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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讓紀雲禾跑多遠，溪水那頭，像是箭一般游過來一條大尾巴魚。

不為其他，只因就在他們破水而出的一會兒時間，周圍便已圍上了一圈馭妖師。

她以為出了十方陣就可以自由了，卻沒料到，在十方陣中，才有她短暫的自由。

要選這第一條路，紀雲禾走不下去。

她想，如果是真的寧若初，大概也會這樣說的吧。

長意眉頭皺了起來：「那就跳。」

紀雲禾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這個附妖如此輕易就相信了自己的可能。

忽然間，巨大的蓮花大尾巴拂動，將溪水攬起，「嘩啦」一聲，打破他周身的靜謐。

雖然這房間因為之前的大亂顯得有些凌亂，但這牢籠無形的欄杆，卻還是那麼堅固。

漂亮的冰藍色眼眸垂下。

長意重新抬起眼眸，靜靜凝視紀雲禾。似乎沒有想到能在紀雲禾眼中看到這般強烈的情緒，他沉默了片刻。

紀雲禾此時躺在床上，渾身便如滾了釘板一樣難受。

紀雲禾冷冷一笑。

那雙清冷的冰藍色眼珠，顏色卻比先前深了許多。

紀雲禾不知自己在黑暗當中前行了多久。彷彿有一萬年那麼久，又彷彿只是看一陣風過的時間，當她次再感受到四肢存在時，是有人在她指尖扎了一針。

她一直不想這樣做。但命運這隻手，卻好似永遠都不放過她。

長意一手攬著她，一手在她臉上輕輕撫過。

她眼睛左右瞟了一陣，瞥了眼鮫人的後背，隨便起了另一個話頭：「那啥，你傷好得挺快的啊，鮫人的身體就是好。你就在這兒等我吧，成功了咱們就可以出去了，走了，等著啊。」

她不是相信那個人，她只是相信寧若初。

有人也在嘀咕：「我們在谷內找了個天翻地覆，原來，是她把鮫人帶走了，護法想幹什麼？」

紀雲禾掙扎著，張開了嘴：「鮫人呢？」只是說了這三個字，她便耗盡了身體里所有的力氣。

長意這次只是默認，而並沒應聲。

外面的馭妖師推門進來，卿舒走了過去，馭妖師在卿舒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卿舒倏爾眼睛一亮，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紀雲禾。

「還沒數完……」

卿舒繼續說著：「他問：『你們想對她做什麼？』」

「你這鮫人沒和人相處過，不懂這世間的規矩，總之，我要是這樣去對那附妖，十有八九會成功的。」

長意嚴肅認真地記下。

她回來了。

第二，殺出一條血路。

這畫中的女子，尋尋覓覓，徘徊等待，卻永遠等不來那個許下承諾的人。

紀雲禾想要坐起來，可她一用力，只覺額間劇痛再次傳來，及至全身，紀雲禾每根筋骨都痛得顫抖。

隱魂針，是林滄瀾的手法，一針定人魂，令人五感盡失，宛若死屍。

「算了。沒時間計較了。」紀雲禾走到長意身邊。兩人站在溪水流入水潭的地方，紀雲禾指著水潭道，「咱們商量一下。」

「嗯。」

除此之外，紀雲禾再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她一反手，體內靈力一動，離她最近的馭妖師的鞘中刀便瞬間飛到了紀雲禾手上。

從現在的情形來看，青羽鸞鳥應當已經離開了，且離開有一段時間了，而今雪三月暫時下落不明，也無法打聽。

「這一次，你想公然與谷中馭妖師動手，主人制住了你。」卿舒晃了晃手中的針，將針收入隨身針袋之中，「主人保住了你的護法之位，你當去叩謝大恩。」

她敢做這樣的事，就做好了承擔最壞結果的準備，是生是死，是折磨是苦難，她都認。

長意聽罷，不看好地搖起了頭：「你這般言說毫無真心，很難成功。」

也就是在離得這麼近的時候，紀雲禾才感知到，原來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真的是能從眼睛里鑽出來的。

