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知命多無奈
金還來無語。
公子笑而不語。
金越抬手就是一耳光。
「我可以搬回來住了嗎？」高興。
金還來被打得側過臉：「弟子可以為師父試毒。」
公子笑：「怎敢攆妹妹走，既如此，就留下來用午飯吧。」
語氣很溫和友好，但金還來一向不怎麼喜歡這種客套的調子，所以只哼了聲表示招呼：「你練過清心訣。」
見他發火，她垂首不敢說話。
金越頭也不抬：「教主的面子還不小。」
火爐瓦罐，瓷瓶藥草，還有滿屋的葯香，金還來面無表情站在旁邊，金越安然而坐，無視他，自顧自往瓦罐里加藥。
「這樣啊，」邱靈靈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抬手摸他的臉，「有人打你了？」
「又是易家？」看清封面上的字，金還來不覺奇怪，待拆開看了幾行之後，他立即皺起眉，什麼話也不說，將信往懷裡一揣，大步出門去了。
公子不動。
半月露！難怪看不出中毒跡象！金還來呆了呆，飛快俯身查看，片刻，他緩緩抱起榻上的人：「多謝。」
公子欣然：「怪不得母親常誇讚妹妹懂事。」
金越看了他半日，重新坐下整理藥草，語氣恢復平靜：「老夫一生精於制毒，惟獨對『半月露』束手無策，這許多年一直試著研製解藥，以示我千手教無毒不克之名，所以那日取了些放在杯子里，本是要找點別的東西試，轉眼她就自己來喝了。」
「她怎會在你這兒？」
終於，公子抬手硬接下他一掌，各自退開。
程曉琳似有不悅：「爹娘知道我來你這裏，表哥總是趕我走。」
金還來冷冷道：「小忙？你怎麼不拿自己試？」
久久的沉默。
的確是個教訓，又要重新尋購翡翠了，公子嘆息：「出來這麼久，姨父姨母必定著急得很，我叫他們送你回去。」
「我聽說表哥收了懸賞的榜，可是找到佩了？」
男人有這些事並不奇怪，m.hetubook.com.com何況他還未娶妻，也沒人能管他，不論如何，將來他只會有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他女人算什麼，頂多是姬妾之流罷了，程曉琳自小受的也是當家主母的教導，知道某些事是必然的，於是勉強笑了下，起身：「我先回去了。」
「忙？」金還來氣得笑，看著他面前那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和各種草藥，放軟語氣，「人是我帶來的，好歹你該看著我的面。」
「不奇怪，我十五歲那年，曾得少林六位長老相助，合力替我打通了任督二脈。」
聽說中了『半月露』的人最是嗜睡，公子毫不意外，擺手：「我去看看。」眼睛卻瞟著程曉琳。
縱使在溫暖的太陽底下，那雙小手仍是冰冷，金還來默然半晌，板著臉囑咐：「我去配藥，你就在這兒曬太陽，不許睡，聽到沒有？」
退身谷的石屋內，金越不聲不響坐在小杌上，氣色似乎不太好，在他身邊擺著個火爐，爐上有隻瓦罐，其中熱氣騰騰，整個房間葯香瀰漫。
公子尚未回答，一僕人掀起竹簾走進來，才叫了聲「公子」，忽瞧見程曉琳也在，立即閉了嘴，面有難色。
公子挑眉，示意他往下說。
「還冷？」
原本書房裡只會躺著只昏迷的小貓，而此刻，榻前卻已經多了個黑衣人，正俯著身掀開那些厚厚錦被，打算將榻上人抱起。
金還來低頭，略帶著悲哀，一個毫無關係的小丫頭而已，從未想過讓她留在身邊，然而到了真正分別的時候，還是會不舍吧，一切來不及預料就這麼結束了，看，陪著我的人最後還是要離開，小丫頭也一樣，只是我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
「我好睏。」小聲的，她抬起眼帘，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不能睡，便是清醒地忍受寒毒的折磨，到了這種地步，金還來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那張睏倦至極的小臉，悲哀地想，夠了，既然留不住，就讓她好好走吧。
