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蕭九韶失笑：「你對自己的評價就是這麼殘酷的？」
「葉微？不記得。」
「暗花還活著，所以一定是倖存者之中的一位。」
當那截好像蠟像一樣的手臂被倒入火中，火舌猛然揚起的時候，凌夫人突然暈了過去。褚青蘅只覺得全身發冷，托起她的背部，掐著她的人中，而他們的小女兒卻顫抖著拉著她昏倒的母親哭泣不止。
對方又看了她幾眼，忽然道：「我開始就覺得你眼熟，你是叫褚青蘅吧？」她伸手出來跟她握了一下手：「我是凌卓寧。」
這樣的生存，和苟延殘喘並沒有什麼區別。
她停好車往外走，正好看見一位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年女人從停車場的另一頭走來。她氣質典雅，容貌美好，抱著一捧白色的鑽石百合。
褚青蘅進停車場的時候，立刻就注意到兩邊有好幾輛警車停在那裡。蕭九韶不來參加凌局長的葬禮，無疑是最理智的決定。
他背著一隻登山包，頭上的帽子壓得很低，開門進來看見她那副表情，愣了愣，問：「是和凌局長有關？」
褚青蘅望著他：「奇怪了，你都沒有想吻我嗎？」
待到午後時分，蕭九韶回來了。
凌卓遠的葬禮，幾乎局裡所有的同事都出席了。
褚青蘅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回答：「嗯……剛看新聞說，你舅舅的遺體已經被發現。」
她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身後。
靜默地相視片刻，她微微笑道：「不過我覺得你這次雖然受了重大挫折，也不至於就深受打擊爬不起了對吧？」
「……很想。只是這句話可以直接說出來？」他有些困惑，「我不太明白你定義的『戀愛』是什麼樣子的，而我從前只有失敗和圖書的經驗，你會教我么？」
褚青蘅抬手拉扯他的衣領：「第一句話就說假話，我給你打零分。我才不信葉微姐這樣漂亮大方有學識的女人你會一點印象都沒有——好吧，就算你不承認也沒關係。我其實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沒有葉微好看，也沒有她家世好教養好，甚至還沒有她對感情執著勇敢，總而言之，我就是一個葉微的弱化2.0版，沒有道理你不喜歡她而喜歡弱化版本的我。」
「我要是知道，為什麼還要問你？」
褚青蘅雖然已經失眠了一晚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當看到這景象的時候還是有點支撐不住。那截手臂像是蠟像，只是做得栩栩如生，包括包裹著手臂的衣袖，還有西裝袖口上那枚黑色瑪瑙袖扣。
瞻仰過遺體后，就是送去火化。凌夫人牽著女兒，也拉著褚青蘅一道進去。
只是因為她再次跟暗花擦肩而過，卻始終沒有認出他來。她總覺得自己並不是這樣沒用而軟弱的，可是東太平洋號失事以來，她才發覺她還是太高估自己。三年多前，她是那樣信誓旦旦請求凌局長給她一次機會。
褚青蘅看著前方，靈堂已經近了：「我覺得，他的警惕心和保存自己實力的水準也是不錯的。」
隔了很久，她才拍了拍凌夫人的背：「對不起。」
她披上睡衣，走出房門，想吃點東西壓壓驚，卻見黑沉沉的客廳里端坐著一個人。她先是一驚，又立刻反應過來，笑道：「你也失眠？」
褚青蘅一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就像昨天無法安慰蕭九韶一樣，現在也同樣無法說出安慰的話語來，她也曾經歷過這種失去至親的痛苦，她知道，這個時候和圖書時候語言才是蒼白無力到多餘的存在。
蕭九韶被逗笑了：「其實你可以直接說，你很關心我，不想看我一蹶不振。直接這麼說就很好。」
對方只是微微一笑：「我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我想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蕭九韶微微顫抖一下，又抬起頭來，強自笑了笑：「沒事的。」
蕭九韶站著沒動，隔了一會兒才放下背包，低下身來檢查背包里的東西：「我在出發之前，想到會發生的最壞的情況，就借了別人的身份證租了一個臨時房間，準備了點東西，以防不時之需。」
蕭九韶低下頭吻住她的嘴唇：「那就沒有辦法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就跟下了降頭一樣。」
褚青蘅轉過頭，看著他的側顏：「我很關心你，不想你一蹶不振。」
他現在是位於危險名單的首位，居然還出去亂晃，簡直是對警方的大肆嘲弄。
她伸手輕輕按在他的肩上。
「儀式是在什麼時候？」
「……只是我不能去了。」
蕭九韶握住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低下頭來和她額頭抵著額頭，輕笑道：「你說得都對。」
「第一步呢，就是彼此坦誠。」她坐直了身子，探究地盯著他看，「你還記得葉微姐吧？」
凌卓寧笑了一下，又很快肅容道：「你真會說話，其實年紀擺在那裡，再年輕還能年輕到哪裡去了呢。」
「事實總是殘酷的。」
「可能吧。」
蕭九韶看了她一眼：「儀態？你有過這東西么？」
褚青蘅閉上眼，隔了許久才登入郵箱，嘗試給暗花發過來的郵件回復：「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可發出的郵件立刻被退回，理由是郵件地址錯誤。
