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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華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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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六十六章 遠岫

上卷

第六十六章 遠岫

成個親真不是隨便的事兒,青廬裡頭的東西正午才開始布置,能往裡頭去的人簡直比宮裡選女官計較得還多。要沒出閣八字重的人壓陣,這是頭等討吉利的規矩,是能保得新郎新婦長長久久百試百靈的方兒。
葉府里丫頭陶騰遍了,夠格的只有八對,還缺兩個。恰巧香儂和玉爐都是午前生人,命格也夠了分量,葉夫人好說歹說,布暖拉不下臉拒絕,就打發她們去了。
香儂嗤笑著:「那不見得,如今邊疆沒有戰事,舅爺又是戍守京畿的,和文臣沒多大區別,照樣養得細皮嫩肉。退一萬步,將來風餐露宿把臉吹壞了,黑里俏的,老樹不是樹齡越長越值錢嗎!」
誰知後頭舅舅又來怪罪,她是憋了一口氣的,心想替你丈人家辦事,反過來還要遭開發,簡直太沒天理了!她做好了準備,他要追究下去,她就帶著底下人挪窩。橫豎沈家不是她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如同旅途中的風景,駐足看一看尤可,看過了,就要奔赴下一站。即使再留戀也無濟,不是你的,就算你拼盡全力,到最後仍舊不屬於你。
她捧著發紅的臉被自己嚇傻了。這個想法真大胆,誘惑自己的親舅舅,不是人乾的事啊!不能夠!她篤定地確信當時絕對沒有這個想法,捧著水在臉上擼了兩把——她是腦子發昏了,真夠高看自己的,她能有這樣的勇氣就不會只顧在這裏惆悵了。她應該英勇地縱到沈容與面前,叉著腰亮開嗓子把心裡話說出來。然後呢……然後和_圖_書也許把他驚得魂不附體,日後對她退避三舍。
她揉揉后脖頸:「打盆水叫我洗洗臉。」想起他的話,又補充道,「再上些粉。」
布暖回頭問:「出了什麼事?我沒去吃席老夫人不高興了?」
玉爐邊跑邊嘟囔:「別一味的罵我,出事了!」
「青廬里什麼樣子?是擺榻還是擺篾席?」她左右轉頭看林間枝丫上的花,湊手摘了一朵,踅身給香儂插上。細看看,重又調整一下方滿意。又道,「大熱的天,一晚上住青廬怪受罪的。蚊子蠓蟲要吃血,第二天定是滿身的紅包。」
真是拿人當傻子!香儂橫了她一眼,看她這個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是為情所困倒有鬼了!至於那人是不是藍笙,說不太准。總之煎熬得這樣厲害,讓人費解,莫非是陽城郡主不答應嗎?還是顧忌自己在洛陽的事,怕穿幫了不好收場?果真是兩難的,藍家的權勢地位,等閑不好草率。即便是過了門,萬一有個好歹,連累的人就海了。
玉爐仔細端詳她:「眼睛怎麼腫了?像哭過了似的。」一面扯香儂,「你瞧瞧,我沒說錯吧!」
布暖自己蘸了鉛粉往臉上敷,不好說實話,只有支支吾吾地搪塞:「什麼他?我沒說,你聽錯了。」
「真真沒良心!」玉爐團團的臉上顯出大大的不快,「我一氣兒從前園跑過來的,跑得腰子都疼,你不給我看茶,還在哪兒編派我,算怎麼回事!」
香儂哼了哼:「什麼翩翩佳郎君,讓你生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一大套感慨來!」
香儂扶了扶花:「哪能呢!裡頭點了香,半夜還要用兩回艾把子。吃酒鬧洞房,折騰到三更,睡上不多會子天就該亮了,咬不著的。」
玉爐領命往花廳里去了,香儂扶著她上了夾道。後面是內眷住所,賓客一般不會涉足,她倚著香儂,真如同被太陽曬暈了頭,惶然無依的。脖子上出了汗,癢剌剌的。她抬手抹了抹,又變成了若無其事的模樣。
這倒不假,布舍人三十九歲了,留著兩撇精神奕奕的小鬍子,站著坐著都是文弱儒雅的樣兒。幾十年如一日,彷彿歲月在他身上壓根沒留下痕迹。
香儂唔了聲:「我原本不想問你,你近來是怎麼了,動不動哭得眼睛都腫起來。昨兒外頭回來是這樣,今兒好好的又是這樣,到底是為什麼?心裏有事就說出來,一個人熬著,熬到多早晚去!」
布暖心裏一跳:「管他怎麼,不出園子就是了。他也是官場上混跡的人,不至於連尋常規矩都不懂,還闖到女眷下處來不成!」
布暖折了段樹枝在手裡搖擺:「有什麼辦法,她們大約都覺得四娘嫁不出去,以後要拖累父母兄弟的。」
