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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盞

作者:蘇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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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哪條河?我怎麼就撿不到?」
封印中歲月遲緩,毫無聲息,便連產生的夢境的都是紛亂錯雜。玄襄開始還是無比清醒的,到後來他也開始有些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似乎都是夢,又似乎不是。
既然沒有情,那就先找一個生情。她虛情假意,那個凡人縱然身居高位,也被她迷惑得尋不到方向。她覺得這就情了,爾後便可慧劍斷情,她這一課就算修完。
她開始明白了,這一課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修成,她根本沒有情。但凡別人會有的七情六慾,她都沒有,因為她是沒有心的。
容玉看了看他,便道:「我是來尋你的。」
柳維揚道:「不,的確是你陪了我很長一段時日。容玉,我對此十分感激。」
容玉不勝其擾,因他氣息純凈,並無罪孽,她也沒有辦法。
他們連夜趕回住處,身心俱疲,各自回房倒頭便睡。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時分,容玉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身體,踩著槐樹底下的椅子,爬上樹繼續小憩。
那少女遞出的花枝被她避開,不由臉色一黯,喃喃道:「你也怕我?」
容玉披上狐裘,同他行走在茫茫無際的雪上。她覺得軀體正慢慢僵硬,遠不如往常身姿輕盈,卻還是比尋常凡人要好得多。此刻大雪,家家戶戶幾乎都閉門不出,走了很長一段路,才遇到一個扛著柴火的漢子,他瞧見他們,驚訝道:「深雪封山,你們還要去?」
容玉踏入湖中,那湖水冷得刺骨,她從來都是五感遲鈍,冷暖不知。原來會有這麼冷,冷得這麼難捱。
容玉心念微動,又轉頭看著竹精:「你戕害無辜凡人,我就再容你不得。」
「你為何要從冥宮裡出來去成為一個凡人?」
容玉點點頭。
他們遊歷過了大江南北,又是五六年過去。容玉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幾近絕望,她以一個凡人的軀體,居然活了百十歲,非但如此,那一張臉卻依舊維持著青春年少。
「它沒有形體,你想要什麼,它便會給你什麼,假如你想要那些最高深的術法,它就會把這些呈現在你面前。然而你卻不能再離開冥宮。」
「冥宮?」柳維揚發問,「冥宮和*圖*書裡有什麼?」
「我跟你不同,我只是一個凡人。」容玉回想一下,「我原本是被選中的冥宮守衛,可是我不想這樣。我用了一些辦法,從冥宮裡出來。我只是想以一個凡人的身份過完以後的日子,我也如願了,只是中間出現了一些紕漏,就成了現在這樣。」
一位白衣少女忽然出現在未央身後,踮起腳尖,折下一枝離她最近的梔子花枝,朝他們遞過來:「哪,送給你。」她看上去同未央年紀相仿,卻是眉目如畫,姿容出塵。
口不對心,或者說,根本不入心。所以不論之前她剖白心跡多少回,他都不欲回應。雖然說得那樣深情,也確實如說得那般去做了,卻依然讓人覺得虛假。
「有一顆心有什麼好的。」柳維揚也笑了,「有了心,你就會變得猶豫、怯懦、膽小,變得感情用事,無法理智。」
柳維揚側過臉,凝視著她:「你下一世會到哪裡?」
容玉抿嘴一笑,抬起頭來看天上紛紛揚揚落下的大雪,輕軟潔白,那麼清晰。她終於看到前方出現了大片的湖泊,此處已入深山,不必往裡再走。她停住腳步,轉身朝柳維揚傾身行禮:「柳公子,你送我到這裏,就已經足夠了。」
容玉回想了一下,道:「這就是脫離六界的後果。你不會變老,會比一般凡人的壽命要長許多。凡人的一輩子,不過是你的三五年而已。」
「很多,你可以稱它為無盡。」
容玉裹緊了狐裘,只露出一張臉,朝他微微一笑。
「只因你傷了無辜之人。」
柳維揚看著她,臉上並無波瀾,許久之後點了一下頭。
容玉沉吟:「我猜測他的年紀還比你大些。」柳維揚的真身同玄襄一樣為桫欏,桫欏化人比尋常種族都要困難許多,需要年長日久的時間。再是順利,起碼也得千年以上。而狼族想要化人卻要容易許多。