相信他一定會兌現他的承諾，相信他一定會來，無論以什麼形態。

當紀雲禾徹底被黑暗淹沒的時候，她心中也不是沒有害怕。只是比起坐在原地等待一個結果，她更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麼，儘管這個掙扎與選擇，可能是錯的。

谷中馭妖師在青羽鸞鳥離開之後，發現鮫人的牢籠陷落，必定到處尋找鮫人。因為這是順德公主布置下來的任務，若是鮫人丟了，整個馭妖谷沒有一個人有好下場。

無常聖者已經是百年前的人了，書上雖然對無常聖者的事迹有不少記載，但那些記載，都是說他的功勛與強大和_圖_書，從未記錄他的喜怒哀樂。

其實在落入水中的時候，紀雲禾就感受到了，這水中確有生機，越往下，越有來自外面的氣息，長意可以用法術助她呼吸，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先前一直沉寂的隱脈了。

紀雲禾見狀有些生氣：「你能自己游啊！那之前為什麼還讓我背來背去的！」

竟是方才一言未發的長意……先動手了。

不然，以鸞鳥對他的信任與愛，他何必將她騙來封印呢，直接殺了不就好了？又豈會許下「陪她」的諾言。

墜入黑暗，金色的天光越來越遠。

「是，只是沒想到你這麼認真嚴謹的人，在剛才附妖消失的時候，也會為她唱歌。」

「我剛在心中決定，我贏了我們就跳下去，你贏了我們就留在這裏。」紀雲禾包住長意的拳頭，咧嘴一笑，「所以，我們跳吧。」

紀雲禾倏爾心口一抽。

「既見君子，這一片真心，自然留不住了。」

他看著紀雲禾漸漸走遠的背影，默默垂下頭，拉起了剛才被紀雲禾吻過的那縷髮絲，靜靜地握了片刻，他一轉頭，看向溪水裡的自己——

「隱魂針未解，隨意亂動，你知道後果。」卿舒淡漠地說著。

一時間，紀雲禾只覺吻著他頭髮的嘴就像被毒草割了一般，尷尬得有些發麻。

「你們要做什麼？」紀雲禾不躲不避地望著卿舒。

長意轉頭看紀雲禾：「兩方皆是不確定的選擇，你要與我商量什麼？」

卿舒一邊用銀針一點一點地扎紀雲禾身上的穴位，一邊說道：「谷主還不想讓你死。」

「你是誰？」

「你從主人書房偷走的葯，我拿出來了。」卿舒繼續冷淡地說道。

附妖在潭水之上，宛如踏在明鏡之上，枯荷在旁，她繞枯荷而舞，身姿開合，或徐或疾，周身纏繞如紗般的黑氣，在紀雲禾眼中，好似之前見過的那幅畫動了起來。

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或許在寫書人筆下，聖人都是不需要喜怒哀樂的。

「但這隻是我的猜測，這猜測很可能是錯的，如果跳下去，我們或許反而會被困住。這下面有什麼，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

紀雲禾一挽劍，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鮫人巨大的尾巴倏爾一動，尾巴拂過池塘，池塘之中，水滴飛濺而出，被長意的尾巴一拍，水珠霎時間化為根根冰錐，殺向四周馭妖師！

或許是附妖自打成形開始，就心智不全；也或許她等得太久，都等迷糊了；又或許……等到寧若初，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沒有任何質疑，沒有過多的打探，附妖就這樣相信了她。

竟是比紀雲禾這雙腿不知快了多少。

他沒有掙扎，也沒有抗拒。

藍色的眼眸如海納百川，將紀雲禾這些柔情、挑釁悉數容納。

長意抱住了她。

而這兩個字，彷彿是觸動一切的機關。

長意其實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紀雲禾會說這樣的話。明明出去以後天高海闊，她卻好似……總覺得自己面臨著死亡。

長意坐在原地，巨大的蓮花尾巴末端搭在溪水裡，啪嗒啪嗒拍了兩下。

卿舒聞言卻是一聲冷冷的諷笑：「一些防治傷寒的溫補藥丸，你想要，拿著便是，谷主寬厚，斷不會因此降罪於你。」

紀雲禾聞言，只想冷笑。

人類的手掌比他的溫熱太多。似能從手掌，一直溫熱到他心口，甚至熱到魚尾的每一片鱗甲上。

也是以上位者的模樣與她說，你看看，你這可憐的螻蟻，竟妄圖螳臂當車。

紀雲禾說：「這是石頭，這是剪刀，這是布。」紀雲禾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做著示範。

