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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韶依舊一言不發。

她想，如果她是凌局長的學生，那一定是十分不成器的那個。

褚青蘅站在床邊，低頭看著他。他把病床調高了，靠在枕頭上，沒有表情也沒有生氣，病號服的衣領一半塞在裏面一邊翻在外面。這樣的蕭九韶對她來說，像是陌生的。

刑閔頷首：「也好。明天譚教授來，我會招待他，你就不必過來了。」

譚教授苦笑道：「我就是咬一會兒過過癮，我連打火機都沒帶。」

可是不論他說什麼，都引不起對方的回應。譚教授自顧自說了一會兒話，病房門又被推開，護士拎著藥箱進來：「我要給病人換藥，兩位如果要談話的話請不要持續太多時間，病人的情緒和身體狀態都還十分不穩定，昨天偏頭痛了一整晚，到了凌晨才睡了一會兒。」

她換藥的時候，蕭九韶就像是一具木偶，什麼反應都沒有，哪怕護士有幾個動作重了，扯到了傷口。譚教授看了一會兒，只搖搖頭，走到掛外套的架子前，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包煙，倒出一支來叼在嘴裏。

譚旭東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做過這麼多關於創傷后應激障礙的課題，真實的病例在你面前，你怎麼就不會操作了？」

給他這麼一提醒，她才想起他這個反應其實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她回到病房，拿出八型人格的測試題目，坐在邊上，一條一條念給他聽，然後把鉛筆塞到他的左手，讓他在紙上圈出選項。

她撩起蕭九韶的病號服，把上面貼著的紗布都拆下來，重新上碘酒和包紮：「其實病人的體質很好，這些外傷很快就能複原，就是精神狀態實在太差了。」

她開車回局裡，越細思便越是坐立不安。她在辦公室里繞了幾圈，直繞得坐在對面的同事頭暈，朝她控訴：「你夠了，再轉下去我眼睛都看不過來了。」

褚青蘅站起身：「那麼我先告辭了和圖書，明天中午我再來接你們。請留步。」

她剛進工作室的大門，便林暖面如菜色、腳步虛浮，手上還捧著幾分資料。褚青蘅假意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隔了片刻，他轉過頭，看著她。窗外光線通透灼熱，他微微眯起眼，睫毛好像美麗的蝴蝶。

很快的，洗手間響起了沖水聲。譚教授開門出來：「他還是沒有說話？」

蕭九韶依然沒有反應反應，像是沒有聽到他說話一般。

褚青蘅愣了一下，問：「我要跟他說什麼？」

褚青蘅站起身，走到門邊剛要開門，忽然聽見他在身後問：「你跟蕭九韶在私底下關係還不錯？」

「我看她腸胃不好，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

蕭九韶穿著病號服，腳腕和右手腕被布條固定住，聽見有人進來連頭都不轉一下，只是直視前方。

譚教授身體前傾，看著對方：「你在這裏待了多久了？」

褚青蘅知道自己算是徹底捲入和暗花有關的事件，甚至很有可能丟了這份工作。其實丟不丟工作她並不在意，就如蕭九韶當初判斷的那樣，她其實並不適合做這個工作。她辦好休假手續，離開的時候沒有送別，她現在的處境很尷尬，在事情水落石出之時，周圍的人實在是要離得她越遠越好。

褚青蘅拿出手機，當著刑閔的面說明來意，最後預約了時間。她掛掉電話道：「譚教授說他今天有講座，可以把時間排在明天下午。」

褚青蘅被他這句話觸動。她當年就這樣等在凌局長家樓下，天還下著大雨，她淋得跟落湯雞一樣，攔在那輛舊款的黑色轎車前面。凌卓遠正值壯年，鬢邊卻花白得厲害，他看了她一會兒，只是說「上去坐吧」。

儘管當時她並沒有想過還會有這種下作的手段，但是凌卓遠的確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譚旭東教授是本市著名的心理學家。

