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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伽羅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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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五子初長成

第十七章 五子初長成

他是莫何可汗的兒子,按理說,莫何可汗死後,應由染干即位,可莫何可汗接沙缽略的汗位還不足一年就已經戰死,帳下全是沙缽略可汗的舊部,染干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沙缽略可汗的兒子即位成為大可汗。
但此刻,伽羅無力地感覺到,自己是老了,連孫兒都有了好幾個,外孫女也嫁了人,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婦,還敢奢望青春永遠為自己停留么?
「好,阿史那染干聽封!」獨孤伽羅臉色肅穆地吩咐道。
她是從一場噩夢中醒來,還是在墜往另一場噩夢?
大病初愈的伽羅,有些心煩意亂地站了起來,揮了揮手,將身邊的人全攆了出去,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總是心煩意亂。
高熲本以為,隋軍至少要用一年時間才能達成這樣的成績,沒想到天時地利人和湊在一起,竟讓楊廣建下了一場不世奇功。
驪山腳下,春風正濃,然而比春風更濃郁的,是楊堅夫婦臉上的神情。
但令高熲耿耿於懷的,並不是楊廣的出色戰功會動搖楊勇的太子之位,而是楊廣在進入建康城當日的言行,令高熲深深懷疑起楊廣的人品。
陳叔寶偷偷從眼角看了看她的神情,撲通一聲匍匐在地,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回稟獨孤皇后,降臣此時清醒無比,降臣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大興宮的女主人,名揚天下的大隋皇后獨孤伽羅。」
那真的曾是她的人生、她的青春嗎?
高熲最討厭這種面若桃李、心似蛇蝎的女人,再聽得楊廣對她竟然有留戀之意,嚇了一大跳,對著自己的兒子發怒道:「當年姜太公打敗殷紂王后,蒙面斬了妖姬妲己,說她容顏雖美,卻是禍水。南陳覆滅,一半就因了這個長袖善舞、賣官弄權的女子,今天我絕不會憐惜這個害人精!」
伽羅知道,這就是那南陳的亡國之君陳叔寶。
此時他重返都斤山,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荒涼、破敗、蠻俗,包括他牙帳中的所有突厥妻妾。
「這當真是大義公主所寫?」獨孤伽羅皺眉問道,「自開皇四年她在陣前請降求和,刺指血寫信,認本宮夫婦為義父義母,本宮一直視她為親生,年年賞賜、鴻雁傳書、派使臣慰勞,她竟然還如此怨恨本宮!虜廷?哼,她是說你們突厥的都斤山是虜廷,還是說本宮的大興城是虜廷?」
「慢!」大義公主走下座位,審視著屏風上的宮廷夜宴圖,不禁觸動了心事。
大周都滅亡十年了,你還念念不忘要報仇,作為一個曾成功報復家仇的女人,我知道那仇恨有多深刻多狠毒多血腥,我的兒子們已經長成,孫兒們也一個個出生,我老了,筋骨不復往日強健,而你卻成了突厥大可汗的可賀敦,控甲三十萬,還要結盟泥利可汗,窺伺我的大隋江山。
這也就是說,從今後,沒有什麼士庶之分了,不管是出身公侯的王孫公子,還是貧寒百姓家的讀書郎,機會都是同樣的,只有通過開科取士才能進入仕途……
等回了封地,他要好好翻修王宮,養一群天下罕見的純種焉支馬和可谷渾獵犬,再派宦官們到江南挑選幾個有傾國之色的少女,——他只想這樣打發自己的下半生。
至於那個炙手可熱的皇位,就讓楊勇、楊廣和楊秀、楊諒他們四個去搶罷,楊廣雖然已經將大哥楊勇比了下去,無奈他還有兩個強有力的對手:深通將略、總領二十四州軍事的老四楊秀,備受父皇寵愛的老五楊諒,他們一個個都不簡單。
十年了,往日長安城正陽宮裡,她曾經參加過多少次宮廷夜宴,聽過多少場絲竹與彈唱,而如今,她的耳朵里每天都灌滿了都斤山的寒風呼嘯。
他相信自己是個超越秦皇漢武的一代雄主,不但擅長兵事,而且富有高明的洞察力和了不起的政治智慧,這幾個月,他似乎不大聽得進自己的意見了,而從前,楊堅幾乎事事都要和自己商量。
原來他愁的是這個,伽羅點了點頭,道:「這,本宮也已想過了,尚書右僕射蘇威已經親自寫了《五教》,讓南方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日夜背誦,本宮想,北方這些年來,早已不大注重士庶之分和門第高低,南方既已納入我朝版圖,用不著多久,也會被漸漸受我教化。」
為什麼獨孤伽羅永遠戰無不勝、無孔不入?
