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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晏常常起來看個天氣，今天霧大，季銘，走，上山拍兩景。

「Action。」

明天太陽好，媛媛，走，坡上唱歌去。

季銘看著李媛媛瑟縮起來，陰翳的情緒往回收一步，那邊王小花反應式地就往前搶了一步，聲音也高了起來：「那不考就是沒有用，沒有用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去學？」

喝一口。

喝一大口……

「什麼叫應該啊，還好我自己有意外險。」季銘瞥了她一眼：「黑心劇組靠不住啊。」

「……應該買了。」

「我敢么？飛你面前，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怎麼辦？」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文晏身上有一些細細密密的疙瘩出現，她忽然抬頭看了一眼宋梅——宋梅微微張著嘴，很震驚的樣子，但並沒有那種自內而外被揉搓了一遍的感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不可能存在，這麼很直白的一個變化：莽莽撞撞，惱羞成怒，最後大徹大悟，這種從低到高的變化是不符合李元人設的——所以剛才即便李元對王小花沉迷考試不可自拔，很不爽，但他也絕不是跟潑婦一樣攻擊她勢利。

李元從頭到尾有一個變化，來的時候是天真的，是熱情的，中間經歷了王小花、侗寨村民，還有他自己給的挫敗，最後獲得了一個心靈層面的答案——這個過程很簡潔，但是這些變化都是在一個水準之上發生的。

「各部都注意安全啊，好，開始。」

從剛m.hetubook.com.com來這裏，李元就已經是個讀詩百遍的人，他的心靈修養本來就是很有水準的。

這是個能力問題。

要不說嚇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買保險了么？」

滿目生輝！

現在，他為小花只記得考試，有些怒了。

第一場，是季銘一個人的戲，這場戲拍不好會很尷尬，而且很油膩——就像是穿漢服一樣，你以為自己是仙風盎然，結果穿出去就成了粉墨登場。

「真的有。」

或者大雨滂沱，在屋檐底下拍一鏡師生對手戲，一者浪漫，一者悲傷。

開機后的拍攝很隨性，因為團隊相對於很多商業片，也小得多。

李媛媛被季銘看了一眼，有些瑟縮——季銘說會帶她，但不是那種上課下課的帶，而是一邊演一邊帶，孩子對於情緒的感受是很直接的，季銘有意散發出各種明確的情緒信號，李媛媛自然就有了直接的反應。

文晏終於喊了停，今天拍完了。

「你真掉下去了再來跟我要錢吧。」

「走吧走吧，晚上打邊爐，從老鄉那裡買了土豬肉和土雞，燉了一大鍋。」

「影迷就不一定看的舒服了。」

又喝一口。

「季銘又漲戲了啊，情緒收放，自如多了。」

文晏有想過三場一起來，因為上面確實比較窄，拍一次安全準備很費勁，能一次拍完當然是最好，不過最後因為顧及到李媛媛的狀態，還是分成了兩次，第一場是和第三場一起拍的。

王小花終於轉頭看了和圖書他：「李老師，這首詩要考么？」

宋梅特意提醒。

「你們倆能不能嚴肅一點？」

「是清朝的一個學政，叫何紹基，學政就像是我們今天的教育廳長，他寫的這一句，講的就是山溪的水汽蒸騰上來，在半山腰上凝聚一層水雲，結果突然下了大雨，山下人的視線被雲給遮住了，一點都不知道，直到雨滴在了身上，才趕緊跑回家去。」季銘眼前好似出現了那一幕：「是不是很熟悉，上回富貴他媽媽不就是這樣？還把鞋子跑壞了，哈哈。

這種角色之間的成全，讓畫面里的人物，有完全不一樣的和諧感，因為那本來就不是刻意捏出來的模樣，它就那個樣。

啪。

把瓶蓋子擰上，放進了背心的口袋裡，拍了拍。

《嘉年華》在那麼大的社會事件推動下，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拿下金馬最佳導演，最終也不過2000萬出頭的票房，文晏從來也不是追求票房的導演。

山風一吹，風鈴響了。

沒道理的，為什麼想要而不可得，為什麼明明這麼好的東西，會有人不要，他們又為什麼一天到晚汲汲營營，追求功名利祿——委屈。

這場戲，季銘要狂一次，要念詩，要喝酒，要把潛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詩性的那一面，跟平常形象截然不同的那一面，在山風雲霧裡演出來——為了幫忙跟現實社會聯繫起來，不至於像是戲中戲，酒不是老罈子裝的那種，而是玻璃瓶的二鍋頭。

文晏本身就只拍了這m.hetubook.com.com是第三部長篇，其實對演員的事兒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但她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季銘越來越遊刃有餘了——而拍到現在，李元的身上，一種深層次地變化，也漸漸露出脈絡。

