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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花向晚

作者:蘇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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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東窗事發

第四十四章 東窗事發

葉念站在外面,直到顯示屏上出現了「歐洲十日游」的字樣,才推開門走了進去。這個時候,旅行社裡的員工也正要下班,見她進來還是熱情地問:「這位小姐,你想報哪個團?我們最近都有不同路線的旅遊團,國內比較熱門的有三亞、灕江、香格里拉和——」
「你說,我聽著。」
葉念腳步一頓,思索片刻,朝實習女生微微一笑:「來,我們去一樓大廳等,今天肯定不會白來的。」

易雲初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葉念還是負責銀行這一塊,之前做過審計,收尾工作做起來也很趁手。對方財務人物一直在耳邊冷嘲熱諷,大概覺得這樣總算能出一口惡氣。
如果沈音對她有一些好感,在她碰上銀行財務人員刻意刁難的時候,會幫她說上一兩句話。然而事實上她沒有,這樣的態度已經很明確地表明了立場。她不是排斥她,她並沒有很多和長輩相處的經驗,不知帶如何服軟如何屈從對方的心意。
「大概是因為我自己也覺得,我們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所以覺得問了也沒有什麼意思吧!」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沈阿姨,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我和林修在一起的目的。我的父母離開得比較早,有很多道理,他們來不及一一教給我。可是什麼該做,什麼又是不該做的,這些我還是懂得的。」
葉念剛要說話,忽然聽見身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撲倒桌前,抓起桌布上的茶杯直接向她潑去。事出突然,葉念根本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覺得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熱茶順著她的頭髮往下淌。幸好這茶水已經放得涼了,不然這一杯熱茶潑到臉上,非得燙傷不可。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以後的事,誰又能說得准?
他們的九年有一大半時間都是空白的,填補過了明確還是不能全部都填滿,是她不夠努力,也是她忍受不住壓力而放棄。
「沒有再早一點的嗎?」
她到底喜歡林修什麼?他的沉穩溫和,對人生和事業認真負責的態度,他會在自己生病的時候不眠不休地陪伴,會在掛電話時說「你先掛吧」,會在走在街上的時候永遠記得走在最外面,會對待她的生日比對待自己的更加重視,儘管最後讓她空等……
那個年輕女子立刻反問:「你有女朋友?」她氣呼呼地推開椅子,「你有女朋友你還來相什麼親?!」
那個時候,她是什麼感覺呢?
居然連經理都叫出來了,她只是助理經理而已,離經理級別還差一大截呢。葉念見好就收,收回兩張銀行卡:「那好吧,我下次再來銷戶。」
葉念看著他,低聲說:「對不起。」
每當碰上阻礙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其實是繞過這個阻礙,而不是直接去硬碰硬,等到實在繞不過的時候,才會選擇正面迎上。
「我想看一下去歐洲的行程。」
Matthew微微斜過眼笑:「你想知道?這光用嘴巴是說不明白的,要試過才知道。」
林修打字的手頓了頓:「家族企業?這倒沒有,我爸原來是一家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和董事,現在已經半退休了。」
「我覺得?你都幫我安排我所有的決定了,何必還要過問我的想法?葉念,你真的很自私,你只想得到你自己。」
那個時候,她是怎麼想的呢?
這些話,她全部都當做沒聽見。
打開國外網站的速度都是比較慢的,尤其是這種流通量很大的新聞網頁。等整個頁面都顯示完整,葉念也將這則財經新聞的內容讀下來,只覺得一顆心都沉了下去:事務所總部突然爆出虛假賬目的醜聞,目前已經被起訴,整個情況並不被看好。
只聽不遠處響起「砰」的一聲碎裂聲響,那隻鋼化玻璃杯居然被林修一次摔成碎片。他站在那裡,像是承受著無法忍受的疼痛一般,臉色泛白,是和他白皙皮膚不大一樣的慘白色。
第三年,他們乘坐同一輛公交車,卻駛去不同的地方。她以為這就是結局。
不過是被迫變賣所有財產還債而已,這算什麼?根本還抵不上那痛恨的十分之一。
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客房門口,自從分房以後,本來漸漸搬到他衣櫃里的衣物又慢慢地搬回老了。他的東西和她的東西,只要看一眼就能夠分辨出來,真正要帶走的也不多,整理起來其實是很快的。
葉念「嗯」了一聲,目光隨之落在茶几上被風吹開的文件上,走過去看了一眼,問:「你們ERP的項目已經啟動了?還順利嗎?」
「你要做什麼都衝著我來!你為什麼要害阿皓?!」伯父捏緊拳頭,眼睛發紅,幾乎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葉念也沒給他反駁的機會,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你同情那一家人。當然我也沒有覺得我多麼高尚,有多麼不得已的苦衷,我完全可以選擇不去那些事。所以收起你無聊的同情心和正義感,距我所知,就算是看似公正嚴明的法官,也有本職是貪污,副職是給貪污的人定罪的,律師更加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不要太抬舉自己。」
夕陽漸漸落下,天邊是一大片火紅色的晚霞。現在的天氣已經漸漸冷起來了,再往後,天只會黑得越來越早。
其實對方還算是客氣的,從落座開始只東拉西扯地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大概是不想影響她等下吃飯的胃口,堅持要等吃完飯以後再切入主題。
「可我必須要說,五分鐘就夠了,可以嗎?」
林修對她的感情也同樣被磨光吧,她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習慣性地撩了一下滑下來的頭髮,再朝她笑了笑,道了一聲「再見」,就轉身走出去了。
「好,請稍等。」
葉念柔順地回抱住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熱度根本傳不進她心裏去。她自嘲地想,她到這個年紀卻突然開始有愛情潔癖了,原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真是失敗到極點。
「對不起。」葉念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為什麼會變得多話起來,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易雲初跟我說,對不起要輪流說才有意思,不能讓你一直來哄我包容我,對不起。」
「當然不是,我跟著事務所里的高級經理一起去。」
葉念側過頭看著他,笑了一笑,右頰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林修,你真的很好,可惜我不夠好,以後……」
而開庭審理該案件的日子,是在她和Matthew在香港的第二天,今天是開庭的第四天,也是最後一場,國內和歐洲大陸有時差,可能到下午就會有結果。
因為身體親密地貼在一起,她可以感覺到林修的反應,可是她只是刻意的順從。
葉念蹙著眉,回答:「我願意這樣,就算不高興也願意。」
她看了一圈餐廳,只見現在用餐的人還不多,連服務生都還沒全部就位,只見一個東南亞還不知是中東血統的女孩子一邊整理著服務生統一制服的衣擺,一邊匆匆地拎著包走進員工休息室:「這個怎麼樣?」
這是從香港回來以後,在事務所開工的第一天。可是,葉念一踏進審計組的辦公室,就覺得整個氣氛不對勁,雖然大家都不會在上班時間閑聊天,可是如此沉悶的寂靜還是頭一回。
這條路,如果只有她孤軍作戰,她想她是堅持不下去的。
Matthew對付年輕女孩子一向有手段,換女伴換得順風順水。對於這點,葉念既佩服又鄙視,忍不住在晚飯的時候問:「你平時都是怎麼追人的?」
葉念接過服務生送上的菜單,打開一頁頁往後翻,趁著翻菜單的間隙還抬頭看一眼另外兩人的反應。林修面無表情看著窗外街景,易雲初卻隱約有些坐立不安,猶豫了一會兒說:「我怕不回家做飯,爸媽也懶得開伙就隨便將就了……我還是回去……」
林修頓了頓,說:「也好。」
服務生端著托盤走過來,開始上菜。
她沒有打,他也沒有打。他們在這個時候還算是有默契,不是嗎?