容玉站起身,朝他踏出一步,竹精已經被她懾人的仙氣震住,無法動彈,她又踏前兩步,那竹精支撐不住重壓,屈膝慢慢要跪下,可他還在掙扎,不肯在她面前示弱。真是無聊,都到這個地步卻不肯屈服。容玉抬起手,按在他和圖書的頭頂。他微微顫抖著,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緣何仙子狠心至此……」
他們行至北方偏遠之地,終年白雪覆蓋,銀裝玉砌,比天路上那霧氣繚繞大雪封山的景象更像人間仙境。因為積雪太深不好走,他們便又停歇下來。
「即使如此,我也想有一顆心。」
元丹望了望天邊:「他們似乎打完了。」
「仙子……你說人與妖,妖與仙,究竟又有何不同?」
她後來去凡間修處世這一課,她是天生的施術者,遇妖殺妖,遇鬼殺鬼,不費吹灰之力。她遇上了一個竹妖,剛化為人,還未染上殺戮之氣,這樣氣息純凈的妖精,她自然不會去傷他。那竹妖卻為她的容貌所惑,糾纏不休。
她自然要去,她這一世便要結束了。從今往後,她會忘記前塵,成為一個真正的凡人。她生生壓抑住這激動,對柳維揚說:「我馬上就要有一顆真正的心了。」
她什麼都還懵懂,便拜倒道:「謝師父賜名。」
他終於發現了。
容玉道:「河邊撿的。」
混沌結束,她拜在女媧門下,女媧又為她改了名字:「似有七竅玲瓏心,這個似字便不好。」她看著她的臉龐,容色如玉,真似精雕細琢的玉人。她笑了,便問:「從今而後,你叫容玉可好?」
容玉抬首,那侍衛頓時愣住。
容玉道:「柳公子,我大限將至,可否請你送我一程?」
容玉抬手揉去白色花瓣,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既然你們這麼怕我,那我就變成讓你們真正害怕的人。」
玄襄終於想起來,喚道:「容玉。」
忽然之間,那浮動著的花香都消失了,他們站在無邊無際的曠野,唯有風聲呼嘯。玄襄嘆了一口氣:「別哭。明明被辜負的人一直是我,為何倒像是反過來了。」
容玉無法回答,抽回手,一拂衣袖,那竹精頓時化為一股細沙。
她無知無覺,在盤古開天闢地之時,照亮那一方狹窄的天地。而漸漸的,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不同,她是沒有心的。所有人都有,而她卻沒有。她是一個怪物。她跟別人那麼不同,這根本無法偽裝。她被師父放到凡間所修的第hetubook.com.com一課便是處世之道,她沒有任何凡俗情感,這一課無論如何都無法完成。她想,為何只有她?
她最後離開前,說他一定會忘記。他們的生命那樣長,相識相知所佔據的那段時光不過是一段剪影,看似不值得一提,卻足夠讓他終生銘記。他想她沒有心,也果真是不懂人心的,所以才會覺得,忘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們並肩走了一段山路,柳維揚嘴角微揚:「這次入山,收穫果然不小。」
容玉不覺將來還有機會相見,只是笑了笑:「後會有期。」
竹精清俊的面目扭曲,似哭似笑:「你終於找到了時機來擺脫我……」
玄襄用唇觸碰她的眼睛,她閉上眼,睫毛顫抖,他道:「哪怕是虛情假意,說上一百遍,我也會當真的。」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以後不要這樣了。」
「我也不知道,下一世我沒有了從前的記憶,也算不出來會在哪裡。」她微微皺眉,「可惜你早已不在六界內,我無法再陪伴你太久。」容玉想了想,又道:「是我說錯,其實是你一直在陪伴我。」柳維揚如此人物,便是什麼都不記得,也能很快適應眼前的現狀。
她一步步走向湖泊深處,任由那冰冷的水緩緩沒過她的軀體。
柳維揚總是個乾脆利落的人,便也停下來道:「好,望你保重,後會有期。」
柳維揚不待她問,便道:「我剛才同他約定,他會替我推算出找回記憶的時機,我也將為他提供一些助力。」
柳維揚抬起手,陽光沐浴下來,他的手指白皙柔軟,比一般人的手指都要長那麼一點,像一雙文弱書生的手:「我的手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變。」
既然他們的容貌不會變老,現在居住的地方也不能再長久待下去。容玉同柳維揚商量了,便舉家搬遷。走的那一日,方圓十里的鄉里鄉親都來送別,光是依依惜別就用了大半日,差點走不了。
容玉皺起眉。她是琉璃燈所化,自然不會有心。她原先只覺這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是沒有心而已。
柳維揚又道:「那便回去吧。」
