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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繪夢

作者:Vivib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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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18章 打擊

下卷

第18章 打擊

「那羅,過了白龍堆我們就能到達匈奴境內了。」安歸邊說邊將裝水的皮囊遞了過去,順便打量了她幾眼。經過這些天的長途跋涉,她那圓潤的小臉不復往日的光澤,神情憔悴,嘴唇發乾,就像是一朵嬌艷的花朵失去了水分和陽光,正在日益萎頓,令人不禁心生憐意。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我要回樓蘭。」
那羅心裏一個激靈,背後嗖地冒起了一股森森寒意。她也知道依著安歸的性子不會輕易繞過昔雅,只是聽到這些還是忍不住感到恐懼。
「死?」他冷笑一聲,「豈不是太便宜她了?左賢王既然將她交給我處治,我便令人挖去她的雙眼,割去她的舌頭,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將她充入了軍妓之中,讓她日日夜夜被那些粗人蹂躪欺辱卻無法尋死。」
可這個溫柔如雲絮的他,才是她所認識,她所想念,她即使陪上了性命也想見到的那個他啊。
他的目光微微一動,忽然俯下身在她的額上迅速一吻,聲音還是那麼冰冷:「那羅,記住我說的話——我要留下你,易如反掌。」
不要!師傅不要!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不要娶別人!你怎麼能忘記那個誓言!她很想不顧一切地大喊些什麼,可喉嚨深處閃爍著灼灼光華,「她……已經懷了身孕。那羅,在這個遠離故土的地方,我就要有自己的親人了。你能體諒我這種即將為人父的心情嗎?」
當他將她從碎琉璃中抱起來時,那一瞬,那個笑容,她發誓要用她的心去記住,牢牢地記住。再也,再也忘不掉。
望著少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眼前,傅介子惆悵地嘆了一口氣,那頂傘,也不知何時從他的手中頹然滑落……縱有百般糾結千般不甘,他也清楚地知道現在的自己根本無法留住她。
待他一鬆開,那羅就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帳子跑去。她一邊猛擦著額頭一邊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那麼衝動行事了。
被困在樹上跌落下來,是他用溫暖的雙手牢牢接住了她。
「明明是你把握撲倒的啊,我才是受害者。」他一臉無辜地看著她。
「安歸……別管我了……放手……」她掙扎著開了口,才說了幾個字就被撲面而來的沙塵堵住了嘴。
「也好。」他只是挑了挑眉,迴轉身上了自己的馬,又朝她伸出了手,「上來,我送你回去。」
「閉嘴!我決不會放手!」安歸略帶暴躁地吼了一聲。他握得那麼緊那麼用力,握得她那麼疼,就好像即使全世界毀滅他也絕不會放開她的手。不知為何,在這樣命懸一線的生死關頭,那些情愛,那些歡喜憂傷,那些曾經的傷害似乎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此時此刻,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活下去。
傅介子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又柔聲重複了一遍:「那羅,別哭了,有什麼事先跟我回去再慢慢說好嗎?」
她大吃一驚:「王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再過不久二王子就要回樓蘭繼位,我們是二王子帶來的人,自然要跟他回去。」
不知為何,那羅反倒是放下心來。這樣具有惡魔氣息的安歸才是自己所熟悉的。只不過現在靜下心來細細一想,這次的街頭相遇似乎是太過湊巧了,湊巧得讓她不得不起了疑心。
對,不,起。這輕輕的三個字卻像是最殘酷的刀刃,將她這片勉強裝出的鎮定平靜切割得支離破碎。那羅只覺得自己被這三個字打擊得體無完膚。可她的身子還是站得筆直筆直。
從他身上傳來的草葉清香讓那羅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甚至也不反感他此刻過於親昵的舉動……這個狹小黑暗的空間愛你彷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危險,她似乎只聽到了彼此沉穩有節奏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
「她……死了嗎?」那羅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那一刻,那羅首先想到的是遠在長安的那個人。身為王后的嫡長子,樓蘭國王之位應該是由他來繼承的吧。這麼說來,他就要回樓蘭了嗎?