幾乎在她剛說完話的瞬間,一陣整齊而響亮的馬蹄聲便由遠處傳了過來,不久之後,一片深黑色的衣甲像雲彩一樣出現在平原那邊,驪山腳下飄揚起大隋特有的黑色金綉旗幟,刀槍相擊聲零星地傳了過來。
不知為何,突利可汗望著大纛上仰天長嗥的狼頭,望出了一股憤怒的野性與殺氣,那對深沉碧眼中的陰鷙兇狠,那望空嘶吼的悲憤無奈,那長吻欲咬噬廝殺的饑渴,都從大義公主繡花針頭奔涌而出,落在了都藍可汗的狼頭纛上。
伽羅心下略略一緊,還沒有開口詢問,便已聽得楊素笑著稟報道:「回二聖,這是南陳的兩個公主,大的叫樂昌公主,小的叫榮思公主,都是江南有名的美人。」
這場平陳之戰中,楊廣的戰功之隆、智計之高,出乎高熲意外。
而這梨花終於是落盡了。
「這次平陳,聽說阿摩一進建康城,就將南陳的五個大奸臣施文慶、沈客卿、陽慧朗等人收捕,斬于石闕下,以謝三吳百姓。又將陳叔寶宮中的圖籍、府庫都一一貼上封條,秋毫無犯,大有當年漢高祖入咸陽的風範……」伽羅的唇角仍然留著喜悅的笑容,她親手斟了一杯酒,遞給跪在地下的楊廣,卻面向著楊堅、楊素、高熲等一干人誇許起來,「獨孤公,阿摩今天這樣出息,也多虧你在軍中點撥。」
因此高熲轉念之下,庄容說道:「聖上的見識自是高明,但我朝統一不過一年多時間,原來的南陳地面,人心還沒有完全歸附,這一回,皇上將江南三十州、四百縣的守牧換了一大半,都用的是些北方來的武官,他們對治下的風土民情完全不懂,聽說與當地豪強常有摩擦齟齬,臣以為,科舉之事不妨緩行,安撫南方之事卻宜儘快辦理。」
「宣。」
龐大的軍隊前方,四匹馬並蹄hetubook.com.com飛馳而來,將近宮車時,一匹火紅色的大宛馬迎頭躍出,馬背上的騎手身穿沉重的銀白甲胄,越發襯出他那張唇紅齒白、高鼻深目、輪廓鮮明的英俊臉龐。
突利可汗懷疑,楊堅夫婦內心並不真正信任大義公主。
她三十歲以前一直素麵朝天,從來不用化妝,後來發現眼角細紋漸生,才不得不藉助于鉛粉和胭脂。
高熲不禁一愣,她的聲音中似乎還帶著幾十年前的繾綣意味。
從當年的「昭玄哥」到現在的「獨孤公」,三十多年過去了,他們之間已經有了深不見底的鴻溝。
高熲長久不語,臉上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場面一時變得有些難堪起來。
楊素一面在心中暗笑高熲的不識時務,一面跪下奏道:「皇上,聖上,此次南下平陳,全仗著晉王爺勇略過人、智計多端,戰事才能如此順利。建康雖下,上游諸城卻未全數投降,正月過後,臣與秦王殿下從荊州水路同時出兵,想不到南陳的荊州刺史在巫峽橫鎖了三條鐵鏈,鐵鎖橫江,相持一個多時間,我軍的大船無法渡過,臣奮兵進擊,大小四十余戰,戰死了五千多人,卻無法前進半步……恰好晉王爺另出奇謀,命陳叔寶寫了招降書,臣和秦王殿下才得以收服沿江重鎮。」
哦,亡國的公主……伽羅不禁有些憐惜起來,難怪她們的神情裡帶著一種熟悉的憂傷,那和她的樂平公主楊麗華多麼神似。
「皇上不在么?」
「來了!平南大軍已經來了!」楊諒勒住坐騎,來不及喘勻氣息,便大聲稟報道。
獨孤伽羅冷冷地道:「啟民可汗,這場仗,你不想打恐怕也不行。據本宮所知,大義公主近來與西突厥的泥利可汗常有書信來往,泥利可汗正在加緊練兵。泥利可汗有二十五萬軍馬,都藍可汗有三十萬軍馬,可啟民可汗你卻只有八萬軍馬,無論他們倆聯手是要圍剿你,還是越過你去攻打我們大隋,他們都會先拿你試刀,本宮可不會把安義公主派到你那裡去,白白受死。」
果不其然,當獨孤皇後讀到突利可汗命人悄悄抄下來的這首詩作,她的臉上生出了抑制不住的憤怒。
「唔。」伽羅淡淡地答應一聲,卻沒有轉過臉,仍是眺望著宮牆上方的那片天空,與平時待高熲的態度相比,她今天簡直是冷淡無禮了。
順著楊堅的視線看去,她看見了兩個從未見過的美麗女子。
不除去你,我便不能在大興宮的枕席上安眠。
(按:突厥語中,達頭為「西面」的意思,突利為「東面」的意思,大可汗之下設四面小可汗,西面可汗為達頭可汗,東面可汗為突利可汗。)
「快斟酒!」見慣世事和風險的獨孤伽羅,也不禁有些手忙腳亂了。
高熲在楊廣之前入城,自然首先受俘,他本沒有殺俘之意,只命人將陳叔寶和幾個妃子關在密室里,想不到入夜之後,自己任晉王記室參軍的二兒子高德弘匆匆馳馬而來,稟報道:「晉王爺說了,請獨孤公給張麗華留一條活路。」
若眉,你怪不得乾娘,你這條白眼狼無論如何也喂不熟。
在空曠的驪山道上,楊廣邊跑邊扔掉盔甲和佩劍,一頭撞入伽羅的懷中,棕黑色的髮髻抵在母親胸前,像個孩子般地廝磨著。
宮外頭,從王公到百姓,都傳說伽羅大權在握,一手掌控著朝廷和後宮,大臣和嬪妃們,都十分敬畏、懼憚她。
至於楊勇,他只懂得詩書和女人,就像那個剛剛被俘獲的亡國之君陳叔寶。
她遠沒有想到,在打敗突厥、消滅南陳后,楊堅忽然變得自信心膨脹了。
這次去大興城,突利可汗曾向楊堅夫婦提出,想要與大隋和親,娶一個真正的大隋公主當可賀敦。楊若眉不過是個冒牌的大隋公主,她真正的姓氏是已經消亡的北周宗室之姓:宇文。
高熲不禁又深深注視了她一眼,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個曾經的絕代佳人,她才是大隋真正的帝王啊!