文晏真是無奈，可能是山裡生活太無趣了，這兩人不抓緊機會貧幾句，都覺得吃了虧一樣——但這麼大一場戲當前，還在嘚吧嘚，就實在讓人不放心了。

「少喝一點啊，別暈了掉下去。」

此前宋梅教她的那些看機位，念台詞，表情怎麼控制……這些很古板的桎梏，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這種不滿，要通過情感情緒的變化，來說服觀眾，而不是歇斯底里的發火，激烈的台詞。

第三場就是最後了，拿了合唱獎之後，三上遇仙降告父母，告內心。

等他念完了「借問高軒客，何處是醉鄉？」一口喝乾了二鍋頭，臉上突然露出了一點委屈來——這似乎不是設計中的，而是情到此時，李元自然委屈了。

季銘把李媛媛拉起來，笑了一下：「有么？」

遇仙降上有三場大戲，一場是遭遇王小花挫折之後，李元獨自登上遇仙降，念詩喝酒，難得一狂——他也看見了王小花父母掛在這裏的定情風鈴，下山後他拿父母的事情刺|激了王小花，境況旋即直轉急下，村民、學生，都開始改變對李元的態度。

就像是聲樂，你唱到一個G5，對很多歌手來說並不難，但是要在G5的高音上平滑，遊刃有餘地唱出一段旋律來，那就是很難了—www.hetubook.com.com—很多歌手「啊啊啊」可以唱的很高，跟爽的時候一樣，不要停，但唱一整句詞就會破音、尖銳，跟已經噴了似的，能一直噴的，那都是高手。

溫文爾雅，執念叢生的那個李元，此時此地，意興飛揚，一瓶二鍋頭喝掉了他的所有掩飾，所有他認為不應該在現代生活里表現出來的東西——此時一覽無餘，然後滿目生輝。

……

王小花抱著小腿坐在那兒，直愣愣的。

「哈哈，你還指望有多高票房啊？」

道理是一樣的。

只有她，她看過了季銘過去十幾天所有的表演，她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個季銘塑造的李元。

把高音唱的不像在高音上，那才叫水平。在高水準的表演基礎，尋求情感變化，也才叫水平。

「停！」

而此時，她不是在為季銘的演技震撼，而是為李元的這一面震撼。

文晏沒喊停，季銘也沒動，但這一段戲是拍完了。

「溪雲到處自相聚，山雨忽來人不知。」

那雙雨洗過一樣的眼睛里，撲閃一下，突然多了一層灰撲的幕布，她沒有叫停，拍這部戲的時候，這種情況很多，一個長鏡頭拍過去十幾分鐘，季銘就在那演，台詞不是問題，情節也不是問題。

效果好的一塌糊塗。

宋梅有點怕文晏，趕緊縮了。

「我現在坐在後頭，都看的很舒服。」文晏把李媛媛拉過來擦頭髮，有雨水濺到她身上了。

有很多詩詞就是從我們日常生活里提煉出來的，不過現在的城市生活估計是寫不出什麼詩來的，只有和-圖-書在你們這裏，才能跟一千年前的人看到一樣的景，有一樣的感想。」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季銘不怕，得意洋洋。

這一回的電影拍得，很舒服，功德點一個點一個點地消耗，遠比之前《艷紅》的時候要來的潤物細無聲，如果不是隔幾天回頭去看一下，季銘自己都意識不到，他又進步了，又有改變了。

第二場是他跟王小花，在支教老師齊西的支持下，上去剖白內心。

一般商業大片，同時開拍兩三組戲，一個景可能就要提前一個月搭，各種特效、動作、道具……一個動作就要拍的聲勢浩大，那《遇仙降》就比較隨性。

他舉手想要把酒瓶子甩到山崖下面去，可是停在了半路上，又收了回來。

「我們要愛護環境。」

「不考的詩，你都不想學么？」

季銘成了李元，所以李媛媛就成了王小花。

季銘隨時可以讓李元從鏡頭前，進入到生活里——劇本台詞沒了，李元就不只是季銘演的一個角色，還成了一個來教書的老師，遇見了學生，遇見了家長，或者看這雨前雨後的大山念幾句詩，喝一點酒，都是他的生活。

李元盤著腿坐在屋檐下，雨滴打在地面上，又摔得散開，把他褲腳給打濕了，但他只是笑著看雨，身體還輕輕搖晃著，很舒心的樣子：「小花，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呢？」

季銘唉了一聲，錦鯉就在你面前，你都沒點想法，也是沒辦法。

文晏從監視器里把目光挪了出來，直接看向一米遠處的季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