客廳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煙味。
葉念也想過要不要和林修徹底把自己的所有剖析開來,可是這個結果只不過會把既定事實引向更複雜的境地。不管出於何種原因,她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根本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怎麼還能像對付鉛筆字跡一樣,只用橡皮輕輕一擦就能變回原來的空白?
他還是說不出來。
「小吳,你這邊的保險柜還有多少現金?我這裏就兩三萬了,怕不夠用,主任說明天材有現鈔運過來。」
在香港四天半,葉念覺得自己差點被那個混血男人給洗腦,雖然她認同他其中一部分觀點,但是對於那所謂的「成年人的遊戲」還是不能認同。
堅固的華廈,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傾塌。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葉念看也沒看屏幕上顯示的號碼,直接按下接聽鍵:「您好。」
第九年,他們分享空間,分享溫暖,分享喜怒哀樂,分享了所有,卻不能再繼續分享今後的人生。
「目前的數據還算不錯。」林修關上窗,「嘩啦」一聲將窗帘拉得嚴實,從茶几上拿起煙盒,見煙盒裡面已經空了,便作罷。
她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
「你一個人去?」
而一段感情若是到了盡頭,不管你如何掙扎,它還是會歸去它應該去的方向,沒有一絲遲疑。
有一點意外,葉念以為回到公寓以後會面對一室冷清,卻不想林修居然在。
也真是無比湊巧的事情,她經過公寓旁邊的茶樓時,正好從月亮的落地窗看見不該看的一幕,如果要用一個確切的詞語來形容,那麼就是「相親」。
這個世上,大概不會有什麼堅固到不會破碎的東西吧!
「你再等一等吧,還有一點事沒做好,等下好了我們會叫你的。」
會議結束之後,Matthew把她叫進辦公室,讓她儘快提交上一份從進入事務所到現在的工作報告:「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下周開始你就要接手助理經理的事務,我想把你安排去做銀行的審計業務,有什麼問題嗎?」
葉念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便答應了,可還沒把行李箱拖進房間里,又聽他在身後補上一句:「我是有過追求你的打算,不過只是未遂,你其實不用這麼警惕。」
林修坐在沙發上,一手拿了一份文件對比著看,聞言只是簡單地說:「是么。」
林修摸到煙盒,裏面已和-圖-書經空了:「為什麼?」
沈音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有說,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發覺葉念已經把賬給結了。她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應該由我請客才對。」
第七年,她走出象牙塔,開始在另一個陌生的世界慢慢摸索。
林修頭也沒抬:「能不能再等一等,恐怕我現在正忙。」
葉念托著腮:「沒有,我的脾氣不算是好的,只不過覺得生氣無用,那就不生氣了。」她看了看表,已經等了近三個半小時,想想也該是差不多了,再拖下去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銀行的工作人員下班了。
葉念迷迷糊糊地想,這個人到底是誰?突然想起是林修,可是林修又是誰?她又是誰?她為什麼會躺在這裏?
於是她回到二樓的財務室辦公室,那幾個老會計果然已經忙完了,正輕閑地坐在那裡喝茶,順便談論哪種網購的零食風味更佳。
一樓大廳里的客人漸漸少了起來,牆上的顯示屏正顯示出現在的北京時間,正好是四點十五分。銀行櫃員開始準備一天的收尾工作。
她剛升經理助理不久,第一次單獨去做審計,還是以前沒有接觸過的本市某銀行,順便還要帶一個實習生,心裏實在是一點底都沒有。而現在剛好是月初,月底月初都是出賬的時間,財務人員都會忙到焦頭爛額。
「剛才我忘記提醒你一句了,明晚的飛機,不要遲到。還有,護照和證件都要隨身準備。」Mattew頓了頓,見她沒什麼反應,有點奇怪地問,「葉念,你怎麼了?」
她看過一本叫《傷逝》的書,書里那對青年男女不顧家裡人的反對走到一起,他們只剩下彼此。
葉念打斷她:「不用兌換成人民幣,我直接取美元。另外一張卡上的是人民幣,我全部都要提現金。」
葉念沒有急著走進去興師問罪,而是在外在站了一會兒,看林修神情冷淡的樣子,這相親的事只怕也並非是他本意,更加有可能是他母親用什麼理由把他叫出來的。易雲初不行的話,也還有別的人選,大約她是怎麼樣都排不進被考慮的範圍里去了。
周圍還是一片沉寂,所有人又埋下頭,繼續做事,偶爾會有人用英語討論一句和工作有關的事。除此之外,無人說話。
等到下午的時候,合伙人再次群發郵件:事務所總部宣告破產,大中華區的業務被DT等三家事務所收購,人員變動要等兼并完成後公示。
「你說什麼?」
後來下雨了了,他撐著傘站在跑道上,看著他們一個個從前面派過去,然後漸漸地,差距拉開了。跑在最前面的毫無意外是校隊的國家級運動員。
他最近煙癮變大了,有時候一個晚上就會抽調一包,就算開了窗子,整個客廳里還是有股散不去的煙味。
葉念看了看時間,歉然說:「啊,我下午還要趕去另外一家銀行,必須得走了。」她站起身,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低聲說,「如果我父母還在的話,我想我拿到第一份工資就可以請他們吃飯。結果一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請一位長輩坐在這裏。真的,謝謝您。」
林修看也沒看就接過去喝了一口,他雖然食不知味,可是這迥然相異的味道太過明顯,不由抬頭看了她一眼:「這稍微有點甜。」
周圍的每一個員工也和她一樣,沒有人討論整個事務所是否會因此一蹶不振的話題。
葉念早就感覺林修的家世不錯,但是好到什麼程度,她是一點也都看不出來。林修過的日子,也就是和普通人沒兩樣,上班、回家兩點一線,偶爾會和朋友出去打球聚會。她搖搖頭:「林修只說過他想讀計算機的專業,為此還和家裡人爭吵過。其他都沒有說起過,我也就沒問。」
葉念站在那裡,忽然覺得很茫然。她到底想要什麼,她也想不出來:「我有點困了,想早點睡,你呢。」
葉念微微一怔,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太對勁。
林修不等她鬆開手,立刻回握住:「葉念……」她的體溫總是偏低一些的,還沒到冬天,手指已經冰冷了。
一分鐘以後,銀行的財務負責人員跑下樓,笑著說:「葉經理,我們已經忙完了,不如現在把賬目給對了?」
葉念微微一笑:「啊,我不放心,我喜歡自己送過去,反正沒幾步路。而且,我等下要提的現金額度,依照你們銀行的規章制度,應該派保安陪我一起過去。」
林修適時的打斷了她:「你今天剛回來,應該很累了,早點休息吧。」
Matthew還是笑了一下,抬起眼看著她。
葉念再次向Matthew遭歉,他終於笑了開來:「我知道南山路上新開了一家法國餐館,味道比較正宗,不如你來請吃飯?」
葉念走到取號碼的機器邊上,選了存取款和銷戶業務,很快,電腦系統叫到她手上的號碼紙上的號。
沈音夾了一塊魚放到她的碗里,溫和地說:「林修比較喜歡吃魚,口味偏清淡。不知道他有沒有對你抱怨過,我燒的菜不太好吃?」
沈音還是如往常乙班,髮髻梳得一絲不亂,銀行統一的職業套裝上沒有一絲褶皺,是十分幹練的職業女性。
「葉念,你這個雜種!目無尊長,賤貨!」女人尖利的嗓音響徹整個餐廳,引得周圍用餐的客人轉過頭來看。
電梯門打開,走進去,電梯門關上。
聽這聲音是易雲初的。葉念站在門口。抓著門把僵立在那裡,進退不得。
「提現金,謝謝。」她把錢夾里的兩張銀行卡抽出來:「小姐,我把在貴行的賬戶給銷掉。」
葉念從包里取出護照:「我已經有護照了,是不是只要簽注就可以了?」
葉念心裏咯噔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微笑極有殺傷力。
「我明天要去香港出差,是晚上的飛機。」
他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看她,低聲說:「既然你不想和我談今天的事,那我只問你,你現在心裏很高興嗎?」
其實她也沒有預料到會有現在這個混亂的局面,她看到林修皺眉的模樣,也看見易雲初站在不遠處臉色煞白地盯著他們,眼裡有幾分含蓄的不可置信——她已經想明白之前那次見面的意義所在。
這要教她怎麼一條一條舉例說明?
