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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咎稍稍站定，許是巧合或也有意，他與姬少典以及姬魃之間，彼此三方均相隔一丈多遠。他長長嘆息一聲，低沉道：「我想尋回妹子的骸骨，以便讓她陪伴在爹娘的身邊……」

無咎簡單分說幾句，又不容置疑道：「諸位即刻啟程返鄉，從此解甲歸田遠離沙場。此外……」他伸手解下金甲連同金盔扔在地上，又從頭頂扯斷一截黑髮塞到寶鋒的手上，不無苦澀道：「寶鋒大哥，將此連同我的盔甲埋在我爹娘的墳前，權當我陪著二老盡孝了，那座荒山，便稱之為盔甲山吧！」

「你……你為何打我？」

寶鋒重重點了點頭，眼圈微微發紅。

斷髮明志，乃是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他似乎有所猜測，忍不住擔心起來。

而老道發起酒瘋來真是不得了，至少有過雲霄樓的戰績，又是一陣跳腳怒罵：「爾等身為修士，不分青紅皂白，聯手對付同道，與畜生何異……」他話音未落，抬手扔出一把紙符。

姬魃坐著沒動，慢慢抬起頭來，陰沉的臉上透著錯愕的神色，接著又兩眼眯縫，像是要看透某人的假象。少頃，他狐疑道：「你……欲知何事？」

而祁散人正在不遠處拉著一個中年壯漢拼酒，並搖頭晃腦行著酒令，什麼「說時運，嘆流年，光陰釀成酒一碗」；「走青樓，遇紅顏，陌路相逢酒一壇」。對方被他一杯接著一杯灌得臉紅脖子粗，他卻樂此不疲。

恍惚覺著，撲面的涼風之中，帶著几絲殘留的寒意，還有大地蘇醒的氣息，以及草兒拔節、春蟲破殼的聲響，從四方緩緩而來，和*圖*書又浩浩蕩蕩充斥天地……

而接下來又能否返回都城，他不知道。或者說，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那些孤兒寡母。他只能竭盡所有，以求補償安慰；並嘗試著將過去的歲月都埋葬在那座荒山之上，但願一切有個了斷。

這罵得也太難聽了！

姬少典停了下來，舉杯等候，明亮的燈光中，他酡紅的臉上帶著笑意。而他的兩眼之中，卻神色莫名。

「啪——」

無咎依舊是看著手中的酒罈，兩眼有些發直，牙關「嘎巴」響動了聲，嘴角露出一抹慘笑。

寶鋒不敢抗命，只得將斷髮小心收起，又將地上的金銀分開裝了馱在馬上，並帶上那套盔甲。隨著一聲令下，百十來號老兄弟相繼騎馬離去。而走出老遠，他忍不住回頭張望，耳邊傳來清晰而又愧疚的話語聲：「我公孫無咎，對不住那些孤兒寡母啊……還有老呂，便讓那破宅子陪著他吧……」

一個醉眼迷離的壯漢捂著腮幫子，很是憤怒的模樣。而與其飲酒的祁散人也是酒氣熏天，搖搖晃晃起身，竟是抬腿一腳：「本道乃是仙人，你一個凡夫俗子豈敢以下犯上……」

當再次回到王帳所在的山坡前，正午的日頭已偏斜下去。

紫鑒與紫鑒相互換了個眼色，雙雙往後退去。

姬魃手撫著鬍鬚，兩眼審視不停。

便於此時，一記耳光響起。眾人尚在關注，猛然一驚，卻見當事者雙方一站一坐沒有動靜，另一端的席尾卻是有人大聲叫罵起來。

不過，那爭執的雙方並非一般人物。一位乃是將軍，在王族中輩分不低。wwｗ•heｔｕbooｋ•coｍ.cｏｍ而另外一位則是修士，軍營中的供奉。便是如此兩人，竟然醉酒滋事。尤為甚者，一人被連打帶踢，直接滾倒在地，將案幾推翻一片，頓時酒肉杯盞一地狼藉。而老道卻是不依不饒，瞪著一雙醉眼手指四方罵道：「爾等盡為草芥，豬狗不如，下賤東西……」

「公孫公子，你我兄弟不離不棄……」

他的夔骨指環中，原本就存放著一堆金銀珠寶，曾想著用來買大院子，過上妻妾成群的富足日子，後來返回都城的路上，也著實揮金如土闊綽了一回。如今為了撫恤破陣營的兄弟，他根本沒有多想便傾囊所有，唯恐不夠，又從倉位等人的手中搶了一筆。錢財事小，能給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一個身後的交代才是大事。否則絕非叫人心痛這麼簡單，只怕一輩子都要為之愧疚不安！

慶功宴上非權即貴，更有兩位王族殿下，便是仙門的高人也要禮讓三分，如今卻被一個算命的老修士給痛罵一頓而無一倖免。更何況他並非紫定山的弟子，而是一個修為不堪的年邁散修！

幾個紫定山的修士不敢怠慢，動身撲向奔向祁散人。

「私人恩怨！」

「敬酒不吃、吃罰酒，本道打的就是你……」

無咎舉起玉壺，張嘴猛吞，一壺酒瞬間見底，他意猶未盡，再次抓過一壇酒：「既然殿下有說和的美意，在下又豈敢不識抬舉。姬魃殿下……」他竟然轉身走向姬魃，帶著遲疑的神情說道：「你且回我一句話，我便敬你這壇酒！」

