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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繚亂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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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壹·大暑是你給朕上夜,不是朕給你上夜 五

壹壹·大暑是你給朕上夜,不是朕給你上夜

唉,怪道要搭天棚呢!太皇太后和太後幾乎老淚縱橫,皇帝打小兒只有別人伺候他的份兒,他幾時給人打過蟲子!如今像個爺們兒了,這麼埋汰的事兒也願意干。倘或他是為了一個嬪妃失分寸,那可不是好事兒,但若是給自己將來的皇后壯膽兒,兩位老主子覺得就十分熨帖,且值得誇獎。
「孫兒的意思是眼下暫且不急,待烏梁海派了兵再下詔,于大局更有利。」皇帝別彆扭扭說,「朕這程子太忙了,大婚事宜又牽動朝政……朕回去,抽個空瞧瞧怎麼擬定詔書……」抬眼一瞥,見嚶鳴從配殿那頭過來了,後面的話便就此打住,再不吭聲了。
太后聽了很覺驚訝,「納辛如今因閨女進了宮,頭子倒是活絡起來了。往常可是花錢買,都買不出他一句響亮話來。」
太皇太后道:「海家的,如今掌管欽工處呢。」
皇帝抬眼瞧了瞧太皇太后,又瞧瞧皇太后,議政時侃侃而談,一說起這件事就笨嘴拙舌起來,含糊地囁嚅著:「朕瞧她不像個好人……」
可皇帝覺得不妥,打從一開始就許了她皇后的位分,如今忽然晉了皇貴妃算怎麼回事。皇貴妃再尊貴,也不能和皇后相比,最後玉牒上記上這麼一筆,終歸欠缺了體面。
她笑得囫圇,起身蹲了個安說是,「老佛爺教誨,奴才謹記在心。奴才不是個愛挑事兒的,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會去招惹別人。」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復問皇帝:「你和嚶鳴處了也不是一兩日了,依著你的意思,她為人究竟怎麼樣?」
得了太皇太后這番話,嚶鳴心裏的大石頭才落了地。她赧然道:「奴才使心眼子,事後想想很後悔,不該這麼做的。」
太皇太后說好,也是笑吟吟瞧著嚶鳴。
嚶鳴有些難堪,噯了聲道:「萬歲爺說蠓蟲太多了,夜裡老往燈罩子上撞……」
嚶鳴忙上明間里候著,見了太后撫膝請安,太后順手虛扶了一把,說免了,「我才剛看見養心殿立桅杆呢,那麼老高的,這是要搭天棚?」
嚶鳴訕訕的,「奴才是頭一回上夜,做得很不夠,幸好萬歲爺寬宏,奴才幹了糊塗事兒,他也不怪罪奴才。」
皇帝沉吟了下道m.hetubook.com.com:「孫兒想,烏梁海部趕赴克魯倫河倒是順理成章的,若能就此制服車臣汗部,則省了朝廷手腳。若不能一舉殲滅,朕便下令薛尚章前往平定。朕親政多年,不能再受掣肘,待將他遣出京城后,一氣兒除了他就是了。」
往日的好處,終究還是要念的,不過當政不像尋常過日子,沒有那麼多的重情重義,要緊時候還得當斷則斷。
嚶鳴很懂得討太皇太后好,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輕聲道:「那依老佛爺的意思,奴才該不該把內情告訴萬歲爺呢?只怕主子覺得我心眼兒小,將來難堪大任。」
「昨兒夜裡一切都順遂?」太后攜了她進次間,一面向太皇太后蹲安行禮,「老佛爺昨兒睡得好?」
該不該交代實情,她也思量了,其實她的那點小算盤皇帝能看出來,太皇太后自然也能。這會子再找借口多番掩飾,顯然不是明智之舉,或許老實招供了事情原委,反倒能在太皇太後跟前掙個實誠名兒。
皇帝也正有朝中的事要回稟太皇太后,嚶鳴走後便交代了薩里甘河的戰事,「佟崇峻率回特三旗、土爾古特四旗、色楞格六旗,將韃虜驅逐出了阿爾泰山以西。如今戰事逐漸緩和,只有剩餘殘部需要清理,朕原想動用地支二旗,眼下看來是不必了。」
太皇太后慢慢點頭,「我原說呢,世上哪裡來無緣無故的仇怨。你放心,她朝我告狀的時候,我沒給她好臉子。她是內務府富榮的閨女,仗著她阿瑪的勢,平時張狂得沒個褶兒。她欺上瞞下走宮的事兒,我也聽說過,這就是宮裡沒個內當家的難處,要是當初的孝慧皇后問事,也不能縱得她這麼沒規沒矩。」說罷拍拍她的手,笑道,「我先前還想,你怕我責怪,可是要替自己周全,畢竟這事兒全是她的錯處,你就是推得一乾二淨,我也不能怪罪你。沒想到你向我和盤托出,總算你有事不瞞我,這是你的好處。你教訓她教訓得對,是該讓她長長記性才好,也給那些看熱鬧不安分的提個醒兒,別跟著起鬨架秧子,尊卑還是要分的。」
