第87章
直到華燈初上，蘇沫還沉浸在極度亢奮的情緒中，她想大胆宣洩，偏又不得不努力壓抑。
鐘聲哭：「你天天盯著人家，我和我們班男生說句話你都生氣，你說你沒有安全感，可是你以前有那麼多女人，誰知道你會不會犯老毛病呢？我手上沒錢，我就沒有安全感。別人都說，男人花的錢越多就越不會劈腿，這叫沉沒成本……」
蘇沫表情震驚。
她默認。
尚淳被她哭得頭痛心煩：「給你給你都給你，錢也好感情也好，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通通還給你。」
孔立德甩不脫，進了書房，關上門，指關節扣著桌面道：「年輕人，反腐不能意氣用事，牽連的人太多，要是真查起來，兩敗俱傷，後果不堪設想。」
她穿過人群，走進觀光電梯，一路上去，越發看見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源源不斷的購物慾像波浪一樣起伏，熱鬧蓋過大街上的車流聲。
尚淳原本急得不行，一聽她吭哧吭哧地哭，忽然就有些犯糊塗，模稜兩可的孩子氣的喘聲順著話筒傳過來，就像那姑娘才在他身下受過百般折磨一樣，輕佻又嬌弱。他想：這年歲相差太大也不是好事，觀念上有代溝，這麼重要的事，她只當好玩一樣。可是話說回來，自己愛的不正是年輕新鮮的肉體和肆無忌憚的思想帶來的極端刺|激么？
路征卻已鬆開手，背上行囊，腳步邁出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哪來的錢？」路征歪頭瞧她，「傍上了啊？」
她開著車漫無目地在南瞻最繁華的地帶打了個轉，看見最好的樓盤時想：買幾套才好？三套，五套？什麼裝修風格才不難打理更好做清潔？瞄到高級會所旁一溜的跑車，想著：在買棟別墅，多搭幾個車庫。瞧見一身名牌滿臉清高的年輕女孩，她又想：得意什麼，以後想買多貴的衣服就買多貴的，比起來你們就跟沒穿一樣。
王亞男卻滿意地笑笑：「人有貪慾才正常，」又說，「我原是很不放心你，你離異，經歷複雜，但是這段時間找人調查過，發現你除了公司、醫院，天保那兒，還有你自己住的地方，幾乎哪裡都不去，也沒和那些亂七八糟人接觸過，這樣就很好。」
蘇沫想笑卻笑不出來，只獃獃看著她。
這次，蘇沫才答：「這個當然。」
王居安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找到書記孔立德。
「你說話算數？不然我什麼都不要，就要你的命。」
霓虹閃爍，兩位和_圖_書神祗籠罩在奢華夢幻的迷離氛圍里，雕塑底座旁聚集了一些時尚有活力的年輕人，靜候或者說笑，他們身後是燈火輝煌的商廈大堂。
鐘聲不做聲，過一會才道：「你爸換腎不是還差十幾二十萬嗎？過幾天我就能給你了。」
蘇沫出了醫院，從思路到精神狀態無一不混亂，從覺得不可思議到心花怒放再到如夢方醒。
鐘聲語氣不太好：「我問你跟誰打電話呢？你別不承認,我聽見是個女人。」
明擺著是託辭，王居安不死心，見人轉身進門，立刻緊隨其後。
「一邊去。」
王居安走出大門，夏天正午的陽光照得人頭暈目眩，他在台階上隨意坐下，習慣性掏出打火機和紙煙，卻無耐性把煙點著，只把香煙連同煙盒揉成一團，使勁捏回手裡。他垂頭，打量石頭縫隙間來回穿行的螻蟻，忙碌的無憂無愁，他心裏的煩躁憋悶卻無從發泄，只是握緊拳頭，狠狠擊在一旁的石頭扶手。
路征瞧她那模樣：「嗨，挺好，都解脫了，」他又說，「等會我也走了。」
「我不要房，我是心疼你才把東西給你呢，要是再磨嘰，我就把U盤裡的內容放到網上去。」
