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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的病房她去了太多次，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趙一玫一腳踹開房門，強烈的煙霧將她包圍，她被嗆得直不起腰來。

趙一玫搖搖頭：「不過我看見過一次流星雨。」

李槐死後，趙一玫拒絕與人交流說話。

「等我出院了，就去幫爸媽打下手，等我再長大一點，就可以學開貨車了。」李槐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大姐姐，你有沒有坐過貨車？」

「姐姐，」李槐笑著說，「我們說好了，以後你要教我開飛機。」

趙一玫一言不發，咬牙重新站起來。火勢越來越大，她眼前除了火焰和煙霧，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突然聽到「咯吱」一聲，趙一玫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前面，並沒有察覺到。可李槐猛地抬起頭，就看到頭頂的一塊天花板搖搖欲墜。

醫院大門口的火勢還在蔓延，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趙一玫死死地咬牙，眼睛一閉，沖了進去。

趙一玫沒有參加李槐的葬禮，確切地來說，他並沒有舉行葬禮。

呼吸到新鮮空氣的一剎那，她抬起頭，看到熊熊的火焰已經將夜空照出一片紅光。

他還有很多很多的願望，他想要去環遊世界，想要學開飛機，想要開著摩托車載著他的大姐姐去兜風，他說過要給她買很多很多的口紅。

趙一玫在地板上找到了李槐，他在火災來臨時，試圖自己拄著拐棍逃生，卻從床上跌落，www.hetubook.com.com只能拖著受了傷的腿在地上爬行。趙一玫迅速將床單罩在他的頭上，蹲下身子背起他。

她還沒來得及為他慶祝生日。

「說不定，兩三天吧。」趙一玫說，「等到極光出現，參加完婚禮就回來。」

「姐姐，大姐姐。」他在火中一遍遍地叫她。

趙一玫恨透了這些人，他們自以為看破了一切，將人類所有的感情都理所當然地打上標籤。好的，壞的；有用的，沒有用的；值得同情的，需要拋棄的；可以紀念的，必須忘卻的。

趙一玫拍拍他的頭：「人小鬼大，把我當十幾歲的小姑娘哄啊？」

「真的嗎？那你許願了嗎？」

她出發的前一天，一如既往去病房為李槐探病。畢竟是年輕的男孩，身體恢復得很快，已經能自己杵著拐棍下床蹦躂一兩步了。

逃生的人們來到醫院遠處的空地上，趙一玫正準備去尋找自己部門的同事，突然聽到一聲嬰兒的號啕大哭。她回過頭去，就看到一名當地女人抱著自己的孩子，滿臉淚水。

她又開始嚴重失眠，一到夜裡就睡不著覺，頭痛欲裂，耳朵里嗡嗡響，身體機能每況愈下，最終只能靠著大量的安眠藥入睡。可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解脫，她總是一次次地回到那個大火熊熊燃燒的夜晚。

「姐姐，你看見過極光嗎？」

火光映紅了所有人絕望的臉。和圖書

等她能站穩以後，她開始試圖奔跑。病房離大門的出口並不遠，趙一玫在腦海中想象著地圖，在大火中試圖辨認方向。

大火燃燒，吞噬了他最後的笑顏。

「啊，死丫頭，」趙一玫有些難過地想，「居然就要結婚了。」

開始有人發出絕望的尖叫，火勢也一路蔓延開來。

趙一玫猛然想起李槐，臉色瞬間蒼白，問身邊的護士：「那些病人呢？」

「看到你我就很開心了。」趙一玫笑著去摸他的頭髮，還是硬邦邦的。

這是趙一玫昏迷之前，眼中所看到的最後一幕。

趙一玫歇斯底里地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走到住院部的病人聚集處，現場已經非常混亂。許多病人原本就已經病危，從火災里被搶救出來，沒有了呼吸器，整個人就像是千瘡百孔的排氣扇，只能發出生命殘喘的嘶吼。

趙一玫最終還是沒能前往冰島參加姜河的婚禮。

她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生離和死別，總是篤定活著就會有好事發生，所以咬牙一路走下去，可結果呢？

「我想讓姐姐開心一些。」

經過全面的身體檢查后，醫生斷定她與語言功能有關的腦細胞並未在火災中受到損傷，所以應該是受到刺|激以後引發的暫時性失語症，屬於心理疾病。

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大叫自己的名字，似乎想將她拉回來。

「大姐姐你可以陪我過生日嗎？」

「www.hetubook.com.com沒有。」趙一玫說，「那時候已經覺得，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需要求上天成全了。」

