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無命點點頭，指點車夫將馬車拐上一條寬敞的主街。
賣花的是位洛月族婦人，瞧見容玉走來，笑容明朗：「這位公子可是送花給心上人？」
剛才施過威，現在又來撒恩，順帶又有堂而皇之的理由來看住她。容玉凝目看著玄襄，這樣的對手，得之她幸。既然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她得償所願，那麼對手越是強大，她贏得會更有趣味，那又有何不可？
未央正要說話，忽然望向她身後，斂衽行禮：「君上。」
無命拿看瘋子一般眼神看她：「不可理喻。」
容玉的男裝扮得極好，就算是有破綻之處，都用障眼法一一修正了。她一襲白衣，翩翩公子如玉，隨著轎攆緩步而行，還時不時停下來同路邊的洛月人寒暄。無命被定身的術法定住身子，僵硬地坐在轎子里，一身女子衫裙，薄施脂粉，金簪橫陳，接受街邊人的指指點點。他恨得快把牙咬碎。
容玉微笑：「我原本以為我是殿下所請貴客，想要四處走走都無妨礙，如今看來，卻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話音剛落，便遭了無命的一記眼刀。她這番話等於承認玄襄並未邀請她出行，那麼昨日她只是滿口胡話只為向無命套話的事實便暴露得徹底。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衣袖拉回，遮住手臂。他又看了無命一眼，阻止了他要說的話。無需多問，玄襄便知道這事端是誰挑起的，無命醉心於武道，謀略不足，被撩撥幾下便怒氣直衝。倒是容玉，她總是有辦法在他以示警告后再次作出挑釁之舉。
這一面克制仙法的陣法似乎尤為凌厲，如果將來要走，必定不能從這邊闖過。容玉幾番克制，終於將那陣劇痛壓住，宛然一笑：「楮墨城底下的陣法果真名不虛傳。」
容玉瞥了他一眼：「其實我也沒想好……」
hｔtps://ｗwｗ.ｈeｔuｂooｋ•ｃｏm•ｃｏm容玉知道他是要給她一次教訓，讓她以後不敢再有出格的舉動，卻又不在明面上說出來，倒是一手恩威並施的好手段。只是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有朝一日她要離開這裏回到九重天庭，必定要提前找好一條損傷最小的路。
婦人兩相對比，有點為難地皺了皺眉，若是論美貌，似乎還是這位買花的公子更甚，只是這公子好像很喜歡聽人誇讚他的心上人容貌，便笑道：「公子的心上人自然是有沉魚落雁之貌，兩位看上去相配極了。」
無命飛快地剝下身上那衣裙，換上了自己的外袍，抽劍出鞘，直刺向她。他雖然憤怒，卻還沒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知道君上同容玉之間在傳聞中有某種契約關係，雖然不能完全確定，卻也不敢亂來，這一劍還是手下留情了。
她也是很為難的，無命是玄襄的左右手，肯定不能隨便殺了，可是不玩弄他似乎于情于理都對不起玄襄殿下的一片心意。那麼只好讓無命男扮女裝，一路讓人觀賞，反正看上去也是賞心悅目。
容玉不緊不慢地走了一條街，又讓抬轎的人停下來，走向路邊的賣花人。
容玉看著她的眼睛，一直看到深處，看出對方無半分言不由衷之意，柔聲道：「不必羡慕，我亦有過生不如死的時候。」
那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無命冷笑，說出了一句捅壞馬蜂窩的話：「我倒不知道九重天庭的仙君是否個個如同仙子一般，裝扮得不男不女，還喜歡主動湊上來求君上垂憐。」
無命抿著嘴角點點頭。
容玉買了花回來，扶著外袍的寬袖，微微傾身，將那牡丹簪在無命的髮髻上，在他耳邊低聲道：「一直聽聞，邪神之中美貌者甚多，無命大人果真是其中
