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115章
「今個你在店裡看好鋪子，我去和王爺談筆生意。」
「等我回來再說吧，讓這人在店裡呆上兩天，也吃不垮老爺我！」
一個月前，隨著皇上從榆林來到西安后，一直以為最擔心的事情，終於變成了現實——他們的家眷盡數為蒙古人所殺！
攔下夥計之後，李大明又說道。
從柜上取了一千兩本票，將要出門的時候，李大明又對王三吩咐一聲。
儘管自李闖王兵敗以後，這西安城屢遭兵亂，人口十去五六，可是猛的住進來十幾萬八旗大兵，卻還是把城內住滿了。雖說城外瓦礫遍地，有的是空閑地方，可隨著八旗兵在那裡紮起帳篷，卻也是人滿為患了。這些人大都操滿洲口音，也有不少像是直隸、山東一帶的口音，他們大都是旗下的漢軍，只不過他們現在大都披著襤褸的棉襖，有不少人甚至只是在腰間勒根草繩，除了沒有端著破碗向人們討飯外，倒也和叫花子沒有什麼區別。
在那人的哭喊聲中，那哨卡馬甲摸出了一錠銀子，到塞到女人的手中，用滿語說道。
不過相比之下，這些八旗兵，雖說衣裳破舊了一些，可是至少不用挨餓，倒是那些被趕出門的漢人，在這個冬天卻是饑寒交迫，棲身於城牆根下破草庵、爛草棚的百姓，不僅要忍受著糧價飛漲帶來的飢餓，同樣也要忍受著入冬后的酷寒。
「慢！」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說，既hetubook.com.com然看著了，又那有不救的道理，當初你小子，若不是餓急了，東家我還不留你那。救人那有不救活的道理！這做人哪，積德行善才是根本，知道嗎？」
不過即便是在亂世之中也有生意，若是全鑽營的話，這亂世中處處皆是商機。在這城中臨街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布莊，掌柜的姓李，幾個月前，這從洛陽來的李掌柜便帶著三千匹布來到了西安，在這裏做起了布匹生意，驟然了多了十幾萬八旗兵，別的不說就是做衣裳的布匹，就是一筆大生意。不過幾個月的功夫，不但在這洛陽城裡站住了腳，而且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專門做起了八旗兵的號衣生意。
「人還沒死哪！快熬一碗薑湯，來不急了，先弄點熱酒過來！」
「這點銀子，你先拿著，這兩天要是有運糧的牛車過，隨著牛車一去西安吧，不定，你家的男人還在那等著你呢。」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幾乎每天，都會有逃過一劫的婦人風塵僕僕的從草地逃到陝西。
或許，用這四個字來形容西安城周圍的旗人，最恰當不過。曾幾何時，對於那些一路南下，過黃河、入潼關的清軍來說，他們曾慶幸著自己居然能活著進入陝西。可是這種慶幸，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女人用滿洲話道著謝，得虧她碰到了朝廷的大兵，要不然，恐怕真會凍死在這荒郊野嶺。
被東家這麼一說，王三的臉膛頓時一紅，當初他可不就是東家在來西安的路上收留的，這才多長時間，居然就忘了本。
她們或是死在蒙古人的刀下，或者淪為蒙古人的奴婢，對於曾經掠奪過漢人奴婢的他們來說，自然知道妻女落到蒙古人的手中，會是什麼樣的下場。為奴為婢不說，不知會被欺辱成什麼模樣。
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要去救回親人，似乎對於他來說，他已經認命了。其實，他之所以認命，是因為他知道，即便是妻女還活著，也不可能再找回來了，草地那麼大，又怎麼可能找回被蒙古人掠走的妻女呢？
一邊說，他一邊走上前蹲下身子，用手在這人鼻子下試了試，拉起手來搭上這人的脈摸了下。
「啐，今天可真是晦氣，開門就碰著死人了！」
「……我的妹妹，就是這樣被掠走的，只有老天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我額娘因為不願意讓蒙古人掠走，所以當蒙古人追來的時候，實在是逃和圖書不過了，只得跳河而死……」
「東家那吃完了呢？」