那一日容玉起身,卻發覺身體疲憊而僵硬,算了算,應是壽數已m.hetubook.com.com到。
轎攆之中,有人撩開幕簾傾身而出,面帶笑意地瞧著她:「看姑娘面生,可不是本地人罷?」
玄襄走到她身前,伸臂將她摟在懷中,低聲道:「容玉……」他能感覺到正有溫熱的水汽透進他的衣襟,她就如冰冷琉璃做成的人,而眼淚卻是灼燙的,一直灼燙到他心底。
那凡人聽見她這句話,依舊睜著眼,眼角落下一滴淚,落在血泊里。
這次受了傷,都是皮外傷,一夜之間便完全愈合,甚至都沒有留下疤痕。這不正常。
懷中人抬起頭,眼睛微紅,臉上卻在笑,笑意妖嬈:「為什麼要這麼說,明明是我先把殿下放在心上。」
在她最為蒙昧的時刻,尚未開化,便和混沌時期那些種族一般,只剩殺戮。
容玉坐在椅上,看著那將死未死的凡人,他也一直看著她,被挖出了心竟然還能把最後一口氣堅持這麼久,真是不易。她點點頭,對他道:「我的確是虛情假意。可你不會白死,我會為你報這剜心之仇。」
未央牽著他的衣袖,站在梔子樹下,清甜香氣浮動。
少女逼近一步,直視著他們:「原來你們也把我當成怪物?」她的眼睛清亮得驚人,似有水光。
他動了動唇,卻又無法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他一時記不起來。
「當年,我妖族何其之盛,又為人所驅逐殺戮……何談無辜?」
未央等著等著,終於開始失望:「你原來有喜歡的人了嗎……」
「無盡?」
元丹道:「仙子,這是你從何處找來的跟班,竟如此了得。」
只隔了一會兒,便聽見一陣聲響,柳維揚步履匆忙地來到樹下,抬頭往上看她,語氣嚴峻:「你沒有變老。」
「你說什麼?」
她慢慢往湖泊走去。她沒有回頭,但是也可以想到,柳維揚尚未離去,他還會目送她走完這最後一程。
容玉收起結界,起身走去,只見那九鰭已經失去了身影,只剩下柳維揚站在那裡,他雖有受傷,卻也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那竹妖天天圍著她轉,每日送來饋贈,從不停歇,如此一晃十年,他問:「你可是沒有心的?便是鐵石心腸的,也該為我所動。」
那竹精卻追蹤而來,當https://m.hetubook.com.com著她的面破開了那凡人的胸膛,取出心來扔在她面前。她的眼中毫無波瀾,竹精仰天狂笑:「原來我以為你只是不懂七情六慾,現下我看你卻是沒有心一樣!你可還記得你昨日還朝他深情款款!」
未央搖搖頭:「不,不是的……」
容玉點點頭,簡短地回答:「你也沒有變老。」
玄襄沉默無言。他分明記得,當年他們尚且年幼,未央也曾問過他,秀美的臉蛋滿是期待,他最後也答應了她。可是往事回溯,他應當再次答應嗎?
她去找柳維揚,他正站在院中,他還穿著單袍,院子里積雪甚深,將新植的松柏也壓塌了,他卻像不會冷一樣。
那時天地蒙昧,尚且被那些嶙峋怪石連成一片,只有一方窄小的空間。盤古上神執斧執鑿,破開天地。她有了靈性,化身為人,照亮這混沌。盤古對她道:「你似有七竅玲瓏心,便叫你靈犀罷。」
凡事都需要資格,而她,從一開始就是沒有資格的。
「不,沒什麼。」
最先落地的是元丹,他模樣狼狽,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讓我也避一避。」
她的記憶太漫長,漫長得有些事都會記不住。
她低著頭,看著足尖將腳底的沙子碾散又聚攏,終於鼓足勇氣:「玄襄哥哥,你以後會娶我么?」她復又仰起頭,害羞地看著他。
容玉低頭看著他,竹精的眼淚突然落在她的手心,是滾燙的。她原來以為她與旁人的不同,只在於一顆心,現下似乎還有別的什麼,並非如此簡單。
她現在的軀體,應該是有問題,不能如同一般凡人一樣入棺。她臨死之前,必須找到一個僻靜無人會至的角落。
容玉給他讓開了一個位置。
容玉直視前方,喃喃道:「過幾日,你還會收穫不小……」
容玉微微一笑:「因為凡人有心啊。」
「你也是這樣?」
她想起她的修行,先要有情,再慧劍斷情,方才是大徹大悟。她不明這其中的用意,便來到人間最繁華之處,走走看看,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神情,她一眼便能看透。忽然,前方有人攔住她:「站住!這是大人的轎攆,豈容人亂闖!」
未央被身後忽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不由慌張地退後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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