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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作者:蘇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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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長明燈(三)

番外六 長明燈(三)

柳維揚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說過這回事,他很快開始解讀那些上古文字,這些文字他從未見過,只好從古籍上開始查找,慢慢吃透。每解讀完一段,他便對冥宮裡的一切更加入迷,他知道冥宮便是開天闢地后收起天地混沌的地方,如果自己要進入冥宮,就必須擁有足以挑戰先神們的仙法。
幾個同他結伴而行的少年推推搡搡,都想進去一睹那凡間女子的芳容。
他難得地笑了:「心有什麼好?」
容玉毫不猶豫地接過。他們的元神都不能夠直接暴露給別人,畢竟那是身體乃至整個靈魂里最脆弱的地方,她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讓他元神破碎、永不超生。而人的心,卻是那麼複雜而迂迴,如果不是那個人有意出示,任憑她是上神,也無法找到對方的元神所在。而從元神深處傳來的震蕩告訴她,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只是想追尋他所不知道的那片領域。
柳維揚拿起那串七彩琉璃,突然輕輕一笑:「你太會利用人心,卻沒想到有一天這會害了你自己。她根本不會有凡俗的情感。她說想要一顆心,可是有心有什麼好的,它只會讓人變得猶豫、怯懦、膽小,最終感情用事,做盡蠢事。」
他也的確是見過她。
他恢復了記憶,就不太能夠再這麼心無旁騖叫出容玉這個名字。她的名字對於九重天庭來說,也是塵封起來不可描述的篇章。
柳維揚抬起睫毛,嘴角的笑意還是沒變:「我突然想起來,玄襄他不知道怎麼有了喜歡的人,她去輪迴轉世,他才會想跟著去。」
「那只是玄襄的一廂情願罷了,就算他現在站在對方的面前,那人也不認得他。」那茫茫雪山裡鑲嵌著的藍寶石般的湖泊,便是容玉最後的歸宿,自此之後,她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凡人。
柳維揚身姿挺拔,抬手按在胸口上,忽然引出了長長的一條細線,是他的元神:「我可以證明。」
柳維揚垂下眼,嘴角忍不住上揚。玄襄,你機關算盡,原來也有會今日。
「你我這一局,我贏。」
烙印在他的元神上的上古文字似乎活動起來,發燙到有些疼痛。
柳維揚第一眼看清她的臉,不由倒抽了一口氣。他清清楚楚記得她眉心那點精緻的硃砂印記,還有那些上古文字烙印在自己元神上的痛苦,兩者密和-圖-書不可分。
茶香盈滿於室,他們終於還是從楮墨的魔境之中回到現實。
禁書都是被仙法封印,且留存在上面的仙法印記依舊強大。
柳維揚也在送行的人流中,只見她似乎在尋找什麼,然後同自己的視線相遇。她慢慢地笑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兩個字:再見。
那位傳聞中的奇女子撩開珠簾走了出來,笑意嬌媚:「閣下的詞是好詞,只不過太過瀟洒落拓了些,不像君子該有的情懷。」
那時的柳維揚在一群少年仙君中並不顯山露水,沉靜穩重;而玄襄正是意氣風發,天命風流。他們兩人,原是同根而生,卻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天帝震怒,當場將那使節送上天刑台,也給了邪神開戰的理由。
誰在乎呢。
花精微微張著嘴,目瞪口呆狀盯著他看,艱難地說:「你……你這是在笑吧?」
而西方邪神的始祖黑龍曾因挑釁先神女媧而被斬落劍下,其中糾葛十分複雜。
他知道自己已沉溺得太深。
柳維揚一本一本地解開封印,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了腳步聲,還慢慢地向自己的方向走來。按照天條,存放禁書的書室是任何仙君都不得入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第二年,邪神同九重天庭正式開戰,戰火燒過平靜多年的邊境,竟然直逼過來。
西南地處偏壤,八百里青山連綿,河川奔流,茫茫然空闊無邊,數峰交錯,行如北斗紫微,是一處好地方。
「可你已經知道了天地間最大的秘密。」
容玉大約也醉得差不多,看著他笑,那笑顏像是吹不散:「你其實跟他一點都不像。」
他念完最後一句,牆壁上的燈忽然暗了一下。
他突然想,也許這一輩子才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夢,每當他覺得蘇醒時,又將跌入另外一個夢境,如此往複,無限循環。玄襄的夢裡,有一個人,他就可以沉睡一輩子。可是他的夢呢?