葉念體貼地為對方打開話題:「沈主任,如果您是想和我談林修的事情,我想您其實不需要太擔心了,他會做出一個很好的選擇的,我們在這幾天應該就會分開了。」
「你以為你是誰?你還遠遠沒有重要到那種地步,能讓我一直念念不忘地惦記著。我都還沒有來怪你,你反而來責怪我了,這未免太可笑。我現在是很慶幸不必和你共度今後的人生,不然我一定會比當年更加痛苦。」
於是巴特勒船長離開了,他回到曾經驅逐過自己的家鄉,離開了他深愛過的女子。那女子有一雙翡翠一般的眸子,她太堅硬太獨斷獨行。巴特勒船長說,愛是會被磨光的。他的愛已經被她的自私和頑固磨光了。
葉念邊走邊說:「沒什麼意思。好聚好散,這對大家都好。」稍稍頓了頓說,「林修他猜到你還等在樓下。」
葉念合上旅行箱,拉上拉鏈,扣起鎖。
她到底還是達不到林修這種「如果沒有必要一天都可以不說一句話」的修為,身邊人過分靜默只會讓她心中不安,就沒話找話說:「……注會考試的成績出來了。」
第八年,他們重逢。原來她還記得他,他也還記得她。
「破產?那些財產本來該是你們的嗎?不過我也很是意外,你們居然還有空閑出來逛街吃飯。」葉念把沾濕的額發撩到耳後,毫不躲閃地望著對方,見他一拳頭揮過來也不避不閃。林修忙疾步過來,抓住對方的手腕,這個力道帶動桌子,服務生剛端上來的茶水全部打翻。茶水四濺,陶瓷的茶壺碎了一地。
「不會忘記就好。可能就目前而言,我對你的要求有點嚴格,你也無需有太大的壓力。」
葉念用手背抵著額,無力道:「我今天不想談任何事。對於剛才餐廳里發生的事情,我更不想再提起。」
葉念想,這算不算是針對最近接連不斷的會計師做虛假聲明事件的警告?在外人看來,會計是一個很穩定的行業,實際上卻是一個高危而灰色的業界。
一直站在邊上的伯父大步走過來,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你到底想要怎麼樣?讓我破產?!讓我兒子進監獄?!」
「夠了!」
沈音沒想到她會說得這麼明白,反而有些尷尬起來:「葉念,我知道你是一個很懂事的女孩子,只是……」
為什麼?
結果也和她想的差不多,後面的三個小時就是完全乾等。那個實習的女生中午沒有吃飯,餓的臉色發白,不停地向她抱怨。葉念拉開單肩包的拉鏈,拿出一包餅乾給她:「做審計都是這樣的,我看你還是化悲憤為食慾好了。」
他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過頭來,笑得有點勉強:「覺得房間里有點悶,所以……你要是覺得冷的話,我把窗子關上。」
林修怔了一下,放下手上正在做的工作,站起身來:「葉念,你別胡思亂想。」
這個時候,團隊的理念才真正清晰起來。「榮辱與共」這個詞很貼切。
對方銀行的財務人員客氣地請她們到一樓大廳坐著等,等他們忙完手頭上的事再過來。實習的女生沒有經驗,笑著和對方的財務反覆道謝。葉念已經累積了不少經驗,知道不可能這麼順利,恰恰相反,這種軟釘子才是最麻煩的。
那女孩子紅著臉用雙手接過支票,飛快地轉身走了。
葉念搭乘電梯下樓,果然看見路燈下面那道被拖得長長的柔軟而孤單的身影。她走過去,淡淡地說:「天氣預報說,今天晚上會有雨。」
葉念看著他,低聲說:「我想我還是搬出去住會比較好。」
不管要多少條理由,她都能夠想出來。
沈音看那了她一眼,微微皺了一下眉:「你是立信的?你們經理呢,怎麼他自己不來,反而讓你們這樣沒有經驗的大學生單獨來?」
「我也差不多,都是剛才那筆大額同業拆借,不過還好啦,現在都沒什麼人取錢了。」
「葉念,過二十分鐘後下樓吃晚餐,不要遲了。」Matthew打電話訂了座位,叫住她。
從飛機到現在,Matthew都一直坐在邊上,葉念可以聞到他身上清晰的Gucci 2號的草木香。到和*圖*書了海景酒店,領導房間的磁卡,然後把行李搬上七十八樓。酒店的位置絕佳,正好可以看見維多利亞海港。
「行了,我不管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拜託在叫我出來之前先商量好,我也是很忙的,為了這次相親連美容院的預約都取消了。」那年輕女子一甩單肩包,踩著高跟鞋氣勢洶洶地往外走,差點撞到一個端著托盤的服務生。
「任何事情都會有發生和不發生兩種情形,而兩者的概率很可能是50%,我們做決策的時候,是絕對不能寄希望於50%這樣的概率。」Matthew點開下一張幻燈片,「如果某些情況下,50%可能給我們帶來巨額的利益,而剩下的50%則是巨大的聲譽上的損失,我們不能夠用利益挑戰聲譽,事實上,這個僥倖的結果往往只會是失敗,我們將會成為失敗者。」
葉念還沒有接觸過銀行方面的審計,不過這都是大同小異的:「可以。」
之後幾天,事務所里的部分員工先後自動離職。立信破產的消息一被確認,立刻有大型的集團公司來找上門來挖牆腳。
葉念下意識地想,她和林修到底有多大的概率能夠走到一起?百分之五十,或者是百分之五十一?她知道,絕對不會有百分之九十五。
這個年紀,身邊的確是該有一個可以談婚論嫁的男子了,只是為了熱切的戀愛而存在的感情沒有再繼續維持下去的必要。
林修沒有接話。
葉念甚至想,如果這混亂的場面不是發生在她面前,而是在電視劇里,她大概會很想笑。可惜偏偏不是。她輕輕拉了一下林秀的手:「我不打擾你們了,我想你今天是要回家吃完飯的吧!我現在也要送東西給陸晴。」
葉念抬手捋了一下垂散下來的有點遮住眼睛的額發,直接推門進去,朝他們笑了一笑:「這麼巧,你們都在。」
葉念抽回手,朝林修的母親道了聲:「沈阿姨,再見。」
「沈阿姨更加不是專橫的長輩,只是你不願意花時間去嘗試而已,而林修,你又把他當成什麼?一個無聊的消遣?他最近在心煩些什麼你知道嗎?他心裏一直擔心你,這點你了解過嗎?對不起也要大家輪流來說才有意義吧,憑什麼每次都要他花心思來猜你在想什麼,再花時間哄你?」
葉念不由得失笑,說她是怎麼也罷,臨陣退縮也好,反正她是真的不打算把自己送上門去讓對方嫌棄了。之前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緊張,生怕給對方長輩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一旦放開這個思想包袱,忽然覺得其實怎麼樣都是無所謂的。
其實一支煙燒到盡頭,也不過是一對灰燼而已。
葉念看了看表,她可以休息一小時,然後趕下一家:「好。」
葉念走到落地窗前,重新把窗帘拉開,底下是輝煌璀璨的燈火,遠遠可以望見弔橋上的路燈:「我第一次發現,從這裏看出去,夜景還不錯。可惜樓層太高,反而看不到樓底下的情況了。」
葉念這才發覺從前是看著經理做事,而實際上輪到她,情況變化,她根本就毫無對策。
「你對她一直有好感?」
「可以。」
葉念站在他身邊,輕聲問:「林修,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有話想和你說。」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真的和她沒什麼,一直以來都沒有那種關係。」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非得要做到這麼絕,就像那時候一樣?」林修覺得煩躁異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寧可挖苦我一頓也不願意把實情說出來,你覺得這樣很英勇嗎?很能幹嗎?結果走了這麼多彎路,到頭來吃虧的還是你自己,我什麼損失都沒有!」
第一年,她拿著礦泉水撐著傘等在跑道的終點,五千米長跑,他是第三個到達的,全身已經濕透,不知道是被雨淋濕的還是汗濕的。當她盡自己的能力把傘舉到最高的時候,他握著傘柄把傘推過來:「別光顧著遮我,你自己也淋到了。」這一刻,她怦然心動,這種感覺直擊心臟。