「既然是已經失去了的東西,那就索性忘記。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失去的東西自有更好的來彌補。」他的聲音在黑夜裡聽起來格外低沉。
看著那綉滿海棠花的裙擺漸漸遠去,那羅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聽到那個妾的稱呼時,她已經隱約猜到了什麼,可還在安慰自己那不過是自己聽錯而已。直到那聲夫人傳入耳中,她才感覺到心裏彷彿有什麼在慢慢地扭曲緊繃,緊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過,如果再有下次,我可真要狠狠懲罰你了。」他語調輕鬆地揶揄著,笑容更顯光華流轉。可眼中是寒冷若冰,隱隱透著一股狠厲之色。就像是長了毒刺的花朵,在綻放美麗的同時又隱藏著致命的危險。
「想回樓蘭了嗎?」他那垂著的冰綠色眼眸驟然一暗,再抬眼時似乎多了點溫柔浮光,「放心吧,再過不久,我就會帶你會樓蘭。」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是他用比孔雀河的瀲灧水波更柔和的眼神看著她,告訴他:「好啊,那羅,我就等你長大。」
「哦?自己的馬?」狐鹿姑那素來冷峻的臉上竟也浮現出一絲罕見的揶揄的笑意,他將指尖放在唇間吹了聲響哨,只見她帶來的那匹馬登時揚起蹄子掙脫繩子,一溜煙就跑沒了蹤影。
院子里的海棠依然開得熱烈奔放,在夕陽的斜照下浮現出一種艷麗的、幾近妖冶的色澤。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羅身形一晃,和*圖*書連忙躲到了一塊假山石后。只聽伊斯達的聲音驀地傳入耳中:「今日天氣有些熱,你也該歇一下了。口渴不渴?要不要喝些水?」
「沒有,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她故作無所謂地答了一句,又低下了頭。
「那羅,抓緊我!」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一直溫暖的手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傳入耳畔的是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似乎並沒有聽清他的話,只是繼續哭個不停,已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羅吃了一驚,轉過頭去。
「你以為你回得去嗎?」他的眸光一閃,又恢復了往常的陰沉冷冽。
過了一陣子,雨勢終於漸漸小了,但還是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那羅動了動嘴唇,硬是將那句「我不是要你帶」壓了下去。她想了想又問道:「那凌侍衛呢?他還好嗎?」
雖說現在長成大姑娘了,但那羅爬樹的本領是一點也沒退步。憑藉著圍牆外的一顆參天大樹,她不費吹灰之力攀著枝幹翻牆而過,穩穩地落在了那個庭院之中。
那羅咬了一口發硬的麵餅,嚼了幾下也吃不出什麼滋味。以前她心心念念想要逃到長安,想見那個人。可是……如今她就好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心中一片茫然,彷彿失去了所有思緒般只余空空落落。
相逢……再無期嗎?
「那羅……你怎麼會在這裏?」他似乎吃了一驚,但並沒有驚喜,浮現在臉上的事難以掩飾的尷尬。
不等那羅回答,安歸就嗤笑起來:「跟你回府?笑話,她自然是要跟我回去的。」
「既然辦成了,也該要啟程回匈奴了吧?那麼我就不打擾二王子了。」傅介子望向了他懷裡的女孩,眼底似有暗芒閃動,卻揚起了優雅的笑容,「那羅,我來接你回府了。」
過了幾天,那羅以出去買東西為借口,好不容易甩掉了跟著她的下人,又偷偷溜去了大王子的質子府。這次她索性來個突然拜訪,說不定還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回匈奴之後,安歸似乎也很忙碌,經常和左賢王密談著什麼,自然也沒時間來對付她。在綺思的陪伴相愛,她的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過著。一直到冬天,從樓蘭傳來了國王駕崩的消息。
這語調是如何溫和,滿懷憐愛,充滿柔情……和上次那個冷淡的他截然不同。
「那羅,我們……我們很快就能回樓蘭了!」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你知道嗎?原來下一任的樓蘭國王是我們二王子!」
她一動也不想動,就想躺在這大雨中自生自滅。如果不用醒過來那就更好了……就這樣吧,就這樣算了吧……就在意識漸漸模糊時,她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了雨水交織的空間,從她的頭頂傳來:「那羅,出來了這麼久,也該回家了。」
那羅點了點頭,抬腳走出了帳子,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涼爽清新的夜風。她深吸了一口氣,快不走到了馬廄旁牽了匹馬一躍而上,甩了甩鞭子就策馬飛馳而去。