如果不是都藍可汗搶了他的汗位,這本來應該是他的可賀敦,既美貌又多才,既溫柔又剛烈。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
獨孤伽羅感覺到手中的酒壺已經變冷,她不禁有些焦躁起來,從眼角瞥了一眼楊堅,見他仍然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興奮,並未因為等候時間長而著急。
的確,楊廣有著過人之能,他攻克建康之後,將市面維持得波瀾不驚,對亡國之君陳叔寶也以禮相待。
在伽羅的寢宮裡,唯一的一件貴重物品,大約就算是那張妝台了。
「稟報大可汗,這扇屏風是陳叔寶的妃子張麗華寶床前遮擋所用,僅上面鑲的珠寶便費錢千萬,華貴無比,天下找不到第二架。」突利可汗討好地說道。
頭髮花白的長孫晟遲疑一下,才跪下謝恩領命:「是,臣遵旨,明日便備齊禮物,前往大漠。」
——高熲正在懷疑著這位「威德遠被、震揚海內」的晉王爺,他懷疑晉王楊廣光明磊落的外表下,其實深藏著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楊俊有些陰冷地看了楊廣一眼,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的二哥是這樣一個好大喜功、善於自我表現的人,不過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楊俊有些厭倦地想著,平陳之後,大隋已經一統天下,自己總不必再跟著動刀動槍、到處征殺了罷?
楊堅對楊素的話並不太感興趣,戰事已經結束,他更注重的是結果。
「好,啟民可汗這條計甚好,賞駿馬千匹、綵綢兩萬段、黃金三萬兩。」獨孤伽羅嘉許地點頭,「皇上,我們就賜給都藍可汗四名絕色美女,駿馬千匹、綵綢萬段,並下詔取消『大義公主』封號,長孫晟,本宮派你再任使臣,前往都斤山賞賜並宣詔。」
都藍可汗向來敬怕大義公主,對她言聽計從,此刻聽她說得有理,忙點頭笑道:「還是可賀敦高明,來人,將這架屏風收起來!」
他的血管里還流著鮮卑人的血,他身上留著他祖父和外祖父的影子,像這樣的兒子,才配得上稱是她獨孤伽羅的兒子。
突利可汗大喜過望,叩頭謝恩道:「謝皇和*圖*書上,謝聖上!臣自今日起便是大隋的啟民可汗,是二聖的女婿和兒子,永駐大隋邊藩,為二聖守衛邊關,保護大隋與突厥的邊民。願突厥與大隋永為兄弟之邦,子子孫孫,乃至萬世不斷!」
她語氣雖平淡,卻深藏著無法自抑的豪情。
「是。」高熲恍惚地回答了一聲。
多麼奇怪,那個年長一些的女子長著鵝蛋形臉,膚色凝膩,眉目如畫,靜雅的面貌上帶著深深的思念的悲傷;那個年輕一些的,有一張下巴輕揚的長臉,她明明是個典型的漢女,卻偏偏膚色比匈奴人、突厥人、鮮卑人都要更白皙,一雙烏沉沉的大眼睛里像蒙了灰一般憂鬱,看起來清純動人極了……難怪無心女色的楊堅也會為她們停留目光。
論打仗和機謀,突利可汗比都藍可汗強得多,而且莫何可汗父子倆在沙缽略可汗帳下效死力多年,功高權重,東突厥打敗西突厥,平定亂局,莫何父子功勞至大。
楊諒剛剛在這個春天裡長成一個瀟洒不羈的少年,相貌英氣勃勃,看起來比他的那幾個哥哥毫不遜色,談吐大方而睿智,難怪他父親楊堅在五個兒子中最喜歡他。
在楊廣身後並轡而來的,是秦王楊俊、尚書左僕射高熲和清河公楊素三個人。
大義公主舉起手中正在給西突厥泥利可汗寫信的毛筆,在屏風揮灑筆墨,題詩留下自己突然間洶湧而來的哀傷和憤怒:
屏風上除了用各色琉琉水晶嵌出幾十種花卉圖案外,每朵花的花瓣和花蕊都是珠寶玉石所嵌,旁邊交繞的樹枝藤葉全是黃金所塑,屏風之間的連接也是黃金,拉展開來,寶光流轉,璀璨奪目。
都藍可汗感興趣地揚了揚眉毛道:「哦,價值連城的屏風?聽說南朝陳叔寶的宮中搜集了不少寶物,你把它拿上來,讓我們開開眼。」
楊俊一向覺得,如果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慾望和要求,就該乾脆直白地表露出來,為什麼楊廣喜歡遮遮掩掩?
