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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弩箭彷彿夾帶著穿天破日的威力，呼嘯而去，最終落入了命定之處。在中箭墜落地面的一瞬間，安歸忽然明白了，這命運之箭，就在初見之時，它早已從那個少女手中射出，如今，它終於到達終點，落在了他最脆弱之處。

那羅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若是看到了我留下的那串項鏈，他就一定會追來。」

「陛下……」

因為，那是他的那羅。

那聲音，還有那迎面而來的氣息是那樣熟悉，它早已深深銘刻於他的記憶最深處。

那羅心裏泛起了苦澀的滋味，她之所以這麼確定，不過是因為她知道——他愛著她。

她心裏大驚，慌忙想收手但箭已經脫弦而發。

安歸笑著將她摟在懷裡：「那依你說本王該如何做？」

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掉頭避開，但是他太想看到她的面容。這日日夜夜的相思煎熬，領他有一種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要見到她的臉的衝動。

沒人知道這一刻是生死之吻。

傅介子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立即有四位宮人抬著一樣東西走了進來。只見那是一個裝飾華貴的檯子，檯子四周被半透明的白色帷幔所遮，金黃色的流蘇在風中漫舞飛揚。透過帷幔，隱約可見其中有一妙齡女子玉體橫陳，裹在她身上的魅紫色長袍一角從檯子邊漏了下來，在光線下流轉著異樣華彩。雖然帳中女子若隱若現，但在場所有人都堅信，這必定是個傾城傾國的絕色美人。

此時，傅介子等人已經到了樓蘭城外的胡楊木樹林里。那羅換上了普通侍從的衣裳，頭上還戴了一頂大大的氈帽，將她的容顏遮住了大半。

傅介子的嘴邊露出不易為人察覺的笑容：「不知陛下這麼急趕來有何事？」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突然想起了嗒嗒作響的馬蹄聲，不多時，那隻人馬就如旋風般到了他們的面前，為首的年輕男子身穿樓蘭王袍，逆風吹起了滿頭暗金色髮絲，充滿令人不敢正視的王者之氣。他就那樣策馬而立，猶如一柄等待破鞘而出的利刃，冷ｈｔｔｐs://ｍ•ｈｅtｕboｏk.ｃom•com艷而凜冽。

但是，他不能不回頭。

剛才還熱鬧萬分的場面，轉眼之間就冷冷清清。安歸不知何時斂起而來笑容，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

傅介子倒也不勉強，只是優雅地彎了彎嘴：「只能說這位美人和陛下是有緣無分了，是她沒有伺候貴人的福氣。」

「那羅，你就這麼確定他一定會追來？」傅介子揚眉問道。

「陛下，今晚還是到妾這裏嗎？」美人用柔軟的身子靠在他身上，如往常那樣問道。

人的一生或許很漫長，但是在此時此刻，生命凋零卻是快得令人心驚膽戰。雙方已經混戰成了一片，手起刀落，血色妖嬈。看到那鮮艷的顏色如濃烈的石榴花般蔓延開來，那羅的腦海中居然有片刻的空白。

安歸似是有些無奈，寵溺地看了看懷裡的人，又望向傅介子：「本王雖是有心，可美人生氣我更是心疼。看起來這位漢朝美人本王是無福消受了。」

安歸微眯的眼睛徒然睜開，瞳孔一陣緊縮，伸手就將那串項鏈搶了過來，仔仔細細來回端詳。忽然，他用力攥緊了項鏈，直把自己的手都攥出了血。

傅介子露出一臉瞭然的笑容：「那是她的福氣。」他的話音剛落，忽從周圍的樹林里嗖嗖飛出利箭無數，隨即就有上百人鑽出樹林，揮舞著手裡的武器砍殺過來。

「那羅，射他的右臂。能射中他的人只有你。」流光用那隻獨眼陰森森地瞅著她，「不然我們全都要死在這裏。」

還不等安歸回答，他身邊的美人已撒嬌叮嚀道；「陛下，您若是納了這個新美人，豈不是要把我們都拋在腦後了？」

「你這隻小狐狸精。」安歸哈哈一笑，含了一口酒就對著那美人的嘴餵了下去。

凌侍衛留意到安歸的身姿微微前傾，如鷹的目光牢牢鎖在了那帳中女子身上，眼中竟燃起了一絲久違的光亮。但這絲光亮幾乎是一閃而逝，他很快就恢復了常色，嘴角似是揚起了一抹自嘲的譏笑。