護士微微一笑：「ｍ.hｅｔｕbｏoｋ.ｃoｍ.cｏm沒事。」

譚旭東皺了皺眉，對秘書道：「叫林暖去醫院吧，我跟小褚一起過去就行。」

護士道：「這是加護病房，不能抽煙。」

她出了局裡，便去譚教授的工作室。

譚旭東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袋裡的煙盒，又停手：「現在病例的心理十分不穩定，還不適合做測謊，我現在正試著讓他跟我交流溝通。」

「現在覺得身體狀態如何？」

而翌日一早，褚青蘅剛到局裡便被刑閔找去談話。

譚教授這樣說，倒不是真的會給他帶東西，他們進來之前都會被搜身，只是要找一個理由引他說話而已，可惜這次依然失敗了。

這一天又跟昨天一樣，沒有任何進展，總之不管譚旭東說得如何言辭懇切，如何天花亂墜，蕭九韶就是不答腔。

有譚教授當擋箭牌，她被搜完身後就很順利地再次進入特別加護病房。

褚青蘅抬起手來，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的領子，猶豫了片刻，又沿著他的鼻樑慢慢向上摸索。他沒有抵抗，反而還閉上了眼睛，睫毛刷著她的手心。褚青蘅蹲下身，看著他被固定住的那隻手，那原本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她看過他拉小提琴，也調過酒，還牽過自己的手，而此刻手背上卻有兩道褐色的疤痕破壞了這美感。

譚教授低下身，看著他的眼睛：「你今天已經很累了，我們明天再來看你。你有什麼要我們帶給你的嗎？」

褚青蘅微微一笑，開始講述游輪上發生的事情，只是把暗花的部分給省略了，只說是執行一次任務，在各處添添減減，林暖幾乎聽得入神，連記錄的工作也停滯了。末了，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所以那位病例也是倖存者之一？」

當年她剛在網上認識了那個叫的Arthur的id，她曾跟對方說過，她的心理治療師林暖讓她做一份測試，她把每一項結果的得分都做到和_圖_書十分平均，讓林暖大傷腦筋。然後Arthur說，他可以把十六型人格的分數做出任何他想要的答案。她當時不相信，這份測試題的題庫很大，題目又多，怎麼可能邊做邊能準確計算出得分。而Arthur的回答也十分特別，他說，如果你看到這背後的意義，有沒有題庫其實無所謂。

褚青蘅笑道：「跟你一樣。」

簽字筆和鋼筆在進病房之前就被搜走了，據說是具有危險性。而病房內裝有電子監控，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外面的警察都會立刻做出應對。這個待遇，也得是暗花這個級別才會有的。

直到後來她才明白這句「上去坐」背後包含著什麼。

林暖剛轉身去開水間幫她泡茶，她從包里取出番瀉葉試劑倒到林暖的杯子里。林暖很快從開水間回來，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我最近在減肥，這個清腸茶還不錯。」

她不由想，大概這幾天她跟刑閔談話的次數比從前加起來的還要多好幾倍。刑閔等她進了辦公室，開門見山道：「我找你來，還是為了東太平洋號的事。」他頓了頓，又道：「後面說的話，並不是針對誰。目前來說，暗花還活著，而我們的計劃徹底失敗，這是很明確的一件事。由此可以推論出，暗花就是東太平洋號上的倖存者之一。」

褚青蘅念完最後一道測試題，開始計算分數，最後算出來結果讓她大吃一驚：「呃，譚教授，他做的八型人格測試……」測試卷上，每一項的得分都很低，並且是平均分配的。

譚旭東站起身來，把咬著的香煙扔進垃圾桶：「我先去下洗手間。」

她突然把手上的資料擱到褚青蘅的手上，行色匆匆：「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間！」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就直奔譚教授的工作室。林暖正在外面整理資料，瞧見她臉上頓時有點不自然：「我記得你是跟譚老師預約的明天下午，和圖書怎麼提早過來？」