ｈｔｔｐs://m•ｈetuｂｏｏk.ｃom.com的上上之選。」
玄襄見她不說話，便望向了無命：「那便往西去。」
無命壓住洶湧的怒氣，低聲道：「衣服！還有我的劍！」
無命開始還熊熊燃燒著憤恨之情，後來則開始擔心會不會有誰認出他的身份——一旦認出，他不覺得以容玉這種低劣的人品會為他遮掩，他定然名聲掃地。
終於，他們又回到之前同玄襄和未央走散的地方，無命突然覺得身上的定身術法一松，指間一道火光便奔著容玉而去。
雖然玄襄不曾出言責怪，無命也覺得自己就這樣輕易被容玉套出話來，這點根本說不過去。他幾次想開口，最終還是默然無語。玄襄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按：「不必在意，容玉仙子當年上封神台的時候，你都還沒化人。」
玄襄見她臉色發白，笑道：「仙子，你的臉色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容玉坦言相告：「我並非想要破壞未央你和玄襄殿下的約定，只是我也有要去做的事，如果一直被困在雲天宮裡，就只剩寸步難行。是以此番得罪，希望未央不要放在心上。」
容玉轉身，又往內城方向走去：「既然楮墨城下的陣法如此絕妙，我願再領教一回。」
容玉想，本來第一回她在那片梅花林邊初訴衷情，要多柔順便有多柔順，結果他事後就以一句近日事多易忘敷衍過去，而她之後又再三訴說衷情，全都石沉大海毫無回應。今日倒是放得開了。忽然馬車一晃，出了雲天宮，那一瞬間，她猶如被萬劍穿心，痛得臉色都白了。
玄襄笑了一笑：「你們若是鬧完了，可以回去了罷？」
玄襄先撩起衣擺下了馬車，在車下相候。未央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輕輕一扶，落在實地。容玉自覺不需要扶持，便往邊上一讓，想避開和圖書他。誰知玄襄托住她的手肋，不容分說地將她扶下車。
容玉換了男裝，掩去起身上的仙氣，執著描金摺扇，儼然一介清雅的翩翩公子。辰時一過，她在未央吃驚的眼神下微微一笑：「未央姑娘。」
容玉轉過身，只見玄襄今日著了紫色竹紋便袍，玉簪束髮，氣度清華。他瞧見容玉，連表情都未變化一下，淡淡頷首道：「仙子這番裝扮，不知是為何解？」
玄襄聞言看著她：「只要是我的人，我自然會體貼。容玉你也一樣。」
他不過是諷刺了一句，她就還報了他十倍。這種人怎麼可能會是上神的身份？
他簡直是被牽制得死死的。
容玉緩過一口氣，臉色發白：「殿下說的是。」
她身上的不適已經緩解大半，只是腳步還有虛浮，她回首望向內城，雖然她不想再嘗試一遍剛才被陣法壓制的痛苦，可還是有些不確定的地方。忽聽玄襄道：「無命，仙子身子不適，你便多上心些。」
翌日辰時未到。
無命咬緊牙關，發不出聲音就只能做嘴型：「你到底想怎麼樣？」
「仙子，無謂的逞強和嘴硬，還是要不得……」玄襄抬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拂，那重壓頓時消去大半，「這個道理你該不會不明白罷？」
無命幾乎紅了眼，如果不是他一時之間破解不開她的定身術法，他一定要親手扭斷她的脖子。
無命咬牙切齒如困獸般憤恨欲絕。
無命的下一劍立刻就到，容玉這回不避不閃，只見有人擋在她之前，用食指中指輕輕夾住劍鋒：「夠了！」
容玉撫起衣袖，露出手腕上那一道傷痕，雖然極淺，紅色的血痕映襯著白皙的手臂，卻是有些觸目驚心，當下惡人先告狀：「殿下，你的人若是一言不合便要分出個死活，雲天宮裡可得血流成河了。」
「你明白……什麼？」m•heｔｕｂｏok.ｃom.ｃｏｍ
容玉撣了撣衣袖，指點轎夫往城東方向走。那賣花的婦人忽然瞥見那轎子上的女子在裙擺中若隱若現的一雙大腳，不由吃了一驚，喃喃道：「這個身形倒是挺健壯……」