容玉是先神女媧的弟子,還在天地混沌之刻,她曾化身為燈,是混沌黑暗間唯一的光源。盤古氏劈開天地后,將混沌收在一處,之後的先神將輪流守衛。她是繼女媧先神之後,即將守衛混沌之所的最後人選。
他記得當時自己喝醉了。他從來不喝酒,醉酒雖然能忘記憂愁,可是醒來之後,只會更加悵然若失。他需要的不是逃避,www•hetubook•com•com而是清醒。
「你和那位玄襄殿下一般奇怪……」
容玉笑得有點嘲諷的意味:「冥宮的秘密,可以讓你在這個世上再無一人同你比肩,九重天庭根本不在話下。」
這本是違反天條的。他此時已是名頭上跟著一大串仙號的仙君,別人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只是以仙號尊稱。大概也沒有人會想到他堂堂紫虛帝君,會做出這樣的事。
柳維揚想到雪山裡鑲嵌著的藍寶石一樣的湖泊,那個人說只是想有一顆心的表情,忽然有所醒悟。
只要是雙生沙羅,必定有一個無法存活下去,更不用說化為人形了。唯獨他們例外。
只有那些不諳世事的小仙還能笑嘻嘻地評論說:「這位仙子比月宮上那位要美貌些。」
容玉遙遙朝他舉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冥宮選中嗎?因為我沒有心的。」
他孤身往西南而去,蟄伏其中,等待時機。
「其實按照玄襄殿下的皮相來說,也很少有人看到而不心動的吧?」花精的想法總是有點奇怪。他們已經活得太久了,如容玉,如玄襄,或是如他,對於單純的容貌其實並不在意。
邪神的使節再次到來,這次沒再帶來什麼琉璃酒盞,而是帶了新登位的玄襄殿下的一句話,他指名道姓邀請容玉前往楮墨城。雖然邪神想要攻下九重天庭也要付出極端慘重的代價,但對於天庭而言,此時的戰局已是傾頹,只怕不久之後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勢轟然倒塌。
「這裏不會有的。」容玉看著他,像是讀出他的疑問,「因為這裏的書,大多都是我整理過的。」
柳維揚輕拂衣袖,將墨色的陶瓷盞推向聒噪的花精:「請用。」
其實他和玄襄曾經在少年時見過一面。
那是一個著了淡青色衣衫的女子。
同行的少年嗤之以鼻:「裝得這般人模狗樣!」
容玉輪迴七世那一日,玄襄一直追到黃泉道,斬落劍下的鬼屍幾乎將夜忘川給填滿,江水紅過了彼岸花。這一場亂戰差點使得幽冥地府崩坍。
然後茶室里再次剩下他一個人。
另一個則揮揮手:「算了,人也看到了,還是快些走,要被發現了就要被罰了。」
容玉走後,那大片的湖泊忽然變成了青碧色,濃烈如毒。
她前往楮墨城的那一日,天色灰濛濛的。她撩起寬大的衣擺,緩和_圖_書緩踏上七彩華光攆,然後回頭看過來。
她一直以來離群索居,也沒有什麼交好的仙君。
「他?邪神玄襄?」
手心裏那串七彩琉璃似乎微微發熱,那是玄襄的魂魄,提醒著他,在楮墨的魔境里發生的事,並非僅僅是一場夢。而這夢中,他同玄襄握手言和。
七彩琉璃幽幽地泛著光。
無欲無求才是他們修行的最終目的。
同座的幾位修為深厚的仙君也是一副驚恐的表情。
「哎,你們看那人是不是跟離樞君長得有幾分相像?」穿著白衣的美貌少年突然開口,他叫白練,生得身形頎長,微微前傾身子的腰身就像水蛇一般,可惜是個男人,屈才了。
她將手掌朝上,那些文字突然變化,變成他看不懂的,大片大片飛速掠過:「這些文字都是記在我的元神里,你想知道這個,是為什麼?」
柳維揚坦然地承認。
容玉那日並不在場。
沙羅兩朝,枯榮雙生。
只不過最開始,她是站在論佛法道法的蓮花台上,下面是他們擠在一起聚精會神地傾聽。思辨到精彩處,往往就是她在那裡舌綻蓮花。再後來,換成他站在她曾經的位置上,下面是一群小仙,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這些場合。
他突然想起有一日,他們遊玩到西域一處小國,那裡的酒十分出名,那裡的人民拜奉的居然是西方邪神。
那些文字都被深深烙印在他的元神里,好像是紫虛殿內那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他臉色蒼白,神情淡然,居然還能微笑:「無所謂。」
花精很聒噪。她說是因為自己幾百年幾千年都在一個地方,不能動不能說話,所以一旦有了人形,能動能說話了,廢話難免就會多一點。這些話他覺得和胡謅差不了太多,他是沙羅托生,曾經也有千年時間在一個地方,後來化了人形,他也沒這麼多廢話想說。
容玉鬆開手,將指尖不斷環繞的文字交付給他:「你現在已不像一個仙君。」
衣飾華貴的少年玄襄斜斜地坐在矮桌面前,意態慵懶,眉目間彷彿有山水千山一般,自有一股風華入骨。他旁若無人地為自己斟酒,慢聲吟道:「霓裳胡姬玉管簫,玉闕紫閣龍鳳鸞。廟堂傾盞,何以秋傷,燭影畫壁金樽,卻罷愁去、得卧美人膝,千載風流不若一場醉。」