玉爐扭過身子道:「我才聽人說周國公來了,就上前邊園子里去瞧。好傢夥,我打從落地起就沒見過這麼俊的,是個絕世的美男子嚜!那個周國公隨了禮不吃席,單說要各處逛逛。舅爺打發汀州知會我,叫娘子別出屋子,回頭等宴畢了再過和-圖-書來。」她探頭探腦問,「上回就聽說周國公對你有意思,舅爺又是謹小慎微的,莫非他這趟是衝著你來的?」
香儂啐玉爐:「整天神神叨叨的,沒病都要叫她嚇出病來。」
玉爐還在嘖嘖抱憾:「可惜可惜,這樣有頭有臉的人,名聲卻臭不可聞,白白糟蹋了!」
客居的下處在一間大木柞明間的邊上,葉家廊院高低錯落,往深處去愈發地曲徑通幽。兩個人上了台階,香儂扶布暖在卧欞欄杆前坐下,邊應道:「男人四十也不老,你瞧府里郎主,快滿四十了,哪裡顯得老?」
布暖想了想,說:「等知閑三十,舅舅大約也滿四十了。」
香儂攏著畫帛道:「也是,四娘的確是磕磣了點,要嫁體面的郎子,怕是不能夠。」
布暖怔怔地想,就是說出來也沒人能幫得了她,於己不利,於他也有妨礙。還是守住這個秘密,將來帶進棺材里去吧!
香儂嘆了口氣:「才剛藍將軍把瓔珞送來了,是為了這事?到底怎麼的,也沒交代一聲,撂下就走了。」
布暖把葉子一片一片地揪下來,仰著頭道:「那可說不準,就算目下配個小吏,日後再一步步擢升,也是一樣的。依我說,太出頭的反倒不好,有時候拙劣些未必不是福氣,你聽說過水滿則溢嗎?一氣兒嫁個位高權重的美男子,回頭還要提心弔膽擔心他娶妾,到底誰也不願意把丈夫分一半別人。」
「你別躁,回頭找舅爺說說吧!自己至親,別抹不開面子。眼下也只有他能幫襯著了,不和_圖_書指著還能指著誰呢?」香儂端了銀盆出去潑水,正要退回屋裡,見玉爐從甬道那頭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她皺了皺眉:「做什麼?火燒了尾巴?看看這孟浪樣子!」
「沒什麼,不是哭,是眼睛癢,揉的。」她低頭浣帕子,驀地想起舅舅先頭給她凈臉,心裏就弼弼跳起來。
玉爐斜靠著門扉道:「你是沒親眼瞧見,等見著了只怕比我還驚訝呢!」
布暖蹙眉別過臉:「一時說不清,別問了。我這樣就不去赴宴了,玉爐替我去給老夫人告個假,就說中了暑氣,在屋裡歇會子。」
香儂頗意外地望著她:「如今說這個有什麼用,人死燈滅,過去的事別提了。你還記掛著,仔細他丟不下手回來找你!」恐嚇了一番又問,「你說的他是誰?是藍將軍嗎?」
香儂斟酌著點頭:「這話很是,就比方知閑娘子和舅爺,爺們兒太好了著實不放心。你看前腳走,後腳就有人打主意,這日子怎麼過得!說舅爺長情,不過是當下罷了。等時候久了,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看都看得生膩煩。女人上了三十就中瞧,男人三十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兩不同啊,沒法子比!」
他差一點就撫上她的唇廓了!現在回頭計較,她似乎是存了點蠱惑的嫌疑。為什麼閉上眼睛?潛意識裡應該是在期待什麼的,期待他更靠近,期待和他更親密,甚至期待他能吻她……
他一定會以為她瘋了,他可以原諒她的乖僻,卻不能容忍她的疏狂。她跌跌絆絆地追隨,在他看來,或者還不如他馬和*圖*書蹄后揚起的塵沙。
布暖摸摸鼻子:「我阿耶是文臣,舅舅是武將。文臣筆杆子安天下,武將縱橫沙場刀口舔血,是一樣的嗎?」
香儂只是哂笑:「你當我同你一樣花痴嗎?這麼個不懷好意的人,虧你還口口聲聲說他俊!」
「香儂,你說我還有將來嗎?」她撐著梳妝台前傾著身子,菱花鏡里映出一張美麗的臉,顰眉渺目,嘴唇豐盈。她按了按唇瓣,口脂滲進了淺淺的唇紋里,對此蒼白的臉,顯得出奇地艷麗。她用手背擦了幾下,擦得太狠了,口鼻四周還是一圈隱隱的紅。她懨懨收回手,聲音平板沒有起伏:「夏九郎為什麼要死呢?如果他還活著,我這會子大約正安逸地做我的少夫人。沒有來長安,沒有見到他,一定會過得很好。」
布暖道:「別貧了,快說吧,出了什麼要緊事了?」
這是個可怕的消息,賀蘭敏之真的來了!若目標當真是她,連她都要為他這種鍥而不捨的精神嘆服。鹽角坊照了一面竟讓他這樣上心,可見他是個多麼窮凶極惡的色中餓鬼啊!
布暖半張著嘴,發現香儂真是了不起。這樣的比喻都想得到,不是尋常人啊!
香儂開始同她說趣聞,說客人里幾個女孩兒多不知趣,沒有得到允許就進了青廬,摸過拜天地用的供物,葉夫人怎樣強顏歡笑著命人把東西撤了重換。又說尚書令夫人的裙子多不合身,一道道勒得像塞足了米,煮后爆開腰的粽子。最後說四娘如何地遭人恥笑,知閑娘子如何地冷眼旁觀,話里滿是對弱者的無盡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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