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金散盡還復來
抱著好奇的心理，老教主又趁夜走進寧家大院。
她問：「他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借你？在牢里，你為何不叫人去找他來作證？」
金越點頭：「那就好，寧瑜……」
寧家院內，二人對面而立。
一百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能肯定的是，絕不會有人會輕易借給你。
「廢物！廢物！」看著面前的幾個年輕人，老教主金越連連擺手，大為泄氣，「還真沒一個比得上那小子。」
金越忍住劈了他的衝動，轉身就走：「哼哼，你都要死了，本教主來去又與你何干，你已經不是什麼公子，不過是個賊，死了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金越道：「既要做小偷，就不能先存了怕人發現怕見不得人的心思，心裏越怕，下手就越容易失敗，哪個小偷沒被人抓住過，沒挨過打？叫你去搶也是這意思。」
寧瑜睜眼，驚怒：「你既知道，為何不早些叫人？」
金越點頭：「我們千手教靠的是手，偷竊，暗器，易容，使毒，若飲酒過量，這雙手就沒那麼靈活了。」
讓那些人嘲笑去吧，有什麼要緊？
這倒是實話，眼看他撐不下去了，好容易得來的徒弟，若是現在死掉豈不可惜？也不知道這副筋骨有沒有壞？金越慌得拎起他就掠走。
只要她說一聲「我信你」，他就是死也瞑目的，但如今就算他死了，在她心裏，他還是個小偷！天下最令人不齒的小偷！
金越理所當然：「別人的事與我何干，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你看你如今躺在這裏，人不人鬼不鬼，就算死了也沒人管，那女人一樣要嫁給姓于的小子，再過幾年，她恐怕連你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朦朧中，有人靠近。
銀號庫房裡，看著那一匣一匣白花花的銀子，寧瑜的雙手緊了又松，鬆ｈｔtps://ｍ.ｈetuｂｏｏｋ•com.coｍ了又緊，暫借區區一百兩，將來再還回去，絕不會有人發現的，只有這樣才能救她出來。
這臭小子還是嫌作賊玷污家門，不肯用本名吧，當初若不是我老人家救你，你早就死了，還屁個門風！金越心裏咒罵，面上微笑：「好，那你叫什麼？」
寧瑜無言。
「就連對我，你也不肯說實話么？」她低聲道，「要我信你，你不妨將那人名字說出來，我叫人替你找他來作證，洗清冤屈。」
「是他們叫我清理銀庫，我沒有偷！那是我的銀子！」他整整叫了一天，嗓子叫啞了，卻沒有人相信他，因為他若真能拿出九百兩銀子，當初也不至於連房子都差點叫人拿去做抵押，自己去替人做帳房先生了。
他死死抱住金越的腿，手指幾乎要掐進肉里：「求你救我。」
寧瑜很快被放出來，渾身是傷，白衣盡染血跡灰土，披頭散髮狀若厲鬼，全無半點風流才子的模樣，迎接他的，是無數同情而鄙視的目光，昔日才子竟淪為小偷，偷的還是好心幫他保住祖屋的於家。
她卻躲開了，許久才輕聲道：「我已經答應了于公子的婚事。」
她認定了是他！寧瑜大急，拂落銀子：「不是我，琴兒，你相信我！」
寧瑜緩緩縮回手，聲音沙啞顫抖：「是我無能。」
寧瑜道：「弟子沒有名字，求師父賜名。」
寧瑜打斷他：「師父，寧瑜是誰？」
金越道：「明日你便隨我離開這裏。」
已經是賊，還有什麼要緊，怕什麼嘲笑？寧瑜默然半日，點頭：「我去。」
寧瑜問：「第二？」
「小子，餓了吧？」金越笑呵呵地坐在旁邊。
「我明白。」