容玉輕輕一抬手,書室里所有封印頓時破碎和*圖*書了一地,她的指尖縈繞著一串串上古的文字,柳維揚認出有幾段是禁書裏面的內容,他剛剛翻看過,還記得一清二楚。隔了許久,容玉才問:「你在找關於冥宮的書?」
「當然不信。」這世間的人們,不管是仙君或是凡人,都陷在一團泥沼,無非名利。
同年歲末,西方的邪神遣來了使節,奉上了一隻精雕細琢的碧綠琉璃盞。當琉璃盞盛上了酒漿,一時間碧光大作,酒盞上似乎有隱約有人影晃動,那幻影晃著晃著,突然間從杯壁上走了下來,在大殿上舞姿翩躚起來。
玄襄抬起頭,看著她,細長的手指緩緩搖著摺扇:「在下只是比君子卑鄙一點,卻比小人坦蕩許多。」他笑意醉人,只是這麼看著那女子,對方竟然一下臉紅了。
他倏然轉過頭,想要出手,只見那個人站在不遠處,他的仙法觸及不到她。
他們真是一對難兄難弟,他流落凡間,記憶全失,玄襄卻這封印里沉睡多年,這封印便如上古時期的一片混沌,沒有日月,沒有河山,沒有那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只有一片死亡的寂靜。
七月初五,宜出行搬遷。
他現在有的再不是對先神們的敬畏,而是一種奇特的、躍躍欲試的挑戰。
他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尋找,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其他幾人立刻全部轉過頭來,盯著少年柳維揚看了半晌,只差伸手去拉扯他的臉:「像是有點像……可是你不覺得如果離樞君這麼笑……」少年們頓時打個了冷戰,搖頭道:「想想就覺得可怕。」
容玉在桌上留下幾個字:西南,朱翠山。
柳維揚淡淡地回答:「還沒有想過要回去。」
他在失去記憶的時候,仍然會有一種感覺,他和玄襄本就只能活下來一個。
柳維揚卻知道,容玉是沒有心的,她本是混沌時分的一盞琉璃燈,徹夜長明,不知怎麼的竟然有了靈性,化為人身。
柳維揚在紙上記下這一行字。
她看了看已經被解開封印的禁書,再看了看他,微微笑道:「我是容玉。」
容玉不知從哪裡得來這個消息,居然主動來找天帝,表明願意前往楮墨城。只是玄襄明面上說是邀請,實際上卻是有挾持她為人質的意味。
容玉是上神。
那日的場景是座下的仙童道聽途說,再添油加醋轉述給柳維揚聽。儘管這一場鬧得轟轟烈烈,和-圖-書玄襄終是沒把人帶回來,背地裡淪為他們私下的談資。白練靈君說,玄襄定是長得太丑,不然如此君王衝冠一怒,紅顏怎麼連頭都不回,這丟人可丟大了。
柳維揚想自己已被這奧秘引得入魔,甚至不顧西方邪神同天庭長年戰火,進入邪神的領地尋找關於冥宮的消息,又幾回下到凡間,查看各種傳說典故,想找出一點點聯繫。最後,他在百般無奈下,打開了地涯存放禁書的書室。
「只是因為想知道。」
——直到,故人相逢。
「……咳!」花精被茶水嗆住了。
他已經活得太久,那些蘇醒的記憶撲面而來,他需要安靜地思考。
這是他在天庭之上最後一次見到容玉。
他已經將這一生所有情感都消耗在追尋冥宮的奧秘上,那刻在他元神上面的文字不斷地提醒著他,挑動著他躍躍欲試的決心,再不會有什麼別的可以輕易擾亂他的心神。
「我不想掌控天地,我只是想知道,我不知道的這一些。」柳維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你不相信?」
一日,他在地涯看書,突然翻到關於冥宮的一處記載,只是寫得語焉不詳。他翻遍了地涯所有的藏書,只收集到零碎的一點消息。冥宮是上古洪荒的先神們用最後的心血建造而成,裏面是天地終極的奧秘。
可是內堂已經有人了。
「我時常在想,我為什麼要用我的血去養那棵快枯死的沙羅?天地循環豈是我可以改變?」
那時他下凡歷練,經過一間酒坊,那家酒坊遠近聞名,傳聞開了這間酒坊的是位才貌雙全的奇女子,若非她青眼有加,別說露面了,就算有再多銀子,也不給佳釀品嘗。而在凡間,少有女子能做這樣的營生。
那酒,色澤青碧,濃烈如毒,名喚碧落。
他把容玉告訴他的所有故事串在一起,連成一條線,只是記憶還是一片空白。他依舊什麼都不記得,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
他自然也認得出她。只是近百年來,她從未踏出自己修行的地方一步,許多小仙都不認得她了。
他大概也是得了妄執這種病了。
花精一反常態,甚至有點恭敬地拿起杯子,觀賞完茶色后才小心地喝了一口:「你以後還是會回天庭吧?」
即使是現在,他還是相信,無用的感情都不應該存在。他只是深思熟慮,然後堅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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