「怎麼,害怕了嗎?」他笑著俯身過來,溫熱又帶著草葉清香的氣息懶散地拂過她的耳畔,激起了她肌膚的一陣細微的戰慄,「不過,那羅是個乖孩子,一定不會惹我生氣的,對不對?」
「不,我不想忘記。」她琉璃色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當我已經無法在擁有的時候,那麼唯一能做的,就是永遠不要忘記。不管是悲傷還是喜悅,那都是值得我珍藏的回憶。」
「你……你……」那羅無處著力,只好雙手按在了他的胸口,以免自己和他的距離太過親近,更是引來了對方一陣輕笑。她心裏一緊張,手下不自覺稍稍用了點力。
但眼下已經上了這賊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見到我至於這麼害怕嗎?話說從長安回來后,你好像一直在避著我。」他淡淡地說著,深沉的眼神令她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公子,先找個地方避避!不然我們都會葬身於此!」嚮導指著不遠處高聲喊道。
當她被別人欺負時,是他讓那顆孔雀石代替他保護她。那一刻,少年深邃的瞳孔中映著自己的身影,那裡有的只是快要溢出來的溫柔。
「那二王子可辦成了事?是否要我幫忙?」傅介子一臉誠懇地問道。
遠處的天邊忽然劈下了一記驚雷,天空毫無預兆地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路上的行人紛紛找地方避雨或是加快腳步歸家,只有她還一臉茫然地在大雨中步履不穩地往前走,任由冰冷的雨水不停地打落在她的臉上、身上……直到一個踉蹌摔倒了地上……她似乎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索性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雨水之中,渾然不覺周圍的一切,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只是往昔時光的一幕幕……。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羅感覺到外面的風沙聲似乎小了很多。她小心翼翼探出頭,驚喜地發現這陣風沙暴已經過去了。她正想告訴安歸這個消息,卻看到他正閉著眼守在她身前,一臉疲憊不堪,面色像是睡著了般寧靜柔和。俊美無雙的容顏上覆了一層沙塵,光滑的左額上還有個血跡凝結不久的傷痕,像是被飛石所傷。
她訕訕地笑了笑:「怎麼會呢?只是王爺您貴人事多,沒有留意到奴婢罷了。」
「安歸,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安歸跳下了馬車,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天空已被鋪天蓋地的黑影所覆蓋,給人一種沉沉的壓迫感。而這層層黑影,如同怪獸般正在迅速吞噬著天和圖書空和大地……
是他緩緩低下了頭,無比認真地在她的手心裏落下了輕柔如絨花的一吻——就像是無聲的誓言,宣告著他一輩子的答案。
「等等!我跟你走。」那羅無奈地做出了選擇。
那羅一愣,再仔細端詳了那女子幾眼,不禁萬分震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曲……曲池!」
四周彷彿一下子變得靜默起來,直到他低沉的聲音再一次打破了這份寂靜。
安歸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沙漠上那些高達的土山丘在億萬年風力的侵蝕下,形成了千奇百怪的樣子。沙塵暴來臨的時候,這裏倒是暫時躲避風沙的最佳位置。
她的眼眶驟然一熱,原本快要放棄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只是風沙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趨勢,而他看起來也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秋夜的星空格外澄澈,淡紫色的雲朵在明月邊靜靜流淌,透出一抹迷幻的光芒。在月色的籠罩下,那正走上前來的年輕男子身姿挺拔而容色卓絕,一頭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而流轉,令人不敢直視。此時,他那雙細長冷峻的灰藍色眼睛正意味不明地注視著她,微挑的眼角散發出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威儀。
他的手牢牢地按在她的腰上,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嘴邊漾起了一抹戲虐的弧度。
看著她如兔子版慌忙逃竄的身影,狐鹿姑的臉上極快掠過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而就在不遠處,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冷冷瞅著這一幕,暗金色的長發遮住了他的半邊臉,冰綠色的眼眸中閃動著不可捉摸的光。