「那日仙子初到楮墨城，怕是還來不及領略這裏的陣法，今日既然得空，不如細細看上一遍？」他雖是笑著，卻是不淺不深的三分笑意，根本到不了眼底。
容玉也不跟他糾纏，乾脆地將手上的包裹扔給他。
所幸最後也無人認出他來。
玄襄微微眯著眼，下意識地按了一下手臂，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右臂上也同樣出現了一道一模一樣的傷口——璇璣族當年的預言不假，他的確是在不可知的時刻，和容玉締結下了同命的契約。她受到的任何損傷，都會還報在他的身上。
容玉看準劍鋒的來勢，微微往後一避，忽見遠處有兩人並肩而來，這麼輕忽的一眼當真覺得是一對璧人。她極快地思慮之後，閃避的速度便慢了一分，那劍鋒正好劃過她的手臂，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
他不知道該慶幸是容玉的障眼法巧妙還是她化的妝容幾可以假亂真。
玄襄同未央走在前，她刻意放慢了步子，漸漸同他們來開一段距離。無命跟在她左右，有些不耐煩：「你又要做甚？」
若不是她躲得快，就是直接被燒到臉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副好容貌，雖然不至於能勾引到玄襄卻也足以引起他的興緻，如果被毀了，那便功虧一簣：「美人心毒如蛇蝎，便是說你這樣的，無命大人。」
容玉本想諷刺回去，想了想又搖頭道：「在殿下的風采之下，洛月族人又如何會注意到我？」事實上，出了西門外便有馬車相候，不至於在大街上拋頭露面。容玉在無命幾乎恨意刻骨的眼神下，施施然坐進馬車中。
未央凝視了她片刻，點點頭和_圖_書：「我明白。」
容玉挑出一支牡丹，花枝繞在指間，教人想不好究竟是花朵更艷麗還是那白皙的纖指更驚艷。她將花枝朝轎子上的人一指：「是送給美貌的小姐。」
容玉抬手按著太陽穴，額間微微泛起冷汗。她抬起眼，凝視玄襄：「殿下盛意拳拳，我怎好就此辜負？」這陣法只是令她痛苦難受，實質上卻造不成任何損傷，是以玄襄也不會被波及。馬車行走的路都是陣法最強之處，她忍著不適，緊緊攥著手指，指關節微微泛白。就連未央都不忍去看，將頭轉向一邊。
「不可理喻的事有很多，」容玉微微一笑，「無命大人是否少見多怪了一些？」
未央淡淡笑道：「容玉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安於被軟禁？邪神憎你懼你，你依然安然度日，我有時候真羡慕你。」
若非他行事謹慎，以休戰換得容玉來到楮墨城，一旦這預言傳到九重天庭，他定然已經受制於人。
未央抬手掩唇，臉上的震驚之色漸漸淡去：「容玉仙子，你這是……」
容玉反應極快，往邊上微微一閃，便見身後的細細樹榦轟得一下燃燒起來。
容玉繞了一圈來，也大約摸清了楮墨城下所埋的陣法強弱。陣法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今日吃過一次苦頭，自然不會白白浪費，至少她已經想出一條離開楮墨城的絕佳路線。
倒是容玉用摺扇掩住半邊面孔，嘴角帶笑：「殿下真是體貼。」
馬車出了內城，終於在外城停了下來。
無命一個激靈，撤劍而立：「君上！」
玄襄輕笑：「仙子說是什麼，那便是什麼。」他既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只是當先往西門外走去，無命和未央立刻跟上。容玉落在最後，同他們保持了五步之遙。忽聽玄襄揶揄道：「仙子怕是忘記入得楮墨城那日，洛月人幾乎想要把仙子給撕碎的場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