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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文點點頭，「聖人就不必說了，柳子寫詩的事某也耳聞到了，其實聖人在廣陵王獻丹時，心中就清楚金丹會要了自己的命，但他又能如何？不管是借我等近臣手，還是召太師這樣的外兵，只要觸碰到這件事，廣陵王必然凶多吉少，最起碼廢儲是免不得的，然則廣陵王是皇長孫，是嫡長子，他要是因為莫須有的獻丹而獲罪，乃至有三長兩短，便代表李唐整個道統的徹底坍塌，于公于私聖人如何不糾結，如何不彷徨？如是，聖人也是個死局。」

接著他聽到了格達格達的聲音，那是郭鍛的牙齒在不由自主地打架，「王少監，莫非？」

「金吾你說的沒錯，這三者間本來就是無比脆弱的均衡，一旦韋皋和廣陵王以強勢面目介入，很快棋局就失衡，就山崩地摧，不堪收拾。」

王叔文苦笑著搖頭，「說到此太師很坦率，他在蠟丸信中明確對我說，他不會幫我的，很簡單，他幫廣陵王廣陵王則必勝，可這和他的宗旨相違背，他幫ｈtｔｐs://m.hetｕbｏｏk.com.ｃom我王叔文我王叔文也可輕鬆得勝，但我是皇權的近臣集團，得勝后一旦膨脹，很快也會和太師反目成仇，他不可能養虎為患。」

「這就是你要聯盟太師的理由吧？這種態勢下，只有太尉或太師這樣的強援，才可破局。」

「我的死局，大概在逼迫上皇內禪的那刻起，就註定了吧！」王叔文仰面長嘆，「父可內禪，子也可內禪，而我等禍福又是死死依附在聖人身上的，正所謂一言可榮，一語可損，廣陵王對我等是恨之入骨，因為他明白，不打倒我們，他是無法順利登基的，可對聖人而言，我等卻始終是疏不間親。」

「他倆，他倆在高太師的眼中，正是棋局的死結……韋太尉本和太師肝膽相照，然則獨霸蜀地幾近二十年，心中始終有割據的念頭，他和太師雖同時促上皇封禪華岳，然卻太尉想封建，太師則想的是建行中書省，最初兩人貌合神離，但到最後還是分道揚鑣和*圖*書，尤其山南建省后，已是水火不容，最終韋太尉想出個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那就是他憑藉劍南的力量，要入主中樞，讓天下的車輪遵循自己的駕馭前行。」

「聖人也是如此嗎？」

「這便是太師的死局所在了……太師在信中對我坦述，訴諸武力不是不可以，武毅軍也可作為我遏制廣陵郡王的後盾，直接沿漕運入關中逼宮，然而這樣做，就徹底違背了他的所有宗旨，他便會淪為自己理念的叛賊，成為和曹操、王莽相同的末流貨色，所以他甘願獨自進京，可在面對我和廣陵王的矛盾時，他也根本無法站隊，因廣陵王代表的是道統，對付道統，缺乏大義是不行的，太師就此陷於死局。」

「三死局……三死局……本來天子、方岳和近臣，還能同舟共濟，然而現在卻……」

「是的，所以太師在蠟丸里對我說，他需要兩個人的死，才能做到這步。」王叔文低沉地回答。

聽到這裏，王叔文慢慢往後仰著，牢獄內的黑暗吞沒了他半m.hetubook.com.com邊的臉面，淚，無聲無息地流下來，「因為看到密詔后，我猛然察覺，它是那麼的奇特，又是那麼的合情合理，卻又是那麼的絕情冷酷，其實我王叔文，知道聖主會背棄我等，比柳宗元他們更早。」

「……」郭鍛不曉得說什麼好。

「密詔……」郭鍛滿臉的不相信。

「那你的死局是什麼？」郭鍛眯縫著三角眼。

「倒也可以這麼說，其實太尉若是勝出，他也是會按照太師的路數，來管理天下的，可這樣必然會被皇權猜忌，稍有不慎，太尉也將是人亡政息的結局。至於廣陵郡王，則更是三個死局的徹骨癥結。」

「是，是的。」郭鍛覺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那乙貨呢，交出來！」郭鍛急不可耐，他在燭火下的面容顯得格外猙獰。

「可你卻在第二天，去單騎奪營，幹了件蠢人都不會去做的事。」

郭鍛忙不迭地頷首，「韋太尉和廣陵郡王呢？」

「並且太師還曾對金吾說，甲貨出現的時候，便是乙貨出現的時和_圖_書候，不然金吾何以至此呢。」王叔文的雙手此刻垂在膝蓋上，「沒錯，我王叔文的命，就是甲貨。」

可王叔文的表情完全不是在騙人，「是，密詔。奪營前，聖主下了個很奇特的密詔給我……那日，聖主讓中官從麟德殿中取出三件章服來，兩件紫色的是給袁伉和歸登的，而一件半舊的緋色的，是給我的……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聖主對我棄絕寵信的表現，也是激發我單騎去奪營的原因……可沒人曉得，這不過是聖主和我早已有的約定，所以當夜我拆開章服內里的密封時，心情是那麼狂喜，只要有密詔在手，我王叔文藉助任何人，都可以輕鬆剷除掉廣陵王，和他的黨羽。」

「俺若是廣陵王，俺也會殺高岳而後快，高岳不死，廣陵王就算繼位，怕也是寢食難安、束手無為。不過俺困惑的是，太師為何不徑自領武毅軍西進，而非得孤身入京呢？」

「俺明白了，太師認為，唯一可以解除三死局的辦法，就是將原本的規矩徹底破壞掉，重新布置這天下的和_圖_書，天下的什麼來著？對，棋局。」

「乙貨就是另外個死局的眼，聖主，不，應該說，是聖主的密詔。」

「然，太師曾對金吾說過一句話，廣陵王他們要甲貨你自可以給他們甲貨，然而太師要乙貨，你也可同時給太師乙貨。」

「密詔里有聖人的傳璽之印，有聖人的御筆，有聖人的御畫影，它的真實性和權威性是無可匹敵的，可密詔的話語，也是聖人的話語，卻是把惡毒而隱秘的刺——『予若服食而遭遇不測，外師可入宮靖難也』。」

「所以實質上，太尉和太師，就是劍南和淮揚的爭衡嘍？」

郭鍛靜默了會兒，然後說：「這確實是個聖人布設的莫大的陷阱。」

郭鍛滿是橫肉的臉，貼近了牢獄的柵欄，「太師要聖人死，也要你王叔文死，但又不會採用宮廷政變的手段，這棋局的難度簡直是逆天……」

王叔文頓了頓，然後很平靜地說：「可太師做到了。」

「這三個死局，一局是當今聖人，一局是我，一局是太師本人的。那麼金吾你想不想繼續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