每當別人對她說「他在天國一定希望你好好的，你要堅強，要連著他的份一起活下去」的時候，她總是出離憤怒。

你看，夕陽和絕望，竟然美得如出一轍。

趙一玫突然被他推開，隨即跌倒在地，再倉皇地回過頭——

這裏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死亡本身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故發生的那天，他父母在剛果，來不及趕回來。最後是由醫院統一處理的，將所有遇難者埋葬了。這裏什麼都缺，物質、金錢、精神、安全，唯獨不缺土地。沒有墓碑，沒有悼詞，甚至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死去的人永遠長眠於此。

五年，十年，二十年後，除了她和他的父母，世界上再不會有人記得曾經有一個叫李槐的男孩來過這個人間。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那塊帶火的天花板砸下來——

她就在這樣的迷迷糊糊中睡了過去，窗外月光清明，非洲大陸一片寧靜。

她伸手去拉他，可她的身體卻像是被下了咒語，怎麼也動不了。她想要大喊，讓他快跑，可她的嗓子就像是壞掉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要。」李槐撇撇嘴，「我想到了就告訴你好不好？大姐姐，你什麼時候從冰島回來？」

她的心在這一刻被撕裂。

她無能為力。

這天不是趙一玫值班和圖書，她住在醫院後面的宿舍里，十二個人一個單間，是上下鋪。突然感覺大地在顫抖，鐵架床微微搖晃，有人在外面大喊：「失火了，快跑啊！」

「李槐——」

十來歲的小男孩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身上，趙一玫一時受不住力，連帶著李槐一起摔倒在地。

「馬上就好了。」她對背後的李槐說，「出口馬上就要到了，你看到了嗎？」

「病人都安排在那邊了，你要找人嗎？」

趙一玫拔腿就跑。

趙一玫從噩夢中驚醒，她滿頭大汗地走出醫院外臨時搭建的帳篷，看到青白的月光，又大又圓。但是太遠了，無論她如何伸手都無法觸碰到。

趙一玫被他的糖衣炮彈逗得樂不可支，想起：「你馬上要過生日了吧，想要什麼禮物？」

電光石火間，李槐使出全部力氣，一把將趙一玫狠狠地向前推開。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站在青白尼羅河的交匯處，歇斯底里地發出喑啞的吼聲。

消防車不知何時才能趕來，趙一玫在地上撿起一塊床單，將搶救出來的藥水瓶砸碎，浸濕床單，然後捂住自己的鼻子義無反顧地往大火燃燒的醫院衝去。

夜裡十二點，忽聽一陣巨響，整個醫院的玻璃全被震裂開來。火焰瀰漫成巨龍，一口將整棟醫院吞沒。漫天火光，煙霧騰飛，在這片廣袤貧瘠的沙漠之上，像是毒蛇一般猙獰地吐著蛇信子。

「你呢？有什麼想向流星許願ｈetuｂoｏｋ•ｃｏm•ｃoｍ的事情嗎？」

十幾年前，她被人綁架，趙清彤花天價請來的心理醫生也是這樣，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甚至還用了催眠術，試圖侵入她的大腦，讓她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姐姐，」李槐哭起來，「你把我放下，你快走。」

她們的臉上總是掛著和藹可親的微笑，一副認真聆聽和感受著你的痛苦的樣子。

因為第二天要早起去趕飛機，趙一玫這天睡得比平時都要早一些。她躺在床上，腦海里想象著第二天見到姜河和何惜惜的情景，大概永遠都會是她記憶里的那副模樣吧，別的人都可以變，但是她們不會。

「那摩托車呢？以後我有了摩托車，就帶你去兜風！姐姐你不是說想去東非大峽谷嗎，我載你去！」

「李槐——」

這時，她聽到李槐虛弱的聲音：「大姐姐？」

趙一玫在大片喧囂的驚恐中醒來，一下子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趕緊披上衣服跳下床，踉踉蹌蹌地順著人流往外跑。現場一片混亂，尖叫聲、哭喊聲、桌椅倒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刺|激著所有人的聽覺。有人被推倒在地，人潮很快踏過去。

「難道不是嗎？」李槐故作驚訝地睜大眼睛。

趙一玫幾乎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逃出來的，她知道越是在這樣慌亂的時候，就越不可以往前擠。她一路跟著人流，好不容易才擠出宿舍樓。

趙一玫搖搖頭。

「是啊，想要什麼禮物？變形金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