手中抱著有些燙手的飯碗，喝著碗中的粥，秀梅，這個葉赫那拉氏的女兒，提前當時的遭遇仍然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甚至就連那滿是灰土的臉上，仍然儘是惶恐不安狀。她說著滿洲話，也正是這滿洲話，讓這些八旗兵留下了她，並給她盛了一碗粥飯。
有了掌柜的吩咐，夥計們才七手八腳把這快凍死的人抬進店裡頭，抬到火爐旁邊，一邊烤火取著暖，一邊將一碗熱酒直接給這人灌下去。盞茶功夫，見那人的眼皮微微動了下，李大明這才長吁口氣，對身邊的吩咐道。
「都傻愣著幹啥，非得等人凍死不成！」
「蒙古人來了……當時我和其它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在草地上逃著，那時候大家都擠在一起的，瞧著的長城的時候，大家都以為終於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但是，蒙古人還是在長城腳下攔住了大家，有好幾千個漢軍旗的兵丁被殺了，還有很多女人也被殺了，他們留下活口的大多數是女人……」
夥計們面面相覷，站著不動的時候，又聽李大明吩咐道。
王三聽著要給這人睡炕頭，頓時便不樂意了。那炕頭可不是誰都能睡的，他是店裡的大夥計，所以才能睡著炕頭。
「東家，您老也是多事，救了人不說，還要養人，這年月，發善心，又能救得了幾個。」
就在夥計們準備把這屍體踢到路上的時候，和_圖_書突然聽到李大明喊了一聲。
「先看看還有氣不。」
一旁的夥計，瞧著這人不由得嘆了口氣說。
說到這裏，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是凄涼，雙眼無神的她看著遠方說道。
王三的話，讓李大明一笑，搖頭說道。
「這鬼老天……」
聽東家這麼吩咐，王三應下之後，又問道。
「我要殺光他們，殺光那些蒙古雜種……」
「待那人醒了，給他下上兩碗面，面里打上兩個雞蛋，估摸著，他也該幾天沒吃上一頓飽飯了。」
而這老天卻像是專門和這些失去家宅的百姓作對一般。剛一入冬便紛紛揚揚的下起了雪來，這大雪一下就足足下了兩天兩夜，直下得西安城內積雪足有三四尺厚，雪越下越厚，這天氣也是越來越冷，到了滴水成冰的時候，這家家戶戶都是關門閉戶躲著這寒。
在王三與夥計們把那人抬進后宅的時候，李大明便和往常一樣站在柜上，在那裡拿起算盤對起帳。直到王三等人回來之後，他才對王三吩咐道。
亂世之中，人命賤如狗，或許，這正是最真實的寫照。
順治十九年十月，相比往年，又是個極為寒冷的冬天，這天上的雪不過只是剛停，那些先前因為大雪不知躲到什麼地方的叫花子，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似的，又開始在城中沿街乞討，誰也不知道，過去他們躲在什麼地方了。
女人的話，讓哨卡中的旗兵無不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而更多的人卻是在那裡放m.hetｕbｏｏｋ.coｍ•coｍ聲大哭起來，他們的妻女同樣也在其中，至今都沒有任何消息。
說著話功夫，李大明便走出鋪子，頭戴著皮帽，身穿皮裘的他在路上走著的時候，看著那路邊睡著的百姓時，總是不住的搖頭長嘆，似乎是在那裡感嘆著這世道的艱難。這世道沒有誰是容易的，即便是她當初也是差點淪為街頭的一具凍屍。偶爾的有人向他乞討時，他也會從口袋中取出幾個銅錢來，可是，這樣又救得了多少？
「那天晚上，天黑的都見不著光……」
打從清軍進了城，這西安城就變得極為擁擠，為了讓八旗兵有安身的地方，這城內外都「騰」出了不少房屋，其實它們原本的主人，都是被八旗兵趕出去的，失去了家宅的百姓，只能棲身城內外的各個角落中，那些破廟裡也擠滿了這些人。一家家、一窩窩在城牆根搭起了破草庵、爛草棚，然後勉強苟活著。
一個四十幾歲的旗兵，衝出哨卡，他一邊哭喊著，一邊拿著刀在那裡瘋生的劈砍著路邊樹木。
「東家，三子知道錯了！」
從此之後，他們就將是天人兩隔……
「把這人送到後頭，給他騰個炕頭的位置，讓他躺下，養幾日就好了。」
而不是誰都能躲過這天寒，至少那些沒了家的百姓是躲不過的，每天早上那些巡城的兵丁，都要用牛拉的大車，把幾十甚至上百的連凍帶餓、倒在雪地里的難民屍體，拉到城外的亂葬崗去，然後任憑野狗叼食。
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