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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作者:蘇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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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長明燈(一)

番外六 長明燈(一)

為何不肯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覺得自己的臉很陌生吧?」容玉微微低下身,拿出絲帕來沾了溪水,不緊不慢地開口,「你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名字、身世、過去,也不敢奢望將來。你甚至,連自己都不敢面對。」
容玉將這一切變化看在眼中,卻不曾在意。她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同高僧思辨禪機上,說到緊要關節,舌綻蓮花,思如泉湧。
「我姓柳。」他頓了頓,「柳維揚。」
柳維揚默不作聲地長身站起。
店小二看了她一眼,便不敢再看,只能偷偷地瞟上幾眼,忽見身後的男子落拓憔悴的樣子,簡直張口結舌,這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路的:「這、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一旦掃去那些迷茫和無措,他發覺自己有很多要做的事。他要追尋過去的一切,必須先學會自保。他的雙手比他想的還要有力,儘管看起來像是一雙屬於文弱書生的手。他悄悄地開始習武之後,發覺自己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就連吃飯時也時常會弄斷手上的竹筷。
「後來,你是如何來到這——」話音未落,頓時被外面喧鬧的聲音淹沒。
容玉歉然一笑:「這點我沒有辦法告訴你。」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知道,可最後還是咽了下去。容玉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拿起鑷子,夾去油燈上那一點焦黑的燈芯,然後點上,在那一點如豆的燈光邊,她的容顏沉靜如水,穿針引線對著手上的外袍邊角縫補。
「貴客又將往何處去?」
他的腳步不禁一頓。也許她真的認得自己,而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如果能從這個女子這裏知道自己的過去,也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很多。可是那也只能想一想,他什麼都不敢問,他的記憶一片空白,就好像初到這個世界的嬰兒,毫無自保能力。
「是啊,一下賭得太大,贏得太過,就會被人注意。這對我們都不利。這樣有輸有贏,和-圖-書也賺到了之後的盤纏,就夠了。」容玉見他很難得主動和自己說話,便耐心地解釋。
他痛苦地回想,只是無論怎麼回憶,腦中只浮現出江水瀰漫中綽綽影影可見的青山逶迤,像是一幅水墨畫。
容玉微微一笑:「你說呢?」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
「到山裡去。」
風吹過室外的竹林,竹枝發出沙沙的輕響。陳舊的木製地板似乎氤氳著淡淡的茶香,容玉跪坐在竹席上,抬手支著茶几,仔細地將手邊的燈點上:「這叫長明燈,這幾日是不能輕易熄滅的。」
他緩緩將人皮面具覆在面上,對著銅鏡修補貼合得不夠齊整之處,眼前的面孔說不上醜陋或者美貌,只是平淡無奇而已,令人見之即忘。只是他知道這隻是一張人皮面具,那並不是自己的臉,這甚至比本來的容貌更讓他能夠接受。
柳維揚突然摸清他們之間的規則,她因為某些原因不能直接說出他的過去,卻可以用訴說自己故事的方式來迂迴地提示他。
可是容玉依舊笑得不淺也不深:「你覺得呢?」
「為什麼那些人明明已經贏過了,卻還要繼續賭下去?」
柳維揚看著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中晃動的那一點燈火,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如這燈,已經被點亮,即將長明下去。
容玉嘆了口氣:「如果說,我的命數已盡,我就必須要進入冥宮,繼續為那些先神守護這個世上最大的秘密。冥宮的奧秘,只要窺得一二,這世上便再無可以束縛你的事物。我是被選中的守衛,自然能看到這全部的秘密。可我不想。」
「這裡是什麼地方?」
柳州維揚。柳維揚。
不知為何,柳維揚忽然覺得,她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不該出現在這樣的荒涼集鎮,更不該為他施展女紅。
水中的倒影晃動,那張臉也是無比陌生。他不禁痛苦地抱著頭,他不知道這樣的狀況將要維持多久,如果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一輩子再無法有過去的記憶,他該如何在這漫長卻空白的時光活下去?