他們就是這樣，一針能定她魂，讓她動彈不得，一伸手便也能拔掉這針。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告訴紀雲禾，她只是他們手中的一隻提線木偶，他們要她生則生，要她亡則亡。

長意一過來就挨了一句說，他愣了愣：「先前沒在溪水邊。」

「先前谷中所有人與青羽鸞鳥苦鬥時，她也不在……」

這個附妖相信自己是寧若初，是因為她……或者說是青羽鸞鳥本人，從始至終就打心眼裡認為，無論多久，無論何時，寧若初一定會來，她一定能等到他。

兩人走近了，附妖離不開水潭，紀雲禾也沒有踏進去。

紀雲禾沒有動，但內心想法卻已是瞬息萬變。

長意靜默地在溪邊坐著，過了許久，那雙眼睛的顏色也依舊沒有變https://www.hetubook.com.com淺。

操控她，就是這麼輕而易舉。

她揉揉鼻子，尷尬地轉過身。

長意之前說下面很深，果不其然。

這水中，是他的王國。

附妖渾身一僵，腳下似站不穩般微微一退，再次將水面踏皺，一如踏皺了自己的眸光。

踩著她的自由與自尊和她說，我寬厚，斷不會因此降罪於你。

紀雲禾清咳一聲，往後撤了一些，唇離開了他的頭髮，手也放開了那銀絲。紀雲禾拍拍手，抿了一下唇，在長意毫無波瀾的眼神之中，站起身來。

青羽鸞鳥是個舉世聞名的大妖怪，她是不可能愛哭的，所以這被剝離出來的情緒，應當是她內心之中難能可貴的脆弱吧。

紀雲禾拔腿就跑，卻不是縱身跳入水潭中，而是往長意所在的方向奔跑。

「認真與嚴謹都是應該的。」

附妖如此說著。

長意獃獃地看著紀雲禾笑彎的眼睛，任由她拉著自己，墜入深淵。

而便在黑氣飛升之時，遠處悠悠傳來幾句好似漫不經心的吟唱，歌聲喑啞，和著黑氣的舞步，不徐不疾，悠揚而來，又散漫而去。

但現在，她這個馭妖谷的護法卻和鮫人一起從厲風堂之後的池塘裏面鑽了出來。

「你說你會來陪我。」附妖眼中慢慢濕潤起來，「我等了你好久。」

「來。」紀雲禾伸出手。

鮫人帶著馭妖師破開冰冷的水面，一躍而出。日光傾灑，三月的暖陽照遍全身。

這個池塘……竟然會是十方陣的陣眼。

歌聲停歇，舞步消散，空中只餘一聲遙遠的鸞鳥清啼，迴響片刻，終也歸於無形。

絕色的舞與絕美的歌相伴一程，未有排演，卻是紀雲禾賞過的最完美的歌舞。

附妖還在潭水之上，與先前不同，她並沒有蹲著，而是站在那潭水上翩翩起舞。

他沉默片刻，認真發問：「那是什麼？」

長意想，能在這個時候提出的，那一定是什麼不得了的法術或者法器吧。

又是這個問題，這個附妖，果然腦子不太清楚，全然記不得事。

她抱著紀雲禾，聲音帶著哭腔，卻是藏不住的滿心歡喜。

「你看，先前潭水滿溢的時候，潭中是有水往溪中流的，現在潭水下沉，所有的溪水反而在往潭中灌。這十方陣中什麼都沒有，照理說也不該有水。而按五行來說，水主生，現在水急退而去，按我的理解，是生路慢慢在被斷了。這十方陣很快就要變成一個死陣。要出去，我們只有跳下去。」

