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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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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四 栗姬之死

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四 栗姬之死

漢高祖死後,皇太后呂雉當政,大封同姓,她的本家兄弟、侄兒都被封王,劉姓王侯被排斥,呂太后當政十五年,劉氏宗親的地盤被壓縮得極小,諸呂甚至曾有移鼎之謀。
「臣妾冤枉!」栗姬抽泣著,「臣妾想,大概是皇后的位置久虛,後宮顯出了無人掌管的亂象,丞相和太傅為皇上考慮,才要求速置皇后。」
年久失修的溫室殿門外,下著初冬的細雨,寒意迫人。好在殿內已經在夾道里生起了的火爐,殿上還算得暖和。
而喜歡高談闊論的太子榮,恰恰無法接受這種觀念,奏議朝政時,常有激烈之語,與父皇大唱反調。對此劉啟十分不滿,這兩個月,已命太傅去東宮每天宣講一個時辰的《春秋》,讓太子好好領會父皇的治國之道。
「有何不妥?」劉啟似乎是不相信她會這麼愚蠢,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你……你也算熟讀詩書,難道就不知道朝廷的體制,不明白祖宗的家法嗎?后妃擅自與外臣勾通,干涉朝政和宮政,是我大漢最忌諱的事情!呂后當政,呂家子弟到處裂土封侯,幾乎要將我劉氏江山易姓!殷鑒不遠,孝文皇帝親手寫過牌匾:『后妃不得與外臣勾通,外臣不得風議宮政,違令者,殺無赦!』這牌匾就收藏在未央宮西閣上,你入宮時就應該見過!那年冊封你為婕妤,朕親自帶你登閣,一字一句將這祖宗家法念給你聽,你難道全都忘記了?」
是啊,她等待這個大漢皇后的尊貴位置,已經守候得太久了。從入宮那年算起,有二十來年了吧?她也從一個韶齡女子,成為紅顏凋謝的宮中命婦。
孝文皇帝目睹了諸呂亂國的大禍事,所以對後宮管束極嚴,對后和-圖-書妃干政也一直嚴加防範。他素來儉樸,平生最寵幸的慎夫人,衣不曳地,父兄不許入宦,竇皇后的兩個兄弟,都沒有封侯,直到劉啟登基才被追封。
「皇上,這奏章有何不妥?」她迷惑地抬起頭,一雙美麗的眸子看著喘息不已的劉啟。
「陷害你?」劉啟哈哈大笑,笑聲有些凄厲,「陷害你,還會聯合這麼多大臣,要求冊封你為皇后?這人未免也太多情了。這些元老派一言九鼎,換成別的事體,朕一定依了他們,可惜……可惜他們不知道,朕最恨的,就是外臣風議宮闈私事。」
「皇上,你真的冤枉我了……」栗姬在地下膝行兩步,抱住了劉啟的雙腿,仰面說道,「皇上,臣妾絕未私交大臣,請皇上明察,這……這……這也許是有人陷害臣妾。」
「自薄皇后之廢,六宮無首,禮制渙散。臣等以為,後宮不可久虛,名器不可輕許,嫡庶當以正名。且夫母以子貴,子以母貴,人情之常,豈有太子之母為下嬪之理?栗婕妤乃太子生母,久侍君側,出自北地名門,溫柔賢德,堪為天下母儀,宜上『漢皇后』尊號,以正名位……」
陽信公主的心緊縮起來,太子榮,年僅二十歲的溫和善良的太子榮,將會因為這件事觸怒劉啟嗎?
小黃門們緊張地圍了過來,近侍在旁的皇上寵臣、郎中令周仁走上前去,半跪在地下,一邊輕輕拍著劉啟的背,一邊大聲喚道:「快,快,快,傳太醫進來!」
在女孩子們溫柔的低語聲中,很突兀的,殿上發出一記沉悶的重響,接著是劉啟嚴厲的咆哮聲:「放肆!無禮!荒唐!可恥!來人,速傳栗姬到溫室殿來面見朕!」
此刻,劉啟正https://www.hetubook.com.com披著件半舊的狐皮短襖,坐在滿是熏籠的殿內,一邊披閱著奏章,一邊不斷地發出咳嗽聲。
栗姬劇烈跳動的心中,湧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
「為朕考慮?」劉啟冷笑一聲,逼視著戰戰兢兢的栗姬,「八位元老級的大臣聯名議論宮事,他們果然憂之深而慮之重!栗姬,你好大的面子,好大的膽子!你……你……朕喜歡了你那麼多年,賞賜了你多少榮華,還立了劉榮為太子,這皇后之位本來也是你囊中之物,可你竟如此迫不及待,深失朕望!」
這件綉工精美的屏風上,是劉啟新近寫下的《禮記·學記》中的句子:
竹簡不過是一份尋常的奏章,出自御史大夫馬參之手,普通之極,但奏摺的尾處,竟聯著八名當朝重臣的名字,其中有丞相陶青、太子太傅竇嬰,都是朝中數一數二的顯貴和元老。
「你做的好事,自己心裏還沒有數?」劉啟怒不可遏,「啪」的一聲,將一份青竹簡扔在案前的深紅雕花地磚上。展開到一半的竹簡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到了呂后病故,陳平、周勃一干人才領兵入宮,滅諸呂,廢少帝,將封地偏僻的代王劉恆迎入長安,就位為孝文皇帝。
他捏著自己的手指節,憤憤之情溢於言表:「說什麼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有這樣的娘,就會有那樣的兒子。朕聽館陶長公主說過,太子榮喜歡與大臣們過從,在一起喝酒聊天,已經形成了太子派,在朝中常常與對立的大臣爭執國事,毫無一個未來君主應有的寬大和威嚴。這且罷了,近來他還事事與朕唱反調,說什麼朕太過保守平和、不能懾服外邦,只有他將來才是中hetubook.com.com興之主。朕隱忍已久,實在無法再姑息下去,今天,朕就要立個榜樣讓後世宮廷看看,私交外臣、陰謀奪位的結果,是失去一切名位和富貴!」
