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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伽羅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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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尉遲綠萼

第十八章 尉遲綠萼

武德殿與文思殿相比,顯得十分軒朗開闊,門前沒有院牆,卻有一個十頃多地的跑馬場,和一個並列著二十張箭靶的射箭場,周邊種著高高的鑽天楊,正當初夏天氣,淺綠的樹葉間篩下來幾抹明媚的陽光,照在一片靜謐的殿門前。
「臣叩見陛下。」楊素隨著小內侍走進來,不待楊堅吩咐看座,已自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
宇文若眉望著手中的玉笏,又望著一旁站著的安遂迦,深覺頭痛,嘆道:「大可汗手下雖有三十萬軍馬,可分派各處,如今倉促之間能直接調動的人馬,還不到十萬,西突厥的泥利可汗又忙於部落事務、遲遲不能發兵,就算我能說服都藍可汗引兵攻隋,這麼短的時間、這麼少的兵馬,又何濟於事?」
這些事伽羅雖隱約知道,但卻想不到事態會這樣嚴重,她有些茫然了,喃喃道:「可是本宮前天聽皇上說,他是為了你,才動怒殺了馮基……」
楊欽高興地拱手答道:「是!」
見他問及這件尷尬事,楊堅嘆了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獨孤公年事也高了,他身處宰相之位,不想著一片公心為國盡忠、為朝廷薦才,卻偏偏要想著自己的私情……半個月前,太子從洛陽回了大興城,恰好宮中選了一批侍衛進來,朕就打從那些侍衛中先行挑選了幾十個相貌堂堂、武藝精強的,到武德殿侍候,剩下的人給了東宮,這有什麼可指摘的?我朝以《孝經》治國,兒子有了好東西,就該先孝敬老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朕先選侍衛,留下的人給太子,算得上什麼公平不公平?天下都是朕的,幾個侍衛算什麼?就是這麼件微不足道的事,獨孤公偏偏給朕上了奏摺,說東宮侍衛本來就是老弱殘兵,應該換些年輕力壯的,這次朕卻將精良侍衛先選走了,又將不中用的侍衛留給東宮,大不應該……這話實在可笑,朕看他是老糊塗了,以為自己的兒子娶了太子的女兒,就應該力助太子,唉……」
「哦?」伽羅驚喜地揚了揚眉毛,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楊素的目光,「快拿來給本宮看。」
此刻,他覺得滿身疲憊,但仍然強打精神,面對著喜氣洋洋的獨孤皇后。
大興宮裡多麼寂靜,漢王楊諒下個月即將大婚,婚後,他便會離開父母身邊,這裏將更加冷清。
說到這裏,她手撫著楊廣的詩卷,庄容道:「八年前,本宮就曾讀過越公的出塞詩,還記得裏面有這樣幾句:漢虜未和親,憂國不憂身。握手河樑上,窮涯北海濱。據鞍獨懷古,慷慨感良臣。望越公珍之慎之,毋忘當年的一片報國之忱。」
楊堅不禁有自得之感,近年他聽了老臣蘇威的話,認為只要熟讀《孝經》就能治天下,劉邦、項羽、劉備,這些人難道讀過什麼經史子集不成?可劉邦還不是把蕭何、韓信這些將相捏在手心裏,要圓就圓,要方就方。
黃昏總是讓人迷離,帳外的黃土高原映著將墜未墜的夕陽,美得那樣溫暖熟悉,彷彿龍首原上的黃昏風景,又在她眼前緩緩展開來。
還有這種事?宇文家的血仇已經鑄下了十年,十年來,劉昶和西河公主連一絲哀情都沒表示過,在大隋過著富貴榮華的好日子,她才不信,這種勢力正隆的當朝權臣會突然反戈作亂,對抗大隋。
楊素自視甚高,在朝中獨獨佩服高熲,但從楊堅的述說中,他明顯地感覺到,高熲是老了。
宇文若眉恍惚地望著他,多奇怪,這雙飛揚入鬢的長眉、這張溫文爾雅的俊臉,竟讓她清晰地看見了當年的阿祗。阿祗,這些年來,你是否一直逗留在我身邊,從不曾離開?只是有時候,你為了讓我好好尋覓,才調皮地躲了起來。
面前的人影在不斷接近,他的熱吻和氣息還是那樣熟悉……不,什麼時候起,阿祗的身上也有了胡人的膻腥氣?