他心裏突然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氣,與其說為她的言語而憤怒,倒不如說是被戳穿后的惱羞成怒。他驀地轉過身去,向她伸出手去,他對他雙手的力量有十分的自信,而她的頸項看上去卻這麼柔軟纖細。
他今日的話未免變得太多了。
容玉微微欠身回禮:「多謝大師。」
「柳州維揚。」
柳維揚看著她。
一路上經過的農人都驚奇地停下腳步看著他們,開始他只是當農人們對於突然出現的外鄉人感到好奇,待他走到溪邊休息時便知道緣由了。溪水中映出的他的樣子,形容憔悴、落拓蕭索,正好同容玉的清麗容顏、華美衣衫形成鮮明的對比。
總是有哪一點錯了。
「同一個地方?是指什麼?」
「等再過一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容玉抬起眼,只見燈下的他睫毛細密,沉甸甸地壓在眼上,在眼窩投下一小片陰影,和記憶里那個人心事重重的樣子重疊起來。她一走神,縫衣針瞬間刺進她的手指,指尖浮現出一顆小小的血珠。
柳維揚停頓了片刻,問:「你原來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柳維揚面色平淡:「你似乎沒法說。」
容玉領著柳維揚到了下一個城鎮,這個城鎮要明顯繁華許多,街上還有不少遠道而來的香客。容玉輕聲說:「過幾日就是佛誕日,這方圓百里的客棧怕是都滿了。」柳維揚沒有接話,她雖是這樣說,卻並未住宿的問題而半分擔憂。
容玉坐在長明燈邊,微笑說:「這幾日你再沒有問過關於你從前的事。」
店小二本在門口候著,見有客人到立刻笑開來:「客官是打尖休息還是住店哪?」
這個問題似乎把她難倒了,她想了半晌,才有點無奈地開口:「你還記得冥宮嗎?那裡記載著上古洪荒的秘密。」
佛誕日過去,和_圖_書兩人又在寺里多盤桓幾日。
兩人的離去讓店小二再次受到不小的驚嚇。他明明記得昨日走近這客店的是一位容貌清麗、肌膚如玉的女子,可是身後卻跟著一個和她十分不相配的男人,而那人沐浴更衣完,卻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只是過了一夜,那品貌出眾的兩人卻又變了個樣。
長明燈。
她說她是容玉,卻好像篤定他一定會認得她一般。
他盯著她瞧,不論她站的姿態還是位置都是正好,既不至於威脅到他,也不至於被他輕易挾持。能做出這種姿態的人,怎麼看都是敵我不明。他思忖片刻,忽然掉頭就走。
容玉七拐八彎帶他進了後街巷子,那裡是出了名的花柳巷,勾欄、酒場、賭館雲集。她看了看招牌,走進一間賭館,柳維揚看著她停在賭大小的桌前,跟著一群情緒亢奮的賭客下注,每一把都賭得很小,有輸有贏,但贏面佔了大頭。他注意到,每次開骰子之前,她的眼神最先落到的地方必定是等下將開出來的結果。
「貴客的家鄉在何方?」
容玉易了容,便不再起眼,待贏了一些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柳維揚摸了摸手邊的人皮面具,看得出這面具做得極其精緻,恐怕是下了許多功夫才做到這個地步。昨夜容玉回房,給他留下了這個,說也許他會需要。
容玉還是比較習慣她說話,而柳維揚只一聲不吭地沉默著。
容玉似感覺到他的眼神,微微一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如果這世上多了一個跟我相似的人,我會活得稍微多些趣味。」
待到夕陽西下,容玉在集鎮上的小客店前停下來,輕聲道:「過一晚再走罷?」他猶豫片刻,還是依照她的意思做了。
一位年老的僧人問容玉:「貴客從何處來?」
他握著的茶盞突然咔嚓一聲裂成碎片,滾燙的茶水落在手指和衣袖,他也沒有半分變色。
「你其實能聽出骰子的點數。」柳維揚篤和*圖*書定地說,「可是你會故意買錯。」
容玉想了想,回答:「不能完全這麼說,我跟你是從同一個地方而來,只是我有所準備。自然,這中間出現了一些問題,打亂了我原來的計劃。」
她易了容,易容后的樣子同她的本來面目相比,甚至算是醜陋不堪。可他不覺得容玉的本來容顏美得懾人,也不覺得如今又多醜陋,他懂得美醜,卻完全不在意。
柳維揚只在一旁聽著,好似這一切從來都是如此,可要細細想來,他卻回想不起個所以然來。
容玉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好似經歷太多太多已經歸於淡然。柳維揚不知道怎麼的,心中某一處突然動了一下,就算他對於過去的記憶只剩下一片空白,他也會記住這一日,這一瞬間她的眼神。
柳維揚知道他們在打禪機,可是這個場景卻莫名的熟悉,好像他曾經在哪裡——似乎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也見過這樣的情境。
「我原來叫什麼?」
做這些又有何用意?