只是有些東西,比如家庭,是她再怎麼努力也彌補不了的。
第五年,她在孤兒院當義工,照顧有自閉症的孩子。她看著這孩子一個人待在角落裡,把洋娃娃的手腳掰斷,突然覺得恐慌。她想自己會不會有一日也變成和這孩子一樣。
櫃員立刻翻出一張匯率兌換表:「現在的美元對人民幣的匯率是——」
那是之前股市正紅火的時候開的外匯賬戶,而且從在事務所工作以後,就再沒時間做這方面的投資了。葉念點點頭,語氣平淡地說:「是的。」
易雲初深深地吐息一次,開口道:「同樣的一句話還給你,我也很討厭你,但是我一點不忌妒你。一個女人,尤其是你這樣自私又心地狹隘的女人,是沒有人看清真相還會繼續留戀下去的。你對任何人都是那麼防備,你不拿出真心,這樣怎麼可能會交到朋友?惡毒的挖苦和諷刺,刻意的冷淡,就算是關心你的人,也不會受得了這些的。難道你從來都不知道,愛一個人就是要付出的嗎?你不付出,卻要讓別人對你付出,換位思考一下,你會願意嗎?」
林修這時也沒有在看文件,他一抬頭便看見葉念走出客房,身邊還有不可能被忽視的行李箱。葉念站在客廳里和他對視,他沉默,手裡的煙幾乎快燒完了,才回過神來把它摁滅在煙灰缸里。
那段最難熬的日子,律師上門來過,然後離開。外婆第二天就找到伯父家,她想請求他們不要做得這樣絕,不要把什麼都帶走。可是外婆回來后,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咳了一個晚上。葉念就聽了一晚上的咳嗽聲。
「其實我們有銀行間轉賬業務的,你不如……」
「整個事情就是這樣,我真的不懂,林修學長,你覺得這樣好嗎?你們適合嗎?你有多了解葉念?」
從事務所出來,已是七點半。因為經驗不足的關係,高級經理Matthew也被她拖累,只能陪著她延遲下班時間到現在。
在超市裡買好要帶的東西,葉念頭重腳輕地往回走,身邊開過的車輛打開近光燈,那光線刺得她眼睛生疼。
葉念在自己的辦公桌邊坐下,打開電腦,先登錄郵箱查看郵件,只見其中有一封是來自合伙人群發郵件,讓每個員工去底下附著的網址看詳情。
沈音坐在那裡,忽然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碰見現在已經成為自己丈夫的男子,那個時候,他剛辭去在大學里教書的工作,下海經商,家裡人都覺得他們不適合在一起。
實際上,除了那次生日收到的項鏈之外,她都沒有讓林修為她買過些什麼,兩個人的經濟很獨立的,不過現在要說這個也沒有任何意義。
葉念敲了敲門,語氣也沒怎麼不快:「請問我們能不能對一下帳目了?」
走出商務大廈,晚風拂面,風中微微帶著點舒服的涼氣和桂花清淡氤氳的香氣。
葉念覺得自己的惡趣味發作,繃著臉說:「你們推三阻四的,到底是想怎麼樣?我沒有等你們,讓你們經理過來!」
那就只能耗時間了。
葉念點點頭:「等空下來了,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臨近中午的時候,合伙人把幾位高級經理叫進辦公室,五分鐘以後,Matthew回來,語音沉重:「總部已經傳來消息,我們是敗訴方,很可能要被別家國際會計師事務所收購,也就是說……要倒閉。」
「所以,你是在責怪我?」葉念有點麻木的問。
把要帶回事務所存檔的文件複印裝訂好,葉念簽了名,客氣有禮貌的和對方道別,包括林秀母親。
他聽見林修輕聲說:「喜歡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晚,她又做回了那個很奇怪的夢,一個人在長長長的樓梯上往上跑,不停不停地跑,樓梯盤旋著向上,看不見盡頭。她就這樣跑到精疲力竭,卻無法停止。凌晨時分醒過來時,她側過頭,看見枕邊男子的睡顏,那樣沉靜而俊雅,卻好像一個陌生人。
易雲初憤怒地打斷她:「葉念,你說話非要這麼尖酸惡毒嗎?」
葉念覺得空空如也的胃部開始痛起來,語氣冷淡地說:「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種癖好。好吧,其實我一直都很忌妒也很討厭你,因為你過得比我好,朋友比我多,人緣比我好,我唯一贏過你的地方就是我現在是林秀的女朋友—當然很快也要不是了。你現在在想些什麼?覺得自己很凄慘,愛一個人但那個人從來沒有回應,即使有回應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一種:你高中大學都是靠獎學金撐下去的,別人擔心考試你要擔心家裡的事,聽起來好像很可憐,可是這又算什麼?只是周圍的人把你保護的太好,很多事情你都沒有接觸過而已。」
葉念以為自己同林修的家人註定氣場不合,如果不主動見面大約是永無相見之日的。而結果卻是氣場不合波長相似。
林修嘆了一口氣,將葉念拉進懷裡,她沒有再閃避或是掙扎:「葉念,別和我慪氣了。」
這家銀行的服務其實相當好,手續費也低,不然她當初也不會認準這家銀行了。只不過她就是純粹來沒事找事的:「叫經理過來吧,我自會向你們經理投訴。」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一樓大廳,正好電梯停在一樓,葉念還沒走到電梯前,就見那電梯門就在眼前緩緩合上,將她留在外面,宣告著這指不定何日才會結束的冷戰拉開序幕。
林修和餐廳經理輕聲說了幾句話,把損壞的茶杯餐具全都照價賠償,才輕輕攬過葉念的肩,語氣平淡地說:「換家店罷。」
至少,從交往到現在葉念都沒有看見他的臉色這樣難看過。而很久以前,他也對她發過脾氣,最後還說了依他的性格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走了一大圈,好像又兜回了原地,他們都在原地踏步。
兩人一路無話。
林修把車開進公寓的車位,下了車后重重甩上車門,顧自快步走在前面。葉念想叫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
她以為這將是旅行的終點,原來只是一個停靠站而已。
沈音踩著高跟鞋從她身側走進財務辦公室,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背:「你來辦公司業務,還是?」
她吐出一口氣,從包里取出記事本,從最近記下的注意事項一條條看過去,勉強自己記回想還有什麼沒做的,什麼是已經做好的。突然看見有一條被標出著重符號的:明天hetubook.com.com晚上的飛機,買隨身物品。
「現在的大學生就是死讀書出來的,實際上什麼事都不會做,前兩天來實習的那個學生什麼都不懂,還要手把手地教起……」
「那也不是不可以。」
Matthew風度憂雅地聳肩,「當然,如果有空的話。」
葉念垂下眼:「沒有,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葉念「嗯」了一聲,走到廚房裡泡了一杯蜂蜜柚子茶。
「好,謝謝經理。還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她不等對方回話,直接把電話掛了。
果然趁機惡整對方的感覺會特別好。
回到公寓己經快八點了。大概因為疲勞壓倒飢餓,葉念還沒有吃晚飯,居然一直沒有太強烈的飢餓感。她搭乘電梯上樓,邊走邊在包里翻找鑰匙,可還沒把鑰匙插|進鎖里,那門居然一碰就自己打開了。
「什麼遊戲?」葉念想,她應該是明白的,只是還有點不敢確信,他居然什麼都知道了。
林修「嗯」了一聲,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最後簡單地說:「沒關係。」
還會有什麼事要做?是喝茶還是聊天?