他覺得比起他來，這個笑著跳入未知黑暗的馭妖師，才更像他們人類口中所說的——

溫補藥丸……

好歹……生死攸關……

在黑暗之中，鱗甲閃出星星點點的光，水波將這些光點散開，讓紀雲禾感覺他們彷彿在那遙不可及的銀河之中穿梭。

回到這間她再熟悉不過的房間了，這是她在馭妖谷的住所，她的院子，她的囚牢。

要破這個局面，唯有兩個辦法。

「長意，等離開馭妖谷，我就送你回大海。」紀雲禾說，「你回家了，我就去遊歷天下，到我快死的時候，我就搬去海邊。有緣再見的話，你也像今天這樣給我唱首歌吧。」

紀雲禾幾乎是小步跑著回到了水潭那方。

紀雲禾隨口一問，長意卻答得認真：「鮫人的歌，讚頌自由。」

長意：「……」

她一直不想這樣做。但命運這隻手，卻好似永遠都不放過她。

紀雲禾理清了這些事，將表情整理嚴肅，帶著幾分沉重去尋找潭中附妖。

紀雲禾心中只覺荒唐。

「你都不記得我了嗎？」紀雲禾說，「我是寧若初。」

紀雲禾神情立即一肅，左右一望，心頭登時湧起一陣巨大的絕望，所有血色霎時間在她臉上褪去。

「商量什麼？」

離開了那封閉之地，雖然還在黑暗之中，但紀雲禾心情也舒暢了不少，她起了幾分開玩笑的心思。而在紀雲禾問了這話之後，長意竟然當真沉默了很久。

剛從水中出來，紀雲禾渾身有些脫力，她趴在地上，不停喘息。身邊是同樣呼吸有些急促的長意。

「紀雲禾，你心中想什麼，主人並不關心，但你心中想的，就只能止於你心中。你要做的，只能是主人讓你做的。」

紀雲禾看著她的舞姿，一時有些看呆了，直到附妖身姿旋轉，一個回頭，猛地看見了站在一旁的紀雲禾，她倏爾停住腳步。

這十方陣中，青羽鸞鳥等hｅｔuboｏk.cｏｍ.ｃoｍ候其中，忍了百年孤寂，或許生了恨，或許生了怨，或許這些恨與怨都強烈得可怕，但這些情緒，最終只要一句話，就能盡數化解掉……