「殿下,那妾先告退了。」曲池一臉嬌羞地行了禮,還不忘朝那羅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就恭喜大王子了。對了,這個也還給你,把它送給你真正想要守護的人吧。我……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她飛快地扯下了那顆孔雀石,將它扔在了他的面前。孔雀石在地上轉了幾轉,撞到石壁上停了下來。
他微微一愣,那灰藍色的眸子里似有清風拂過,閃現出淡淡的光澤。
那羅僵硬地吞了口口水,從齒縫裡擠出了一個字:「對。」
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是曲池!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曲池染了重病嗎?她怎麼又會在長安?還出現在了伊斯達的身旁?而且,看起來還是如此親密……
對了,她已經離開長安很遠很遠了……離那個人也越來越遠了,遠得今生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遠得終有一天他會從她的記憶力漸漸消失……。
那羅跌跌撞撞跑出了質子府,她覺得自己的胸口那裡好像空了一大塊,空蕩蕩的,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再填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唯一的念頭就是遠離這裏,離開這個有他的地方。
「那羅!那羅!」就在這時,綺思撩開了帳簾快步走了進來,臉上是難以掩飾的興奮。
生病時他送上羊肉粥的一瞬間,她一位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線光明。
她瞠目結舌地看著他,他在說些什麼?他的意思是——他被她吸引了?這怎麼可能!
這一路上,對於那羅來說無疑是變相的折磨。她竭力避免這不要太貼近他,可馬背上幾乎沒有讓她躲避的空間。他那熾熱的體溫和呼吸冷她頗不自在,猶如酷刑般煎熬著她。好不容易總算是到了帳區,那羅還沒等馬停穩,就迫不及待連滾帶爬地下了馬。
「二王子,那……你能放我會樓蘭嗎?」她猶豫著說出了這句話后又有些忐忑。
想到剛才他不顧一切抓緊自己手的情景,她的心裏不禁湧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有感動,有疑惑,還有不敢相信。
那羅抽噎著抬起了頭,眼淚模糊中隱約看到了對方的身影。她掙脫了安歸的懷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小昭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那羅本來就心懷內疚,聽他這麼一說在既然不敢亂動了。她一臉緋紅地垂下了眼眸,卻沒有留意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那羅,怎麼了?不舒服嗎?」安歸的聲音從她的身側傳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聽起來特別性感低沉。
那羅的身體猛地僵在了原地,一股貫穿心髒的疼痛,壓迫住了她的呼吸,喉嚨深處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灼熱無比。可有一股森森涼意是直躥向了頭頂。
想到這裏,那羅的心又是一陣刺痛。他,一定會帶著曲池和他們的孩子一起回去吧。
「安歸,你……放手……」她漲紅著臉想要掙紮起身,這樣親密的距離讓她幾乎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
他的神色一暗:「對不起。」
風,從她的耳邊忽忽而過,淺茶色的髮絲在半空中紛亂地舞動著。她索性閉上了眼睛,就像是在黑暗中一無所知地馳騁,即使前方有懸崖深淵,她也不想退縮。一切都在改變,時間沒有停止,而她卻被拋在了原地。周圍的景物在身後迅速倒退,她的眼睛卻只出現了……初次相見時那個站在石榴花下淺笑的少年。
那羅臉上已有幾分生氣:「王爺,你還要做什麼?」
「王爺,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她只能當做不明白,飛快轉移了這個話題。
他倒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目光落在了她的觱篥上:「這次的樂聲似乎和之前的大不相同。少了些生氣,多了些傷感,就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還是無可挽回的錯過,遺憾、眷戀、難以忘懷……」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初見的那一刻……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這個我就不www.hetubook.com.com知道了。我聽說樓蘭的確是先派人去了長安,可大王子不知為何給拒絕了。而且漢朝的皇帝好像也不同意放人。所以這才請了二王子回去繼位。」綺思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又釋然地笑了氣啦,「不管怎麼說,我們能跟著二王子回樓蘭了。這一天我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那羅,我真的太開心!」