「你帶他進來。」
「皇上開國之初,廢除了北周的《刑書要制》,下令寬免刑罰,可他自己近來卻往往一怒之下,不問青紅皂白就大動殺機。上個月,皇上在太極殿上,一天內四次對大臣行刑,當眾剝去那些年高位重的大臣的外衣,用大杖捶楚,打得他們皮開肉綻,有一位六十多歲的大臣甚至因為刑重死去……五天前,臣和另幾位言官在太極殿上向皇上進諫,說朝堂不是行刑的地方,皇上竟然拒諫,臣叩頭不止,皇上沉默半晌,才命人從殿上撤走了刑杖,可就在前天,他又在太極殿上殺了兩名大臣,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馮基……」高熲猛然抬起臉來,一向言語穩重得體的他,竟帶著憤激之色。
「稟報公主,劉昶本是大周的駙馬,公主可曾記得?」
泥利可汗的信函並無多少內容,宇文若眉前月向西突厥送去大量金銀,想約盟泥利可汗,趁今年大隋剛剛平定陳朝,分兵駐守南方,秦州、朔州防禦兵力不足之機,合五十萬大軍分三路出擊中原。
下午時分,啟民可汗也率領兩萬人馬趕到,聽說慶州劉昶根本不曾叛亂,皺眉道:「可賀敦,我早說過,大隋國力強盛,有數百萬雄兵,突厥人不是他們對手,可賀敦非要聽信流言,一意孤行,陷我們于不義。今天晚上,都藍可汗也會領兵趕到這裏,只怕慶州早已派人傳遞戰訊,向秦州、并州求援,倘若大可汗身陷重圍,東突厥大軍在慶州之地被隋軍圍殲,那可賀敦便是突厥部落的千古罪人!」
楊素有些放肆地盯著伽羅那張瘦削的臉龐。
安遂迦從帳外走進來,望著她感傷痛楚的模樣,跪下嘆息道:「可賀敦,你喝醉了,大可汗前鋒已經到達,你快起來迎接吧。」
她低頭望著自己被扯開的衣領和散發,還沒清醒過來,就聽得一聲怒吼,都藍可汗走進王帳,舉刀向他們二人劈來,安遂迦嚇得一把推開宇文若眉,跑出帳外,翻身上馬,奪路而逃。
人人都說楊堅和伽羅儉樸,而比起晉王楊廣,楊堅就算闊氣的了。
大周千金公主、大隋大義公主、突厥大可汗的可賀敦、秦王楊俊此生最心愛的女人,此際,沒有任何一個尊貴的稱號與身份,能保護宇文若眉弱小的生命。
他怎麼能拒絕晉王呢?晉王曾是自己起複的恩人,多年來又與自己折節相交、同進共退;他怎麼敢拒絕晉王呢?晉王是獨孤皇后最寵愛的兒子,而太子楊勇卻早已被楊堅和伽羅疏遠。他早已經坐上了晉王的船,只能同此浮沉,和-圖-書同此生死。
這無疑是趙王的舊物,西河公主讓來人拿著這面玉笏,用意很明顯,就是要宇文若眉不忘父仇、儘快發兵。
慶州的城頭一片闃靜,在漸漸明亮起來的晨色中,這座深青色的高城彷彿還沒睡醒,宇文若眉縱馬馳近,望著城頭林立著的大隋旗號,越看越是狐疑。
宇文若眉猛然推開面前的人影,竟然是安遂迦,這個小侍衛竟敢趁她喝醉了趁機與她親熱!
見楊堅這樣表態,伽羅只覺得他輕率,他以為自己還是當年平齊時的先鋒官么?
楊素卻已經聽出了此事更深一層的意味,看來,高熲如果再不識時務,一味為太子說話,後果堪憂——誰教他和楊勇結什麼兒女親家?這樁婚事,不但不會讓高家和楊家關係密切起來,反而會使高熲本人失去為太子說話的立場,當年自己與楊廣的這條妙計,十分輕易地就解去了太子楊勇最後的防線。
伽羅自己也說過,居此高位,就要擔此重任,承國之垢,始為社稷主,承國不祥,始為天下王。
如今,這對人到暮年的老夫妻,將在這富麗堂皇而闃靜深沉的宮殿里,共同面對內憂外患仍舊不斷的萬里江山,以及他們蒼白而枯燥的日常生活。
豈止是不能苟同,楊堅的看法是,天下官少民多,官殺得再多也動搖不了根本,至於說這些人都是什麼一時之彥、皇上應該為國惜才,那真是昏話,——如果說,讀破了兩本古人的書就叫才子,攻破過一個山頭就稱得上名將,那大興城、建康城的才子良將簡直都會擠破頭。
伽羅有些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朝夕相處了幾十年的丈夫。
「怎麼?」伽羅不禁一驚,高熲是個謹言慎行的人,說話向來小心翼翼,從沒像今天這樣尖銳過,很顯然,楊堅的言行已經令他無法心平氣和地進諫。
見今天入宮的目的已達到,高熲不打算在宮內再逗留下去。
楊廣和楊俊都是她的兒子,偏偏親疏之分這麼明顯,難怪楊廣會動了那樣的念頭,是母親的寵愛與偏心,給了楊廣更大的野心。
是誰?當然是楊堅。
「難道朕殺得不對么?他們知道獨孤公是朕的開國重臣,還敢這樣亂說話,就是有可死之道!」瞧他竟然還如此振振有詞,伽羅更加寒心。
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暉。