王居安提不起精神應付，只冷冷「喂」了一聲。
路征道：「千萬別跟我說你喜歡我啊？你要是真喜歡我，就算那個人有金山銀山，你都會覺得不關你的事。」
路征隨手一拍身旁的登山包：「不回，離開這裏，這地方讓我噁心。」
尚淳聽她語氣緩和，又問：「寶貝，你要是真愛我，不能總叫叔叔我懸著顆心，你就告訴我吧，東西從哪裡來的？」
蘇沫笑笑：「我完全沒考慮過再婚的事。」
「你真沒用，」鐘聲嘲弄，「結個婚，連兩百萬都拿不出來，你這是結婚啊還是坐牢呢？」
「被我說中了。」
路征繼續道：「不管是桃花債,半推半就的苟合還是千真萬確的強′奸案,我都沒興趣摻和，反正我也快離開這個破地方，好歹相識一場,就當給你提個醒，那晚，知道這事的可不止我一個……」
王亞男避而不答：「你能力有，機遇有，頭腦有，性格也不錯，但是心太善，這是你的優點也是缺點，成不了大事也壞不到哪裡去，再跟著我學幾年，多見見市面歷練歷練，想守業也不是不行，」王亞男胸有成竹，對她道，「合同你拿回去看看，找個機會，讓你爸媽上來見一面……對了，和-圖-書孩子不要帶來，我不想被人瞧見了議論。」
王亞男搖一搖頭：「不要男人，不考慮婚姻，你拖家帶口，總要考慮經濟問題吧？」
王亞男繼續道：「按常理，天保這個年齡的男人早該結婚生子，我看他……只對你很不尋常。」
路征靠向椅背，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平淡開口：「謝了，不過用不著了。」
他心裏一軟，忙又好言相勸，哪裡能想到，已有人把相同的東西遞交到省委大樓。
一天，王亞男又老生常談，無非是年紀大了，病痛多了，萬一有個閃失，最擱不下的還是家裡的孩子，忽然話鋒一轉，問起蘇沫的家庭情況，父母職業，問小孩現在跟這誰，撫養權在哪一邊。蘇沫不以為意，實話實說就算生活再困難，也不願意孩子跟著前夫。
鐘聲怔愣，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一時小聲哭道：「路征，路征……」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下,來人問：「跟誰打電話呢？」
尚淳有些無奈：「寶貝，我說過了，這比錢不是小數目，家裡最近盯得緊……」
路征好笑道：「我做什麼要事事向你彙報啊？你是我媽啊？」
鐘聲不答話。
尚淳忍著脾性：「那你告訴叔，這東西其他人手上還么？」
蘇沫詫異：「您叫人跟蹤我？」
王思危道：「我說的是那女的，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何況是這樣一步步爬上來的小人物，一旦有登天的機會，她還不死磕到底？何況，你現在一無所有。」
路征低低念一句：「傻丫頭。」
「你不是又多要了二十萬嘛。」
「是嗎？」蘇沫看他一眼，笑著嘆息，「我以前做夢都想中五百萬。七億，得多少個五百萬啊。」
鐘聲仍是哭，好勝心卻使勁制止了向前追趕的慾望，路征的身影正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她不知傻站了多久，胡亂抹凈了眼淚，掏出手機，對電話那邊道：「你幾時才能把錢給我？」
蘇沫聽得很不安，一時沒做聲。
鐘聲有些急了：「那你要去哪兒？」
孔立德又道：「這就像看見有人落水救還是不救的問題，見義勇為是善舉，但要先掂量下自己的實力，首先你要會游泳，其次要考慮到自己的體能，有沒有掌握正確的救人方法也很重要，不要沒救到人反把自己搭進去。安盛現在是一堆爛攤子，」他拍一拍王居安的肩膀，「我勸你，還是先自救。」