低下頭時視線所及之處,他的暗金色長發,她的淺茶色髮絲,纏綿地交織在了一起。就像是白色的沙漠里明亮的陽光。
她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也不知這樣縱情賓士了多久,那羅停了下來將馬匹栓在一旁。她隨意找了一個大樹躺下來,伸手摸出了一直藏在身邊的篳篥,放在唇邊輕輕吹了起來。可能是太久沒吹奏了,一開始音調略顯生澀。但很快 就恢復了原有的水準。婉轉不絕的樂聲在夜晚聽起來更是如泣如訴,彷彿落在湖面上的秋雨,又好似從柳葉尖滑下的夜露,淡淡的悲傷中不乏明鏡,揮之不去的惆悵令人聞之落淚。
安歸的眸光一沉,下意識地攬緊了懷裡的那羅,用戒備的眼神望著來者。而傅介子同樣用某種以為不明的目光打量著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頓時渲染出了某種令人壓抑的奇怪氣氛。
「那羅,是不是高興得發愣了?難不成你還願意繼續留在這個鬼地方?」綺思滿臉喜色地在一旁打趣道。
「你現在可不同以往了,事事都要小心些……」伊斯達正囑咐著,忽聽身邊女子輕輕驚呼了一聲。他抬頭望去,只見假山石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淺茶色頭髮的異域少女。夕陽的餘暉從枝葉縫隙間落下,彷彿在她臉上籠下了一層哀傷的陰影。
伊斯達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那羅捲曲在他身後,默默地點了點頭,又動了動嘴唇,很輕很輕地說了聲謝謝。
他的嘴角略略上揚,那冰冷的臉上似乎多了一份柔和之色:「那還不上來?」
藉著從縫隙里漏進來的月光,他看到那嬌小的面容顯得格外蒼白脆弱,卻依然有種令人怦然心動的美麗。她那緊抿的嘴唇泄露著內心的倔犟,整個人在黑暗裡散發出一種奇特的氣質,恍若一顆夜明珠閃動著清潤淡雅的光澤。
「算了,現在再說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那羅有些疲憊地搖了搖頭,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又對著安歸一字一句道,「二王子,帶我離開這裏。我想要離開這裏!永遠地離開這裏!」
「原來是那羅。怎麼,你不認得我了嗎?」那個女子倒笑著在一旁開了口。
「二王子,你……不生我的氣吧?」她忽然扭過頭問了他一句。
難道他之前所說的不想回樓蘭是真心話?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小昭,我走了……」那羅頓了頓,轉過了身,「或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了。相會……再無期。」
那羅用充滿疑惑的目光望向了伊斯達,後者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她的視線,開口吩咐道:「來人,先扶夫人去休息。」他的話音剛落,立刻就有兩名侍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曲池。
當他拼盡全力終於將她從流沙中拽出來時,那羅眼中湧出的淚水混著沙塵迷住了她的視線……安歸絲毫不敢鬆懈,帶著她跌跌撞撞跑到了土丘后才鬆鬆了一口氣。他將她推到了角落裡,又下意識地擋在了她的身前,沉聲道:「在忍耐一陣子,那羅,等這陣風沙過了就沒事了。」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彷彿能將她整個捲入其中:「那羅,你聽過各花入各眼這句話嗎?有時反差越大,才反而越會被吸引。年老的被年少的吸引,老練的被天真的吸引,世故的被單純的吸引,未得到的——被已失去的吸引。」
在命運的牽引下,他和她,一定還會再次相逢。
安歸行事素來謹慎周全,在出發前早就做好了充分細緻的準備。所帶的食物和水分量充足,馬匹健壯有力,再加上幾位武藝高強的貼身侍衛和經驗豐富的當地嚮導,無論是來還是去,這一路上都是順順利利,沒出什麼亂子。就連那傳說中兇險萬分的白龍堆沙漠,之前也沒擋住安歸一行人的去路。所以當他們在回程中再一次經過白龍堆時,大家的心情倒不像第一次那麼緊張了。
安歸用自己濕透的衣袖為她勉強遮擋著部分雨水,平心靜氣道;「你想哭就哭吧,等哭完了,我們就回去。」
他冷冷一笑:「如果我想留下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當她從黑暗的夢境中驀地驚醒時,下意識地伸手一模臉頰,那裡早已是一片潤濕。原來,在夢中也是會流淚的嗎?