她頁不得不退卻,林修這樣理智的人,難道真的會頭腦發熱和家裡人翻臉?其實,就算他真的肯,她也是捨不得的。
「我剛拿到注會的執照。」
「不要轉移話題!」林修募地站起身,有點不堪忍受地看著她,「葉念,你告訴我,我是什麼地方讓你這樣不滿意?我從來沒有對誰像對你一樣,事事都遷就,事事都想做到最好。我想了解你的全部,結果你呢?你統統都看不見!你一直抓著我做錯的地方不放,從來都沒有真正相信國外!」
林修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正常人碰到這種事,不是應該生氣,會哭,會爭吵?為什麼你就像旁觀者一樣?」
葉念看看他,剛剛下的決定似乎又開始軟化:「我和你賭氣,你會難過嗎?」
餐點一道道端上來,Matthew雖然有中國血統,但在習慣和口味上完全是一個英國人,筷子抓得像兇器,拿刀叉卻很優雅。隔了一會兒,那個女服務員走過來,Matthew朝她微微一笑,她腳步稍停,用中東口音的英語問:「先生,有什麼是我可以為您做的?」
話雖如此,他的注意力卻始終都在電腦屏幕上。難道今天相親的事他真的不打算解釋一下?還是覺得她會理解,不會無理取鬧?
這個時候,她應當是這世上最為滿足的人才對。升職加薪,拿到註冊會計師的執照,計劃好的報復成功,可是她居然一點都不為此高興。
她以為會,可實際上一點都沒有,沒有一絲高興的情緒。
林修被這樣的她望著,心裏微微迷惑起來,緩緩地低下頭吻住她的唇。葉念的嘴唇柔軟,氣息輕柔,唇舌糾纏的感覺很美好,他忍不住將身體貼過去,加深這個親吻。
工作人員在電腦里查了一下,抬頭說:「有一個團是十五天以後出發,現在還有一個名額空著,可是要辦護照的話已經來不及了。」
易雲初站起身,勉強笑了一笑:「下回吧,總是有機會的。」不等她走開,林修皺著眉盯著她的眼睛:「葉念,我以為你需要解釋一下其中的用意。」
「男朋友?嗯,這樣說來,你下了飛機卻沒有打電話給他,他也沒有打給你,你確定你們之間沒有問題?」
「嗯,好。」
葉念走過去,歉然道:「對不起,我忘記買煙了。」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抽煙。林修一直都不喜歡會上癮的東西,也許不喜歡被控制的感覺。
那銀行櫃員忙不迭地道歉,示意邊上的同時打內線電話:「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因為你是我們行的金卡用戶,如果銷戶原因是因為我們服務有問題,能不能和我們說明一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她後來才知道,外婆被伯母羞辱了一頓趕出來,離開時,伯母丟給她十塊錢。
最後,林修是第三個跑到終點的。
那種感情簡直被刻畫得深入骨髓,除了痛恨還是痛恨。
他拿起桌角上壓著的菜單,遞了過去,說了一聲「埋單」,然後取出錢夾,直接拿出個人支票簿,在正面寫下幾個數字,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用極緩慢地動作將支票翻過來,抬頭凝視著那女孩子,瀟洒地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把支票推了過去,微笑:「我不太清楚需要多少小費,但是我很喜歡你的名牌編號,你不會介意把!」
葉念潮她笑了笑,笑容很柔和。
「我有男朋友,何況這種遊戲,我玩不起也不敢玩。」
「葉念,等我把手上的文件看完好不好?你打斷我的思路了。」
突然間,原本熱烈的感情在一夕之間變得可有可無。但這樣的氣氛,倒也不算是太過異常。兩個人都各自有忙碌的工作。隔了幾日,開始像從前那樣說話,有時候也會擁抱,但是再也找不回原來那種感覺。
他大概是真的生氣了。
正常人是這樣的,那麼是把她當成是外星生物還是某脊髓類爬行動物?
「50%和51%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就算是95%,也請你花更多心思看看剩下的5%,這個機會成本你是否有能力去承擔。」
沈音看著自己的兒子,雖然是笑著說話,眼神卻有點嚴厲:「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是我記性不好忘記了,還是你根本沒把媽媽放在眼裡,有女朋友了連說不說一聲?」
葉念抬手扶額:「我知道了,不會忘記的。」
「你這是第二次對我這麼說了。上一回的時候,我站在門外面,聽見你和易雲初說話,然後你告訴我,別胡思亂想。」葉念看著他,「你真的不喜歡她嗎?」
「不餓也要吃,我們在香港待五天,都得按這裏的作息時間來,以後都是晚上八九點吃晚餐。」
這個無夜的城市華燈初上,遠遠近近的路燈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平線之下,霓虹燈變換著各式各樣的圖案和艷麗的色彩。
「對不起啊,我就這樣的。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刻意討好你,至於更加尖刻惡毒的話,我都還沒說出口呢。」葉念忽然覺得或許自己應是更適合當律師而不是會計師,她總有本事在某些時刻滔滔不絕、變化著花樣惡毒地諷刺別人,「像你這樣善良的乖孩子和林修真的很相配,他大概正需要一個可以站在他背後放棄一切無條件支持他的女人,還有他那位專橫的母親--對不起,我是不該這樣說一位長輩,毫無疑問,只有你才能忍受這些,我不能。所以我祝福你們。」
「我想分開一段時間會比較適合,如果你覺得——」
葉念訝然:「莫非你還想現場示範給我看?」
葉念覺得自己還算神態自然,安安靜靜地說:「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請繼續,我迴避。」剛走出兩步,手臂卻被拉住,林修低下頭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里略帶不安:「葉念,不要胡思亂想,沒有什麼事。」
在香港機場下了飛機,正好是八點,是香港人習慣吃晚飯的時間。而從機場打車往預定好的酒店,葉念只有一種直觀的感覺:人口|爆炸。而進入香港市區,所有的車輛都靠左行駛,路面上一次只能過一輛車,若是大型巴士,幾乎都要擦到護欄去了。
葉念還是笑,她覺得自己也瀕臨崩潰的極點:「我就是要你們變賣所有財產,變得一文不值。那又怎麼樣?這些東西是你們的嗎?白白享受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還回去了。我不要,但是也不留給你們。」
真是一個多事之秋。
本來,事務所的員工在各大公司就是很不受歡迎的人物,現在因為虛假賬目的醜聞的緣故,他們都快被指著脊梁骨痛罵了。
Love would wear out。
是她剛進入高中不久的運動會上。
葉念走出高級經理辦公室的時候,順手把門帶上。
葉念發覺自己的大腦迴路已經無法運作,但嘴巴還是能夠繼續說話,並且言辭清晰,語氣平靜:「再說一百次都一樣,你---」
葉念關掉網頁,打開數據表,開始專心致志地做自己分內的工作。
「那你是喜歡我哪一點?」
「我沒有想把美金留過夜,我取出來,立刻存到別家銀行去。請你快一點,我趕時間。」
她不可能談一輩子的戀愛,然後再和那個人同居一輩子。
「不是,我是在問,你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如果沒有我的關係,你們會不會走在一起?」葉念抬手在他唇上按了一下,「說實話。」
她的隱藏面太多,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這樣讓它們不見天日。而林修身上不確定的因素也太多,她根本不知道該不該孤注一擲。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道歉的話,實在是一點價值都沒有。」林修深深地呼吸幾次,盡量把語氣放緩和,「你自己算算看,這幾天到底說了幾次抱歉?道歉也沒有這樣廉價的。葉念,你是想要逃避嗎?就和那個時候一樣,消失一段時間以後再若無其事地出現,然後讓我也陪著你一起當做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她是一個自私而狹隘的人,這個事實突然被揭露出來,真讓他有點惱羞成怒。就像是貧窮的人害怕別人發現他的一無所有,懦弱的人痛恨別人斥責他軟弱。當她走到公寓樓下的時候,看見林修等在那裡,不知是在等她還是在等別的什麼人,抑或,兩者都是。