像是告htｔｐs://ｗｗｗ•ｈetubｏｏk•ｃｏm•ｃom別般，她低下了頭，在那尚有餘溫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他的手剛觸摸到她的面頰，就無力地滑了下來。她緊握住那悠然滑落的手，讓他的餘溫能在臉上多停留一秒。閉上雙眼潸然淚下。

國王中箭落馬。

「我不怪你，那羅。這是我欠你的。」

安歸也說了幾句客套話，派人將他們送了出去。

她頭上的氈帽不知何時已經掉落，但飛揚的淺茶色髮絲遮住了她的臉，他無法看清她的面容，無法看到她此時的神情。

安歸笑了笑，輕佻地捏了捏他的臉：「別總是一天到晚板著臉，既然他們要送上門，那就由他們送好了。在我的王宮裡，諒他們也不敢造次。」

在樓蘭士兵們驚駭恐慌的目光之中，他猶如被折斷了的胡楊林，直直地倒了下去。

這樣想要正面射中他根本是絕無可能，所以只能用別的方法……。

傅介子前來覲見的那一天，天空少見的沒有一絲陽光，陰沉沉的天氣令人心情壓抑。

傅介子口中也噴出一口鮮血；「那羅，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那羅心中一片蒼涼，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立即策馬朝著他疾馳而去。她這麼做非常危險，傅介子只得讓其他門掩護跟上。

傅介子和流光等人都擋在她的外圍保護她，而凌侍衛也帶人以最快速度過來救援，兩批人又很快混戰成一片。世界在這一刻彷彿狹小得只容納她和他，四周兵戎相見，血色飛舞，都不過是虛幻又遙遠的背景。

「陛下，這份禮物您認為如何？」傅介子示意宮人又將檯子抬了下去，笑眯眯地問道。

安歸半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哦？那本王自然不能拂了使臣大人的一番好意。」

「我說出去。」他此刻的神情沾染了地獄的陰森，嚇得那美人面色慘白，幾乎是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那羅沉重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地去下了腰間的弩弓和箭，一咬牙策馬朝著那個人的方向疾馳而去。

酒過三巡，傅介子忽然站起了身，拱m.hetubook.com.com了拱手道：「陛下，其實這次我們還準備了另一份特別的禮物。不知陛下有無興趣欣賞？」

凌侍衛心裏暗嘆了一口氣，自從那天國王帶人追上胡鹿姑並沒有發現那羅的蹤影后，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廣納美人，肆意縱情聲色，可又不讓任何一個妃子甚至王后懷上他的骨肉。

或許在國王的眼裡，能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只有那個人吧。

樓蘭國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都顯得生機勃勃。宮裡綠影層層疊疊，萬紫千紅，遠觀近看，都是一卷如畫春景。樓蘭王安歸這幾天收到了漢朝使者傅介子即將來拜訪的消息。他不以為然地將文書扔在了一旁，眼波微微流轉，原本膩在他身邊的兩個美人立即爭先恐後地將美酒送上。

終於到了宴席結束之時，傅介子向安歸行禮告別：「陛下，我們離開王宮后就直接啟程回長安了。」

很自然地，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回過頭去。如果他不回頭，或許就能將這些偷襲的人全部消滅，並且以漢使企圖行刺的借口令漢皇無言以對。

「安歸，我的心裏也有你。一直……都有你。」她終於可以說出那句一直藏在心裏的話了，因為那句話是那麼沉重，它背負了糾纏的恩怨、錐心的疼痛、深深的愛恨情仇，以及她所在乎的人的鮮血。

「不過文書里說這次他們是送禮來的，不知會有什麼貓膩。」凌侍衛一臉不放心。

「陛下？」美人一時有些發矇。

這一箭相當致命，準確無誤地插入在他的心臟上。但他的目光卻是那樣平靜，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翻身下馬跑到他面前的那羅。他知道她會回來，一直都這麼認為。他們誰也逃不開誰，誰也躲不開誰，這輩子、下輩子，註定就是如此。