無法遏制的森森寒意,正漸漸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那羅,我自然是把你當朋友的!要知道我這條命也是你救的……可是,我是在不忍心……」他的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似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
那羅對他剛才的那發話仍然心有餘悸,一時也不敢太過抗拒。她忽然發現,讓這個男人帶自己離開似乎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輕嘆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攬入了自己的懷裡,低低又堅定地說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那羅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能回去當然再好不過了。對了,好象肚子有些餓了呢,我出去拿一晚奶茶。」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還要看著我象個笨蛋似的去找他?看著我做傻事是不是很好笑?小昭,我一直都把你當做很好的朋友……可是,你有沒有把我當和_圖_書朋友?到底有沒有?」她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而漲得通紅,身體也微微顫抖著。
那羅心中一酸低下頭去,只聽窸窸窣窣一陣聲響,一角女子的裙擺赫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里。那是漢人女子平常穿的裙子款式,裙擺宛如花朵微微展開,每一處都綉上了精緻的海棠花,讓人忍不住想象穿這條裙子的女子該是有多美麗。
「這不是樓蘭的安歸王子嗎?聽說你尚在匈奴為質子,怎麼跑到長安來了?」傅介子微微一笑先開了口,他的手朝前一移,正好用傘替那羅擋住了雨。
或許,這也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哎呦……」他略帶誇張地皺了皺眉,「你可別亂動啊,一定是之前拉你太用力,我懷疑我都手內傷了。」
從狐鹿姑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令那羅極為吃驚。她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些許端倪,但月色下他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冷漠之色。
此生……不棄……
「那羅,快下來!」安歸拉住了那羅的衣袖,順手一攬將她抱下車來。
「是和我共騎回去,還是慢慢自己走回去,你自己選吧。」他頓了頓,「不過,我要提醒你,現在正是狼群最易出沒的季節,而且夜晚也會變得非常冷。你要還沒想好,我可先走了……」
悠長的夢,沒有盡頭。無法形容的痛,深入骨髓,如鋒利的刀刃般切割著每一寸血肉。沉浸在這樣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那羅覺得自己似乎永遠無法蘇醒過來,胸口跳動的那顆心,彷彿已被疼痛撕裂成了無數細小的碎片。
「那羅,等等!」傅介子情急之下有些失禮地要去拉她,手還沒觸及她的衣袖卻被從斜里刺過來的一柄彎刀挑了開去。傅介子抬頭一看,只見安歸正手持彎刀對自己以為不明地笑著。年輕王子持刀的動作是那麼優雅,卻又隱隱透著某種能將萬物燃燒殆盡的華美。
「好,那羅,順便幫我也拿一碗吧。」綺思還沉浸在莫大的喜悅之中。
那羅一驚:「你說什麼?這王位不是應該由大王子繼承嗎?」
他面色柔和地看了她一眼,又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似是在安慰:「那羅,有我在,不用怕……」
「怎麼會不生氣?所以我才特地來長安將你抓回去再好好懲戒一番。」他沉下了臉,斜睨了她一眼,「還想跟我回去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先是一愣,隨機看到他嘴邊若隱若現的邪惡笑意,不禁有點惱又有點想笑,可嘴角是僵硬的。
安歸心裏一沉,不動神色地問道,「怎麼了?」