「想拜我為師的多了，」被這小子求的感覺真好，金越hｔtps://wｗｗ•heｔuｂｏｏk.coｍ•ｃom享受著高高在上的感覺，「我憑什麼要收你？」
寧瑜道：「我不喝。」
寧瑜點頭：「好。」
她立即看著他：「那你告訴我，這九百兩銀子是哪來的？」
沒有力氣解釋，寧瑜傷痕纍纍倒在門口，聽往來的人們議論于公子與文小姐的親事，不時還對他露出憐憫的表情，他心如死灰。短短兩日，一切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從一個落魄才子變成了千夫所指的小偷，文琴也將要嫁給別人。
「我拜你為師。」
寧瑜語塞。
世上從此不再有寧瑜，只有金還來。
忍著身上傷痛，寧瑜掙扎著翻身，忍住嘔吐的感覺，將地上的飯菜吃了幾口，然後用盡全力滾到階下，爬在那個小水坑旁，一口一口，慢慢地，將那渾濁的水喝光。
對了，那小子死了沒有？
隨著夜幕的來臨，心彷彿被黑暗吞噬，越來越空，飢餓的感覺卻越來越濃。
金越道：「如今那個文小姐想必更失望得很。」
寧瑜立即跪下，拜了三拜：「弟子拜見師父。」
昔日的寧公子如今成了小偷不說，竟大白天搶東西！城裡議論紛紛，語氣已少了許多憐憫，多了幾分不屑。
寧瑜笑了：「別人失望與否，與我何干。」
他拍拍寧瑜的肩膀：「記住，你已經是個賊。」
寧瑜吃力地別過臉：「你不必說了，我絕不會做那起盜竊小輩！」
寧瑜木然：「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只借九百兩。」
「我比他們好。」那手無力地鬆開。
金越道：「不過區區一百兩，卻惹得他們都冤枉你，不如拜老夫為師，學了武功，天下財富盡你取用，有了錢，還怕搶不回一個女人？」
未經同意擅自借用，這不是和竊賊一樣了么！內心強烈地掙扎，終於，他伸手要將銀子放ｍ•ｈｅtｕｂooｋ•ｃｏm.cｏm回去，然而就在此時，一群人沖了進來，不容驚慌的他解釋，便一陣拳打腳踢，隨即將他五花大綁送進了府衙監牢。
美目中漸漸透出失望，她不再問，取出幾錠銀子：「事情既已過了，你且好好養病，今後不要再做這些事了……」
金越冷笑：「做小偷至少不會餓死，窮小子有骨氣，卻要餓死了，你老爹老娘若真想要你死，早就把你淹死了。」
寧瑜乾脆閉上眼睛，不說話。
「琴兒！」嗅著熟悉的香味，寧瑜很快清醒過來，胸中很快被喜悅填滿，文琴還記得他，她是相信他的，縱然是死，他也無憾了！
金越道：「要拜老夫為師也可以，不過你必須要先做一件事。」
寧瑜道：「但憑吩咐。」
寧家搜出臟銀九百兩。
寧瑜冷冷道：「先父若知道我做賊，早就把我打死了。」
兩天後，于公子來看他，嘆息：「寧兄也是讀書人，必不會做出這等事，但帳房那邊家父堅持換人，兄弟實在對不住，還請寧兄另謀高枝吧。」
金越起身，幸災樂禍：「你以為那火是意外？分明是隔壁的張家得罪了人，所以那人趁夜放了把火，想不到連你家銀號也燒了，這些人睚眥必報，比我們千手教的又強多少？」
金越並不推辭：「你且不忙，我還有兩件事，你可能做到？」
金越大為解氣，冷哼：「老夫憑什麼要救你？」
金越道：「第二，你既入了千手教，將來還要繼承我的一切，便該忘記過去所有的事，你的什麼狗屁書畫，什麼文章，還有……」他停住，意味深長。
「多謝師父賜名，弟子就叫金還來。」
高高的台上，二人站在欄邊，滿城風景盡在眼底。
寧瑜沉默半晌，道：「實在對不住，是寧瑜無能。」
寧瑜道：「弟子明白。」
他覺得很好笑，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真的大笑，聲音如鬼哭。
金越道：「第一，便是飲酒不過三杯。」
