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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是不是，只要明軍打過來了，咱就是大明人了？」

這房子有點老了，回頭應該再重新翻蓋了……

因為地太過激動，以至於李老三在說話的時候，他那花白的鬍鬚都在不時震顫著，最後他把刀一揚，然後瞪大眼睛說道。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老三突然明白了，他明白了為什麼那個老秀才會欠然赴死，為什麼那些書生，甘願掉腦袋，為什麼張益宗和郭明臣兩位大老爺，會面南而死。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嘴裏這麼念叨著，李老三鬆開孫女的手，然後來到了裡屋，默默的拆開衣箱，在箱底，還留著一件衣裳，這衣裳是紅色的，這是李家傳了幾代人的鴛鴦戰襖，紅色的罩甲，就這麼躺在箱子底下。

看著那個跪在那裡，用刀撐著身體的老人，看著地上的屍體中，那十幾具平民的屍體，蘇炳放的目光中有些疑惑，他看著生命漸漸流逝的老人，聽著他的喃語聲，他便靠過去，想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那本還想要阻止男人的婦人，看著男人的模樣，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張張嘴卻沒有再說出話來，最後只是看著男人的背景默默的流著淚。

兩人看著彼此嘿嘿一笑，然後點頭說道。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頭……」

嘴裏這麼念叨著，李老三拿起了刀，然後嘟喃道。

音未落他人已經沖了過去，那邊的清兵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即便是聽到身後的動靜時，也只是茫然的看著落下的刀，和刺過來的槍，手起刀落間，一個清軍的腦袋被砍掉了。

這麼多年，他的心中一直被那種愧疚所縈繞著。夢裡頭他總是會夢到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忠臣義士，不知多少次他都在噩夢中驚醒。

「老子是大明的兵，當然是要去殺韃子！」

小女孩看著披甲帶刀的爺爺，那雙眼中儘是疑和*圖*書惑，而家裡的婆娘瞧著他，緊張地說道。

念叨著這句話，李老三的手在那裡微微的顫抖著，他的心裏開始後悔了，後悔當年為什麼眼睛一閉就剃了頭。甚至還在那裡助紂為虐，殺了那麼多不願剃頭的義士。

是了！

三天前，李老三便聽見頭頂上傳來的炮聲，炮子劃過天空時發出的沉悶的哨音，雖然有些發悶，但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若是炮子落在附近，伴隨著爆炸聲，接下來，必定就是一陣地動山搖。

「殺韃子……」

我是大明人！

瞧著趙鵬飛，李老三反問道。

「哎，你這該死的老東西，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那些韃子，什麼時候拿漢人當過人？」

「弟兄們都已經看到了，他們可以說是我等的榜樣。」

「他大，你，你要幹啥？你，你傻了……」

「風從龍，雲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對，就是殺韃子！」

李老三看著自家的婆娘，然後嘟喃道。

「我，我是大明人……」

在這一刻，街道上顯得寂靜無比。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地上的屍體。

已經走到巷口的李老三，看到那邊街上躲在胸牆後面正放銃的清軍，那雙眼中帶著狂喜，大聲的怒吼道。

儘管他的聲音不大，儘管傳入耳中的話聲有些沙啞，可是他還是聽到了他在說什麼。看著已經倒下去的老人。他的心中一種莫名的情感被觸動著。

「我是大明人……」

那些人從那裡殺過去的？

兩個人，兩個發須皆是花白的老人，就這麼提著刀扛叉朝著巷口走了過去。在走過去的時候，兩人的嗓子里開始哼起了調來。

「你才是個傻婆娘！」

現在，在生命慢慢消失的時候。他解脫了。內心也平靜了下來，看著身邊已經失去性命的鄰居。他又一次唱了起來。

看著殺過來的明軍，看著他和*圖*書們叫嚷著殺向清軍的時候，還拿著刀的李老三雙腿一軟，渾身的力氣都已經消失的他，就這樣跪了下去，他勉強用刀撐著身體，還沒有直接倒在地上。然後看著身邊的明軍。他咧開了嘴，在露出笑容的時候，他的心終於平靜了，多年來埋藏於心裏的愧疚，在這一刻總算是淡去了。

提著大刀走出家門的時候，聞著空氣中的那股血腥味，李老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頭朝著巷子那邊的街口看去，那邊不時的有銃聲響起，隱約的還能看到人影。

「要是全天下的百姓都像他們一樣，那些奴寇又怎麼可能占我大明的江山。現在聽我口令。」

在唱完這首歌后，刀從他的手中脫落了，人也跟著倒下了，在倒下的時候，李老三看著身邊的明軍，臉上帶著笑……

即便是已經過去快八年了，可是對於那股血腥味，他並不陌生，只要一呼吸，就能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那是人血的味道。

「那才是李家的本差啊！」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封刀了，人也落得自在。

這時又有十幾個人手提刀槍走出了家門，他們用秦腔喝著這早就陌生的曲調，儘管年歲各異，可是每一個人的神情卻顯得堅毅非常。在這一刻，他們似乎又找回了先祖身上的勇氣。

「立正！敬禮！」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排長看著地上的屍體，感嘆道。

嘴裏喃喃著，李老三跪在那裡，血從他的嘴唇間湧出，儘管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可是他仍然強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在那裡哼唱著。

在離開的時候，蘇炳放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用布蓋著的義士們屍體，隨後又一次默默的行了一個軍禮才隨著弟兄們一同離開這裏。

「爺爺和_圖_書……」

「原本的，俺是準備等死的時候，放到棺材里的……」

「這得死多少人啊！」

人血的味道很特殊，這種血味的腥氣不像羊血那麼膻，不像牛血那麼淡，也不像豬血那麼腥，這是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只要聞過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