「那麼現在……你自己的馬呢?」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王爺,我好像沒得罪你把?」她一急之下也顧不上再繼續偽裝,「我只是個小小的奴婢,和你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根本就入不了王爺你的法眼,就請王爺不要戲弄我了。」
那羅無法抑制地渾身顫抖,徹骨的心寒彷彿將她身體的力氣一點點抽離。她緊緊握住了胸口的孔雀石,想要從中得到力量來讓自己不至於被擊垮,想要維持自己最後的一點自尊。她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傷痛隱藏在眼帘后,從心底深處不斷瀰漫出來的哀傷,在睫尖微微顫抖著。
明明對前方未知的路忐忑不安,明明靈魂被傷得痛苦捲曲,她那份來自心底的倔犟和驕傲,卻是從來不曾減少過一絲一毫。
那片黑影移動的速度極快,如同海浪般的滾滾沙塵前一秒還在天邊,而下一秒已迫不及待籠罩下來……在來勢洶洶的沙塵暴襲擊下,一行人都被沖得七凌八落,各自分散開來。那羅在沙地上滾了幾滾,想看看眼前的情形,眼睛卻幾乎睜不開來,就算勉強張眼看到看到的也是茫茫一片。粗糲的沙子無情刮過她的臉,猶如鋒利的小刀刺割著她的皮肉。此刻她也顧不上疼痛,只管閉著眼睛摸索著那些土山丘的方向疾奔。忽然,她感到腳下的沙子彷彿旋轉起來,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直往下拖。在另一端的盡頭,彷彿地獄入口正張開了嘴等著吞噬她……。
她緩緩抬起頭,隔著雨水看到了那個人宛如踏月而來的神祗,靜靜地站在她的面前。那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可那雙凝視著她的冰綠色眼睛,帶著掩飾不住的憐惜心疼。眼底分外柔和的點點亮光,就像是霞光夕照一池碧水。
「大王子,妾不渴。只要您陪著妾就好。」女子輕輕柔柔開了口。那聲音好像有些耳熟,但聽在那羅耳中一變成了一陣隆隆作響的驚雷,連她的大腦也成了空白一片。那女子裙擺上的海棠花紋在她眼中糾纏交織,漸漸蔓延到她的全身,如繩索般用力地束縛著她的心臟,無法在跳動,無法在呼吸……她的身體依舊僵硬,可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動起來……。
傅介子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是,我早就知道。」
就在她靠近他想查看一下那個傷口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藉著一伸手就將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裡。那羅崔不及防被他一拽,腳下頓時失去了平衡,順著他的力道就直直地將他撲倒在了沙地上,構成了一個頗為曖昧的姿勢。
「王爺……你怎麼在這裏?」那羅的心裏一陣緊張,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迅速往後退了兩步。
安歸留意到了她神情的細微變化,目光劃過她胸口時卻是微微一閃。就在他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馬車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隨行的當地嚮導略帶驚慌的聲音隨即傳了進來;「公子!不好了!」
安歸也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原來是傅大人。說來也巧,匈和圖書奴的左賢王正好讓我來長安辦點事,所以才有機會一見這座都成的風采。」
「那羅!」從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焦急的低呼,只見傅介子手持一頂油紙傘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匆匆朝這個方向走來。
她微微一愣神,身下車軲轆的顛簸很快就將她拉回了現實之中。
那羅很加快從胡思亂想中抽身而出,對著她笑了笑:「怎麼了?什麼事這麼高興?」
曲池笑得更加令人捉摸不定:「那羅,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你,還真是難得呢。」
那羅的心中一片混亂,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也想不通伊斯達為何要拒絕繼承王位。如果是為了曲池和孩子,那麼成為權利在握的國王不是更能保護他們嗎?而且樓蘭還有他的母親和其他親人,他真的願意捨棄一切,放棄這大好機會?