剛剛踏進院門，左腳突然被兩隻爪子抱住，抱得死死的，嚇了他一大跳，下意識就要踢，卻聽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發出了微弱的聲音：「求求你，救我！」
她默默地蹲下來。
金越道：「你既明理，就該知道欠債還錢，你還欠老夫九百兩銀子，打算怎麼辦？」
「我……」說出來事情只會更糟糕，他沉默。
他為什麼該死！分明是掌柜叫他清點庫銀，帳目清清楚楚，可如今他們卻故意咬定是他潛入庫房偷銀子，而且偷了九百兩，卑鄙的手段，明明白白的栽贓陷害，這些人豈不是更該死！
寧瑜愣：「搶？」
他顫抖著拿起一錠。
金越奇怪：「借錢是你自己求老夫的，老夫已經好心借了你大半，你是讀書人，莫非比我們小偷還不講道理？」
她倏地起身，流著淚，聲音卻是涼涼的：「你往常不是這樣的，我喜歡有才有志的寧瑜，人窮志不能窮，如今事實俱在，你為何還不肯悔改？」
金越大笑，強調：「要當著別人的面搶。」
金越沉吟，轉身看見陽光下金光燦燦的河水，心中一動：「千手教歷代教主都會改姓金，如今老夫只有你一個徒弟，早些改了也好，老夫曾聽說你們讀書人有句話，叫做『千金散盡還復來』，那起富人，錢多了也不過放庫中爛掉，我千手教人皆是各憑本事，取世上多餘之財為己所用，天下財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擲千金又何妨，你便叫作金還來，如何？」
媽的我堂堂千手教教主還怕收不到徒弟？金越也惱了：「切，老夫忍你很久了！我們千手教怎麼？輕功，暗器，件件都是世上絕技，你看江湖中誰敢不敬，別人羡慕都來不及，容你一個屁書生指指點點！」
寧瑜有苦說不出。與
和圖書賊往來，借了賊臟，在別人眼裡和偷又有什麼區別？何況金越這個名字一報出來，恐怕所有人更要認定他與賊是同夥了，定個什麼大罪都難說。金越笑：「我要你去於家錢莊旁邊的鋪子里搶一件東西。」
金越點頭：「你既想明白了，那就拜師吧。」
「你若真是冤枉，就去衙門，將那人的名字說出來。」
寧瑜心一沉，放開她，喃喃道：「那是一個老人家借給我的，並非於家庫存的銀子，我的話你也不相信？」
喲，這不就是那臭小子么！金越立即低頭欣賞，連連搖頭讚歎，都餓成這樣了還有力氣，果然是好資質！
寧瑜躺在門口，身旁地上是一堆灰土混雜的飯菜，那是旁人看不過，好心盛給他吃的，但不知為何總有意外發生，不是突然來一群孩童踢翻了碗，就是有乞丐先來搶走，當然，他明白有人想看他的笑話，但這些對於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已經不重要。
寧瑜掙扎著坐起，想要拉住她的手：「琴兒！」
活著是小偷，死了也是！
「有勞寧先生清點一下庫房。」
「我沒有偷！」寧瑜激動，抓住她的肩膀，「他們不信無妨，莫非連你也不相信我？」只要她信，別人怎麼看他都無所謂。
「文琴！你聽我說……」
三天，她沒有再來，金越也沒有再來。
寧瑜道：「師父吩咐就是。」
腹中更覺飢餓，身體幾呈虛脫狀態，然而期待已久的死亡即將來臨時，求生意志反而回來了，如今連她都已經放棄了他，他就是餓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人記得，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冤屈，死的只是一個小偷而已！
她站了許久，轉身離去。
她別過臉：「你為何要做出那等事？我原本是打算以死拒婚的。」
生死只在一線，腦子裡的意識卻反而比平日更清醒。
寧瑜怒：「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