鐘聲生氣：「我一心想著你，冒了和_圖_書好大風險才弄到手，你反倒懷疑我！」她又要哭，「尚淳，你當我是什麼人呢，想要點零花錢還繞這麼大的彎子，我容易么我？」
路征回頭：「你怎麼總是神出鬼沒的？走路連個聲響都沒有。」
尚淳立馬道：「想都別想！」
鐘聲哭喪著臉：「你現在才和我說。」
回到車裡，王思危打來電話。
可讓王居安沒想到的是，自從舉報材料遞交以後，孔立德開始對自己避而不見，一連找了幾次，都被秘書擋在門外，要麼說書記出門視察，要麼是進京開會，理由無數。
蘇沫微微抬起下頜，漫步進去，心情不同以往，身旁走過一撥撥進來購物或者吃喝享樂的人群，一樓是奢侈品牌和化妝品，寬大的玻璃櫃檯和金銀飾品一樣流光溢彩，中間的空地上打折貨架整齊排放，人頭攢動。
鐘聲略笑：「不給錢我才不見你，給了錢，東西和人都是你的，一輩子。」
「我裝什麼了？」
年少時的閱讀樂趣讓人印象深刻，並不曾想過，而立之年，她能親身體驗一回，從無法滿足的慾望和的終於擁有的愉悅中抽離，像上帝一樣俯視眾生。
王亞男說：「我這次虛驚一場，可是那幾天被這些醫生折騰的像是死過一回，有些事也想通了些，人活一世，該將就還是得將就，畢竟這世上人無完人，條件好的人家自然有更好選擇，條件不好的多半會圖錢，人好又不是太貪心的已經很難得了，我也不能太挑剔。」
王亞男臉上露出一絲不滿意，嘆息：「這樣一來，你也不方便再婚了。」
何況打了這麼些年的交道，兩人都是一心想干點實事的人，言談中也有心心相惜的意思。
鐘聲怒了：「你好像比我還要了解我自己的感受。」
這段日子，蘇沫一直提心弔膽，又忙得天昏地暗，王亞男卻不放過她，要求她每天來醫院點卯。起先，蘇沫以為她放心不下宋天保，次數多了，也漸漸品出不對勁。
面臨換屆改選，孔立德最重要的一位競爭者卻和尚淳的老丈人走得很近。對手年輕，一心博上位，孔立德卻已年邁，出生普通，獲得如今的地位已是成績卓然，更上一層樓卻是無望，最好的結果就是繼續留任。
鐘聲沒料到：「你去哪兒，回家嗎？」
王居安雙唇緊抿，一言不發地按了掛機鍵。
王居安的面色有些發白。
「懶得理你。」
尚淳哄著她：「給你給你，就算沒那回事m.ｈｅtｕbｏoｋ.cｏm•ｃｏm我也會給你買套房，現在一套房子可不止兩百萬。」
鐘聲暗笑，仍帶著哭腔：「你不信我，那就分手好了。」
鐘聲就著先前的失落嗚嗚哭起來：「現在連你也欺負我，我高中沒讀完就跟著你，受盡閑話和白眼，到現在連一分錢的誠意都沒看到，還口口聲聲說愛我，我才不信你，小器鬼，尚淳就是小器鬼……」
尚淳憋不住，怒道：「玩真的我陪你玩，看誰死得快。」
「二十萬你也好意思推，兩百二十萬，三天內給我，一分錢不能少！」
王居安很不耐煩：「說完了嗎？沒事我掛了。」
路征乜眼瞧她：「什麼都要問,你是我誰啊？」下一句卻補充,「跟你姐講電話敘敘舊，行了吧？」
「反正不在這裏待了，多一秒也待不下，最好能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對方無應答，想必正束手無策,路征隱隱嘆一聲,直接收了線。
鐘聲說：「這是兩碼事。」
尚淳長嘆，放緩語氣：「你看，你這樣胡鬧，我說都說不得了，一說你就哭，寶貝啊，感情哪能用錢來衡量呢，再說了，別說我對你沒誠意，我也看不到你的心啊。」