一襲黑衣，加上寬大的披風，使他身材看上去比較高大，俊臉微側，高挑的眉毛，挺挺的鼻子，整張臉無端掛著一絲痞氣，亮閃閃的眼睛里猶有詫異之色。
公子緩步行至書房門前，親自打起帘子，走進去。
豈只是「有點」冷，金還來點頭：「金園沒酒，我叫他們去買。」
「我會死嗎？」拉住他。
「易某以為，金教主更該關心的，是她身上所中的『半月露』才對。」
「在哪？」
俊臉微腫，嘴角沁出血絲。
「叫怎麼！」語氣雖粗暴，他還是丟下瓶子走過去。
金還來淡淡道：「易公子倒替他們看得開，要他們幫你，想必也費了不少力氣。」
猶如一盆冷水潑下，所有的怒氣，所有的尊嚴，剎那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早已領教過金越的毒舌，但這次的每個字都彷彿重重擊在了他心上，讓他狼狽不堪，無地自容。
「老夫要試毒，人多得是，稀罕區區一個丫頭！」金越終於忍不住怒了，丟開藥草，跳起來連扇他十幾個耳光，邊打邊罵，「你他媽跟我這些年，死了沒有？」
金還來道：「這是在制解藥吧，你會好心傳她內力，原來早就打算拿她試毒。」
「我忙。」
邱靈靈看看他，聽話地接過來喝光。
日子飛快流逝，這是金還來有生以來最忙碌的六天，幾乎沒有睡覺，脾氣也越來越暴躁，金園的啞仆們都過得小心翼翼，很小的事情可能都會惹來他一通火。
他決定放棄努力了，喃喃道：「想睡就睡。」
「不看你的面，老夫也不必急著弄這些東西，」金越冷笑，「休要再說話，此葯研製出來，你感激都來不及。」
「曬太陽，不許睡覺！」
任督二脈一通，真氣就可直達丹田，省去許多冤枉路，修習內力自然比普通人快，可惜除了天生的武學奇才，普通人要打通這中間的斷脈，卻是件十分危ｈｔtps://ｗｗｗ•ｈｅtuｂoｏk.coｍ.ｃｏｍ險的事，以一人之力絕不可能，縱然找到幾位頂尖高手相助，倘若內力深淺不一，或者手法不同，稍有閃失，都會導致十分嚴重的後果，輕者殘廢，重者全身經脈俱斷，真氣反噬，所有人都性命難保，因此江湖上一直無人敢嘗試，何況要找到幾位內力相當又手法相同的高手，已經是件難事，而找到了要說服他們答應，更加難於登天。
身後，金越正讓僕人將葯從瓦罐里倒出來，餵給一隻蜷作一團渾身哆嗦的小狗。
「哈，我知道了，是師父！」
小丫頭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差，有時見她睏倦至極，卻因為他的囑咐強撐著不肯睡去，他甚至想，算了吧，不用再留了，可是每當那雙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時候，他又動搖了，到底不忍心放。
漆黑的大眼睛深邃不見底，她認真地看著他：「我生病了，會死嗎？」
金還來靜靜看了她片刻，突然發怒：「死什麼死，從哪兒學回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指著池塘：「想死現在就跳下去，少給我惹晦氣！」
溫暖的天氣，邱靈靈身上卻裹著厚厚的銀狐皮袍，整個人偎依在火盆邊，青白的臉，連嘴唇也沒有血色，大大的眼睛也沒那麼有神了，目光迷離。
她揉揉眼睛，輕聲安慰：「你別擔心，我就是有點冷，你去拿酒來我喝好不好，我不睡。」
公子微笑：「金教主好身手。」
金越側臉，冷笑：「怎麼，如今當了教主，翅膀硬了，想要弒師？你的命是誰救的，你這身功夫怎麼來的，當初的窮小子怎會變成今日的千手教教主，沒有老夫，你會有今天？那丫頭是你什麼人，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在我跟前這樣說話？」
程曉琳眨眼：「原來姨母曾提起我？」
旁邊，金還來實在忍不住了。
金還來不動。
他軟下聲音：「學了功夫都會這樣，過幾天就好。」
「你不該有這等內力。」
