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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望江樓回客棧幾乎要穿過半個成都城，走了幾步，直走得腳軟，這才看到前面一家店鋪還亮著燈火，裏面傳來陣陣喧嘩。有色子在碗中滾動的聲音，「押上押上」、「開啦！」、「哈，我又贏了」……

至於旁邊的林廷陳，已經悄悄離開那一硯墨汁，一張臉羞愧得發白。本打算借楊宗之的身份為自己揚名，可吳節這文一出，你就算再怎麼寫，和人家比起來也只會一場笑話。

這已經是極大的侮辱了。

也因為李白散文的特殊性不容忽視，清人吳調元在編撰《古文觀止》時，一口氣將他這篇文章和《與韓荊州書》一文收錄進去，做為中國古典文學最具代表性的篇目傳諸後世。

此時正是嘉靖三十九年，與天寶年一樣，嘉靖年也是明朝文化最昌盛的時期，一大批思想家、文學家如繁星布列天穹。

「客人原來是回家啊，坐不，我送你？」那人眉開眼笑。

已經是半夜了，春夜又冷，正該趕回旅舍歇息。

吳節心中疑惑，以為是賭場拉客的夥計，可看樣子又不像：「怎麼了，我不賭錢。」

手中毛筆繼續hｅtubook.ｃｏｍ.ｃoｍ如飛龍在天，一氣呵成：

寫完上篇，吳節雖然歇了半口氣，轉頭冷冷地看了吳論一眼，突然石破天驚地一聲大喝：「誰敢說我抄襲，誰敢！」

再想起當初唐家詩會的那一詩一詞，吳節之才，何高於斯？

這樣的腳夫在古代可不常見。

這不是屬於這個年代的詩文，這不是屬於這個年代的精氣神。

良久，楊宗之才嘆息一聲，揚聲對著遠方一聲長嘯：「吳士貞，等等某，你可是答應過我要手談一局的。」

喝完這一聲，吳節將最後一口酒喝乾，摔壺于地：「酒來！」

至此，這一篇詩序已然結束。

吳節一想起自己已經出來一整天了，把蛾子一人丟在客棧，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會擔心成什麼樣子。

天地是世間萬物賴以寄存的旅舍，光陰歲月不過是千年百代的匆匆過客。飄浮不定的人生如同夢幻一般，盡情歡樂能有幾時呢？

能夠寫出這樣文章的人，確實有這個資格。

一襲白衣，一腔酒意，如閑雲白鶴，終至不見。

唐風長河，在這一刻終於出現在古典文學之ｗww.hｅtuｂｏoｋ•ｃｏm.coｍ中，借吳節的手，吳節的筆，吳節的醉后狂草找到他的位置。

等回了客棧，蛾子還沒睡覺，可一雙杏眼已經熬的通紅。忙打了洗腳水過來服侍，口中不住埋怨：「公子出去一整天，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又犯病……若走丟了，蛾子……偌大一個成都，我又能去哪裡尋你。喝這麼多酒……」

一陣無力感潮水般襲來，吳論心頹欲死。

說來也怪，賭場門口還坐著一排腳夫，見吳節走過，就有一人站起來：「客人這是要去哪裡？」

這一聲聲喊，直如雷霆蓋頂，壓得吳論臉色灰白，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堂堂楊宗之怎麼收了這麼一個小人做門生？

「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斗數。」

「若有人能寫出這等文字，足以嘯傲天下，又有誰願意讓我抄襲？」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今天來參加這場宴會的都是四川第一流的才子名士，又如何分辨hetubook.com.com不出吳節這篇文章的好壞。

就算換翰林院的學士們來，又有誰能寫得過他？

這篇優美到極至，縱情奔放到濃烈頂峰的散文可是寫進了高中語文的，任何一個現代中學生都能倒背如流。

兩個年代沒有高下之分，可李白詩文中那種飄逸俊爽，大開大合，行雲流水卻不是明人有的。

「原……原來是背人……」吳節大駭，難怪這傢伙洗得這麼乾淨，若一身臭汗也沒人肯讓他背。

不過，吳節的文字已經無法品評。

嚴格來說，應該算是散文詩。

與各位蜀中的文友兄弟共聚于這座江邊小樓，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楊宗之厭惡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喝道：「君子行事當坦坦蕩蕩，吳論，你好生讓我失望。」一瞬間，他突然明白過來，吳節抄襲的謠言肯定是此人所為。再想起他今日夜宴時對林廷陳諸多諂媚，所做所為更是讓人不齒。

吳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妥了，這事總算弄妥了。」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原來，卻是一家賭場。

……

正如某現代詩人所形容的那樣，「酒入豪腸，七分釀成月光，hetubook.com.com三分劍氣」。

……

一提起古代散文，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唐宋八大家。而在所有人心目中，李白是詩仙，以詩詞見長。其實，李白的文章因為蘊涵了詩人的特質，其璀璨精妙之處卻是其他人所不具備的。

看那人雖然做腳夫打扮，可身上卻穿得乾淨，身上一股子皂角味道，顯然是天天洗澡的。

也沒有人覺得自己有資格對他說三道四。

「恩師……」吳論囁嚅一聲。

這就是所謂的大唐氣象，開闊、豪邁，讀之讓人肝膽皆張。

沒有人說話，先前還一聲聲「文賊」、「文抄公」對吳節大肆羞辱的士子們都默默地低下了頭。

「世人毀我，謗我，而吾心泰然。」

「哈哈，好一個罰金谷酒斗數！爽快，爽快！」旁邊，楊宗之大笑，倒了三杯酒。

「是回家，坐什麼，坐車嗎？」吳節正走得累了，聽說有車可坐，心中歡喜，點了點頭。

吳節也不再說話了，他雖然做出一副狂妄的樣子，可楊宗之人不錯，他的面子卻不能不給，端起酒杯，連續干盡，將手朝眾人一拱，轉身就走。

沒錯，這就是唐朝詩仙李白的散文《春夜宴從ｈeｔubooｋ.cｏｍ•ｃｏm弟桃花園序》。

怎不令人心中顫慄，怎不令人神清氣爽。

這就是天分，老天爺給的稟賦。

在這麼一個微雨迷朦的夜晚，輕風送來竹林的喧響，以及晚春花草清香，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日子啊！

說完，就大步跟了上去。

依然像上次唐家詩會那樣，這個身材消瘦的弱冠少年，就這樣無聲離去，消失在淅瀝春雨中。

按照文人雅集的傳統，但凡有一篇好詩文出來，大家都會品鑒一番。不管是真心讚賞，還是相互吹捧，總歸要說上幾句的。

像這種妙手天成的文章，已不能用好字來形容。好文章人人都能寫，只需要十年寒窗，有足夠的勤奮，細心雕琢。但吳節之文卻不是靠努力讀書，或者說深厚的學養就能寫出來的。

「好勒，走起！」那腳夫大喜，走上前來，一把將吳節抱起，背到背上，就朝前走：「去哪裡？」

說著話，蛾子眼波中有淚花沁出。

只不過，明朝是以《三國演義》、《水滸》為代表的俗文化，而大唐天威乃是詩與酒、高歌與劍氣，萬里覓封侯的雅文化。

大半夜的，也找不到牛車和轎子，只能由著那腳夫背著自己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