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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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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六 聞香識人

第二章 猗蘭春色冷

六 聞香識人

剛滿十三歲的陽信公主,向空茫的雨色中抬起了臉。
「太子榮和栗婕妤,純粹是受人陷害。」周亞夫的聲音很蒼老,也很疲憊,想來,他剛才一定在劉啟面前痛切而激烈地爭執過,但丞相大人這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卻顯得意外剛強,「老臣雖然不深明其中關節,但老臣想請皇上派廷尉細審此案,一定可以追查出幕後之人,為太子母子平反,讓真相大白天下。」
陽信公主吃了一驚,站定了腳,卻沒有轉過身來,只是詫異地問道:「你叫我?」
他只得在青石地上叩了一個頭,皺縮的手指顫抖著,將那頂大漢丞相的黑紗進賢冠合在頭上,緩緩站起身來。
周亞夫驚訝而憂傷地凝視著她,良久,才回答道:「你是對的……公主。但是,老臣現在不是出自理性的考慮,而是出自於人情。這一次的宮廷陰謀,令宮中的夫妻父子之間,釀成了人間慘劇,老臣無法視而不見。」
她扭過了臉,去看庭中的潺潺冷雨:「說給孤聽。」
陽信公主深吸一口氣,有些矜持地扭過臉來,冷漠地問道:「周大人,你想說什麼事?」
今天,她依然穿著很久以前,太子榮在廊下為她輕輕披上的那件黑貂短裘,半舊的皮裘里,似乎永遠保留著太子榮的體溫,她留戀于那樣一種兄妹之間的溫情,但這一切,卻絲毫不能影響她頭腦的https://m.hetubook.com.com清醒。
陽信公主挺直了腰板:「那很好,你現在已經是大漢丞相了,你應該懂得自己的身份。」
「剛剛上任的丞相周亞夫。」
「你口口聲聲說他冤枉,有何明證?」陽信公主的聲音陡然間變得十分嚴厲。
歷經世事的周亞夫,直到這樣的年齡才能真正明白:不管人世怎樣變幻,不管深宮發生過多少場惡鬥,不管未來的天子到底會是誰,春天一樣會如期到來。
陽信公主這才發現,在雪白的眉毛下,在皺褶密布的眼皮里,周亞夫的眸子精光四射,具有洞穿一切的力量。
小黃門的臉上浮出為難之色,停了片刻,他才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回答劉啟最寵愛的女兒:「他奏請皇上恢復臨江王為太子,被皇上怒罵一頓,攆了出來。」
沒有人回答他,殿外冷雨潺潺,殿前的野草已經冒出了鵝黃、嫩綠的透明顏色,春意已經日漸濃厚起來。
與此同時,一個小黃門推開了硃紅色的雨水淋漓的殿門,對周亞夫高聲喚道:「聖上口諭,周丞相聽旨:皇嗣廢立,早有定論,其餘漢宮家事,非丞相職內之責,著周亞夫回府休養,毋得再議,免朕懷不安。」
「氣味?」
「是她的氣味。」
陽信公主的聲音也忽然變得尖銳:「你口口聲聲稱呼『太子榮』,難道把皇上和-圖-書的廢立詔書視同兒戲嗎?冤枉?他有什麼冤枉?是的,廢太子劉榮寬和平正、和藹可親,為人沒有缺點。但是,作為一個將要管轄萬兆子民的皇嗣,他性格優柔,能力平庸,沒有統治一個帝國的能力,你明白嗎?」
「正是因為老臣懂得,所以老臣才想為太子榮爭個明白。」周亞夫猛然抬起了臉,聲音中有一股凜然之氣,「老臣知道後宮秘事重重,不是外人可以過問的。但太子榮的被廢,實在太過冤枉,老臣不能坐視。」
陽信公主扭過臉來,深深地注視了一會兒周亞夫的白髮:「大漢需要的,是一個英明睿智而且有擔當、有心胸、有遠大見識的君王,你以為,廢太子能夠勝任嗎?讓他成為一個悠遊自在的親王,是皇上明智的決定。」
雨點越來越密集,雖然是冬時,溫室殿外仍然能聽見落雨的潺潺聲。更多的雨敲打著殿上的紅瓦,這些磚瓦還是呂后當政時燒制的,溫室殿已經多年未翻修了,劉啟似乎也無意在這裏多住下去,他正準備遷往遠處的西宮。