「那啟民可汗打算如何智取?」楊堅俯身起來,感興趣地問道。
「聖上。」
「可有一條,」獨孤伽羅打斷了他的表忠心,道,「啟民可汗,你想娶走本宮的安義公主,先要除去都斤山上的大義公主,本宮不能讓大隋的公主,去向大周的公主俯首稱臣。」
獨孤伽羅暗自在心下嘆息一聲,自己平生育有五子三女,恐怕只有這個兒子真正願意親近她,其他幾個孩兒,無不或多或少地對她心存戒備。
楊素知道時機已到,向身後揚了揚下巴,一隊穿著鐵甲的衛隊將押解的囚車打開,從裏面放下來幾十個身穿南朝王公官服的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個膚色白凈的圓臉年輕人,他穿著白色單衣,半垂著腦袋,渾身發抖,臉上什麼表情都有,唯獨沒有悲傷和憂鬱。
他當即命人在青溪口殺了張麗華。
秦王楊俊當了都督四十四州軍事的揚州總管,晉王楊廣又回了屬國并州,蜀王楊秀遠在蜀國,太子楊勇出鎮洛陽,樂平公主楊麗華隨她的女兒女婿住在大興城外,蘭陵公主等兩個小女兒也早已出嫁……
此刻,這來自齊宮的名貴妝台里,卻映著一張老婦人的臉,正提筆畫眉的伽羅,忽然間折斷了眉筆。
那天隋軍攻入建康城之後,先鋒韓擒虎從景陽殿的井中將匆匆逃逸入井的陳叔寶和張麗華、孔貴嬪用繩子扯上來。
大義公主放下筆,低頭用袖角拭去一滴淚水,淡淡一笑道:「沒什麼,大可汗,我只是在感嘆陳叔寶那不可救藥的放縱人生。」
高熲沒有答話,更沒有領受伽羅的褒獎,卻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高熲低頭走入文思殿的外室,只覺室內一片岑寂,似乎沒有人聲,他放眼望去,才看見伽羅獨自凝立在窗邊的身影,那高大的樓窗外,似乎能看見遠處的藍天白雲,她在思念著什麼?她的背影看上去如此瘦削動人。
他已經命人布置好了太廟,今天下午,他將在列祖列宗的靈位前上演「獻俘」。哈,楊家的祖先們能想象得到么?他們的後代楊堅竟成了統一了大江南北的開國之君!
而大義公主,她顯然剛剛雙手送上一個機會。
在這一剎那,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剛剛長大成人的十四歲少女,她穿著一身紫色的北朝女服,秀逸靈動,渾身散發著令人眷戀的魅惑力。
「突利可汗,你這兩年前後派遣了近三百名使者,來我們隋都大興城學習六禮、通報邊情,對我大隋忠心耿耿,皇上,我們賞他點什麼好呢?」獨孤伽羅放下手中的詩篇,轉臉問殿上坐著的楊堅。
她們的五官不見得比鮮卑女人更出色,但這兩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似乎周身都帶著風情,儘管她們只穿著樣式簡單的白絹夾領綉腰襦、折襇長裙,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無心梳洗的慵倦,而這慵倦卻增添了她們的容光。
突利可汗有些陰森地望著大義公主,來了都斤山十年,這個女人仍然俊秀如昔,漠北的風沙只增添了她堅忍自信的氣度,卻無減於她的美麗。
惟有明君曲,偏傷遠嫁情。
他心中暗想,這主意很顯然不是楊堅的,身為將族之後,大半生帶兵打仗、至今醉心於兵書武事的楊堅,一輩子還不知道曾讀破過幾本書,哪裡會如此推崇儒家?