「葉念,你該學著寬容坦率一點,不管是對誰。」
那實習的女生隔了一會兒也上樓看情況,眼見這個場景,幾乎氣哭了,在安全通道口一邊打轉一邊憤憤聲討對方。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離二十五歲不遠了。
葉念語塞。
愛是會被磨光的。
查賬其實很簡單,只要原始憑證和賬目能對上就好。葉念一頁頁地檢查過來,一邊把需要存檔的頁面掃描進複印機。做這些事的時候動作利落而熟練,邊上的實習生根本幫不上忙。這樣一本一本的交替檢查,可以節省下不少時間。
葉念搖搖頭。
葉念回到公寓,林修已經回來了。這幾天,她已經不再加班了,而林修正好是碰上ERP項目進行的關鍵時期,時常要晚上八九點后才回來,有時候乾脆不回來,及時回來也是埋首在一大堆文件里,不和她說話。
「……算我白費口舌。」林修將手上的煙摁滅在煙灰缸里,「你這一點,倒是一點都沒變。」
「那你再等一等吧,反正你也等和_圖_書了那麼久了。也不會在乎再等那麼幾天,是不是?」
葉念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了,向前一步是結果未知,後退一步雖然可以回頭,只是有那麼一段路是白白走了。她應該賭一賭她的運氣嗎?
這中間,她同林修只說過一句話「是你先洗澡,還是我先」,結果對方一聲不吭,像是忍受不了似的沒看她一眼。葉念便顧自去洗澡,然後吹乾頭髮,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看見林修正在抽煙,煙灰缸里已經躺著一截被摁滅的煙頭。
第二年,她從陸晴手裡接過煙,心裏有一個聲音叫囂著墮落,他站在身後叫了她的名字。
Matthew微微一笑:「這沒有難度。」
葉念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又繼續說:「剛才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真是很抱歉,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很幻滅,我居然會是這樣一個人。不過我真的不想再回憶一遍剛才的經歷,至少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想談到這個話題。」
「作為母親,我這輩子最驕傲的事情就是有這麼一個兒子,他從來都沒有讓我和他爸爸擔心過。」沈音執著筷子,微微出了一會神,又搖搖頭,「只有過一次,他想去外地讀大學,還要讀計算機專業。我們本來都以為他會念商科的,我先生有一些產業,本來是想交給他的,這個林修有沒有對你說過?」
林修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把目光轉回到文件上去:「你先睡吧,我要再晚一點。」
葉念邊整理衣物邊回想,她曾經是為了什麼而喜歡林修的呢?那個時侯,在最青澀的年華里,有很多很多記憶被她刻意遺忘。
林修收回手,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好。」
忽然,她很像退卻。
第四年,無人同她慶祝高考的勝利。她在冷氣充足的圖書館電子閱覽室里看老電影,jack對rose對「You jump,I jump」,可最後泰坦尼克號撞上了冰山;黑髮英俊的巴特勒船長熱烈地愛著那個綠色眼睛的女子斯嘉麗,可最後還是孤身回到曾經拋棄過自己的家鄉……原來世事都是如此不盡如任意的。
葉念微微一笑:「嗯,他說他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會餓肚子。」
葉念熱不住抬手按住胃部,她是真的被刺到痛處了,她的人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徹底轉彎,他現在全部都知道了,還反過來責怪她做得不好:「那個時候……我寧可挖苦你一頓,也不願意對你說,是因為我有自尊心的……我那時候會喜歡你,真是得了神經病,沒想到這麼久以後,我還是一點都沒有長進,還會喜歡你這樣的人……我是不想對你提起,因為我覺得根本不用提它,我報復伯父一家是因為我記恨他們,他們是罪魁禍首,可是你---你配讓我怨恨嗎?」
第一周的暴風期過後,事務所開始最後的收尾工作。因為員工數量劇減,各個組別的人手只能調配著用,人人都忙得暈頭轉向。
沈音微微驚訝:「你一點都不知道?」
「最快的也要四十天以後出團。」
「來做審計。」
葉念不知道他這樣是不是故意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遂嘆了一口氣:「好吧,你先忙,我不打擾你。」
他出神片刻,像是發泄過怒氣后終於有些緩和過來,冷冷地說:「鑰匙留下,出去。」
沈音注意到她笑起來嘴角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年輕的女孩子大多是漂亮的,現在倒覺得她笑起來很乾凈很可愛,不是那種刺眼的漂亮,看著會覺得很舒服。自己兒子會喜歡上她,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葉念看得愣住了,一直等到乘電梯回到客房才問:「你就這麼肯定她會打電話給你?」
那櫃員隔了片刻,拿起另外一張VIP卡刷了一下,表情更僵硬,站起身說:「這位小姐,請你等一下。」
她站起身:「你在下面坐一會兒,我上去看看,到時候打電話叫你。」
葉念彙報過手頭上的工作進度,搭乘電梯下去,相鄰的一幢商務大廈的一樓是旅行社,電子顯示屏幕上正滑動這最近可報名的旅行團。
葉念還能回想起來飛機上那商務餐的味道,不能飽口福但很能填肚子:「啊?不用了,我一點都不餓。」
她一直在體育上沒有什麼特長,也不是進拉拉隊,結果就被拉去當裁判,給競賽的選手計時。五千米長跑開始之前,林修班裡參加這個項目的男生因為低血糖而體檢不過關,不能上場,必須要換一個人去跑。剛剛過跳高複賽的林修就被班主任應推了過去。當葉念把名字和選手編號再重新登記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微笑著把她粗心寫錯的數字指出來。他沒有抱怨被強迫跑長跑的事情,儘管他可以抱怨。
葉念先反應過來,朝她微微笑笑,而對方則拉了一下已經熨燙得無一絲褶皺的套裝,套裝上別著「金融投資辦公室主任沈音」的牌子,立刻會意地打招呼:「沈主任,您好。」
算了,就當成是在等她一個人好了。
靜默片刻,她聽見易雲初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我現在是乘人之危,可是…」有些話不說出來,我一輩子都不會甘心的。為什麼我就不行?你喜歡葉念什麼地萬,她讓你喜歡的,說不定我也可以做到啊……"她居然是哭著說的。
可是今後呢?不被父母認可的婚姻又能維持多久?熱情退卻,冷戰開始,最終升級為爭吵和謾罵,原本的甘之如飴的犧牲都會成為刺傷對方的利器。
葉念搭了另一架電梯上樓,她沒有心思也不想花心思去安撫林修這突如其來的脾氣。她不主動開口和他說話,他也就一直保持沉默。
她活該下地獄,卻不想被愛著的人怪罪。
葉念拿起餐巾,隨便擦了擦頭髮上的茶水,緩緩站起身來平視對方:「伯母,我本來就沒有尊長,你讓我眼裡怎麼有你?」
葉念「嗯」了一聲,欲言又止的瞧著他,再低頭看著地面:「那你也早點休息。」她走到書房門口,又回過頭去,只見林修還站在原地沒動。
