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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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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五 冬雨長安

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五 冬雨長安

聯名大臣進獻奏章之事,劉榮從不知曉,一直被蒙在鼓裡,而栗姬心地直率,看來也絕非她暗地所為。所以直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那不知名的隱秘的敵人,到底是誰,更無法拿出適當的對策來。
諸位皇子之中,太子榮對她最友愛,雖然不是同胞,但很多時候,他願意把自己的心事對她說,說完之後,還會拉拉她的小辮子,笑道:「你什麼也不懂,也不必懂。就這樣保有你的天真吧,我不願意世間骯髒的塵土玷污你。」
這些,都是擁著更年輕的妃子在殿上喜氣洋洋地喝酒的劉啟所無法聽見的。
陽信公主一路膝行至栗姬的棺木前,撫棺嘆道:「栗娘!可嘆你的傾國之貌,從此就將化為泥塵,可嘆兩位王爺仍在弱冠,仍需要母親的關懷,你就已經撒手人間!茲後人生漫漫,誰能給他們以母親般的溫暖?人世多變,宮中風雲詭異,栗娘,你雖然性格明朗大方,敢怒敢言,但心地簡單,怎麼能是別人的對手?栗娘,你從前是齊地的第一美女,因此被選入宮來,受皇恩二十年,未料結局會這般凄涼慘淡!紅顏薄命,古今同嘆,栗娘,陽信為你慟哭棺前,願你此去,能夠得到真正的平靜……」
「是哪位親王?」臨江王劉榮翻身下了馬,問道。
可很多事情,就算她能夠明白關節所在,能和_圖_書夠啟動機括,也無法把握事情的發展,和防止事態的擴大化。
臨江王猛然瘦削下來的白皙長方臉龐轉向了她:「陽信,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嗎?」
陽信說得對,母親栗姬雖然性格明朗、敢怒敢言,但吃虧就吃虧在她的頭腦簡單、全無主計,所以才會中了人家暗算,而可悲的是,直到她死,她還不知道對手是誰。
「是陽信公主。」
在落雨的泥濘不堪的路邊,兩位親王拜倒在地,與陽信公主相對痛哭起來。
走出很遠,他回過頭來,看見全身縞素的陽信公主仍然木獃獃地站在祭棚之前,臉上似乎泫然欲泣,她的表情中,混合著痛悔和巨大的悲傷。
儘管門客三千,可誰有這個才幹,能夠為他們清楚地分剖宮裡的事務呢?進退無據的臨江王——從前的太子榮,只覺得皇宮裡到處都陰森森的,充滿了巨大的黑影。
死時,她身邊只有一名中年侍婢,跟隨在她身邊多年的長樂宮侍婢,含著淚收殮了栗姬。在栗姬雪白的左胳膊上,中年侍婢數出了二十二個帶血的「恨」字,這是栗姬臨死前用黃金長簪刻下的。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的女人,要有多大的痛苦和絕望,才能自殘到這個地步呵!
兄弟二人走近祭棚,只見陽信公主身穿縞素、面容悲凄,行著大禮,跪伏在祭棚https://m.hetubook.com.com門前。
「唔。」陽信公主心下不禁湧起惻然之情,栗姬也算是劉啟心愛過的女人,竟然會遭到這麼無情的對待,這是她事先沒有想到的,也令她生出了更深的歉疚之情。
在這個人情涼薄的世間,陽信公主的舉動的確是最好的撫慰了,為人沉默、只會埋頭在書本中的河間王,也被打動了,他點頭誇讚道:「難怪很多人都說陽信公主最講義氣,說她的本事氣量,都不在鬚眉男兒之下。聽說在宮廷外頭,人家還送了她一個雅號,叫作『女孟嘗』。」
「大哥!」她換用了這個宮中從沒有人喊過的親熱的稱呼,含悲勸道,「請節哀順變。」
她聲音中的真誠和悲傷,令臨江王再次流下了冰冷的眼淚。
陽信公主嘴角牽動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她揚起的唇角,最後卻變成了一個譏諷的微笑:「生氣?不,父皇早已經不生氣了,他只是忘記了她。」
宮廷中的女人紛紛傳說,栗姬是瘋癲而死的,那是她被打入冷宮的第十天。
離劉啟在溫室殿里發出怒吼的那天,不過一個多月時間,前元七年的正月,廢太子劉榮從長樂宮的東宮搬了出來,那一天,也是他母親栗姬出殯的日子。
他茫然地向前方望去,只看見一片巨大的雪白孝幡高懸著,隨風翻卷,孝幡下,是一和*圖*書處精心紮好的孝棚。
陽信公主抬起了深黑色的眼睛,從前總是神采飛揚的她,竟也有了一種沉靜意味,她囁嚅片刻,才點了點頭:「我會的,大哥,我會經常去看你。」
這仍舊是個壞天氣,雖然沒有下雨,但天空陰沉沉的,北風在長街上呼嘯,地上泥濘潮濕,落滿了白色的紙錢。
順,栗姬雖然喜歡耍小性子,可平心而論,除了愛爭風吃醋,她對劉啟溫柔多情、小心體貼,並不能算作不恭順……或許,自己這一招太辣手了?