伽羅展開詩卷,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從頭看起,輕輕念出了聲:
宇文若眉雙眉一揚,問道:「劉昶有何密謀?」
也許是伽羅的多年積威所至,楊堅竟然像個犯了錯的孩子那樣垂下了頭,沒有反駁一個字。
和雄才大略的沙缽略可汗相比,都藍可汗是頭十足的蠢驢。
「西河公主說,這些年來她從沒忘記要替兄弟們報仇,也希望可賀敦能儘快發兵。」楊欽答道,「慶州十天後就將樹起反旗,倘若可賀敦能及時響應,那大隋的西北邊陲,便會為突厥鐵騎踏破。」
都藍可汗怒發如狂,一把抓起宇文若眉,又重重地丟了出去,喝道:「都是你這個女人添亂!上次讓我父汗發四十萬大軍入關作戰兩年,險些讓一世梟雄的沙缽略可汗在秦州丟了性命,這次又唆使我發兵對抗天可汗,侵擾大隋邊關,你是不是想讓我明天被楊廣和劉昶合兵殺死,你生的兒子成為大可汗,你就可以驅使突厥部落,在邊境上任意妄為了?」
楊素從袖中取出一張紙質粗糙的詩箋,雙手遞給伽羅。
那雙寧靜的眼睛也充滿柔情蜜意地望著她,充滿了重逢的喜悅與期待。
那漢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下,叩頭道:「回稟公主,小人叫楊欽,原本是越國公楊素府上親兵,被派到慶州總管、彭城公劉昶府上公幹,無意中得知了劉昶的密謀,正要回大興城稟報二聖時,卻聽說小的弟弟因在南陳作戰逃跑被楊素殺死,還將小的全家滅門了,所以便縱馬北逃,替彭國公前來向可賀敦通報消息。」
伽羅見他動情,笑道:「越公和獨孤公同為我大隋的擎天柱石,本宮正想著,蘇威也老了,只怕他今後當不了幾年丞相,再過兩年,本宮就將你提拔至尚書右僕射之位,與獨孤公共參國事。」
宇文若眉想了起來,彭城公劉昶確實是北周的駙馬都尉,娶了周太祖宇文泰的女兒西河公主,算是她的姑父。
渾身鎧甲的彭城公劉昶出現在城頭上,扶著箭垛,冷冷地道:「可賀敦,這裡是我大隋慶州疆界,你引兵犯境,想引起兩國混戰么?」
都藍可汗一腳將她踹翻在地,怒道:「賤人!你身為大可汗的可賀敦,卻與一個小小侍衛私通,你將我的尊嚴和臉面置於何地?」
「皇上,」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原來的溫婉,「臣妾也聽說了一件奇事,說皇上經常派出手下的人,到各州縣和各部的衙門裡行賄,倘若這官兒沒接賄賂,倒也罷了,倘若這官兒接了賄賂,皇上就命人當場斬了他首級……皇上,這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大可汗,別再猶豫了,這個女人心中完全沒有你,她愛的是你的父汗沙缽略,對你毫無情義,隨心所欲地將你置於危險之中,如今她還敢與侍衛私通,這更是不把大可汗放在眼中。就算這次我們能突圍回去,下次她還是會為我們東突厥帶來危險,更帶來天可汗的怒氣和戰亂,她就是個禍害,大可汗不能心軟啊!」啟民可汗高聲叫道。
他這番指責義正辭嚴,讓宇文若眉無話可說。慶州軍已打開城門,出城掖戰,宇文若眉怕都藍可汗率三萬軍馬趕到時會身陷險境,既不敢出戰,也不敢退兵,命人在慶州城外的東山腳下紮好營帳,等候都藍可汗的後援。
楊素不禁想起楊廣將詩卷送給他的時候,屏開眾人,用那雙棕黑微陷的俊目注視他良久,忽然間一揖到地,低聲道:「一旦孤有得志之日,越公的提攜之情,孤沒齒不忘。」
楊堅沒有再問下去,但從他的眼神中,楊素看得出來,他有一種深沉的憐惜感,好像是覺得,這樣對待一個花兒一般的女子,實在暴殄天物。
宇文若眉望著啟民可汗那張老謀深算的臉和閃爍不定的眼神,突然間恍然大悟,指著啟民可汗道:「原來是你!我一直以為安遂迦是泥利可汗的人,想不到他是你的人!染干,你為了娶大隋公主,巴結大隋朝,不惜通敵賣國,設計出賣大可汗和可賀敦,你想害死我,再害死和-圖-書大可汗,將來就可以當大隋的駙馬、突厥大可汗!對不對?」
「二聖的深恩厚愛,臣何以當之?」楊素落淚了。
伽羅和楊勇母子因元妃之死失和,楊勇索性將長寧王楊儼接到了洛陽,讓楊儼和雲昭訓母子團聚……
都藍可汗也十分驚恐,獃獃地望著啟民可汗道:「那我該怎麼辦?」
在周圍人的忙亂中,高熲卻感覺到一種極大的悲哀,他高熲也是一代名將啊,去年平陳,他才是真正的統帥,怎麼,沒有人記得起這一點了么?為什麼伽羅會選擇楊素而不是自己去南方平寇?