「我知道。」他微笑著，多少無悔和愛戀都融在這笑容里，「能在死前再見到你，我已經知足了。」

「凌，那個女人……是那羅，一定是那羅！」

「出去。」他冷冷地回了兩個字。

「陛下，如今我們和匈奴關係密切，這漢使來訪您倒底見m•ｈeｔｕｂook•cｏｍ.cｏm是不見？」凌侍衛試探地問道。

安歸居高臨下地望向他：「剛才的那個漢朝美人呢？本王改變主意了，本王要留下她。」

他費力地舉起手，想要拭去她的淚水：「那羅，這個世界上，我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你的心裏……可否也有……我的位置……」

「凌，今天傅介子呈上的那個漢朝美人，竟讓我覺得有點像她。」安歸幽幽道，「不過傅介子詭計多端，也知道我和她太多事，很有可能是故意找個相似的人……我若是一時心軟收下那個美人，只怕是後患無窮。」

那羅穩穩地拉開了弓弦，瞄準了對方的右臂。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突然有個人影沖了上來，微微撞偏她瞄準的方向。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同時高亢凄厲地響起：「不許你傷害我二哥！」

安歸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只是不斷喝著酒。酒很烈，每一滴入口就化了開來，帶著一半刺痛一半麻木，從口齒間，一直燒到四肢百骸。凌侍衛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身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忍不住開口道：「陛下，您還好吧？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

就在回頭的一瞬間，他看到她幾乎是在同時驀地轉身。

熟悉的氣息和他交錯而過，他甚至還聽到了那個同樣熟悉的聲音；「安歸……」

賓主雙方一番客套之後，傅介子將部分從長安運來的金銀珠寶呈上，說這是漢帝的一些賞賜。

安歸自然將財物笑納，接著就吩咐宮人擺酒席招待使者。一時間，氣氛友好融洽，絲毫就看不出兩國之間的暗潮湧動。

拉弓，引箭。

安歸不慌不忙抵擋住了第一輪的利箭偷襲，接著取出弓箭，眯起了眼睛對著傅介子的方向就是一箭射去。這一箭來勢洶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中了傅介子的左肩。傅介子被這巨大的衝力撞下了馬，從樹上跳下的流光忙扶住了他，順便替他招架住了對方士兵的一刀。

「安歸這人生來疑性大，多半是不會收下我們送上的美人的。但是有你的東西效果就不一樣了。就算是不完全確定，他https://m.hetubook.com.com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傅介子讚賞地點了點頭，「那羅，幸好你想出了留下項鏈這一招。」

「不好，不下，這裡有埋伏！」凌侍衛臉色微變，揮刀沖向了安歸的前面。其餘人馬雖說是受了驚，但畢竟是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刻就開始了反攻。

安歸在吹過樹林的風聲中聽到了某種細微的聲音，就像是柔軟的髮絲掠過肌膚，冰涼的露珠滑過葉尖。

安歸喝下美人遞過來的美酒，姿態優雅地揚起了眼睫：「漸漸也無妨，我倒想看看他們能玩什麼花樣。」

「凌，給我備馬！我要帶人去把她帶回來！這一次，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她離開我了！」

凌侍衛覺得有些眼熟，將那串項鏈遞到了安歸的面前：「陛下您看，這是不是那些漢使掉下的？」

「自然是陛下決定了。只是，妾擔心以後陛下連看也不會看我們一眼了。」那美人確實也是角色，雖是鬧著小脾氣卻不會讓人生厭，倒更讓人想哄著寵著。

周圍似乎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想要珍惜的人……只有你……

「陛下，上次您親自喂妹妹喝酒，人家真是羡慕……」其中一個美人嬌滴滴地插嘴道，「人家也要嘛……」

「陛下英明。人有相似，怎麼可能是娘娘呢。」凌侍衛勸慰道。話音剛落，他低頭見到華麗的地毯上掉落著一樣東西，於是彎腰將它撿了起來——那是一串相當美麗的綠松石項鏈。

安歸嗤笑一聲，揚起手中的彎刀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靠近他的敵人。他是那樣所向披靡，幾乎無人抵擋得住他旋風般的殺戮。

看著殷紅的鮮血從他的傷口如泉水湧出，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安歸……我不想殺你的……我不想殺你的……。」

這不是幻覺。他幾乎能感覺到對方的衣角掠過了他的面頰。

視線開始渙散，但他感到有灼熱的液體掉落在臉上，那一定是她的眼淚。這一次，她的眼淚終於是為他而流。他多麼想再擁抱她一次，多麼想再親吻她一次，多麼想和她一起擁有未來。可是死神已降臨在他的上空，他就要失守若言離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