她像夢囈一樣自言自語著,高熲也不禁有些感傷。
這次去大興城,獨孤皇后賜給他一座華麗的府邸居住,還送來美女、駿馬,並命人在太常寺教突利可汗學習漢家六禮和文字,大興城裡的日日夜夜,都是那麼新鮮有趣,上林苑的圍獵、大興宮的夜宴、驪山的溫泉與絲竹、皇子們的奢華與儒雅,那才是真正的人生,每一天都充斥著浮華的詩意。
在母親熟悉而溫暖的懷抱,楊廣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淚,伽羅含笑伸出衣袖,為他拭淚,可是轉眼間,她也輕聲啜泣起來。
漠漠黃沙、浩浩日月、巍巍長城,你們都見證了一個孤弱女子的無奈掙扎,她背負著一個王朝的命運遠去異邦,最終又被另一個嶄新的王朝碾壓成塵。
這張妝台也是楊堅當年滅齊後送她的禮物,當時楊堅和-圖-書隨大軍攻入齊宮,先於眾將搶到那輛齊後主高緯精心打制的「七寶車」。
榮華實難守,池台終自平。
聽說,那天高德弘回報楊廣后,楊廣臉上登時變色,冷笑著說道:「古人曾說:無德不報。今天獨孤公的這番好意,小王將來必有以報。」
一朝睹成敗,懷抱忽縱橫。
都藍可汗的廷帳前,飄揚著大義公主親手綉制的狼頭大纛。
即使是這樣,伽羅也覺得這張妝台奢侈太過,這竟然是一座青銅打鑄、黃金包面的妝台,抽屜上的每個把手都是整塊的翡翠,四邊的裝飾就更不用提了,全是伽羅想都想不出來的花樣。
「皇上近來每天下午都去武德殿,召賀若弼、韓擒虎等上柱國入見,共談兵事,還打算讓人記下來,寫一本《兵法本要》。」伽羅說著話,嘴角不禁浮上來一絲苦笑。
因此突利可汗只能硬著頭皮支吾回答道:「平陳之後,秦王楊俊從建康城裡帶回了不少寶物,天可汗和獨孤皇后命我帶了一架價值連城的屏風回大漠,送給可賀敦作禮物。」
生在帝王家,便與生俱來地擁有了一個可詛咒的命運,正如大義公主詩中所說:「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富貴背後,是無數刀槍劍戟的守護,一旦有失,轉眼便會落入無助的絕境。
他想怎麼回報?
張麗華身為陳叔寶的寵妃,艷名早已傳播大江內外,聽說陳叔寶連上朝時都將她摟在膝上,這個出身微賤的絕色女子,不但為陳叔寶生下了太子,而且記性奇好,喜歡弄權,凡是不順從她的大臣,不是被殺就是被免官。
突利可汗低頭不敢多說話。
雖說伽羅絕不會答應剛滿十七歲的楊秀去領兵打仗,但她對楊秀這種尚武和勇邁的氣概私下裡極為欣賞。
雖然這一想法目下還很不成熟,但畢竟,它打破了門第之見,混泯了士庶之分,為真正的賢才開創了機會。
突利可汗揮了揮手,手下侍衛很快從帳外搬來了一架屏風,打開看時,是一架十六扇紫檀嵌琉璃屏風。
伽羅不經意地搖了搖頭,對他的這種卑躬屈膝有些意存菲薄,她扭過臉,向楊堅笑吟吟地說道:「皇上,咱們賜他一個什麼號好呢?歸命侯?安樂侯?」
那望也不望不斷的關中大地上,到處都是青青草色,山川奇麗,而他是這片廣袤無邊的江山的主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是那個斜陽剛剛落入龍首原的下午么,他們騎著馬,在咸陽古道上笑著追逐;是那個春天的早晨么,他們在大司馬府的花園裡並肩看書,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紛落的梨花散在她的髮髻上、衣襟上,到處都飄動著一股似有還無的清香。
古來共如此,非我獨申名。
都藍可汗轉怒為喜,笑道:「既是天可汗如此厚賜,那我就笑納了,可賀敦,我看這扇屏風就放在我們王帳的床前,好不好?」
但伽羅的這個想法卻也不完全妥當,南陳雖已掃平,但就因為平定得太快,反而顯得危機重重,一來江南士族豪強的武裝還未完全解除,二來江南大族的元氣未傷,如果此時就大談什麼「偃武興文」,一旦江南有變,散逸慣了的軍隊會變得毫無戰鬥力,何況,突厥騎兵至今仍不時騷擾北邊的州縣,邊境的「翕然平靖」從何談起?
不知道為什麼,他新娶的那個章姬,長得有點像伽羅,章姬是漢胡混血,面貌和眼神都像足了年輕時的伽羅,而他也有意無意地讓她穿上紫色袴褶服,帶她出城到龍首原打獵,他從來不願更深地想下去……
伽羅凝視著他騎馬飛馳的神氣勁頭,心下湧起一種母親的自豪。
可都藍可汗即位后,對突利可汗十分不信任,已數次奪他兵權,突利可汗跑到大興城居住,也是為了躲避都藍可汗的侵擾。
秦王楊俊知道,楊素這話說得有些誇張,他們攻破荊州時,楊廣還沒有攻下建康,雖說仗打得艱難,但戰線還是逐漸向下游推進了不少,如果沒有水軍在上游分了南陳的軍勢,楊廣未必就能順利攻下建康。
「唔,」伽羅似乎明白他這番說話的意思,淡淡地道,「獨孤公,你說,這四海平定以後,大隋從京邑到州縣層層設學庠、開科取士,廢除門第高低之見,不管是士族還是平頭百姓,只要有才能就能當官,國內會不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強盛氣象?」
都藍可汗恍然大悟地笑道:「聽說陳叔寶這輩子從沒有酒醒的時候,有機會見面,我倒要好好領教他的酒量。」
歲月流轉,模糊了一切往事。
大義公主微皺雙眉,冷淡地回答道:「亡國之物,就算再華貴無比,也是不祥之物。大可汗,這架屏風還是收起來的好,若有一天軍費不夠,我們就拿它到邊市去換牛羊和糧食。當年出使漠北的大漢官員中行說,早就對匈奴人說過,我們漠北部落人口尚不足中原的十分之一,可卻兵強馬壯,令漢人敬畏,正是因為我們不尚奢華、不講求虛禮,處處務實,所以強大。」
正陽宮裡的春花爛漫、趙王府樓台的燕子呢喃、龍首原上的夕陽簫聲、隨國公府的相依相偎……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見,他只知道,現在不管他說什麼,楊堅夫婦都不會相信。在一個月不到時間里就渡江攻克了南陳首都、只用了三個月就蕩平了南陳全境的晉王楊廣,威信正與日俱增,有誰會苟同於高熲的看法?
