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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玫是我的室友之一。她的房間就在我的對面，是這間屋子裡最大的房間，卧室自帶衛生間，租金高出我一百二十刀。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北京女孩，身材高挑，深酒紅的長發，她主修西班牙語。她比我早來幾天，當我第一次看到戴著Prada墨鏡，背著土黃色MCM雙肩包的她時，覺得雙眼都快被閃瞎了。

八月的舊金山，窗外是星雲般盛大的火燒雲，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夕陽，我親了我深愛的男孩。

漫畫里男女主角趴在課桌上，一人戴一個耳機，側著頭看向對方，眼角眉梢都是笑，身旁的窗台上開了一簇不認識的花。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我一直覺得，IKEA的中文譯名實在是太貼切了，讓人一瞬間想到了家。」

「有點不舒服。」

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他聳聳肩說：「我總是辨認不出你們東方女孩的年紀，你看起來像是只有十四歲。」

趙一玫盯著手機屏幕，上面沒有新的來電，她十分失望地低下頭。

江海在他的宿舍樓下等我，他穿著皺巴巴的棉T恤，因為發燒，臉頰泛著不自然的紅，看起來像個小孩子，我笑嘻嘻地蹦到他面前：「草莓男孩！」

我哈哈大笑著，告訴他我十六歲，他驚訝地吹了一聲口哨，說：「你一定非常非常聰明。」

他是個內心非常強大和寧靜的人，他身上的一切都讓我如此著迷。

那一刻，我有一種感覺，我想我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買，買，買就買！」

第二天出門前我給江海打電話，我們之前一起合辦了一個家庭套餐，這是留學生之間最常用的手機套餐，相互之間通話免費。一般四五個人www.hetubook.com.com比較划算，但我和江海都沒有提過要加別的人。

她哈哈大笑起來，眉眼斜飛上挑，在夜裡有一种放肆張揚的美。

江海無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我跟在他的身後走到他的屋內。江海喜靜，住的是一間1B1B的單人房。我將買來的檯燈、毛巾、碗筷、衣架……一件件拿出來給他，他彎著腰坐在床上，低著頭，感覺像是睡著了。

於是他就這樣在床上躺了一天。

我想她大概也有這種感覺，因為她問我：「我明天去宜家買東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趕忙吞下嘴裏的比薩，舉著手裡一加侖的大罐牛奶瓶子，沖她揮揮手：「嗨。」

美國的東西大多比國內大一號，就連宜家也不例外。中規中矩的傢具和國內相比一點情調也沒有，可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買了各式各樣的餐具和日用品，所有的東西都是兩套。

在江海醒來前，我做賊似的飛奔著逃離了他的宿舍。我連大氣都不敢喘，腳似踩著風火輪，回到寢室樓下，才發現自己忘了帶門卡，只得一邊傻笑一邊坐在台階上等人開門。

我抬起頭，正好看到推門而入的趙一玫。

這個事實讓我十分開心，這種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居然被我撞上了。我對著鏡子換了三套衣服，最後把白天在宜家買的東西裝滿了一個大紙箱子，然後顫巍巍地抱著它出了門。

他沒有回答，我俯下身，清楚地看到他又長又黑的睫毛，覆蓋了那雙深潭似的雙眼。鬼使神差般，我在他薄薄的雙唇上，輕輕地、輕輕地吻了一下。

聽完之後，我舉著手機呆若木雞。開玩笑吧，我想，我肯和*圖*書定是在做夢吧，正在說話的那個人可是江海耶，江海可是我的男神啊，自我十歲開始認識他，我連他皺眉的表情都沒有看過。我一直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江海。

出了門，有美國男孩主動來幫我搬箱子，他笑著問我：「你是去找男朋友嗎？」

我吐吐舌頭，接過她的牛奶：「謝謝。怪不得我昨天喝了牛奶，今天臉上就爆痘呢。」

趙一玫瞟了我一眼，打趣道：「喲，還未成年就情竇初開了？」

「不過，」她手撐在桌子上，撐著臉，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你才十六吧？吃點激素也好，說不定你的A杯還能有救。」

舊金山同中國相距大約一萬五千公里，八月還在實行夏令時，與中國時差十三個小時。

然後在我的追問下，才得知他昨晚去超市買了一杯草莓味的哈根達斯，吃完以後他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對草莓過敏。他一邊想著只是草莓口味而已，一邊發現自己開始發燒了。

我站在床邊，叫江海的名字：「江海，江海。」

他接起電話，說抱歉早上沒有聽到我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虛弱，我擔心地問：「你怎麼了？」

「我生物鍾亂了，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晚飯。」我不好意思地說。

「別喝這個牛奶，」趙一玫瞟了我手中的牛奶一眼，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她那盒有機牛奶，「美國的食物激素太多了，別的不說，牛奶和雞蛋一定要選有機的，不然不僅會發胖，還會長wｗｗ.hｅtubｏｏｋ.cｏｍ.cｏｍ體毛。」

