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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華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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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六十七章 縱賞

上卷

第六十七章 縱賞

玉爐看著她倆在那裡生愁,到底奴才之間也有攀比之心,因而得意非常地咳嗽了一聲,對香儂道:「你生了一張巧嘴,這會子頂什麼用?我看還是你陪著娘子倒好,我去找汀州,他是舅爺貼身的人,葉府上下總歸要看舅爺三分面子。」說罷團扇一舉,頂著毒辣辣的日頭又出去了。
香儂垮下了肩:「那怎麼辦?就在這挨餓么?」
玉爐涎著臉道:「不濟事,小食又吃不飽的。再說昨兒的事了,哪能等到這會子!」
賀蘭敏之挑起了眉角:「話趕話地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來了。上回楚國公過府提親,娘子是在花廳里的吧?你看,如今這樣說,當初怎麼不願出來相見呢?」
他和廣義上的大唐男子不同,比如沈大將軍,他也很美。但那種美是昂然的、儒雅的、磊落的、一目了然的。賀蘭不同,他的美令人不安。陰冷魅惑,像地獄里盛放的花,妖嬈、凌厲、張狂,充斥著某種腐蝕人心的力量。
賀蘭聽她這麼說,抬起眼,眼光灼灼地看著她,「哎呀,娘子果然最體人意,在下正渴得嗓子冒煙呢!」他笑嘻嘻又沖香儂作揖,「這廂謝過大姐了。」
她撫著下顎不無凄涼地琢磨,她的愛情十有八九是要無疾而終的,將來各自婚嫁了也許就好了。這頭得不到完滿的結局,促成了玉爐和汀州,也算彌補了自己的缺憾吧!
她頹然長嘆,也好,將來她嫁出去了,不知嫁到哪裡去,和沈家也斷了來往,至少還有玉hetubook.com.com爐。她可以紮根在這裏,橫豎自己和她是不會兩撂手的,還能探聽到容與的境況。比方有了幾個孩子,加了多少俸祿,身子好不好……這也算清醒的犧牲,顧全了家聲,也顧全了容與的前途晚景。
布暖只得站住腳,禮貌一頷首道:「郎君見諒,奴不是不願同你說話,實在是目下不方便。這裡是後院,郎君既是客,前廳才是正經宴客的地方。請郎君挪挪尊駕,移步往別處去吧。」
七夕女孩們有諸多比試,其中一項就是抓蜘蛛織網。蛛網密實就是得了巧,說明姑娘有一雙巧手,所以蜘蛛和針線是乞巧節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針線易得,蜘蛛難尋。平時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那些蟲蟊沒有落腳的地方,到了七夕臨時找還是比較困難的。
香儂想了想,笑道:「好個不知羞的,敢在我跟前拿大,看我回頭怎麼料理她!」
主僕兩個怔愣的當口,遙遙有金石之聲傳來,不由回頭看——游廊花門處站了個人,月白襕袍,鎏金銅葉進賢冠。朱紅的花趺攏在齶下,左右絲綬低垂,叫風一吹悠悠飛舞,竟是一派濟濟楚楚的天成風韻。
香儂聞言頗具挑剔性地上下打量,無奈賀蘭敏之的長相,除了一個美字,再沒有別的詞可形容了。
布暖噯了聲:「客多,顧念不過來是有的。別叫人打嘴,說咱們不知禮數,哪有自己要吃要喝的道理!」
布暖張口結舌了半天,「www.hetubook•com•com你想得那麼遠!」
她正沉溺在自憐里不可自拔,一陣風吹過,臨廊的花樹枝葉間有團黑影翩然而來,帶著優雅而又不管不顧的姿勢。再近些,那是個黃豆大的蜘蛛。大約看夠了重重的綠,想換個地方住住,於是乘著風從樹頂降落。
誰知那個「喜」很不體人意,偏偏不肯落地,左邊盪一盪,右邊盪一盪,她越是躲讓,它越是衝著她來。這下激怒了她,凝眸看,影影綽綽一根絲時隱時滅,這是它生命唯一的維繫。她惡向膽邊生,伸手去捏那根絲,捏住了它的依賴縱送到地上,就要準備大腳伺候了。
布暖極無謂,她們常愛拌嘴使小脾氣,她充當的一向是和事佬的角色,這裏周全,那裡安慰。其實她們也不認真生氣,尤其到了陌生的環境更有相依為命的感覺,一轉頭的時候也就和好了。
她嘆著氣吩咐:「給國公看茶吧!」
布暖腦子裡轟然炸開了,驚道:「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擺擺手裡的摺扇,笑道:「他們都在吃席,我一個人無趣得很。走到這裏恰巧看見娘子,在下和娘子有過一面之緣,也算半個熟人。家常幾句解解悶子,也沒什麼。」