奇怪的是,她沒有聽到楊堅的回答,當伽羅抬起眼睛時,她有些吃驚地發現,楊堅正怔怔地注視著不遠處的人群。
那個可怕的女人,她顛覆了大周的皇位還不夠,又吞併了南朝的江山和風花雪月,破碎了多少天潢貴胄的富貴人生。
對此,高熲倒沒有什麼反對意見,他自己幼時深受門第和種族的牽累,對士族制度恨之入骨,而大隋朝中的不少臣子都是身世微寒的漢人,他們也不見得會反對這「唯賢錄用」的科舉制,但那死守士庶之分幾百年的南朝地面,會不會因此而起動蕩?
他那樣年輕,https://m.hetubook.com.com卻放縱、懦弱和無能到令人厭憎的地步,伽羅只看了他一眼,便不願多看下去,淡淡地問道:「陳叔寶,聽說你一年中倒有十個月在醉鄉,連晉王攻下建康城時你還在喝酒,本宮想問你,此時你到底是醉還是醒呢?」
獨孤伽羅心上一緊,沒錯,啟民可汗所謀所想全都言之有理,只要賜給都藍可汗美女和財寶,取消大義公主的封號,宇文若眉就會在都斤山王帳里再無立足之地。
「阿摩!」楊堅和獨孤伽羅同時呼喚著。
楊堅深吐一口氣,極目向遠方望去。
也許,在他心底的隱秘處,他始終無法得到的獨孤伽羅,才是他這一生的至愛。
她這個想法未免太過天真,高熲有些不以為然,蘇威年過八十,是個有些迂腐的老頭兒,聽說他的《五教》在江南並不受歡迎。
他一定是在覬覦著楊勇的太子之位。
「皇后說賞什麼,就是什麼。」楊堅的回答一如往昔。
就從這句陰森森的話語中,高熲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威懾力,楊廣是這樣一個心胸狹窄而且充滿了慾望的人,這些年來,他費了多少心機,才能謀得了今天這種「仁厚」、「孝悌」、「克勤克儉」的好名聲,令楊堅和伽羅另眼相看?
孩子們大都不在身邊,讓漸入老境的伽羅忽然感受到寂寞。
這沾滿血腥的皇位與王權,冥冥中為所有身為宗室皇親的俊男美女們設下了無法掙脫的魔咒,讓他們只能轟轟烈烈地生與死,顛沛流離地愛與恨,接不了地氣,入不了凡塵,度不過青春……
科舉制度,不但是前所未有,而且是前所未聞,魏晉時雖有品流評定和舉孝廉的仕途,但那主要是考評人的品行、道德、言談,而不是像伽羅所設想的這樣,以文章、才幹取士,所以從前歷朝舉孝廉的人,往往操守尚可、才幹有限。
或許是楊堅和獨孤皇后看出了他倆的嫌隙,對突利可汗表現得格外親熱,這次他與都藍可汗的弟弟一同返回都斤山時,突利可汗得到的賞賜裝滿了一百多輛牛車,而都藍可汗弟弟帶回的賞賜,才不過裝了三四輛車而已。
「回稟皇后陛下,可賀敦在屏風上題寫此詩時,有上百人目睹,大隋使者牛弘,還有都藍可汗的弟弟褥但特勤等人都在當場,看到可賀敦作詩,可賀敦還自稱此詩是為陳叔寶而寫,既然如此,她所說的虜廷,也必定是指大隋朝廷。」突利可汗言之鑿鑿地說道。
與她並肩而立的楊堅,也滿意地注視著次子楊廣,捻須笑道:「阿摩,你這次立下奇功一件,不但揚了我大隋國威,也讓你一夜之間名震九州,哈,從今而後,天下人誰提起你的名字,都得豎起大拇指,贊一聲『絕代名將』!」
「阿史那染干,長孫晟十年前出使都斤山,送千金公主出塞和親時,便對你的才智胸懷讚不絕口。這些年來,你對我們大隋恭敬有加,解去長辮,戴上冠帽,習文讀書,見解不凡,已受我中原衣冠教化,為漠北蠻荒之地帶去了禮儀與儒學,今日陛下特地加封你為『突厥意利珍豆啟民可汗』,稱讚你是智慧強健、能開啟民智的突厥王,你入太常寺學習六禮后,陛下和本宮會將大隋安義公主嫁作你的可賀敦,願你與大隋從此同心一意,互為兄弟之邦。」獨孤伽羅欣賞地看著殿下的突利可汗,這是個明智的突厥首領,只有藉助大隋的力量,他才能率孤弱之部,在都斤山下獲得權杖和地位,所以自即位小可汗以來,突利可汗對楊堅夫婦殷勤恭敬,每年都派來上百使者稟報邊情、表達敬意,並不斷彙報大義公主的動靜,今天,也該給他以回報了。