「當時我差點喪命，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在生死之間走過一遭的人，對什麼都會看得開些，」公子面不改色，轉臉看榻上，「金教主既來了，不妨先將這位姑娘帶回去。」
時已初夏，陽光融融，池中荷葉大片大片地伸展著，如同碧綠的小傘，葉上偶爾有蜻蜓停留，葉底游魚悠然來去。
邁進小花廳，公子忽然停住腳步：「都下去吧。」
「不用。」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分酸意，她咬唇，頭也不回地出門離去。
「金還來。」
金還來垂首，跪下：「弟子知錯，請師父責罰。」
金還來默然片刻，蹲下身，拉起她一隻手，冰冷徹骨，瘦得可憐。
那人這才有些吃驚，不假思索便欺身上來，狹小的空間，兩道影子悄無聲息閃動，只聽得隱隱的掌風，瞬間，二人便過了十幾招。
金越淡淡道：「跪下。」
「半月露」實在陰毒至極，祛寒回陽的葯差不多都用上了，卻收效甚微，究竟還差什麼？
南樓上進門是個小花廳，裡間是書房，幾個下人都守在廳外，公子尚未婚娶，出門時沒帶女眷，自然也就沒有侍女，隨身伏侍的都是一眾僕人書童，如今書房裡躺著個姑娘，他們也都不便呆在裡頭。
公子很平靜：「成功替人打通任督二脈，在武林中已屬開先河之舉，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幾位長老空負一身內力，武學上卻始終不能再有進境，如今能合力造就一個習武之才，他們該不會覺得遺憾。」
一天，還有最後一天，令人絕望，他胡亂擺弄著各種瓷瓶。
「我會水的，」邱靈靈似乎鬆了口氣的樣子，抱住他笑了，「你別生氣，我就是怕啊，我要陪著你。」
乍聽到這問題，金還來一愣。
公子不動聲色：「不慎掉在園子里，摔壞了一處，今日清早便叫人送去讓張振重新修補，或者過些日子就能取回來了。」
僕人遲疑了一下：「南樓上那位姑娘方才醒了，也不吃東西，只說要見你，想不到才一會兒工夫又睡過去了，公子ｈttｐs://ｗww.hｅｔuｂｏｏｋ•ｃoｍ•cｏm看……」
公子承認得很乾脆：「迷|葯對我沒用。」
金還來垂首：「人是弟子帶來的，弟子願領罪，求師父快些賜她解藥。」
金越看他一眼，諷刺：「老夫倒沒想過，在教主眼裡，師父是這等不堪。」
金還來不答，遞過一碗葯：「喝。」
公子關切：「我叫人送妹妹。」
金越沉默半日，道：「解藥出了點問題。」
金越不理。
半日，金還來開口：「你早知道她中了『半月露』。」
金還來偏開臉，瞪眼：「胡說，誰敢打我？」
大眼睛又恢復了神采，帶著幾分狡黠，邱靈靈一本正經：「不用買，我有酒啊。」
金還來大為震驚，招式再好，內力相差太大也是枉然，怪不得這易輕寒年紀輕輕就能打敗大內第一高手，竟是冒著兇險打通了任督二脈，實是武林中第一人：「當初短短兩年之內，少林六位長老竟有四位去世，原來都是因為油盡燈枯。」
見他進來，那黑衣人既不意外也不抬頭，手指一彈，不知什麼東西飛來，很快發出「噗」的一聲，如煙霧狀在公子身邊散開。
沒有，小丫頭什麼好處也沒有，甚至與他毫無關係，只是無意之中撿回來的一件東西罷了，但這個毫無關係的人卻陪著他，至少現在會。
程曉琳也忍不住笑了，起身：「算啦，我知道表哥生意忙，事也多，不過說笑罷了，怎好打擾你！」
眾人退下。
「喂，你好歹也是師父，徒弟一夜沒回來，你就不問聲？」
金還來沒有動，雙拳微握，怒視他。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金越不看他，「她的內力是我傳的，武功是我教的，我就算讓她幫點小忙，也沒什麼不妥。」
金還來「切」了聲，轉身正要走，迎面卻進來個僕人：「教主，金園送來的信。」
「你那個寶貝屋子裡。」
「找到就好，省得姨媽知道後生氣，張振的手藝天衣無縫，看不出來的，」程曉琳放了心，掩口笑，「表哥這般粗心，早該有個教訓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