「皇上,臣妾願意當面和他們對質。」栗姬淚流滿面,驚恐不已,她不知道如何挽回劉啟的信任。
栗姬有些畏縮地看了他一眼,自從十六歲成為東宮的良娣,二十一年來,她從來沒被皇帝如此厲聲怒斥過。——皇上待她一向溫柔有禮、謙和體貼,如果不是皇上太過風流,世上本沒有比他還完美的夫君。
與劉啟並肩坐在正殿之上,接受天下諸侯和皇子、大臣、后妃們的跪拜,這種風光,勝過一切榮華富貴。
文帝身邊侍候的人,足不許出宮禁,更不許與宮外交接物品信函,違者就會施以肉刑,當時曾經有一個小黃門,想方設法出了宮,與十幾年未見的親人見了片刻的面,竟被砍去雙足。
「是。」陽信公主溫柔地回答。
原來她並不能承擔這樣的結果,縱使她早已預料到了一切。
栗姬不禁膽怯氣弱,從前她敢於和他爭執,和他賭氣,那是因為她確定地知道,劉啟是愛她的,而此刻,她無法從他的眼睛里讀到原諒、寬容和愛。
栗姬有些哆嗦的手指,翻開了前面的竹簡,竟然一眼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劉啟厭煩地推開栗姬緊緊摟抱著他雙腿的臂膀,站在溫室殿的正中,臉色莊嚴地大聲喝道:「黃門令,拿筆墨來,朕要親自草詔,將御史大夫馬參斬首示眾,廢掉東宮太子!栗婕妤私交外臣、妄議宮政,著幽禁宮中、另行處置!」
劉啟漸漸平定了喘息,向周仁搖了搖手。也許是因為貪色過度,也許是因為日夜為國事煎熬,他的身體狀www•hetubook.com•com況已經大不如前了,今年一年,他常常夜汗、多夢,甚至夢見從前因為對弈爭執而被他親手擊殺的吳國太子也睜著血紅的眼睛、前來向他索命。
三位幼小的公主同時停下了手中的針線和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她們的臉色都嚇得雪白,向劉啟望去。
「既然從未與外臣勾結,為何陶丞相和竇太傅會聯名為你說話?請求將大漢皇后的冠冕加在你頭上?」
他的聲音低沉而憤懣,顯然極為痛心。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發抖、心在胸口狂跳不止,憂慮和高興,像冰雪與烈焰一樣輪流在她心上翻滾。
劉啟近來越來越講究「崇實」、「務本」,常在殿上向大臣們推薦《禮記》、《鄧析子》等戰國典籍,認為國政清明,關鍵在於上下務實。
小黃門們從未見過如此激烈對峙的場面,他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在偌大的溫室殿里,只有劉啟越來越激烈的咳嗽聲和喘息聲,在顯示著他身心的巨大痛苦。
毫無政治頭腦的栗姬,心中竟然湧起了一種喜悅之情,外臣竟然也為她請命了!而且是御史大夫執筆,丞相和太子太傅聯名。她栗姬出眾的德行和名譽,竟然連外官們都知道了!
殿門開處,穿著淺紫色紗夾襖的栗姬,已經急步走了進來,她一邊走一邊心情極好地笑著問道:「皇上有什麼大事,這麼著急將臣妾催來?」
一個小黃門躬著腰走過來,托上一隻青銅嗽盂,劉啟喘息兩聲,低頭吐了口痰,白色的泡沫痰中,竟然有許多紫紅色的血絲,他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皇上!」栗姬這才明白過來,她的臉色發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明察,臣妾絕無與外臣勾結一事!」
在他身和-圖-書邊不遠處,正坐著他的三個女兒:陽信公主、南宮公主、隆慮公主,這三個嬌秀可愛的女孩子,被召來綉一件溫室殿里用的長屏風。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
「沒事。」劉啟臉色蒼白,胸前起伏不定,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氣,「陽信,你帶著妹妹們下去吧,朕還有事要議。」
到了劉啟登基,雖然有些嚴令放寬了,但劉啟心裏卻時時對後宮的妃子、宦官們加以戒備。今天這封奏章,恰好觸了他的大忌,栗姬卻一無所知。
獨自住在溫室殿里的劉啟,上個月生了很久的病,剛剛好了沒幾天,臉上一副萎靡的神情,顯得很是疲憊睏倦。
怒氣沖沖的劉啟,扶著書案勉強站了起來,他又發出了一陣激烈的咳嗽聲,幾乎喘不過氣來。那張長方形的面龐,變得煞白而可怖。
「晚了。」劉啟凄然道,「這種事情,當然會辦得隱秘。你再說什麼,朕也不會相信。為什麼他們不要求冊封別的人為皇后?他們沒有提程姬的名字,也沒有提王夫人和賈姬的名字,獨獨為你說話……你許諾了他們一些什麼東西?爵秩嗎?官銜嗎?黃金嗎?真是,已經位列三公九卿了,還想妄求富貴,這些混賬老頭兒,朕會一個一個地收拾。」
「父皇!」陽信公主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您怎麼了?」
這當真是晴天霹靂,栗姬連一聲嘆息都沒有發出,便臉色蒼白,暈倒在地。
她剛剛斂裾退下,攜著兩個妹妹走到溫室殿的門前,就聽見劉啟厲聲吩咐著周仁:「快,速到東宮傳太子榮晉見!叫他跪在司馬門前聽旨!反了他們,連祖宗定下的體制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也太目無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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