太皇太后和太后愕然交換了眼色,「不像好人?m.hetubook.com.com咱們瞧她倒沒有不齊全的。你同先頭皇后合不到一處去,那也是沒法兒,這個萬萬要仔細考量才好。你若是不喜歡,那就不必勉強了,橫豎納辛這會子在軍機處,知會他一聲,把人領回去吧,別耽誤了嚶鳴的前程。」
嚶鳴垂首說是,「那天先皇后發引,後宮小主兒隨老佛爺儀駕一同入鞏華城,寧妃在背後議論奴才,拿她娘家的什麼親戚打比喻,又是庶女又是和姐夫弔膀子的,把奴才說得十分不堪。奴才不願意記仇,也從不喜歡為難人,可奴才有氣性,不能這樣任人在背後編派。奴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不懂什麼叫弔膀子,寧主兒是宮裡主子,本該言行體面,合乎身份才是。可她當著闔宮主兒這麼說,叫奴才十分難堪,往後也不好做人。」
皇帝道是,「喀爾喀蒙古四部中,南界綏遠及察哈爾,西界賽音諾顏,西北唐努烏梁海,都在朝廷掌握中。今兒軍機處議事,納辛上疏,願意調動烏梁海舊部趕赴克魯倫河,朕已准了。」
「噢。」太后道,「那敢情好,傳起旨意來不費力氣。」
這頭正說著,聽見外面打千兒道吉祥的聲音,朝明窗外看了眼,原來是太後來了。
太皇太后含笑叫皇帝坐,又吩咐嚶鳴:「我叫小廚房給你主子燉了血燕粥,這會子不知道好了沒有,你替我過去瞧瞧。」
慈寧宮上下恭敬行禮,他是意氣風發的模樣,進了明間就叫皇祖母,依次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見了禮,一眼瞧見嚶鳴,裝模作樣板起了臉,「你怎麼也在?」
太皇太后很意外,「為什麼?你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孩子,就沖你進宮這程子的言談舉止我就能瞧出來,能叫你這麼針對,想必事出有因吧?」
嚶鳴心裏一跳,要說親疏,還是已經成了皇帝後宮的寧妃和太皇太后更親。如果寧妃因為侍寢受了刁難一狀告到太皇太後跟前,自己多少怕是要受些責難的。
「就是……」她紅著臉說,「奴才屋裡進了只飛蟲,奴才嚇破膽喊了一嗓子,嚇著萬歲爺了。萬歲爺非但沒怪罪,還給奴才打蟲子……」
嚶鳴站住了腳,笑道:「奴才昨兒上夜,按例這會子該回他和_圖_書坦睡覺啦,奴才就不伺候您回養心殿了。」說罷福了福,卻行幾步,退回了慈寧門內夾道。
太后很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究竟是什麼糊塗事兒,說出來也好取老佛爺一樂。」
過了好半晌,才聽見皇帝開口:「這會子要是發了詔書,可是要先放人回去?」
太皇太后卻說不,「宮裡是天下第一講規矩的地方,憑她那幾句昏話,就該奪牌子,受申斥。不過這裏頭緣故,你可告訴過皇帝?」
養心殿為她搭了天棚,這事兒她知道吧?皇帝在等她向他表達謝意,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有什麼動靜。心裏正煎熬,忽然聽見她叫了聲萬歲爺,皇帝立刻轉頭看她,口氣卻生硬,「有話就說。」
嚶鳴也明白,人有兩面,就像她自己,家裡人看來是個溫吞水,老實頭兒,可在皇帝看來一肚子花花腸子,貪財鑽營無惡不作。寧妃的心思里呢,更是殺千刀的,剁成肉醬也不為過,這就是百樣人有百樣的論斷。只不過她也確實當不成佛爺,她偏心著呢,橫豎深知在她心裏就是好的。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這十來年的交情,絕不因為三言兩語就有所動搖。
太后也耷拉著眉毛一笑,「可惜了的,我倒怪喜歡這孩子的。咱們留人家在宮裡這麼長時候,總要給人家一個說法才好。要拉攏納辛也不難,我認了嚶鳴做干閨女吧,賜她一個郡主的銜兒。回頭皇帝再下道賜婚的旨意……她在進宮前像是和人過過小定的,是哪家的來著?」
嚶鳴端著一盞血燕粥進來,對他們的談話內容渾然不知,笑道:「奴才瞧過了,這粥火候正好,時候再長,燕窩該燉化了。」邊說邊呈敬到皇帝手邊,「萬歲爺早膳進得少,再用些個吧。」
可是即刻晉封,一則她要離宮,二則還不知道她現在究竟是什麼想頭。那天他興沖沖趕到頭所殿,聽見的話到如今還讓他灰心不已,因此談及下詔,總有些猶豫。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相視而笑,總算皇帝對這個是中意的,既然兩情相悅,多處處也沒有什麼不好。
太皇太后也笑,「真真兒,拉攏輔政大臣,原就該這樣。我瞧薛尚章這會子怕是要擔心起來了,到底送嚶www.hetubook.com•com丫頭進宮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他是沒想到,納辛著急立功勛,少不得要反一反他。」