我側過頭看她，她身後是舊金山的夜空，滿天繁星，好似觸手可及。

趙一玫聳聳肩，我發現她已經又換上了那種若無其事的表情，好像對什麼都不在乎，她問我：「你怎麼在外面，送杯子去了？」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撞見趙一玫的，她穿著弔帶衫和人字拖，大概是匆忙出來的，她正拿著手機像是在和對面的人吵架，我聽到她狠毒地大聲說：「沈放，你怎麼不去死啊？」

其實我想問她的是，為什麼是曾經。但看著趙一玫的樣子，我沒有再問下去。

「嗨，」她走到我面前，看到我面前那盒寒酸的比薩，挑挑眉毛，「沒吃晚飯？」

於是我自認為十分貼心地安慰她：「應該是手機摔壞了，電話打不進來。」

「你知道嗎？」趙一玫笑著對我說，「送杯子的意思就是，把我的一輩子都給你。」

我坐在地毯上，背靠在床沿邊，抬起頭看著身邊嬰兒一般呼吸均勻的江海，他的劉海碎碎地掉下來，遮住了他的眉毛。那一刻，我心中湧起一種無法形容的心動和感動。

等我收拾好東西后，江海躺在床上，我在他的額頭上敷上冷毛巾降溫。窗邊靜靜立著他的美人蕉留聲機，明明美國也有賣，可江海還是不辭萬里，從國內通過海運將它寄了過來。黑色的古典留聲機，放在陽光照射不到的位置，有一種謙卑的力量。

她到美國的第一件事是買了一輛全新的雷克薩斯雙排小跑車，她簡直就是個購物狂，每天都在外面遊盪，三天來我和她只說過幾句話，至今也只知道她的名字。

「為什麼？」

「那你幹嗎不買？喏，還是促銷呢。」

然後我站在一m.hetubook.com.com對情侶杯前猶豫不決，杯子上面印著梵高的星空。我想要買來和江海一人一個，但是又怕被他發現這是情侶杯。

說完她掛斷了電話，像發了瘋一樣將手機往地上丟。然後她轉過身，和我打了個照面。我尷尬地沖她揮揮手，然後彎下腰幫她將手機撿起來遞給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就是江海，他學習的明明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卻固執地迷戀帶有歲月味道的舊物。他不喜歡社交網站和軟體，如非必要，他連手機也不會碰。

我晝夜顛倒，夜越深越有精神，肚子餓了就輕手輕腳地溜到客廳，打開冰箱門，翻出昨天吃剩的比薩，都懶得加熱，配著冷牛奶一起吃。我正蹲在地上吃得正香，忽然聽到一陣開門聲。

我同江海提前一個星期抵達學校，我花了三天時間來倒時差。每天一覺睡到下午四五點，穿著Hello Kitty的粉紅睡裙含著牙刷在鏡子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然後趴在地毯上看漫畫，電腦音箱開到最大——「If you come to San Francisco.（如果你要來舊金山。）」

晚上睡覺前，我猶豫著給江海發了條簡訊，問他身體有沒有好一點。他幾乎不用手機的，更別提看簡訊了，可是這一次，在我放下手機的那一剎那，手機響了起來。

我忽然又想起那個偷來的吻和江海柔軟的嘴唇，像是暖暖的棉花糖。我倏地一下臉紅了，不好意思地回答：「嗯。」

趙一玫買了一個巨大的衣櫃和化妝桌，她一邊用鉛筆抄寫貨號一邊對我說：「我曾經有一個願望，就是能和我喜歡的男孩一起逛宜家。」

下午回去的時候，我ｍ.ｈｅtｕｂoｏｋ•com.com又給江海打了一通電話。

「沒有，我就是覺得這個杯子好看。」

江海的聲音還是嗡嗡的，低沉得似乎是溫柔，他說：「姜河，謝謝你。」

我震驚地張大了嘴巴，鼓著眼睛看著她：「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這種感覺，好似相愛已久的愛人，朝夕相對，早已熟悉彼此的存在。我手中還拿著從宜家買來的星空瓷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躡手躡腳地站起來，將它放在江海的書桌上。

最後他卻被一杯草莓冰激凌放倒了。

我握著電話，心跳如雷，往日的伶牙俐齒在江海面前一下子全都沒了，我結結巴巴地回答：「沒，沒事就好，我先睡了，晚，晚，晚安。」

江海的電話打不通，我有些沮喪，趙一玫丟了一支防晒霜給我。她的皮膚是小麥色，是美國人最喜歡的膚色，在陽光下看起來十分迷人。

為了學生的安全以及讓學生儘快適應大學生活，美國大部分學校都要求新生在第一年必須住學校的公寓，我在選擇住宿條件時要求室友均為中國女生，所以最後我被分入了這間3B2B（three bedroom two bathroom）的寢室。

我站起身打開留聲機，放了一首江海很喜歡的巴赫。

他可以只看一遍就背下整張化學元素周期表，可以在體育比賽開始前建模計算出比賽結果，可以準確無誤地給我指出玫瑰星雲的位置。

於是，在趙一玫戲謔的目光下，我硬著頭皮拿起那對情侶水杯。沉甸甸的杯子握在手中，我的手指摸過光滑的杯麵，想象著每天清晨江海用它喝咖啡的樣子，他會不會知道，我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同他說早安？

我想了想我那間空蕩蕩的卧室，點點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