之後,容玉借用了一間民房,兩人再次易容,這次是扮作了兩個男香客,隨著上香的人群去了附近最出名的名剎寺廟。
她抬手虛按在心口的位置,微微一笑:「我是為了這裏。」
「兩間客房,明日就走。」容玉將半串銅錢放在桌上,「勞煩給那位公子打些熱水梳洗一下。」
知客僧人將他們領到一間清靜院子的禪房裡,那禪房除了一張擺著書冊和油燈的茶几,幾張竹席,便再無一物。
柳維揚怔了怔,若有所思:「你和我是一樣的?」
可是這完全不夠。
他推開房門,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同樣五官平庸、臉色微黃的女子。他一下便認出是容玉,微微頷首:「現在就走?」
他拍了拍額,不禁懷疑昨日所見是否是郊外精怪作祟:「阿彌陀佛,該去燒個香去去邪氣……」
容玉微微驚訝:「你的氣息……變了。」
容玉見他不理睬自己,倒也不氣惱,不緊不慢地和_圖_書跟在他的身後。
「你可以用別的方式來問我。」
柳維揚微微頷首,只見容玉站在門外,靜靜微笑:「我剛去鎮上的裁衣店,正好先前有客人定了外袍卻一直沒來取,我便想稍微修改一下,你試試看能不能合身?」
老僧突然雙手合十:「兩位貴客,不如暫且在小寺休憩幾日,近來佛誕日將近,怕趕路也不方便。」
他緩緩合上手指,始終離她的頸還有一寸的距離,他出手時候已經在瞬間計算清楚,出手的力度、兩人之間的距離,甚至連頭頂有些毒辣的陽光都算計在內,這怎麼可能?
容玉臉上的笑意不變,只是淡淡的那麼三分,不深也不淺:「你這反應倒是沒有變。」
剩下的路程變成了他在她的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他不吭聲,隔了片刻又問:「你我從前是敵是友?」他並非在意她會說些什麼,只是想依靠她的表情和言語來自己判斷。
待他沐浴更衣完畢,店小二進來抬走浴桶,看到他的樣子吃了一驚:「柳公子?」
容玉凝目向外看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柳公子,外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不如我們去看看可好?」
「從山外來。」
容玉回頭看去,只見賭館里那些人,情緒激動、面目模糊,輕輕說:「他們已經陷進這個局裡,只是這些人為利,而有些人會為名。這世間一切大多為了名利二字。」
他睜開眼,這是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熱鬧的村莊、嬉笑玩鬧的小孩,還有遠處升騰起來的炊煙,這些都讓他產生了無端的失措感。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他為什麼會在這裏,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存在。
「我是容玉。」眼前出現了一幅淡青色的裙袂,裙袂下隱約露出一雙青色繡鞋的鞋尖。他倏然抬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張清麗無端的容顏,膚光如雪,黑髮奢侈地垂散在背後,只是靜立在那裡便有一股飄然出塵的風華。
「心中有佛,何處不是心鄉?」
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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