宇文若眉命手下高喊道:「請彭城公與西河公主前來答話!」
「越公,」楊堅與他寒暄兩句,便攜住他的胳膊,一共站在廊下,眺望著靶場方向,笑道,「昨天朕還在和韓擒虎他們議論,越公待手下那麼酷厲,怎麼將士還都樂於為你效死?聽說你打仗時,有犯軍令者立斬不饒,每次對陣,先令一二百人當前鋒,如不能陷陣而還,不問多少,當場斬殺,再令二三百人隨後衝上……據說你手下的將士,見了你會雙腿發抖。」
他這邊默默地沉思,卻覺出身邊的楊堅似乎也陷入深沉的思緒,楊素抬起眼睛,只見楊堅的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正凝視著殿門外的一處花池。
楊欽道:「慶州是大隋西北門戶,有八萬守軍,可賀敦只要答應起兵,彭城公與西河公主就會立刻獻出城池,替可賀敦引路東進,進攻大興城。如今彭城公劉昶擔心叛謀外泄,無法再等待時日,十日之後就將明檄天下、樹起義旗,倘若可賀敦不從長城外領兵馳援,只怕西河公主夫婦不久就會被駐守并州的晉王楊廣圍攻殺害。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可賀敦三思!」
前幾天長孫晟帶來大隋詔書,當場廢去可賀敦宇文若眉的大隋公主冊封,還將她開除出宗籍,不准她再姓楊,都藍可汗的怒氣還沒徹底發出來,便被長孫晟帶來的幾個美人給化解得無影無形。
這個端坐在文思殿里的女人,不過是個統領六宮的皇后,本不需要天天操心朝中政務,可事實上,她卻是個既要思慮軍事政務、又要操心後宮百事的無名無義的皇帝,而那個曾經對她言聽計從、循規蹈矩的夫君,坐穩皇位后,卻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夠了,伽羅有些陰沉地看著楊堅那張貌似高貴的面孔,心裏泛上來一種滋味複雜的情緒。
從早上到現在,她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袋馬奶酒,在無邊的憂鬱與絕望中,只有酒是她唯一的安慰。
被安遂迦推搡進來的漢人長得有點鼠頭獐腦,宇文若眉望著他,冷冷地問道:「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消息要告訴我?」
在蓊鬱的花影和蜂蝶之邊,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兒正彎腰摘了一朵淺紫色的蘭花,橫置腮邊,輕輕一嗅。
然而這振奮只是一剎那的情懷,楊素的眼前又浮出了晉王楊廣那張令人油然而生好感的俊美臉龐,耳邊又隱隱響起楊廣那富有魅惑力的聲音。
「回稟可賀敦,我們可汗收了禮物,便準備答應出兵,可是前幾天長孫晟去了我們西突厥,說西突厥人總為牧場和地盤打架,不如按姓氏分封,劃清地界,避免紛爭。所以可汗拿出十支箭來,將部下分為十部,劃定今後的地盤和疆界,一旦內亂平息,我們西突厥人就會重整大軍,跟隨可賀敦一起攻打大隋。」那侍衛不卑不亢地回答著。
「晉王爺是十二天前渡過淮河的,他那天渡河后在行宮裡寫了一首《早渡淮》,特地抄了一份,托臣送呈聖上。」片刻后,楊素終於垂下眼睛,說道。
方臉美髯的楊素,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跪于高熲身後不遠,大聲重複了一遍:「回稟二聖,江南三十州地面,全數造反了!婺州汪文進、越州高智慧、蘇州沈玄會,均為當地豪強士族,他們三人各自僭稱天子,設置百官,又有樂安蔡道人等十幾州大族,自稱大都督,他們抓捕了大隋的州縣官,將他們一個個抽腸臠肉,用吳語罵道:『更能使儂誦《五教》邪!』回稟二聖,這些南朝叛賊氣焰囂張,揚言要將我大隋邊境推回至淮揚以北。」
伽羅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下去。
「除了屬下之外,可汗再沒告訴別的人。」
突厥部落形成不久,本無文字,只有些簡單的亞蘭文(古敘利亞語)用於碑刻,還是身為大周千金公主的宇文若眉嫁來都斤山後,補充了一套簡單的突厥文字,用於傳信和記錄消息。
「安遂迦已經逃跑了,所以可賀敦什麼都往他身上推。」啟民可汗依然在一旁不陰不陽地駁斥著。
又是一陣如蝗般的箭雨,宇文若眉臉色慘白,在安遂迦的護衛下退兵數里,紮下了自己的王帳。
「她是誰?」楊堅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廊柱,問道。宮中的女官大多人到中年,像這樣嬌艷的女孩兒難得見到。
而一向力行儉樸之風的楊堅和伽羅,卻不但沒有責備他奢華,還這樣獎賞他,群臣之中,只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得到這種待遇。
來人還沒等內侍進殿通報,已自在廊下大叫起來:「皇上,聖上,江南三十州全都造反了!」
而且,他雖然廢了前朝的酷刑,自己又往往法外施法,擅自殺人,她也曾苦勸過幾次,無奈,楊堅本性難移,常常前一天才接受了她的意見,后一天又故態重盟,平陳勝利的這一年來,她的勸告,越來越成為他的耳旁風了。
那天,楊廣的圖謀讓楊素嚇了一大跳,他猶疑良久,才含糊答覆道:「這廢立大事,王爺急不得,臣想先探一探二聖的心意。」
今年四十八歲的伽羅,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果決明斷了,而是多了幾分兒女情長。
而伽羅卻毫不猶豫地將半壁江山交給了因作戰慘烈出名的楊素。
當年,西魏、東魏、南梁三國,吏治都敗壞不堪,到了北周、北齊、南陳這些新朝,吏治不但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反而更加朽爛。
都藍可汗更不遲疑,手起刀落,斬向地下那個苦命而無助的女人。
高熲並不畏懼,從容地掀開衣袍下擺,跪在文思殿的地下,抬眼望著這個最近越來越喜怒無常的君王和他身邊滿面倦容的伽羅,用從未有過的激烈態度答道:「因為臣不希望看見每個敢於直言進諫的大臣都懷著對死亡的恐懼,戰戰兢兢地站在太極殿上……五天前皇上才撤去行刑的大杖,可前天楚州參軍李hetubook•com•com君才只說了一句:皇上寵高熲太過。皇上便大發雷霆,見左右沒找到刑杖,竟命侍衛們用馬鞭將李君才捶殺,兵部侍郎馮基不過多勸了兩句,皇上又在太極殿上殺了他!」
她不禁費勁地回想著,最近楊堅做過一些什麼事情?因為卧病,她已經有一個月時間沒跟著楊堅去上朝了。
那花池裡種著些條葉細長的蘭草,南側是一架紫藤,紫藤花不久前才開始凋謝,落英上飛舞著成群的蝶蛺。
經她一說,楊堅似乎才能看清事態大小,他登時放下心來,點頭允准道:「皇后所見有理,楊素,朕即日拜你為行軍總管,命你率三萬大軍,連夜起拔,與鎮守揚州的秦王楊俊合兵一處,渡江克敵……你現在就陛辭了罷。」
為人寬和仁通的自己,比精明能幹卻殘忍好殺的楊素,更適合當一個平叛的主帥,至少,自己比楊素更懂得安撫之道。
殿外,微風傳來一聲輕輕的「撲通」聲,那是一隻小梨果從樹上掉落在地。
他是她一手扶持出來的帝王,而他的智慧和才幹,卻只能勝任一個上柱國的武將之位,只配用蠻力去上陣廝殺,卻沒有足夠的頭腦和胸懷來承擔他帝王的使命。當年的相士趙昭算得沒錯,那羅延只可為將耳,哪裡配得上做一個君王?