紀雲禾的心猛地懸了起來，她倒是不擔心長意無法與卿舒相鬥，她只是想……卿舒竟然來了，那林滄瀾……

卿舒道：「鮫人開口說話了。」

長意愣了一下。

紀雲禾出了布，長意雖然很迷茫，但也認認真真地出了拳頭。

妖怪。

這個寧若初應當也是個有情有義的馭妖師。

紀雲禾一眨眼，眼中的犀利突然盡數化去，她轉而一笑，又一副散漫模樣。

「嗯，第一次用。」

但……

紀雲禾還吻著長意的銀髮，眼眸一抬，三分柔情，七分犀利，如箭如鉤，似要將長意的心從他眼睛里掏出來。

她握緊了劍，而在這時，眾人身後一道白光倏爾殺來，紀雲禾但見來人，雙目微瞠。

之後……他們還能想什麼辦法離開呢……

紀雲禾睜開眼睛。

天光破除身邊的黑暗。

長意再次愣住，本來清冷的鮫人，遇見多可怕的虐待時都未示弱的「大海之魂」，此時滿臉寫著一個問句——

卿舒手中銀針拔出，看著紀雲禾愣神的臉，眼神中透出幾分輕蔑：「我幫你拿出來了，就放在你桌上。」

「抉擇不了的時候，就交給老天爺吧。」

所有的妖怪里，鮫人是歌聲最美的，而鳥之一類化的妖，是最會舞蹈的。

紀雲禾甚至覺得，自己就算沒有束胸，沒有綰髮，不刻意壓低聲音來找她，附妖依舊會相信她就是寧若初。

「你唱的是什麼？」

馭妖師中有人認出了紀雲禾。隨即又有人喊出：「她怎麼會和鮫人在一起？」

被踏出細波的水潭隨之靜息。

「毫無真心？」這話似乎刺|激到了紀雲禾，她蹲著身子，往前邁了半步，靠近長意，一抬手，將長意銀色的長發撩起了一縷，「當然了……」

「卿舒大人。」

她千算萬算，無論如何也沒有算到，從那十方陣中出來，竟然會落到這後院之中。

清涼的溪水劈頭蓋臉而來，弄得他的身體與髮絲都濕了個透徹。

「我終於……等到你了。」

他們終於落入下沉的潭水中。

紀雲禾忽覺周遭壓力減小，水給她的耳朵帶來的壓力也消失不見，紀雲禾一驚，微微張嘴，卻發現竟然沒有水灌入口中。「長意。」她喚了一聲長意的名字。

附妖周身黑氣大作，終於了結了這百年的恨與怨，守與盼，脆弱的等待和無邊的寂寞。

這個地方，紀雲禾再熟悉不過。

「護法？」

卿舒瞥了她一眼：「重新關起來了。」

一轉頭，身邊本來滿溢的水潭在附妖消失之後，竟像是被人從底部抽干一樣，轟轟隆隆地下沉。

紀雲禾的目光不由得往厲風堂正殿處望去，恍惚間，林滄瀾坐著輪椅的身影出現，未等紀雲禾看清，她便覺面前白光一閃，額間傳來針扎般的巨痛！

她看著紀雲禾，皺著眉頭，似要將她看穿一般。但任由她如何探看，到最後，她還是顫抖著唇角，問紀雲禾：「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

言罷，紀雲禾擺擺手，逃一般地離開。

第一，立即打傷長意，將其抓住，向眾人表明，自己是為了抓捕鮫人，不慎掉入十方陣殘陣之中，歷經萬難，終於將這鮫人帶了出來。

紀雲禾只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答道：「鸞鳥必定不會錯認，但這是鸞鳥一團情緒生出來的附妖，她狀似瘋癲，腦子已不大清楚……」

卿舒收了針袋，輕輕答了聲：「進來吧。」

紀雲禾很難去猜測這其中的原因。

紀雲禾緩過氣來，抬頭，望向長意，剛要露出笑容，但這笑卻在臉上僵住了。

長意也跟著伸出了手。

她許下的承諾，就一定要實現。

她也聽到了長意的回答。

當時昏迷的她或許也成了長意離開時的累贅……

反正林滄瀾那老頭要她活著，暫時也不會殺她，甚至還要保她的護法之位。此時她不擺譜，還等什麼時候擺譜。前面被他們算計也算計了，嘲諷也嘲諷了，難道現在躺也躺不得了？

紀雲禾是真的被他逗樂了，在他懷裡搖頭笑了好久，最後道：「你真是只認真又嚴謹的大尾巴魚。」

紀雲禾緊緊握住長意的手，黑暗之中，下沉的潭水聲音越來越大，忽然之間，冰冷的潭水將紀雲禾整個吞噬。

一時間，她只覺整個頭蓋和*圖*書骨彷彿被人從四面八方扯碎了一般難受。

沒有約時間，沒有約地點，長意就答應了，但紀雲禾知道，這個諾言，他一定會信守。

紀雲禾忽然有一種自己在哄小孩的錯覺……

紀雲禾緊閉口鼻，屏住呼吸，跟隨著潭水下沉的力量向下而去。

「好。到時候，我來找你。」

不用他開口，紀雲禾就知道這個正義又單純的大尾巴魚在想什麼。「喂，大尾巴魚。」紀雲禾試圖說服他，「你要知道，她是被青羽鸞鳥拋棄在這裏的一堆情緒，並無實體，也算不得生命。我們騙她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想永遠被困在這裏，對吧？」

想著長意的性子，紀雲禾笑道：「你不是真的在數吧？」

紀雲禾心想，她可真是個愛哭的附妖。

紀雲禾聞言卻是一驚，不過很快便平靜了下來。從她離開十方陣，落到厲風堂後院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她落入十方陣之前的所作所為，林滄瀾不可能絲毫不知。

「我呀……」她歪嘴笑著，「我打算去與她『道明身份』，隨後吟詩詞歌賦表白心意，要是這個時候還沒有破功，那就順其自然，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安撫。」紀雲禾一撩頭髮，微挑眉梢，帥氣回眸，「總之，就是說愛她。」