蘇沫腦袋裡一懵，聽她又道：「你倆要是能在一起，他後半輩子有人照應，你一家四口別說吃喝不愁，從今往後方方面面都提高几個檔次，以後走出去，不知會叫多少人羡慕。雖然你家裡條件差了點，但是父母以前都是老師，也算正經人家書香門第，勉強也說得過去。」
鐘聲別過臉不理他，半天不動也不說話，路征湊過去一瞧：「喲，怎麼哭了，」說著伸手給她擦淚，又被人一把拍開。他笑：「做什麼呢這是？讓我壓力山大呀。」
「這話……很有內涵嘛，」路征來了興趣，坐去她旁邊，「聽你這意思，你喜歡的男人都喜歡過你姐啊？」
王居安微愣，伸手把額前短髮使勁往後捋了捋，冷笑：「我著什麼急，我現在一無所有，該急的是你。」
王思危卻急吼吼道：「你說得對，我看那老太婆還真有其他想法，她最近闌尾開刀，姓蘇的趁機和她打得火熱，哄得她雲里霧裡。有天我去看她，姓蘇的不在，老太婆直說傷口疼，對我也沒個好臉，一定讓人把姓蘇的喊去了才舒坦。這兩人一個有意一個有心，估計沒多久，傻子就要辦喜事了。」
鐘聲吸吸鼻子：「你別裝了。」
路征看著她，嘆一口氣，站起身來，攬住她的肩：「因為你傻唄和_圖_書，」他低頭，很想吻她的嘴唇，最後卻只輕觸她的額角，低聲道，「傻丫頭，你一定沒嘗過真正的，愛情的滋味。」
鐘聲霍地站起來：「你說誰呢？」
王居安說：「我考慮過最壞的結果。」
他望著藍天：「我爸等不及腎源，前幾天走了。」
正是下班的點，人多車多，手抖腳滑，她費了老大的勁才泊好車，下車抬頭，仰望南瞻國貿大廈門邊的兩座巨型古希臘神祗雕像，一邊是身穿盔甲手握長矛和盾牌英姿勃發的戰神阿瑞斯，另一邊是衣著柔美手執蘋果神態溫婉的阿芙洛狄忒。
有人和她並肩而立，平淡開口：「這裏曾經投資了七個億。」
「你和她有什麼好說的呀？」鐘聲坐在長椅上，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草，「你們這些男的怎麼都這樣啊？她哪點好？」
鐘聲聽得一呆。
王居安乾脆把人堵在家門口，孔立德一見著他就皺眉，也不廢話，嘆氣道：「材料我看了，事情太複雜，還需要時間處理。」
「你放心，物質上我也不會虧待你，」她拿出一沓紙張遞過來，「這是需要公證的合同，有一條很重要，你頭婚的孩子不能跟著你，只能在老家跟著你爸媽，但是我可以保證，如果你和天保結婚，第一個孩子出生五年後，我王家的國貿大廈將歸於你名下……」
「什麼意思？好些了？」
王思危趕緊問他：「你就一點不著急？」
路征繼續道：「知道你現在為什麼這樣嗎？因為我從來都是順著你的話說，也不會站在道德層面評價你約束你，所以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沒壓力，想什麼就能說什麼，說什麼就去做什麼，這樣當然會很舒服很自在，但是，這不是喜歡。」
尚淳當她小孩心性，開玩笑不知輕重，啞聲道：「想要我的命？這好辦，你晚上還是穿那身學生裝小短裙，過來榨乾我……」
來到在最頂層，蘇沫手扶金色的冰涼而堅硬的欄杆往下俯瞰，整個世界像烈日下的鑽石，忽然令人想起左拉的《婦女樂園》里，慕雷先生站在樓梯上，鳥瞰他的店面他的王國，焦灼的期待和愉悅的激動在內心澎湃。
「那你來找我幹嘛？」
孔立德見他堅持，深深嘆息，才道：「我實話跟你講，有人趁我上個月去歐洲考察，揪了點小辮子鬧到上頭去，上頭髮話，讓我九月份退了，實際上內部任命的文件已經下來，我現在是有名無實，自顧不暇。」
鐘聲撒嬌耍賴：「你越想知道我越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