「安遂迦,你暫時留在都斤山,等長孫晟回大興城后,你再回去。」
楊欽從懷中取出一枝玉笏,雙手獻上,道:「可賀敦,我來的時候,西河公主給了我這枝玉笏,她說你若是不信,就讓你看看這個。」
「上個月,長孫晟已經帶來朝廷旨意,廢去可賀敦大隋公主的封號,可她不但不聽教訓,還縱兵入侵,更加罪孽深重。宇文若眉是大隋的眼中刺、肉中釘,我們要想平息天可汗的怒氣,只有殺了她,將她的頭顱送給晉王楊廣,才能與大隋休兵言和!」啟民可汗毫不猶豫地回答。
一個年青侍衛掀簾走了進來,宇文若眉抬起眼睛望著他,有些嚴厲地問道:「你是誰?怎麼敢擅自闖入王帳?」
楊素不禁為高熲嗟嘆:這個號稱可與漢相張良、蜀相諸葛亮相提並論的獨孤公,怎麼在這件事上如此不聰明?
「可是陛下,陛下是否知道,如今大臣們上朝之前往往會含淚和家人訣別,並預留後事?包括臣在內,對上朝都充滿了畏懼,生怕陛下一不稱意,就當場行刑,甚至殺人……十天前,一位大興城守僅僅是奏對時說錯了一個數字,也被陛下杖殺……」高熲不禁落淚了,他前後也算侍奉了幾個皇帝,像楊堅這樣嚴厲無情的,還是第一次遇見。雖說念在故舊之情,楊堅絕不會對他下手,但高熲仍然覺得恐懼。
可從入宮到現在,伽羅沒有一句話問起秦王楊俊,卻總在挂念楊廣。
這世上,是什麼讓我們遇見,又讓我們註定失散?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楊素覺得,年近五旬的伽羅,根本就不像女人,她是一個穿著折襇裙的男子漢,是一個甘心坐在皇后位置上的帝王。
「陛下,」雖然這次南下平陳,半年來大小一百多戰,楊素戰必親臨,甚至親自揮刀攻殺,但這位精力過人的越公,卻仍不想回府休息,戰事結束了,他該重新回到廟堂之上,重新走近那煊赫而沉重的權力,「臣這次還在路上,就聽人傳說,說獨孤公得罪了陛下,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也許,楊堅早已厭倦了自己這樣天天陪他上朝聽政,厭倦了自己用筆墨當眾對他的指點,所以才迫不及待,打算趁伽羅生病不上朝的這段時間,來顯示自己帝王的威嚴。
她已經老了,這從前名聞長安城的美人,她的儀態上雖然仍帶著高貴從容之美,卻已盡失一個女人應有的風韻。
宇文若眉大感不快,將羊皮紙信函丟在桌几上,站起身徘徊片刻道:「你們可汗收了我的金銀珠寶,卻不願幫我出兵,什麼時候起,西突厥人成了這種貪財無義的無賴?」
都藍可汗望著地下那個泣不成聲的柔弱女子,心下有些難以決斷。夫妻時間雖然只有兩年,但宇文若眉對他的飲食起居、政務軍事都是盡心儘力、無可挑剔,還為他生下了聰明可愛的世子。
楊素是個做事乾脆利落的人,他等楊堅寫了手諭,便叩頭而出,對高熲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作為一個才調出群、胸懷廣遠的大好男兒,他盼的是什麼?不就是宰相之位么?這夢想竟然就要成真了……這一剎那,他真的想放下那副沉重的心事,像高熲那樣光明磊落、不偏不倚地做一個「真宰相」。
「是,屬下謹遵可賀敦吩咐。對了,可賀敦,我在來的路上,捉到一個漢人,他說有邊關的消息要稟報可賀敦。」
「是。」楊素渾身一震,謙卑地回答著。
聽說是西突厥泥利可汗的使者,宇文若眉忙打發身邊侍女出去,那侍衛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紙,雙手遞上。
「記得,他是北周駙馬,更是當朝權臣,身為慶州總管、上柱國,對楊堅忠心耿耿。」
「為什麼?」高熲身後響起一聲有些陰鬱的詢問,高熲不禁微一哆嗦,那是楊堅,不知道他已經在自己的身後站了多久。
多少年了,思念從未在我心底停止過,停止的,不可能是我對你綿綿無盡的回憶和渴望,只會是我無力再為你跳動的心臟。
上次宇文若眉與沙缽略可汗率領突厥兵侵擾邊關、為大周宇文氏復讎時,兵至慶州,劉昶率部死守慶州,打起仗來比誰都兇狠賣力。
她對楊堅在太極殿上行刑之事也有些不以為然,但楊堅是軍官出身,常會混淆殿堂和軍帳的區別。
「越公,你從阿摩那裡路過,看他起居如何?身體還安健罷?這孩子,自己那樣勞碌,還記著給父皇、母后配這些補藥……」伽羅撫摸著楊素帶來的那些裝幀簡單的木匣和紙包,近乎絮叨地問道。