嚶鳴搖頭,「這種污言穢語傳進主子耳朵里不好,奴才也不願意因為這點子私怨,給萬歲爺添堵。」
米嬤嬤瞧了時辰鍾,說才到辰時,「萬歲爺的朝議想也差不多了,過會子就來。」
多會說話!皇帝知道她,越是說得好聽,心裏越不是這樣想頭,便傲慢地調開視線,不再搭理她了。
嚶鳴瘟頭瘟腦說:「回主子,奴才來給老佛爺及太后請安的。原本要回去,瞧主子到了散朝的時候,越性兒等一等,伺候主子一道回養心殿。」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薩里甘河自先帝時期就頻頻受韃靼人擾攘,雖不足為懼,卻也是朝廷困擾多年的頑疾。太皇太后頷首,「佟崇峻這回立了大功,等他班師回朝,必要重重嘉獎。如今西寧戰事平緩,唯剩東界車臣汗部是朝廷心腹大患,總要想法子平定了才好。」
太皇太后笑起來,「那就不告訴他吧,橫豎後宮的事兒用不著他知道。東西六宮那麼多的嬪妃,撂下一個也沒什麼了不得。好孩子,你能這麼的,我真高興。不動六欲的是佛爺,你願意整治後宮,那是皇帝的造化。我知道你和先頭皇后好,可再深的交情也當不得飯吃。人活於世,評斷好賴沒那麼容易,你眼裡多實心的朋友,別人跟前未必好相與……先頭皇后不管後宮事,才弄得那些妃嬪一個個成精作怪。皇帝心裏也苦,要平衡後宮,還得時時騰出精神來替她做主,到底那是萬乘之尊吶!如今有了你,可算好了,拿了一個作筏子,後頭的就消停了,皇帝也輕省。」
皇帝向太皇太后謝了恩,進也進得食不知味。看看天光,時候差不多了,便從慈寧宮辭出來。嚶鳴在邊上伴駕,他悄悄看了她好幾眼,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皇帝看著祖母和母親一唱一和,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納辛眼下才倒戈,倘或立刻處置了齊嚶鳴,只怕他心裏有怨氣。」
她說的都是漂亮話,但太皇太后又解讀出了另一層含義,終究是要做皇后的人,在皇帝跟前自然願意保持大方得體的面貌。這是好事兒,知www.hetubook.com.com道顧及爺們兒的想法,可見他們相處得還算融洽。嚶鳴是個很神奇的丫頭,照說十八歲了,要是嫁得早些孩子都能跑了,可她呢,還像一張白紙似的,多濃墨重彩的筆觸在她身上也留不下痕迹。只要她不願意,她就可以保持不開竅,像她這麼能操控自己內心的人,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皇帝站在那裡,心頭拱火,卻又無處發泄,只是哀戚地想,這人真的太沒良心了,太沒良心了……
太皇太后撫了撫額,「要照著規矩,不是從嬪妃提拔的,合該由宮外抬進來才是。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倘或你捨不得叫她出宮,先晉了皇貴妃,再抬舉成皇后也是一樣。」
嚶鳴道是,明白這是太皇太後有意打發她,想必是有她不便聽的話要同皇帝說吧。
太皇太后很滿意皇帝的籌謀,又不免感慨:「當年你登基,幾位皇叔手握雄兵虎視眈眈,是三位輔政大臣一力將你保上了帝位。如今十七年過去了,他們抽簪①的抽簪,矇事兒的矇事兒,薛尚章本該是股肱,卻弄權擅政,實在叫人寒心。」
太皇太后長出一口氣,問:「什麼時辰了?皇帝多早晚過來?」
話音才落,清道的擊節聲便到了宮門外。皇帝從中路上過來,那勻停的好相貌,在驕陽下別有清雅的味道。
這回皇帝不說話了,屋子裡一時安靜下來,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說了這麼一大套,無非是想表明深知在他們看來,並不是個多好的人吧!
於是她蹲了個安,細聲說:「老佛爺,奴才不敢瞞您,寧妃打發宮女往敬事房送銀子時,奴才就留心她了。後來奴才有意打翻了銀盤,挑了寧主兒的牌子塞到主子手裡,也是為了捧殺她。」
裝天棚這等小事,太后是不上心的,她上心的是嚶鳴給皇帝值夜,有沒有發生什麼可樂的事兒。
太后道:「所以我打算認下嚶鳴,這麼著齊家跟前也算交代得過去了。」
瞧吧,這才是他真正擔心的,怕旨意頒布了,嚶鳴就得離開養心殿。太皇太后看著孫子,發現他情竇初開的樣子跟鬼打牆似的,十分不敞亮,得經過她們多番的逼迫才勉強擠出來一點兒,這樣人家姑娘可怎麼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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