林修看著她的眼睛,步步緊逼:「那時候,你轉學了,我現在終於知道原因。我一直都在等,等你願意把這些都和我說,可是你沒有。」他本來也不想拜託在景陽高中教書的大學同學去打聽的,只是,自從在酒吧聽見她和陸啨說的那些話,他還是這樣去做了。而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他想他的心情是驚慌的。他不想一直成為那個最後的知情者,「你死都不願意說。」
現在已是四點,再過一小時,銀行就要下班,再拖下去今天就完全浪費掉了。
林修的對面坐著他的母親,他母親邊上則坐著一位年輕女子。
葉念看著自己的手心,那些細細的紋路凌亂的糾纏在一塊:「林修,我以前從來都沒問過你家裡的事,你家有家族企業嗎?」今天相親的那個女孩性格驕縱,打扮入時,全身上下細緻到飾品,全部都是大品牌。
「是的,這個簽注是我們旅行社統一去辦的。既然小姐你已經有護照了,是可以報這個團的,請問是現在付團費還是明天再過來?」
葉念瞬間被震懾住了,隔了片刻才恢復過來:「經理,『未遂』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雖然他這樣直接把話挑明了,有那麼一會兒的確很尷尬,而實際上,讓她覺得彼此相處其實並不用如此拘謹。
對方楞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可是,你賬戶的美元如果要全部換成現金,這個數額就超過國家政策規定的了,恐怕不能。」
易雲初看了她一眼,眼睛還是紅的,慢吞吞地跟著她移動腳步。葉念抬頭仰望夜空,黑絲絨一般的蒼穹,只能看見這麼幾顆黯淡的星。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語氣生硬地說:「我知道你現在是怎麼看待我這個人的,我也無所謂。只是你要表白什麼的,起碼也要等到我和林修分手以後吧。」
第六年,帶著打工賺來的旅費,踏上了去某中部地區的志願者之行。剛開始時的目的是帶著功利的,可是最後髒兮兮地對著照相機鏡頭時卻抑制不住笑得甜美。一位同去的學長說:「葉念,我們交往行不行。」當他們開始計劃將來的時候,學長卻又告訴她,他們不適合,他的父母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她平靜地接受。最後他卻說她的性子太涼薄。到底是她天性涼薄還是現實太冷酷?
立信有百年歷史,在國內也有二三十年的基礎了,還不是說倒閉就倒閉?
現在應該是不需要了吧。
這話說得有點嚴重了。葉念看看林修,只見他的表情亦是無可奈何:「實際上,我提過不止一次了,大概是你沒留心。」
葉念打開皮夾,抽出一張信用卡:「可以刷卡嗎?」
其實在回程的飛機上,她一直想著如何把自己的一切向林修和盤托出。他能理解也罷,不能理解也罷,她是真的想過要坦率面對的。
他的觸碰是那樣的溫暖,可她心底一直有一個洞,通往無邊的黑暗。她眼前忽然跳出一個幾近忘卻的畫面。她為孤兒院做義工的期間,照顧的一個孩子有自閉症,她常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用力把洋娃娃的手腳掰斷。
「我知道你們中國人的傳統觀點是『一個成功的男士,他背後必定有個支持他的女人』。可我見過很多,那個男士背後時常不是只有一個女人,可能有幾個。可見這樣的觀點並非全然正確。而在我看來,真正的愛人不該只站在身後的,她必須要站在他的身邊,互相扶持,一起承擔外界的壓力。」他轉過頭,眼神溫潤,「葉念,你還是一個小女孩,離有閱歷的女人還差得太遠。」
這時,連旁邊櫃檯上辦理事務的客人都看了過來,交頭接耳。
「還有,過幾天會有一批在校實習生進來,你帶實習生走一遍流程。這幾天如果有空,去把護照辦下來,申請表格在事務所的內網上。如果你沒別的問題,就先這樣了。」
林修抬起頭瞧見她,微笑著站起身:「媽,這是我的女朋友葉念,你們見過的。」
她還算是喜歡這份工作,更何況,事務所的工資待遇很好,她可以學到很多別的地方學不到的東西,以後就算一個人生活,也是能夠做得很好的。
葉念又坐著等了一會兒,站起身去洗手間。
林修繃著臉不說話。
林修忽然覺得,他們之前的問題已經不是冷戰或是賭氣就可以解決的了。「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葉念先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去,打開門進屋。
葉念正要說話,忽見從對面的金融投資總辦公室里走出一位職業女性,身上的職業套裝整潔而端莊,卻是林修的母親,她看見葉念時很明顯地怔了怔。
她一直都不太容易為誰而動心。
易雲初張了張嘴,一下子詞窮。
地點,某中式的餐廳。時間,晚飯。人物三人,極不和諧的數量搭配。
她走出洗手間的時候,正好同兩個銀行櫃員擦身而過。
葉念嘆了一口氣,忍不住自嘲,你著看你,好像生來就是讓人不高興的。
「如果沒有你,會的。」
停靠過了,還是要重新出發。她從來不曾停下腳步。在這個世界上,她是弱勢的,所以才要比一般人付出更多努力,只有這樣,才不會給別人憑心情而定的。憐憫或是輕蔑地看待她的機會。
「到香港那晚,我應該給你打電話的。我那時候其實還在和你賭氣,所以沒打。」
葉念翻看了一下行程表,問:「最近的旅遊團是什麼時候出發?」
她看著書中的那個女子苦苦掙扎,最後走向絕望,最後消失,覺得全身都發冷了。
「你……什麼意思?」
「我知道,結婚這樣的大事,應該是和適合的人一起,林修是該差不多安定下來了。」
可林修卻不行。
葉念轉過頭看他,她臉上的肌膚細白,在燈光下就像是光潔得要發光一般:「我正好要去超市,我幫你帶吧。」
他說完后,便回到高級經理辦公室去了。
葉念微微一笑,半開玩笑地說:「怎麼,你擔心我被『潛規則』?」之前這種事不是沒碰到過,只是最近的兩份工作都沒有再發生了。
他對著筆記本電腦,細長的手指敲擊著鍵盤,時不時的停下來去翻旁邊那一沓厚重的英文書,聽見身後有動靜,頭也不抬地說了句:「葉念,幫我倒一杯咖啡可以嗎?謝謝。」
葉念看了她一會兒,感覺到她的不安猶如雪球,越滾越大,終於鬆了口:「那真可惜,我想我們三個人很少有機會坐在一起吃飯呢。」
葉念剛拿到執照,也參加了這個例會,其中涉及到一些計算機的專業知識,她完完全全是商科出身的,對於裏面的專業用語一竅不通。等Matthew開始舉例估算「一支xx股票的價格變動的計算機計算量為每個維度是十的九百億次方每秒,維度也大約是十的九百億次方每秒」時,她已經從昨天做過什麼事、前天又如何,回想到大前天拿到注會執照的事情。
林修點點頭:「會。」

葉念呆了呆,驟然想起明天晚上要搭乘飛機去香港,那裡是事務所總部設在中國的大中華區分部,本來這次開會是輪不到她去的,但是那幾個等級高的經理都騰不開身,不知道怎麼的,這事就輪到她身上了。
當然,那個時侯她其實也沒有想過要喜歡他得。
只聽林修淡淡地問了一句:「你現在好一點沒有?感覺好點的話,我開車了?」
葉念換好拖鞋,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輕聲說:「林修,我想……有些事要和你說。」
回到本市那天正好是周末,葉念先回公寓放了行李,拎著給陸晴帶的一袋東西,準備去家裡找她。
林修看看她垂下眼,睫毛在眼底打下了細碎的陰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碰觸她的臉頰。葉念偏了一下頭,讓他的手落了空,忽然說:「這幾天事務所都會比較忙,和你一個房間,我怕睡不好,所以……」
葉念站著沒動,冷笑道:「你打過來好了,打得越重越好。你打完,我立刻就去驗傷。故意傷害罪,我一定要告到你們一家在監獄里團聚為止。」
沒有將來也無法被長輩認可且祝福的戀情,她想,她耗不起,也承擔不起。
這時候,餐廳經理叫保安進來,直接把鬧事的人「請」了出去,示意服務生拿來乾淨的毛巾。葉念接過毛巾,隨便擦了下衣服上的茶漬,拿毛巾的手一直都在發抖,根本擦不幹凈。
葉念站在門口,只聽幾個會計和林修母親開始聊天,從實習的大學生不會做事數落到既不會做事還不會做人,接著開始說自家的兒子女兒如何。這個熱烈的聊天氣氛下,她根本插不進話,對方一直都很客氣,客氣而不配合。
女生邊吃餅乾邊和她說話:「你居然一點都不生氣?你的脾氣也太好了吧!」
會高興嗎?