對於這種看法,楊堅當然不能苟同。
「大可汗!」宇文若眉站起身來,正要解釋,卻覺得自己腳步虛浮,無力走路。
「越公真是多禮!」楊堅有些嗔怪,躬下身子,親手去扶楊素,他是個尚武的皇帝,所以一直更喜歡武將而不是文官,自開皇元年起,楊素前後打過大大小小几百場戰役,無論是抗突厥、滅南陳、渡江平叛,楊素都立過奇功,這大小數百戰,楊素幾乎每戰必勝,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讓楊堅對他另眼相看,「越公這些年來辛苦了,朕已經命人在大興宮不遠處為你起了一座www.hetubook.com.com新的越公府。」
「回陛下,臣並沒有其他手段,但臣手下的將士,只要建下尺寸之功,臣都會命人認真記錄,有功必賞,如果遇到爭功之事,臣會認真聆聽,盡量斷得公平。而別人的手下將士,往往建了戰功,卻受不了相應的賞賜,所以臣雖然軍法酷厲,士卒卻仍認為臣算得上是個公正無私的統帥。而且臣作戰時往往身先士卒,不避流矢,以此之故,臣在軍營中會有名將之譽。」楊素毫不謙虛地說道。
他還沒有開口告辭,忽聽得馬蹄聲及門,不禁臉色大變,大興宮裡除了楊堅和伽羅外,再沒有別人有資格騎馬,這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事?
「越公,本宮看阿摩的詩越寫越好,拔乎齊梁餘風,既素凈又寄寓良遠,意興平和,唔,的確有幾分王者之風……」
宇文若眉打量了帳中跪著的這個侍衛,他頭髮濃密,長眉入鬢,高鼻大眼,身材挺拔,竟是難得一見的突厥美少年。
劉昶在北周不過是個大都督,到了大隋,不但封了柱國、慶州總管,還加封為彭城公,三子承爵,位望隆顯。
會待高秋晚,愁因逝水歸。
宇文若眉接過這面玉笏,手指不禁一顫,這個玉手板她很熟悉,白玉板上雕著雲頭,上面刻著一個篆體的「趙」字,正是她父親趙王宇文招上朝時所攜的玉笏,玉笏底部還有一絲不易發現的裂紋,那是她小時候拿著玩耍跌落地下留的痕迹。
啟民可汗被她叫破密謀,額頭上不禁滾落幾粒熱汗,抬臉對都藍可汗道:「大可汗,你休聽她胡言亂語,她與大隋仇深似海,一有機會就想藉助我們突厥人的兵力替宇文家的亡魂報仇,讓我們突厥人白白去送死。大可汗,剛才的事你也親眼看見了,這個女人不但對我們突厥部落不忠,也對你不忠,竟然跟一個小侍衛通姦,辱沒我們蒼狼阿史那的血脈和榮耀,還害得大可汗落入隋兵重圍。」
「混賬!」楊堅不禁大怒了,「朕要親自率大軍去江南蕩寇!」
宇文若眉勉強爬在地下,泣道:「大可汗,我是冤枉的,我因為慶州叛亂一事上當受騙,喝了一天酒,醉中失去神志,剛才安遂迦突然跑來,拉開我的衣服,他分明是得人指使,想要陷害我,大可汗把他抓來一問便知。」
這是越公楊素的聲音,隨著這聲大叫,楊堅渾身一震,高熲臉色發白,伽羅肩頭微顫,他們對這聲大叫,隱隱中似乎早有預期,因此沒有一個人驚呼出聲,殿中的靜謐只保持了一剎那,伽羅便開口吩咐道:「速請越公進來說話。」
「陛下,當年漢武帝也曾濫殺大臣,可結果他晚年時深自懺悔,向天下人發布《輪台罪己詔》,有鑒於此,臣妾不希望陛下重蹈覆轍。」儘管當著高熲的面,伽羅仍然將臉一板,毫不留情地數說起來,「大臣若有過錯,陛下應將他交付廷尉,而不是自己動手殺人。皇上,臣妾多年來常常在文思殿為皇上講述前代帝王的得失,難道皇上都忘了么?」
「阿祗,我好想你……」她伸出手去,輕撫著面前那張同樣寧靜的面龐。
高熲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同情心。
當著高熲和楊素的面,她對楊堅的話置之不理,沉思著說道:「越公,江南小朝廷原來的軍隊早已解散,這些人成不了什麼氣候,本宮看,這次不必動用大軍,皇上,咱們就拜越國公為行軍總管好了,越公有戰無不勝之名,對付這些反叛的地方豪強,自然勢如秋風掃落葉……」
劉昶大笑道:「宇文若眉,你竟然敢信口雌黃,誣我謀反!我劉昶與大隋天子自幼結識、情同手足,不但幫他滅盡了宇文家的欺心逆賊,還為陛下駐守慶州十年,這十年來,你們東突厥哪次侵擾慶州,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丟盔卸甲?天子待我皇恩深重,澤及三世。宇文若眉,別說我只是宇文家的駙馬,就算我姓的是宇文,我這心裏,也只有大隋社稷,只有大隋天子!來人,放箭!」