祭棚前,雨點又落了下來,天地間顯得無限幽邈、陰森、空茫,栗姬塗朱的巨大棺槨上,毫無裝飾和雕刻,顯得有些粗糙和寒素,這並不符合她皇妃的身份。
當夜,栗姬被責令搬出長樂宮西殿,遷入遠在一隅的冷宮,並被廢去了夫人的名分。
出殯的隊伍後面,跟著的是兩位騎馬的皇子。他們是河間王劉德,和廢太子劉榮——他現在已經被廢為臨江王了,兩個年輕的皇子神情悲傷而木然,眼神空洞,顯出一種對命運的逆來順受。
他將永遠不會知道,幼小的陽信公主天生就是入世的人,在這個污濁的世界,她可以生活得遊刃有餘,甚至可以策劃和改變別人的命運。
冰冷的北風掠過這支人數稀疏的隊伍,幽暗的天空下,兩位已經失勢的年輕親王沉默地在馬背上搖和_圖_書晃著,他們的眼睛里沒有淚水,卻有著惶恐。
這敵人是如此深藏不露而料事如神,他到底是哪家的門客、哪家外戚的謀士?
杠夫們抬著栗姬的棺木,在長街上艱難地走著。
那天,太子被廢之後,栗姬像瘋了一樣闖入劉啟的寢宮,持刀在劉啟面前以自殺相威脅。劉啟第一次發現,三十七歲的栗姬,原來已經這麼老,這麼難看,這麼令人作嘔。
送葬隊伍出了南門,要去霸陵邊的皇姬墓群入葬,劉啟深深憎恨著狂熱迷戀權位的栗姬,命人將她葬得離自己的陽陵越遠越好,他不願與一個瘋狂的老婦在地下相遇,他更不明白從前清秀可愛的栗姬,這些年來怎麼會一步步走得這麼遠。
其他的那些皇妃皇子們,對於栗姬的死和太子被廢,多多少少有些幸災樂禍,誰讓他們母子三人從前太得意了,佔盡了皇恩雨露呢?
陽信公主事先絕未料到栗姬會為此而瘋癲、死亡,她以為劉啟最多也不過是向栗姬發一頓火,然後因此取消栗姬冊封皇后的資格。
隊伍並不壯觀,送葬的人群還不到一百人,路上顯得十分冷清,只有些百姓在街肆前駐足觀看。那從前炙手可熱、勢傾天下的女人、未來的皇太后,就這樣一落千丈、離奇地死去了嗎?長安的百姓們,似乎還無法接受這個古怪的結局。
「有謚號了嗎?」陽信公主站和*圖*書起身來,裙幅上滿是泥水和枯草,她卻並不在意。
「哦?」臨江王劉榮的眼睛里,泛起了感激的淚水,扭頭向弟弟河間王劉德說道,「這麼多皇子皇女中,只有陽信一個人有肝膽,能在我們落魄失勢的時候,還敢在城外設路祭,盡一份心意,二弟,我們過去。」
沉默又重重落了下來,像那些飛濺在朱紅棺槨上的冷雨一樣。陽信公主的心情忽然間悲涼得無以自控,她的鼻子發酸。
在隨風飛揚的白色孝幡之下,在茫茫冷雨之中,她獨立著的悲傷的身影,溫柔地打動了臨江王早已破碎的心。
自己是不是太無情了?
臨江王壓抑已久的眼淚奪眶而出,這麼多天來,這還是他感受到的唯一一份來自後宮的親情。
「報,前面有一處路祭。」侍衛跪在地下回報。
「陽信。」臨江王劉榮低喚一聲。
「順……父皇還在生娘的氣。」臨江王長嘆著。
臨江王這才舒了一口氣,他不再說話,翻身上馬,冒雨往霸陵方向接著走去。
從那一天起,她咆哮著,痛哭著,時而嬌媚地唱歌,時而凄然地大笑,時而低喚著太子榮的名字,時而詬罵著陷害她的敵人,時而怨恨著劉啟的寡情薄義。她不飲不食,常常在尿溺中起居,很快就骯髒醜陋得不堪入目了。
臨江王向空茫的雨水裡看去:「昨天又入宮求了父皇,給了一個『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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