余本皇家子,飄流入虜廷。
富貴今何在?空事寫丹青。
可也不知道,是看不上突利可汗的小可汗身份,還是看不上突利可汗的兵力,楊堅夫婦竟然沒有一口答應,而是推託地說道:「公主們年紀還小,過兩年再提此事。」
但他懶得分辯這些,只是淡淡地將視線投向了自己的二哥,他們倆的年齡最相近,但從小就話不投機。
她正不耐煩地抬眼望去,卻看見驪山腳下的官道上煙塵又起,這次跑在前面的不再是探馬,而是她的小兒子漢王楊諒。
都藍可汗不就是仗著身為大隋的女婿,才敢在他面前如此頤指氣使,充當突厥共主嗎?倘若他突利可汗娶上一個真正的大隋公主,都藍可汗的優勢便會蕩然無存。
昨天,楊堅親自宣布的詔書中,末一句是:「公卿士庶,非所望也,各啟至誠,匡茲不逮。」
與此同時,楊廣利用陳叔寶親筆寫的招降書瞬息平定了楊素和楊俊久攻未克的上游,又招降了嶺南的冼夫人,短短三個月時間,幾乎兵不血刃,就征服了三十州四百縣的南朝地面,相對於這個結局,隋兵的傷亡可謂微乎其微。
「臣在!」突利可汗趕緊在殿上跪下。
令他意外的是,平常對政事十分熱衷的伽羅,竟然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將視線轉向了門外,幽幽說道:「昭玄,你看,殿外的梨花都謝盡了。」
「可賀敦在寫什麼?」都藍可汗不識漢字,有些好奇地問道,「能給我念一念嗎?」
啟民可汗頭上涔涔出著冷汗,他依舊勉強賠笑道:「聖上說得對,都藍可汗和泥利可汗見我與大隋親近,多番得到朝廷賞賜,早已不滿,有意討伐我。可是聖上,以卵擊石,智者不為,都藍可汗部眾雖多,人卻懦弱愚鈍,不必力拒,可以智取。」
她的幾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有才幹。
「梨花謝了,就結出一顆顆綠色的梨兒,這些梨兒熟了,便一個個離開了母樹,去遙遠的地方落地發芽……」伽羅的聲音仍然幽幽的,高熲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原來,她並非在懷念大司馬府的落花和龍首原的黃昏,「北野有鯤鵬,羽翼已成,橫絕四海……孩子們大了,一個個奮發圖進,一個個看起來生龍活虎、有能有為,可這些有出息的孩子,卻不再有時間多看一眼他們衰老的父親、母親。呵,昭玄,他們都走了,只留下我這個和_圖_書日漸蒼老的婦人,孤獨地守在空曠冷清的大興宮,和同樣漸入老境的那羅延兩個人,寂寞地迎送著日月……」
但他今天入宮,卻並非為了這件事而來,因此高熲沒有和伽羅再爭論下去,只是心下嘆了一口氣,道:「聖上,臣今天入宮,本想面諫皇上,但皇上既然與韓柱國他們在談兵事,臣即請聖上代為轉達諫言。」
老四蜀王楊秀,這兩年來也越來越顯得出眾,不但容貌氣度不凡,而且帶兵打仗很有一套,上次沒能跟著平陳大軍南下,他急得從封地寫了七八封六百里加急的信來,信中對他無法親自到江南去攻城略地遺憾已極。
適才,她凝視著楊廣身穿白袍縱馬飛馳的模樣,恍惚以為又看見了獨孤信當年的英姿,阿摩和他的外祖父,無論是外貌還是神情、舉止都像得厲害,也許,他就是重返人間的西魏名將獨孤信。
她們是誰?