而泥利可汗卻說,他剛剛分封完十箭部落,要親自到十箭部落里去閱兵、安撫部眾、分配住處和牧場,進軍一事,來年春天再說吧。
「這是叛臣尉遲迥的孫女,叫尉遲綠萼,是幾年前獨孤公從蜀地平叛后帶到宮裡來的,如今在洗衣房裡打雜。」身後,一個小內侍回答著皇上的詢問。
獨孤伽羅劇烈地咳嗽了一陣,用手帕擦拭去嘴角的一絲血跡,喘息著問道:「獨孤公,你說有事要面奏,到底是什麼事情?」
剛剛平息了江南三十州叛亂歸來的楊素,還沒有回他的越公府,便直接來到了大興宮,稟報軍情。
他不禁有些失落感,正待告辭出去,卻見伽羅深皺雙眉,向楊堅也向他說道:「俊兒真是沒用,總管南邊四十四州軍事,卻讓三十州一夜間造了反,事先看不出一點徵兆,皇上,咱們還不如讓他和阿摩對調一下,阿摩在并州待了多年,治下井井有條,連爭訟事都沒幾件……就讓俊兒到那兒享福好了。」
他雖然立功不少,但深知自己為人有些狂放不羈,家中奢麗過度,這些年來蓄養的美婢歌女,足有幾百人。
難怪沙缽略可汗生前根本看不上自己的兒子,都藍可汗完全是一個沒有頭腦、優柔寡斷的混賬東西,甚至比不上啟民可汗的多謀善斷,遲早有一天,他的大可汗之位會被與大隋緊密勾結的堂兄搶走。
宇文若眉凝視著身邊熟睡的幼子,看著他嬌嫩的臉蛋,這是都藍可汗的世子,沙缽略可汗的嫡孫,或許,等到這孩子長大的那一天,她便不再需要都藍可汗了。
見宇文若眉還在猶豫,安遂迦也道:「可賀敦,聽起來,這的確是個千古良機,慶州離長城不遠,只要攻下慶州,可賀敦就可以把慶州變成東突厥的要塞,派重兵駐守,讓大隋的西北邊境無險可守。到來年春天,我們西突厥內亂平息,泥利可汗的大軍和都藍可汗的大軍合兵一處,就可以直接由慶州出兵,減少幾百里長途奔襲的路程,更加勝算在握。」
難道彭城公叛亂沒幾天就被抓捕了?還是他根本就沒打算造反?剛才這陣如蝗羽箭,遮天蔽地,城中顯然早有預備。
見楊堅滿臉都是驕矜之色,高熲和伽羅對視一眼,同時有怔愕之感。難怪北齊高家和南朝陳家的子弟個個都驕橫跋扈、古怪荒唐,權力的確是暴政的溫床,像楊堅這樣一個因寬徭輕賦而得到清明政聲的皇帝https://m•hetubook•com.com,也會將手下的大臣視若草芥。
楊堅反而更欣賞楊素的坦誠了,比起楊素來,同樣文武全才的高熲,未免就顯得有些畏首畏尾了——他似乎太講究什麼「仁恕」之道。
「我沒有!」宇文若眉慘然泣道,「大可汗,我也上當受騙了,上次騙我的漢人,也是安遂迦帶來的,只要抓到他訊問,就什麼都清楚了!」
「哦,臣想說的是,皇上近來的行為令人不解,有失帝王體統。」
啟民可汗跟在都藍可汗身後,也進了王帳,有些陰惻惻地說道:「聽說可賀敦本來就與這小侍衛形影不離,如今想要解釋清白,只怕也解釋不清吧?大可汗,這次我們聽了可賀敦的話,倉促發兵,可結果慶州兵早有準備,設下了埋伏。慶州駐兵八萬,彭城公父子驍勇善戰,我們所率突厥大軍也不過八萬,我的前鋒已傳來軍情,并州大總管晉王楊廣已率了十五萬大軍前來馳援,明天一早就能趕到。」
宇文若眉在馬上拱手道:「姑父,姑母何在?我得你手下報信,說你們打算在慶州樹義旗、反大隋,這才星夜領兵前來接應,事情如何又有反覆?」
回思自己的這大半生,楊堅覺得,自己有著可與前代帝王相媲美的文功武德,事績言行都會留存萬世,為了給後世帝王立一個榜樣,他決心好好做一番事業,尤其是在吏治上,更應該超越古人。
平淮既淼淼,曉霧復霏霏。
這些年來,從奏章上的批複,到太極殿上的隔簾聽政、文思殿里的面訓,他已經領會到這個女人看似單薄的身體中蘊藏的無限力量和智慧,內心深處對她頗為佩服。
他的勸說終於讓宇文若眉下定決心,她重重一拍案幾,道:「好!楊欽,你帶我的信,去回復西河公主,後天一早,我的八萬兵馬就從都斤山出發,直擊慶州,讓西河公主獻城出降,一起為宇文家報仇!」
晴霞轉孤嶼,錦帆出長圻。
隨著年齡增長,楊堅的相貌越來越顯得威嚴高傲,可他什麼時候起長出了這副暴君心腸?自己僅僅一個月未臨朝,他便接連在太極殿上刑殺了諸多大臣,如果任其發展下去,楊堅和北齊、南陳的亡國之君還有什麼兩樣?