紀雲禾在小溪邊想方設法地搗鼓自己的頭髮，試圖將頭髮綰出一個與先前不一樣的冠來。

是啊，這個馭妖谷，囚人自由，讓人連選擇死的權利都沒有。

紀雲禾翻了個身，背對卿舒與馭妖師，她連眼睛也沒睜地說：「屬下傷病在身，恕難從命。」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紀雲禾與他毫無波動的眼睛對視了片刻，頓覺敗下陣來，那一股名為「對不起，是在下唐突、冒犯、打擾了」的情緒湧上心頭。

潭水下沉的聲音依舊轟隆，長意靜靜地看著紀雲禾：「所以？」

附妖伸出手，雙手環抱，將紀雲禾抱住。附妖的身體沒有溫度，宛如潭水一般冰冷，她的話語卻帶著滿滿的溫度。

繼續往下，一定出得了十方陣，到時候，她解藥在身，離開馭妖谷，從此天大地大，便再也不受拘束了。

附妖一步步走向紀雲禾，紀雲禾想不出真正的寧若初這時候會說什麼，所以她乾脆不言不語，只直視著附妖的眼睛，也一步步靠近水潭邊。

她可不想變成寧若初，讓別人一等就是一百年。

銀髮翻飛，髮絲上似也還留有她唇邊的溫度。

「讓青羽鸞鳥離開這裏，是離殊拚死爭來的機會。你和我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重獲自由就在此一舉了。」紀雲禾摸著一直貼身放著的那一盒解藥，指尖不由得收緊，她目光灼灼地看著長意，「所以我必須去騙那個附妖，也必須要解開她的心結讓她消失。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得試試。」

她微微頷首，將銀色長發撩到自己唇邊，在長意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微微有些乾的唇便印在了長意尚且濕潤的長發上。

紀雲禾微微笑著，迎來了黑暗的盡頭。

卿舒對她的神情絲毫不在意，輕描淡寫地將她額上的針拔了出來。紀雲禾身體登時一輕，再次回到自己的掌控中。

紀雲禾說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鮫人，鮫人依舊一臉平靜。紀雲禾撇了下嘴，只道自己是撞了南牆。

但這時，她倏爾感覺手被人用力一拉，緊接著就被攬入一個比冰水溫熱的懷抱。

疼痛瞬間奪去了她渾身力氣，讓她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手中長劍落地，她倏爾向一旁倒去。

但長意沒有多言，他只是問：「唱什麼？」

馭妖穀穀主常居之地，厲風堂的後院。雖然現在這個後院已經破敗不堪，閣樓倒塌，磚石滿地，但紀雲禾在馭妖谷生活多年，絕不會認錯。她回頭一望，但見方才長意與她躍出的水面，竟然是厲風堂之後的池塘。