譚教授道：「換藥需要我們迴避一下嗎？」

她轉過身來：「還行，刑隊怎麼這麼問？」

「我有關於明天跟教授預約的那位病例的一點情況，要特別說明一下。」

褚青蘅抱著資料站在那裡，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把番瀉葉劑放多了，而這時譚旭東教授拎著包從裡間出來，臉色不愉：「現在是出發了吧？林暖呢，又去哪裡了？」

褚青蘅苦笑：「只能先瞞著，也許他只是暫時性的思維混亂。」

刑閔擺了擺手：「隨口問問，沒事了。」

第二天，褚青蘅依然準時接上譚教授去醫院。而比較不巧的是，刑閔也在，他看見褚青蘅的時候倒不算很驚訝，只上上下下掃視了她片刻，直接忽略過去，轉向譚旭東：「譚教授，我說過的測謊結果如何？」

褚青蘅接受了例行的搜身，就跟著譚教授進了病房。

林暖苦笑道：「清腸茶喝多了，拉肚子。」

他坐在病床邊的沙發上，打開錄音筆：「我們來聊聊。」

刑閔點點頭，便踱開了。

褚青蘅見他的病號服的領子又亂了，便伸手幫他整理。翻出領子的時候，她的手指觸碰到蕭九韶的後頸，他以極其細微的幅度避讓了一下。

褚青蘅知道是番瀉葉劑的作用，便道：「你不如去醫院看看吧。」

林暖轉著手裡的簽字筆：「我明白了，等譚老師回來，我會轉告他的。」

她考進法醫不久，有位檢察官落馬，而背後的原因就是有人檢舉他和未成年少女發|生|關|系，而他只不過是讓守在樓下凍僵了的小女孩上樓溫暖一下，得到長輩授意的女孩便拿了他的私人物品，作為「他們關係匪淺」的證據來要挾，最後被對方的政敵利用。

她在經過那次爆炸事件后，是凌局長介紹她認識了譚教授，而譚教授把她交給了他的得意門生林暖。她在研究心理學方面資料的同時，也寫過一些相關課m.hetubook.com.com題的論文，讓譚教授十分讚賞。

譚旭東接過資料看了看，搖搖頭：「今天暫時就到這裏，明天再來。」

譚教授放下包，脫下外套。褚青蘅立刻接過去，幫他把外套掛好。

林暖拿起一隻陶瓷杯，轉頭問：「我先給你倒杯茶，你想喝紅茶，還是跟我一樣喝點清腸茶？」

褚青蘅沒有想到竟然會如此順利，她甚至連主動請纓的台詞都沒有說，忙道：「能跟著譚教授，一定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去做。」

「你理解就好，還有在這個期間出國旅行和移民，也是不被允許的。」刑閔敲了敲桌子，「其實不光是你，包括其他的倖存遊客，也必須服從這個要求。好了，你沒事的話，就可以去走請假的流程了，我已經幫你打好招呼。」

褚青蘅走到陽台上，外面的陽光有點刺眼，她連番遭遇變故，過日子渾渾噩噩，都沒有留意到現在已經悄悄走入深秋。樓下那片楓樹都開始紅了。

譚旭東站起身，打開陽台移門：「小褚，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我希望能夠和你溝通。」

護士換完葯就端著東西出去了。

褚青蘅點點頭：「我知道。我會提交休假申請，等調查結果出來。」

褚青蘅搖搖頭。

譚旭東道：「我發覺病例對你的接觸並不反感，等下由你來跟他說話。」

褚青蘅答應了就離開醫院。莫雅歌愁眉不展，很是憂愁：「如果蕭九韶的父母見他這麼久不回家，又問起我來，我該怎麼回答？」

「是的。可是內部開始懷疑這次任務失敗的原因是其中有人變節，那位病例是最接近中心秘密的人之一，而他現在又疑似失去記憶，現在就需要接受測謊和心理測試。」

褚青蘅走出病房，看著門緩緩合上，忽然想起一件很久遠的事來。

譚旭東莞爾道：「你是凌局長的得意門生，我哪還有什麼教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