「皇上雖然寵臣信臣,但臣卻不敢領這份情。」向來溫言細語的高熲,竟然抗聲而答。
「屬下叫安遂迦。」
宇文若眉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就等到明年春天。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儘管她病弱,儘管她疲憊,可倘若他因此便對真相隱瞞不報、不敢進言勸諫,那他不但是沒盡一個宰輔應有的職責,也是陷伽羅于不仁不義。
這次晉王楊廣從并州南下,是和三弟秦王楊俊大換防,楊素路過揚州時,見到的不只晉王楊廣一人,也見到了原本駐在揚州的秦王楊俊。
宇文若眉聽他言語有禮、說話清楚,頗為欣賞,問道:「長孫晟在你們那裡?那我與你們可汗結盟的事情,他知道嗎?」
大病初愈的獨孤伽羅,臉色憔悴蠟黃,看在高熲眼中,不免有些惻隱之心。
「越公這次去江南平叛,聽說半年時間裡衣不解甲、身不離鞍……你這些年來也辛苦了,本宮和皇上想著,要讓你的兩個兒子楊玄感和楊玄獎都封公開府,再賜你良田美宅,讓你好好休養身心。」伽羅放下楊廣那張粗糙的詩卷,仔細地卷好,放上案頭,這才鄭重向楊素說道。
關於這一點,當年的東魏權臣高歡曾有一句名言:「天下貪污習俗已久,我若急正綱紀,恐人物流散,何以為國?」
可劉昶與楊堅的交情更深,楊堅篡周建隋,劉昶立的功勞不小,長期向楊堅通風報信,還曾帶兵圍住五王府第。
那侍衛趕緊跪了下來,施禮道:「可賀敦,我是泥利可汗的使者,我為你帶來了他的回信。」
這是個還沒完全長成的少女,大約十三四歲模樣,臉頰上毛茸茸的,映著初夏的陽光,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她的步態既不像鮮卑女子那樣開闊,也不像漢女那樣嬌娜,帶著一種教養良好的嫵媚和輕盈。
現在,楊素知道楊廣為什麼那樣笑了,——他的笑聲中飽含著自信。
宇文若眉倚著高枕,坐在羊毛氈氆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馬奶酒。
潮魚時躍浪,沙禽鳴欲飛。
「就算朕有時用刑太重,可這些受刑的大臣,又有哪一個是白璧無瑕?」楊堅仍然對高熲的意見嗤之以鼻。
怎麼回事?
楊堅瑣碎而激憤地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說完,不禁搖了搖頭。
她越是對楊廣讚不絕口,楊素越是覺得放心。
「荒唐,無憑無據,僅以你幾句空穴來風之語,叫我如何相信?」宇文若眉毫無興趣,若是西河公主心中真有這亡國滅家之恨,十年來,她怎麼會一封信都沒給自己寫過?
我不要那血腥氣十足的皇室宗籍,更不要這漠漠風沙中的王帳和后位,我要你,阿祗,世間縱有千般珍寶,難抵你在樹影之下的一次回眸,人生便有萬般欣快,不及你在耳邊輕訴的一句溫言。
「劉昶因久駐邊關,屢次上表求告回京,卻不得應允,所以對楊堅心懷怨恨,加上西河公主一直沒有忘記宇文家的血仇,所以下定決心起兵作亂,慶州有七八萬軍隊,願與可賀敦裡應外合,一同反隋。」楊欽壓低聲音說道。
伽羅的心意已明,楊堅又是怎麼樣想的呢?楊素打算待會兒再去一趟武德殿。
在楊素的印象中,楊堅一直是個對女人目不旁視的古板男人,他似乎除了自己的獨孤皇后外,對誰也不會心動,而此刻楊堅有些痴眷的神情,令楊素心中不禁輕輕一動。
楊廣用的東西,從衣食到器物,幾乎沒有一個像樣的,他穿的內衣上常有補丁,一雙鹿皮靴子七年裡補過四次。
「你……她是從哪裡得來的?」宇文若眉顫聲問道。
宇文若眉厭惡地聽著帳后的喧嘩聲,自長孫晟從大興城裡為都藍可汗帶來獨孤皇后賞賜的中原美女,都藍可汗便整日擁著這四個美人,在王帳里盡日飲酒作樂,縱情貪歡,白天黑夜不分地胡鬧著。
領頭的突厥士兵吹起號角,長號在城門外響徹,剎那間,城頭上無數羽箭飛出,宇文若眉急命前隊後退時,城腳已留下幾百名先鋒士卒的伏屍。
「多謝陛下!」楊素又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來。
楊廣聽了之後,卻只短促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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