「父皇!母后!」離宮車還有半里路,晉王楊廣從他的火龍馬背上翻身而下,狂奔過來。
那天晚上,楊廣匆匆忙忙走到陳叔寶的高閣仙境時,分明帶了滿臉的慾望、滿心的綺思,可平日里,他卻裝得比哪個皇兄皇弟都清高嚴肅,這矯飾的人生,總有一天會露出千瘡百孔的馬腳。
他知道伽羅生性簡樸,所以乾脆將車裡的梳妝台拆下來送給伽羅,至於那車身上裝飾的無數金珠珍寶,反倒便宜了他手下的士卒。
這架屏風雖然舊了,看上去卻仍不失名貴,四角都裝飾著包金線條,整副烏檀木的屏風上,用雲母、螺甸刻畫出一幅筆致靈動的宮廷夜宴圖,圖上的女子身穿南朝服色,男子們都峨冠長袖,明顯來自南朝宮廷。
獨孤伽羅輕輕推開楊廣,含淚笑道:「讓母后看看,唔,瘦了,黑了,也結實了,阿摩,你這孩子當真不錯,只用三個月時間就平定了南陳全境,讓你父皇興奮得幾個晚上沒睡著覺!」
而為人缺少頭腦的楊堅,不但對伽羅言聽計從,而且往往以伽羅的愛憎為自己的愛憎,誰得罪了伽羅,就是開罪了楊堅,反之,誰得罪了楊堅,只要到伽羅面前去討個情,讓她幫著開脫幾句,楊堅不但不會計較,說不定反倒另眼相看起來。
莫何可汗的兒子阿史那染干,剛被封為突利可汗不久,卻有大半年時間都住在大隋的京都大興城裡。
她居然會以為都斤山沒人再認得漢字、懂得漢詩,她錯了,在滿是詩人的大興城住了快一年時間后,突利可汗甚至可以即席吟詩了。
「臣昨天在朝上聽了皇上說,今後大隋四境,除了大興宮的禁衛和四境的邊戍守軍,其他平民百姓出入都不許身帶利刃,民間的兵器亦須集中銷毀。從前的開國功臣、平陳名將,從今往後,只許在家中讀經學文,他們的子弟長大后也不許學武,而要跟著名儒讀書,各通一經……」高熲看著伽羅那雙細紋叢生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儘管當著眾人,獨孤伽羅無法向兒子表示更多的溫情,但她仍然感覺到一種至深的安慰,楊廣這樣依戀她,他躍下馬來,沒有首先撲向楊堅的懷中,而是先和自己擁抱……那是他發自天性的摯情。
「報,獨孤公求見。」簾外,一個侍女低聲奏道。這兩個月來,伽羅總覺得頭痛失眠,不許她們在殿里大聲說話,地下也重新鋪了加厚的氌氆,連養在身邊的那隻波斯貓,也嚇得不敢出聲。
應該說,通過這次平陳之戰,高熲已經傾心佩服起楊廣的才幹。
當年,他曾是宇文若眉出塞和親的送親副使,如今,他又要親手去結束她的性命。
「染干,聽說你從大興城又得了豐厚賞賜,」都藍可汗端著酒杯,不悅地道,「大隋畢竟是我們的敵國,對我們長期打壓、防備,開國十年,已與突厥交戰多次,你偏要厚著臉皮去他們里討賞,是嫌我們突厥人的臉丟得還不夠嗎?」
「這……」啟民可汗有些為難地道,「都藍可汗即位不久,才幹有限,事事仰仗大義公主籌謀,信任依賴,敬為天人,大義公主去年還為他生下了世子,只怕臣除去大義公主,便會在都斤山下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
高熲也有些驚訝,天下已經刀兵漸止,楊堅還這樣熱衷於軍事,看來,李德林和楊慧挖苦得沒錯,楊堅本質上就是個武夫,而非政客,更算不上一個胸包萬機的英明帝王。
「是。」
杯酒恆無樂,弦歌詎有聲。
獨孤伽羅讚賞地望了他一眼,他只在大興城住了一年,便顯得如此彬彬有禮、善伺人意,說話也十分儒雅,果然不愧長孫晟誇他「聰明能幹、深沉權變」。
「都藍可汗好酒貪杯、喜歡女色,倘若陛下再賜以中原美女、上等烈酒,他見獵心喜,肯定會讓移情別戀,令大義公主失寵。陛下再下詔,與大義公主斷絕母女關係,都藍可汗見到大義公主已無內援,身份微賤,必定會心生鄙夷,到那個時候,我率部圍攻都斤山,陛下屯兵于長城,都藍可汗是絕不會為一個女人放棄大可汗之位的。我了解這個堂弟,他見利忘義,並非沙缽略可汗那樣的孤膽英雄,只要在他身上下足功夫,他甚至會親手殺掉自己的可賀敦。」啟民可汗有條不紊地說出了自己的計謀。
他也在布策著自己的勢力和朋黨……靠山王楊林、衛王楊爽、清河公楊素、刑部尚書李圓通,這些人都對楊勇不滿,而對楊廣讚不絕口。
都藍可汗與大義公主楊若眉並坐帳上,對面前這個遠道而來的堂弟,都藍可汗顯然並不客氣。
這樣一個事事如意的女人,誰能想到,她背著人也會有憂傷和哀怨?她此刻深沉思念的,到底會是哪一個兒子呢?大約總不會是出鎮洛陽的太子楊勇罷?
在楊堅之前的帝王,還有誰能夠與他相比?秦始皇?不,秦始皇行暴政,天下懷怨,哪裡比得上他治下這種輕徭免捐、國內大治的盛世氣象?漢高祖?哼,漢高祖登基后,曾被匈奴的冒頓單于在白登城圍困了七天七夜,靠了進貢與和親,才保得了邊境的暫時平靖,而楊堅卻將來犯的突厥人打得七零八落、俯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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