「怎麼能勞煩傅大人幫忙,這件事已經辦成了。」安歸也相當客氣地予以回答。
那羅一時氣結,嘴角抽動了幾下愣是沒說出話來。她實在是沒想到這個冷麵男人竟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還有那一句——此生,不棄。
回到匈奴左賢王的領地時,已是半個月之後了。那羅在休息了一段時候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平時除了放羊,就是繼續和李陵學習射弩。或許是摒棄了以往的種種雜念,她的射弩水平倒是突飛猛進,幾乎閉著眼睛都可以輕易百步穿楊。
安歸微微揚起了唇,朝她做出了一個過來的動作。
那羅結果皮囊喝了幾口水,有些疲憊地將頭靠在了一側。她習慣性地想去撫摸|胸口的那顆孔雀石,卻不想摸了個空,這才想起她早已將那顆石頭仍還給了那個人,心中自是一陣絞痛。
「二王子,那你這次來長安……」
「公子,看著天氣……今天恐怕我們會遇上……沙塵暴!」說道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嚮導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白龍堆素來以多變的地形和險惡的自然環境聞名遐邇,常年來令無數來往商客魂斷於此。這裏的沙塵暴比普通塵暴來勢更兇猛,所以也被眾人成為:「魔鬼出沒的地方」,就連經驗豐富的當地嚮導也是心有餘悸。之前安歸和那羅都沒有遇上沙塵暴,但是這一次,幸運之神顯然沒有再站在他們的一邊。
那羅靜靜地聽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可她知道,有什麼東,正在心裏一點一點、一片一片地碎去。或許是傷到極致反倒有點麻木了,她的嘴邊忽然浮起了一絲無力的笑容:「伊斯達,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看起來真是累壞了,這樣都能睡得著。」他笑了笑,「再過半個時辰就改到驛站了,到時你再好好休息。」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著你了。曲池她……病好了就隻身來了長安找我。」在沉默了片刻后,他終於緩緩開了口,「她一個弱女子,為了我長途跋涉不顧危險來到了這裏,我無法不收留她。」他嘆了一口氣,似是在斟酌著合適的措辭,「在長安當質子的這些日子比我想象中要難熬。那羅,你無法想象在這裏的生活,孤單、寂寞,還有那種無法逃避的恐懼和不安。幸好這段時間里……一直有她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分擔所有的這一切,所以我和她……」
那羅愣住了,沒想到狐鹿姑竟然準確無誤地聽出了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因著這層緣由,她看向他的眼神也緩和了幾分。
她哪裡肯上他的馬,立刻拒絕:「王爺,我可以騎自己的馬回去。」
他滿意地彎了彎嘴角,伸手輕輕撥弄著她垂在臉頰邊的柔軟髮絲,低聲道:「我就知道,我的那羅乖得很。」
他的眼底閃爍著的光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因為,那樣的光華也曾為她閃耀過。可此時此刻,同樣美好的光華卻是為了別的女人而閃耀。
一曲終了,她像是吐出了心中的鬱結之氣,感覺輕鬆了很多。正待要起身,卻聽到從樹後傳來了幾聲清脆有力的掌聲。
「如果願意,你可以一直留在匈奴。」
他眸色一冷,甩了甩馬鞭將她纏繞住,輕而易舉地將她車到了自己的身旁。
不,不會的。
「難不成你以為我真是為了你才特意來的嗎?」他挑了挑眉毛,下意識地予以否認,「之前不是說了嗎?我確實是來長安幫左賢王辦點事。只是正巧遇上了你而已。」
那羅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是靜靜望著那張令她魂牽夢繞的面容。他比上次相見時氣色好多了,栗色的頭髮如漢人般束起,合體的漢服將他襯得如同那天邊的月華星輝,真正是芙蓉難比 的絕色姿容,眼底眉梢俱是溫潤迷人的折春風姿。只是,此刻那淺茶色的眸子里只有 相距千里的疏遠冷寂,甚至還有一些不便流露出來的不耐。
小王子提多有時還會來找她玩,但那羅因為上次的事情對安胡閼氏已有了幾分戒心,所以連帶著對他也冷淡了許多。至於那位讓人害怕的左賢王,平日里她也是能躲則躲,以免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安歸的神色變得有些黯然,淡淡答道:「還好。只是每次見到他,我都會覺得……」說道這裏,他的眼底霍然浮起一層狠毒殺意,「這都要怪那個賤人……」
驚人的光亮,隱隱刺痛了她的眼。
在這樣無助的時候忽然見到他,她來不及考慮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麼會找到她。她只知道,自己滿腹無盡的委屈終於有了一個發泄的地方。不假思索地,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突然就大聲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毫無形象可言,哭得無比脆弱,哭腔里還帶著嗆人的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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