櫃員接過她的銀行卡,在感應器上一刷,立刻抬頭:「小姐,你之前還辦理過美元業務,是嗎?」
Matthew飛去了歐洲參加金融相關的大型會議,和幾位金融資料庫管理者接觸,回來時特別開了整個事務所有注會執照的員工的會議,詳細說明了歐洲現在正在研究的金融財務的預測系統。
她走過去,推開茶樓的門,徑自走向那一桌,明知故問:「林修,你在這裏做什麼?」
「你也要想一想,專心工作是好的,可是也要顧著別的方面。女人是年輕不了幾年的,畢竟婚姻對女人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對不對?」
坐在林修的車子里,冷空調一直對著她吹,葉念隔了好一會兒才從幾近空白的意識中緩過神來,閉上眼靠在椅子後背上。
葉念恍然有一種錯覺,他剛才差一點就想把那鋼化玻璃杯砸到她身上的,只不過在最後硬是換了發泄對象。
「隨便你。」
「我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而上一回玩這種遊戲的時候,我還沒讀大學。葉念,我們還能夠玩幾年?」
葉念記憶里一直很懂人情世故的伯母頭髮散亂,聞言立刻尖叫一聲,紅著眼撲過來抓她。葉念眼明手快,立刻拉過邊上的椅子擋在自己面前。
「你……再說一遍。」林修無意識地摸到茶几上的一樣東西,那觸感是冷冰冰的,一直冷透到骨髓里。
葉念把鑰匙放在玄關的柜子上,拎著行李箱徑自走了出去,還順手幫他帶上門:「順便送你一句臨別箴言,你有自戀型人格障礙症,還病得不輕,應該儘早去治。」
等辦完所有程序,正好是中午,她走出財務辦公室,正好迎面碰傷林修的母親——這一回絕不是碰巧,她是刻意在等她的。
「其實,你也不是不好,怎麼說呢……個性有點強。林修的工作很忙,你也很忙,你們都這麼忙,以後哪裡有時間顧到家庭?而且據我所知,你的父母……嗯,葉念,你以前有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葉念揉了揉臉頰,讓緊繃的臉部肌肉放鬆,然後找出錢夾和鑰匙,準備出門去超市買東西。打開房間門,只見林修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易雲初已經走了。秋日里纏綿的晚風從敞開的落地窗吹進來,吹得窗帘蹁躚起舞。
「如果有51%的概率取得利益而49%面對失敗呢?」底下有人玩笑著問。
「你今天實在相親嗎?可是要相親的話,也應該等我們分手以後吧!」葉念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還是說,你想分手?」
葉念也接到不少類似的電話,她都一一婉拒了。
「一定會的。這樣臨時打工的服務生,身上的包和鞋子卻都是一線品牌。」Matthew微微一笑,「這是成年人的遊戲,你想玩嗎?」
她是習慣這樣做的了,比如早上煮速凍食品的時候,可以整理儀容儀錶,可以看報紙,只要算好時間。她有一回同林修說,她是華羅庚統籌法的最佳支持者,每天都要使用。林修笑著說,如果華老先生知道她把統籌法用在煮速凍食品上,恐怕會氣得翻身。
「那經理,是男人?」
她輕輕地拉開他的手,走進房間,然後帶上門,慢吞吞地走到床邊坐下。她自然是不會胡思亂想,她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腦海里空蕩蕩的一片。
葉念彎了彎嘴角:「好,我不亂想。」
他是從那天開始喜歡上他的,雖然是暗戀,雖然那暗戀還是無疾而終。
葉念不想跟他爭吵,反正這也是最後那麼幾次見面的機會了,等到真正分手以後,他們也不會再見:「林修,你還是少抽點煙把,咖啡喝多了對胃也不好。」
葉念突然想,如如果她現在突然說分手會怎樣?可是這兩個字太沉重,臨到頭,她卻說不出來。

葉念停下腳步,別過頭看著另外一邊:「好了,我們今天都說實話了,是不是痛快很多?」胃裡抽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不露痕迹地按住胃部,「不過我明天要飛去香港開會,不能和你在外面吵架了。」
她太自私了,只是不想被責怪。
葉念覺得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又開始像那晚在樓下對著易雲初冷嘲熱諷的時候一樣,胃裡突然隱隱作痛。這真是要命,為什麼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人都忽然發覺她其實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
林修沉默地把車子從停車位開到正路上,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葉念,我覺得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你這幾天一直很反常,尤其以今天為最。」
與其說是驚駭,倒不如說是很深刻的恐懼,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潛規則』,別人也是要看對象的吧!」林修也玩笑地回應一句,下意識想搭上她的肩的手忽然落空,這樣的閃避,實在太過明顯。葉念臉上略略帶著笑意,可是眼睛里卻一點都沒笑,甚至現在連臉上的表情都在一點點支離破碎:「真的呢,對方也要挑人的,不是什麼樣的都想『潛』。」
葉念輕聲道:「好。」
葉念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有某種意思在,不過作為上下屬,實在沒必要在公事以外有私下的接觸,便婉轉地說:「好啊,等比較空閑的一天我請大家去那裡,經理你也會賞光去的吧!這次升職都沒有請過客呢。」
「葉念,你現在要急著回去嗎?不急的話,我們一起去吃頓飯。」
林修沒有立刻接話,隔了片刻才說:「我想下去買一包煙,你和我一起去?」
從前雖然時常和林修在語言上互損,實際上卻很有趣,不像現在,很少有能說上話的時候。「同床異夢」這個詞就像是為了他們現在這個情況造的。
服務生一時也被這突發事件給震住,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葉念在銀行賬單上籤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旅行社的協議書放進包里。十五天已經足夠結束掉事務所里一切收尾工作,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就是等待事務所併購后的整頓及分配流程。她既然決定在這個非常時期留下來,自然還是打算在這行繼續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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