「難道明軍進城了？」

我殺了一個韃子……

當年，他們的祖先正是唱著這《燒餅歌》，從集慶一路北伐至大都，驅逐了蒙元，恢復了漢家的河山，或許，他們忘記了先祖曾擁有的光榮。他們曾沉淪過，曾向異族伏首過，但是這個時候，他們似乎又一次找回了先祖留于血脈中的勇氣，千百年來，正是這早就刻到骨子裡的烙印，讓這個民族一直屹立於這片土地上。

「今天……咱又是大明人了！」

這是他在社學里的第一課，也就是在那時候，他知道了什麼是國家。知道了自己是什麼人。

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壓抑多年的念頭在他心裏閃過。

「如果今天能從家裡出去，殺上幾個清兵，也算是沒辱沒李家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銃聲，銃聲是從遠處傳來的，那銃聲傳來，意味著明清大軍開始撕殺了。

另一邊，正在進攻的明軍被清軍陣地後方的變故嚇了一跳，以至於都沒有反應過來。

就因為這句話。

孫女的問題，讓李老三一愣，好一會之後，他才說道。

聽著一聲接一聲地爆炸著。李老三似乎已看見這潼關城內的房屋倒塌、房子著火的模樣，甚至看到了到處都是屍體，因為他從飄蕩在空中的氣味就能聞出來。聞出來了血腥味。

可是，他不後悔，因為這紅差出得讓人撐不住，讓人心裏難受。殺那些忠臣義士的紅差，賞銀再多，拿在手裡，心裏也舒坦不了。

「李老三，你要幹啥去？」

「我是大明人。」

「我們李家，本籍廬州，先祖隨高皇帝起兵反元，洪https://m.hetubook.com.com武六年遷潼關，世代於此守關的……當年，李家先祖殺韃子，今個到了我李老三這，卻當了韃子奴，這刀，不知殺了多少忠良義士，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沒臉見先人……」

八年前，自從李老三親手送張益宗和郭明臣兩個大義士上路之後，他就洗手封刀了，從那時候起，李家就不再出紅差了！李家幾百年積下來的一刀連的絕活，到他這一代，也算是失傳了。

「今個非得殺兩個韃子不可，要不然，咱李家世代也別想抬起頭來！」

如果全天下的百姓都像他們一樣，也許，那些韃子早就被趕出大明了。像這樣的忠臣義士又有多少呢？

隨著排長的命令大家同時舉起手中的步兵銃，對著地上義民的屍體致敬。

就在李老三提刀朝著那邊走去的時候，一旁的院門卻打開了，走出來的人手提又尖鋼叉，身上穿著灰布的衣裳，頭上戴著頂舊明軍的笠帽，他在看到李老三的時候，也是一愣。

銃聲響起的瞬間，趙鵬飛只覺得的身體被什麼撞到了似的，人軟軟的倒了下去，可是他的臉上帶著笑。躺在地上的他笑看著天空，那神情中帶著一絲坦然。但更多的是寧靜，似乎這正是他想要的。

「你幹啥？」

在排長的命令中，蘇炳放和弟兄們街道上集合列隊。所有的有的弟兄都看著地上的屍體。

片刻的驚駭后，他們還是抓住機會立即沖了過去，在他們衝到胸牆邊的時候，胸牆後方的戰鬥同樣也趨近於尾聲，手中提著大刀的李老三用力的揚起刀，猛的朝面前的清軍砍去，那一刀卻落空了，讓對方擋住了，然後兩根刺刀從左右刺到他的身體，可那些清軍還來不急歡喜，就被衝上來的明軍用銃彈打翻在地，跳過胸牆的明軍立即挺著刺刀向清軍殺去，不過只是一個照面，便將剩下的十幾個清軍刺翻在地。

李老三的心裏毫以尋思著，然後他轉過臉來看看坐在和_圖_書身邊的小女孩，這是他的孫女，她的身子在抖顫，塗滿黑灰的臉上一雙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是韃子兵！

「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拿起孫女的手，李老三輕輕握在自己的手裡。

李老三的心裏這麼尋思著，他看著孫女，孫女也看著他，好一會孫女才說道。

「殺韃子啊……」

「……萬眾吼……不破……黃龍……誓……不休……」

就在兩人哼著這《燒餅歌》的時候，又有人跟著和了起來。還有其他人也走了出來，他們中的不少人身上都穿著有些破舊的大明軍衣。

然後在用筆寫下了「大明潼關18義士」的字樣，他們需要告訴別人，這樣人是什麼人，他們都是大明的義民。

默默的念著這句話，蘇炳放在屍體的旁邊，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在社學里的時候，老師寫在黑板上的那幾個字。

又是一陣尖厲的呼嘯，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腳下的大地在劇烈地抖動著。不時有一片片的泥塊從牆上掉下來！

「乖孫女，你記住，不管在那，咱都是大明人，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但是，那一刻卻遠沒有這個時候所看到的這個老人帶給他的觸動要大。

「全體都有，集合。」

良久之後，他們開了這片街道，離開的時候他們把地上那些屍體抬到路邊。

嘴裏喃喃著摸著這紅色的罩甲，看著箱底的那件右衽的布衣，他一邊說，一邊換上了衣服，這身漢家的衣裳是他準備等死的時候，作壽衣的，這罩甲也是，而現在，他穿上這多年不曾穿過的衣裳和罩甲，然後，他又從箱子里取出一個木盒，打開盒子后，裏面躺著一柄刀，這刀是李家傳了幾代人的刑刀，專門砍腦袋的，當年李家的老祖宗，正是扛著這刀站在將軍的帳外，若是有敢犯軍法，那一刀下去……

挺著鋼叉的趙鵬飛猛然將鋼叉刺入清軍的胸膛，在刺穿對方的胸膛時，他笑了，他咧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