鮫人忽然動手，馭妖師們猝不及防，大家在先前與鸞鳥的爭鬥中本已受傷，而今正無抵擋之力。

「長意，這短短的時間里，我拿走了你多少個第一次，你可有細數？」

「抱歉。」被一個哭兮兮的女孩子這般充滿情意地看著，紀雲禾忍不住說出了這兩個字。

不用質疑，鮫人口中的「她」指的便是紀雲禾。

長意坐在溪邊看她，有些不解：「如果鸞鳥這麼喜歡當年的男子，怎會將旁人錯認為他？」

五感在這一瞬間盡數找回。

紀雲禾盯著長意的眼睛，繼續解釋：「m.hetubook.com.com我數一二三，你隨便從剛才的手勢當中出一個。一，二，三！」

她走到長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

聽罷此言，紀雲禾臉上的笑意收了些許，她望著面前無盡的黑暗，道：「那是該唱一唱的，長意，我們也要獲得自由了。」

所以十方陣中來了人，那人說自己是寧若初，那不管是男是女，是神是鬼，只要那人說了，她就一定會相信。

林滄瀾早知道她藏著的心思，所以一直在屋中備著這種東西，便是等有朝一日，能羞辱踐踏於她。

紀雲禾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她身上冰冷的水滴答落在腳下鋪滿碎石的路上。

谷主妖仆卿舒——她似乎在之前與青羽鸞鳥相鬥時受過傷，額上尚有血痕，但這傷並不影響她濃重的殺氣。

紀雲禾收回指尖，手指慢慢握緊成拳。

但是，現在她與這鮫人說過話，聽他唱過歌，被他救過命……

「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附妖靜靜地看著她，那猩紅的眼瞳里滿滿都是她。

紀雲禾睜開眼睛，身體尚且疲軟無法動彈，但眼睛已將周圍的環境探了個遍。

在見附妖之前，紀雲禾梳理好了方才那尷尬的情緒，她清了清嗓子，邁步上前。

「紀雲禾，主人傳你立即前去厲風堂。」

紀雲禾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金色天空，過了許久也未回神，直到耳邊忽然傳來水聲低沉的轟隆聲，她才猛地被驚醒過來。

對紀雲禾來說，無疑是第一條路比較好走。這要是她與鮫人相識的第一天，她也必定會選第一條路。

天旋地轉之間，她只看見天上冰錐與長劍相觸，發出鏗鏘之聲，而鏗鏘之後，整個世界便陷入了徹底的死寂之中。

思及此，紀雲禾閉上了眼睛。

被尾巴攪動的水，破碎之後重新凝聚，水波相互撞擊，最後終於再次恢復平靜，如鏡般的水面又清晰地照出了他眼瞳的顏色，深藍的顏色褪去，長意眼瞳的顏色終於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傳言中說，鳳舞九天，百鳥來朝，鸞鳥雖非鳳凰，但其舞姿也是世間之最。

黑氣飛舞，狀似一隻黑色的鳳凰，揮舞著羽毛，踏著動人的舞步，裊裊婷婷向天際而去。

他們慌亂四走，紀雲禾心道，現在若是想殺出一條血路，說不定還真有七成可能！

「你打算如何試？」

長意一臉平靜，情緒毫無波動。

「這麼隨便嗎？」

饒是鮫人恢復再快，終究是有傷在身，未能敵過那老狐狸啊……不過想來也是，雖然她與長意認識並不久，但他那個性子，如果將一人當朋友了，應當是不會丟下朋友逃走的吧。

「讚頌自由。」紀雲禾道，「真正的自由，也許只有那天才能見到。」

紀雲禾一愣，來不及思考是什麼情況，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陣眼在這裏，他們要從這裏出去，但現在陣眼出現了變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變化，可現在不出去，之後或許就出不去了！

紀雲禾說完，沒再給長意拒絕的機會，她往後仰倒，笑望長意，任由身體向黑暗的深淵墜落，而包住長意拳頭的手掌一轉，躥入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再也沒有鬆開。

這室中彷彿布滿無形的絲線，綁住她每個關節，重新將她操縱，紀雲禾索性閉上眼，她不忍看這樣的自己。

就像她和長意必須出去一樣，這個附妖也是。她是因青羽鸞鳥的執念而生，就必須化解執念才能解脫。所以不管來的是誰，她都認。

紀雲禾無法從自己看過的故事里去揣摩這人的脾性，但能從附妖方才的話中知道，這個無常聖者寧若初，絕不是個心冷腸硬的人。紀雲禾甚至認為，無常聖者對青羽鸞鳥也是動了情的。

像是要印證紀雲禾的想法一樣，下方的黑暗之中，倏爾出現了一道隱約的光亮，光芒照亮了紀雲禾與長意的眼瞳，同時，也照亮了長意周身的鱗甲。

此時，紀雲禾的屋子裡還有一人，妖狐卿舒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邊，用銀針扎遍她所有的指尖，而隨著她的銀針所到之處，紀雲禾一個個彷彿已經死掉的手指，又能重新動起來了。

紀雲禾張開的手掌一把將長意的拳頭包住：「我出了布，布能包住你的石頭，所以我贏了。」

紀雲禾嚴肅地看著長意：「你會猜拳嗎？」

紀雲禾話還沒說完，長意就皺起了眉頭。

「沒想到你們鮫人還有這麼便利的法術。」紀雲禾道，「但這法術對你們來說應該沒什麼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