蕭九韶站起身，低頭看著httｐs://ｗwｗ•ｈeｔｕｂｏｏｋ.cｏm.ｃom她，像在看自己家裡頑皮的小貓：「你不必再參合進來，這不適合你。」
此情此景，讓她羞愧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凌卓寧又道：「九韶這孩子跟我長得像，小時候又很安靜像個女孩子，總會被鄰居家裡的男孩子欺負，所以我從小就送他去學搏擊。他一直都是正義感很強的孩子，才會放棄讀了這麼多年的醫科去當法醫。」她停下腳步：「我以我作為母親快三十年的信用保證，儘管別人關注的都是他很聰明、個性堅強，可是我還是覺得那些都比不上他對是非問題的原則。」
褚青蘅笑著躲閃：「也許是前世你欠了我很多錢，要不就是很多人情，今生來還債的。」
褚青蘅經她這麼一點撥，立刻想起著《數書九章》的南宋數學家字九韶，而「九韶九變五聲里，四方四友一身中」里形容的卻是某種樂音，這樣給兩人愛情的結晶取名字的確是煞費苦心。
她微微挑起了眉：「你知道這花代表什麼？」
褚青蘅做了個噩夢，夢見很多人都是暗花，很多熟悉的面孔，最後一轉身變成另一個陌生人，對她說：「hey sweetie，你太讓我失望了。」
「刑隊說是我們內部有人變節。」
可是現在，凌局長故去了，而她卻活著。
褚青蘅漫不經心地說：「你看啊，我活在這世上，也許是頂著另一個人的樣子生活，只有這層表象之下，才是真正的本我。外面月亮這麼好，待我醞釀下情緒，我正準備變身呢。」
她打開電腦搜索信息，關於東太平洋號的施救結果已經出來，目前失蹤人數仍然居高不下，已經打撈到部分遇難者的屍體，正在做身hｅｔuｂoｏｋ.com•ｃｏｍ份核對，其中有一截斷臂在檢驗DNA后確認為中國籍男子凌卓遠的遺體，他就職于公安系統。而其家人也確認袖口那枚袖扣為凌卓遠生前時常所佩。
褚青蘅呃了一聲，只得道：「抱歉，真的看不出來，您太年輕了。」
蕭九韶坐姿端正，皺著眉似乎正在思考什麼問題，被她打斷了也只是平淡地應了一句：「嗯，睡不著。」
褚青蘅愣了愣：「託付給我？」
幸好凌卓寧沒有為難她，只是有點悠閑地開了話頭：「你知道為什麼我們要給兒子取現在這個名字？因為我先生是數學系的教授，而我主修音樂，這個名字顯然是我們都不會有分歧的。」
褚青蘅開始明白她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話了，她原來並不是對於蕭九韶處於監控之下的事絲毫都不知情，只是她「應該不知道」，便也保持一點都不知情的樣子，她只是迂迴地告訴她，她以作為母親的信用擔保他絕對不可能是暗花。
「傻孩子，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凌夫人的眼眶忽然紅了。
褚青蘅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想了想，又盤起腿來窩在沙發上：「千萬別指責我儀態不好，這個時候夜深人靜，有沒有儀態都無所謂了。」
褚青蘅禮貌地回了一句：「你也是。」
待她看見褚青蘅手上的花籃，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最後道：「你帶的花不錯。」
她梳洗過，在客廳和客房裡轉了個遍，卻不見他的蹤影。
只是沒有想到，這最壞的情況真的發生了。
她嚇得驚醒過來，往落地窗外看去，外面孤月高懸，還是深更半夜。
「你非要這麼問的話，我可能真回答不上來，你知道嗎？」
代表懷念。
她看到背包的拉鏈才
m.hetubook.com.com拉開一半，他不過是用整理東西來掩飾自己而已。凌卓寧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那我就放心了。我在這裏就把九韶託付給你了，希望你不會拒絕。」
褚青蘅立刻知道她是誰了，她不但是凌局長的姐姐，而且還時常在報紙上出現，頂著鋼琴家和本市某大學音樂系客座教授的頭銜，但是對方的下一句還是讓她有點措手不及：「我是聽蕭九韶說起過你，嗯，蕭九韶是我的兒子。」
褚青蘅點點頭：「知道。」
褚青蘅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她記得後來跟蕭九韶東拉西扯聊了很久，聊著聊著就困了，最後還是他把自己抱回房裡的。
「只是看起來好像我有嫌疑而已，花上一個月自然會有調查結果出來，可是這一個月的時間卻是至關重要，我不能把這最佳時機浪費掉。」
而他也習慣如此。他甚至都不會表達自己的悲痛。
蕭九韶愣了愣也轉過頭看著她。
她把花籃放在角落，轉過身的時候，凌夫人走過來，一把抱住她：「你來了。」
褚青蘅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如果只是單純的安慰，她想他也並不需要這個。她突然為他感到悲傷，大概是他的性格太強，所以每個人都理所應當地覺得他做什麼都能到最好，什麼時候都不會失敗，也不會有普通人常有的軟弱情緒。
從停車場到禮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褚青蘅卻期望越快到達那裡越好，如果蕭九韶的母親問她關於蕭九韶的消息，她又要怎麼回答？
「其實我現在開始覺得你從監控下跑出來並不是一件好事，起碼看上去，好像是把自己的嫌疑都坐實了一樣。」
凌局長的遺體只有殘破的手臂。
褚青蘅有默契地沉默。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