設想很好,結果往往不盡如人意。她失策了,蜘蛛一頭栽到她的花籠裙上,發足飛奔起來。她嚇得尖叫,花容失色。香儂撲上來拿團扇拍,幾番搏鬥好容易把它拍到地上,兩人看著仰天躺倒的遺體各生感慨。
「哎,娘子坐www.hetubook.com.com呀!你這麼的叫我尷尬,要不然我也站著吧!」他道,裝模作樣真要起身。
布暖勉強道:「對不住,奴身上不爽利,怕要擾了郎君雅興了。」
她只覺恐懼,回身對香儂道:「咱們回屋去。」
布暖不耐煩地別過臉,「奴萬事有外祖母和家舅做主,別說當時不在場,就是在,也沒有擅自見客的道理。」
布暖也覺得有必要盤查盤查,她最有成人之美,若是他們果然郎情妾意,索性湊成對也不賴。
香儂顯得很遺憾:「抓起來多好,乞巧節上用,省得到時候滿屋子逮蜘蛛啊。」
賀蘭輕輕一笑,愈發顯得風華絕代,「我順口一說,你也別急,沒在就沒在吧,橫豎今兒遇上,也是極好的。」他指指欄杆前的座兒,「坐下說話吧,我在園子里轉了半天,走得腿都酸了。」
「到底姑娘家,怕這些蛇蟲鼠蟻的。我晚來了一步,否則可成全我英雄救美的名頭兒了!」
布暖抬眼看看頭頂深遠的斗拱,瓦當下的懸魚是銅錢和蝙蝠的造型。午後的日光斜射過來,透過鏤空的木雕照在立柱上,花形放大了,像披上了金色的衣裳。她拿手去遮眼睛,「也罷,你不怕丟人就去找知閑娘子,想法子弄些吃的來。」
她咂了咂嘴:「我瞧出點別的來了,近來玉爐常把汀州掛在嘴上,遇著點什麼就愛找他,莫非他兩個有說頭么?」
真是棘手得很,屋裡回不得,她站在門前垂眼道:「郎君錯了,奴不是主,同郎君一和圖書樣只是客。這裏不是家下,沒法子請郎君入內,望請包涵。」
香儂條件反射似的翻了個白眼進屋裡去了,布暖訕訕的,也不坐,只遠遠佇立。心裏納罕,這兩不相熟的,他有什麼可說的,非要死賴著不走呢?
香儂不服氣又無可奈何,悻悻道:「你瞧她,如今算是交遊廣闊了,誰還在她眼睛里!」
賀蘭唔了聲,似笑非笑道:「那可巧,在下學過岐黃,正好替娘子瞧瞧脈。娘子要進屋么?客隨主便也不礙的。」
布暖變了臉色,他不是個三言兩語好打發的。一般人逛園子,到了內園自然就止步了,總要避個嫌免得討人厭棄。眼前這人簡直不知規矩為何物,長驅直入毫無顧忌。既然他可以進內院,那她還有什麼理由相信他會恪守禮數不進她的閨房?
「何必如此不近人情?」賀蘭走近了,反剪著手,勾著唇角道,「娘子這樣兒叫在下心酸哪!我沒有惡意,怎麼連話都不願同我說呢?」
布暖聽見香儂吸了口氣,恨恨地切齒:「長成這樣,不是鬼怪就是妖魔!」
她心裏有點怕,勉強鎮定了起身一讓,碎碎念道:「抬頭見喜、抬頭見喜……」
布暖忙道:「郎君寬坐。」沒計奈何在離他甚遠的月洞窗前落座,暗道這人有一宗好,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到目前為止目光尚且像個君子。
香儂那裡嘀咕:「要我說這葉家也不知禮,客人不上席面怎麼連茶點都不知道送來?」說著抻抻半臂道,「玉爐好好侍候娘子,我上廚里去,且討些和_圖_書好酒好菜來。」
玉爐道:「算因禍得福了!就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的,站著人打飄呢!」
布暖見他尚且沒有失儀的言行,也覺自己刺蝟似的很失風度。他已經到了門前,攆又攆不走,說實話很怕會惹得他惱羞成怒,總歸順從一些,或許他坐會子就走了。再不濟等玉爐回來去搬救兵,眼下這裏只有她和香儂,誰都脫不開身。
她想起早前她還拿汀州和玉爐開過玩笑,難道一語中的,她一不小心就道破天機了?
「好了。」布暖說,有了重見天日的鬆快。
鬼怪和妖魔都可以幻化,依著自己的喜好變成人形,到世上走一遭,輕易便殘害無數紅塵中翻滾的男女。賀蘭敏之絕對是夠格的,他讓女人在防範唾棄的同時又魂牽夢縈。沒辦法,他是個天生的尤物——也許這樣形容一個男人不合適,但他確實已經到了那樣的境界。
屋裡憋悶,布暖推了直欞門復到廊下坐著,手裡搖著團扇,半眯著眼道:「他隨他的禮,也犯不著怵他。橫豎老夫人知道他來了,我不出後院也不會怪罪我。我正煩人多鬧得頭疼呢,這會子正大光明地避開了。」
布暖的態度比較謹慎,她承認這個人生得討喜,但她並不欣賞這種太肆意的美。男人長了一張過於妖嬈的臉,人生只有兩種結果,要麼禍害別人,要麼被別人禍害。永遠掙不脫權力、慾望、勾心鬥角。身在其中的人有多可怕,即便原本是一匹白綾,怕是抵受不住也要被染黑了。
布暖問:「昨兒那一兜葡萄乾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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