無咎目送著寶鋒與破陣營的老兄弟們離去，只和*圖*書待那百余騎走出山谷，並漸漸消失在十余里之外，他這才拎著黑劍轉過身來。

地上的金錠，怕不有上萬之數，再加上數千白銀與珠寶，真是好大一筆財富。

姬少典這才踉蹌著迎了過來，笑得愈發開懷：「哈哈，兄長真是痛快……」

無咎無暇細說，揮動左手的夔骨指環，又將兩個皮囊翻轉傾倒，地上頓時多了一大堆金銀珠寶。

而無咎卻是看著手中的酒罈，一臉的凄苦與無奈。

無咎擺了擺手，打斷道：「兄弟們的情義，我無咎永世難忘，奈何朝不保夕，只能有緣相會了！諸位若想成全於我，還請速速離去！」見四周的眾人還是依依不捨，他轉身拉過自己所乘的坐騎，取下馬鞍上的黑劍，牽著韁繩遞給寶鋒，沉聲喝道：「寶鋒大哥，收好金銀上馬啟程！」

無咎進了大帳。

山谷中的溪流邊，破陣營的宿營地。

無咎將玄鐵黑劍收入夔骨指環，走過去拔下旗杆，將戰旗摺疊一併收起，轉身離開山坡直奔王帳的方向而去。他一邊走著，一邊打量著山谷中的風景。

正當混亂之時，便聽有人驚呼：「救我——」

「哎呀呀，本道寡不敵眾，走也——」

「你的破陣營又為何擅自離去？」

姬少典喜出望外，連聲催促：「哈哈，正如我願也，還請王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莫要辜負了公孫無咎的苦心……」

「公孫將軍……」

如今一日未過，四周也是毫無動靜，公孫將軍卻要兄弟們動身啟程。而將軍他身著賞賜的金甲，分明得到王庭的倚重，本該意氣風發，緣何又神色冷m.heｔubｏoｋ•ｃｏｍ.cｏｍ峻而舉止異常呢？

「砰」的一聲，大團火光炸開，卻沒有燒著對手，反倒是嚇得在場的眾人驚慌四散。

祁散人出手落空，似乎酒醒，轉身便跑，眨眼間躥出了帳門。

他身旁坐著紫全與紫真，同樣是眼光凌厲而神情戒備。

寶鋒看著手上的斷髮，詫異道：「公子，你是要丟下兄弟們？」

「公孫無咎，緣何耽誤這般許久？」

紫全拍案而起，怒聲呵斥。在場的修士之中以他的修為最高，他當然要帶頭出聲。

「我湊了一些錢物，應該可以讓破陣營的兄弟們，以及那些孤兒寡母過活半生。且將金銀帶回去各自分了，切勿遺漏、不均，煩請寶鋒與刀旗兩位大哥料理善後！」

之前軍令無誤，要在此處休整兩日。

大帳內，縱情盡歡的多為少典的部屬。姬魃依然坐在席間，獨自默默低頭飲酒。其身旁的紫全與紫真兩位修士，也是稍顯沉悶。或許姬魃失勢而威風不再，便是他與他的親信，也顯得與四周的喧鬧格格不入。

無咎瞥了眼祁散人，抬腳往前走去。

不遠處的山坡上，孤零零插著一支兩丈多長的旗杆。那面沾滿血污的破舊戰旗低垂著，即便風來，也沉沉的不為所動，好像其中的戰魂已然遠去，不知是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上徘徊忘返，還是沉迷在風沙號角聲中不願醒來。

眾人眼前閃亮，禁不住驚噓了一聲。

無咎衝著守門的侍衛舉起雙手，示意身上沒有佩帶兵器，接著長驅直入，大步走進帳中。

眾人不明究竟，急忙出聲挽留。

為了一句話便與仇家敬酒，意味著冰釋前嫌。他這和_圖_書是在示弱，或是低頭認輸。

帳內依然是燭火通明，人影晃動，卻多了杯觥交錯的喧鬧聲，顯然是到了酒酣興濃的時分。姬少典與左右的幾位長輩皆是臉色酡紅，猶在舉杯不停，回頭見到無咎現身，他好像很是氣惱，打了個酒嗝之後，搖搖晃晃起身離席，大聲叱喝：「速速過來，本王要罰你三杯……哈哈……」而他挪步之際，紫鑒與紫元兩位修士端著酒杯左右陪同。

「小輩放肆，將他趕出去——」

「少典殿下有令在先，故而遣散了破陣營！」

紫鑒與紫鑒突然搶步而出，相繼出聲叱問：「公孫將軍，你緣何動手打人？」

與其想來，公孫公子並非常人，所走的路也與常人迥然有異。而相處一場是緣分，匆匆離別見真情，對於兄弟們來說，如此足矣！願他逢凶化吉，事事如意！

無咎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在場的修士高手，索性坦然相告，接著從席上抓起一壺酒，衝著姬少典示意道：「殿下恕罪，容我自罰三杯！」

好像是兩人吃醉了酒，如此情形倒也尋常。有人酗酒爛醉，連爹娘都不認。

百十來個兵漢，已是匆匆收拾妥當並聚到了一處，卻又看著自家的將軍而神色茫然。

……

姬魃點了點頭，思索片刻，沉吟道：「你那妹子……我早已忘了……哦，好像是被扔在了獸園，應該沒有骸骨留下……」他舉起酒杯，似有歉意：「算我有過在先，改日我送你二十個處|子聊以彌補……」

人死了，姬魃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而扔進獸園，便是餵了豺狼虎豹。而他竟然要以二十個女子，來償還我那妹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