「老臣的確知道,老臣心裏,對太子榮的委屈,清清楚楚。」周亞夫的眼睛毫不畏縮地迎了上來。
「老臣的意外收穫,是出於老臣的謹慎。」周亞夫聲音黯然,「老臣想起了孝文皇帝『后妃與外臣不得內外勾通』的舊訓,所以沒有在奏章簽上自己的姓名hetubook•com.com。」
原來是這樣,倒也不出她的所料,這個骨鯁狷介的老臣,心裏只有太子劉榮。陽信公主點了點頭,剛剛要邁步進殿,忽聽得身後的周亞夫喚道:「公主!」
陽信公主的聲音恢復了冷漠:「是嗎?孤聽得人家說,你和太子榮從前過從甚密,果然不虛。你這般為他效死力,明知不可為而為,孤很佩服你的膽氣。來人,為老丞相撐一把傘……你就這樣跪下去嗎?」
聖諭的口氣溫婉而堅決,卻令匍匐在雨水中的周亞夫無法抗拒。看來,還是陽信公主說得對,這次聯名上奏事件,不過是劉啟廢去太子榮的一個正式借口,這個舉動遲早會發生,所差的只是一個時機,而陽信公主,不過是恰到好處地遞上了這個時機。
「一聞見那股輕淡的幽雅的香氣,我就認出了她……那個深夜到過老臣和陶青、竇嬰府中的黑衣女子,雖然她用長長的黑色絲綢面幕蒙住了臉。」雨聲摻入周亞夫緩緩述說的話音里,「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年紀這樣幼小。她的舉動,和她高官厚爵的諾言,令當朝大臣們瘋狂,為了此事,陶青被免去大漢丞相的重位,竇嬰也失去了太子太傅這一眾望所歸的高職。」
她的聲音漸漸恢復了原來的低沉:「孤雖然一直住在深宮,身為女子,但也清楚地知道,大漢的邊境,四夷窺測,匈奴人年年和-圖-書擾邊,境內不少諸侯在醞釀謀反的逆謀。雖然農事不錯,但鐵鹽諸業一片混亂,各地又不時報來旱澇災情。無論是文治還是武功,廢太子都無法撐起帝國的這片天空。皇嗣的廢立,早已經在皇上的心裏有了決定,這次事件,不過加速了他的決心。」
陽信公主頭也不回,排闥而入。
周亞夫沒有答話,雙眼有些無禮地注視著她,顯得從容、鎮定而安靜,良久,他才蓋下了眼帘,嘆息道:「公主,你知道一個女人,最重要的特徵是什麼嗎……不,不是身材,不是面貌,不是聲音,甚至,也不是眼睛……」
「是的,陽信公主。」周亞夫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他從潮濕的青石上抬起了皺紋叢生的臉,雖然年事已高,但周亞夫的氣概仍然和年輕時一樣,雄壯而自信。
「那到底是什麼?」陽信公主情不自禁地問道。
這位蒼老的大員,將紗制的三梁進賢冠托在手中,全身匍匐在地,他雪白的髮髻,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了,看起來甚至令人有些同情。
陽信公主停下了腳步,疑惑地詢問殿門前靜靜站立的小黃門:「這是誰?」
陽信公主憂心忡忡地沿著迴廊向殿內走去,十三歲的她,在這多事之秋的一年中,好似陡然間成熟了許多,步態中有一種果斷而鎮靜的氣概。
「然而,到目前為止,只有你是唯一的獲利者,既然找不到是誰在背和-圖-書後策劃此事,那至少還可以找到誰因此事獲得好處。」陽信公主深黑色的眼睛逼近周亞夫的臉,周亞夫看見了和那夜一樣的詭異的光澤,她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在周亞夫耳邊冷笑道,「周亞夫,你從太尉升為大漢丞相,成了當朝的首臣,身份貴重,大權在握,天下人臣,無出其二。對這一切,你還滿意嗎?」
殿門外,跪著一個穿絳紅色官服的老年男子,看服色,這是位當朝三公,至少是太尉、廷尉。
「是的。」周亞夫的臉上浮現出果決之色,「今天,聖上不給老臣一個明確的答覆,老臣將永遠在這雨中跪下去,直到老臣呼出胸中最後一口殘存的氣息。」
老丞相周亞夫並沒有立即離去,他的眼睛注視著溫室殿沒有嚴密關上的大門,注視著那似乎剛剛消失的輕盈背影,喃喃地自問道:「陽信公主……她究竟是一個天生的陰謀家,還是一個天才的縱橫家?」
「太子榮冤枉啊!」新上任的丞相周亞夫,眼睛變得有些潮濕,「他的被廢黜,實在太冤了!太子榮為人寬和平正,謙謙有禮,被立為皇嗣已經三年,毫無失德之處,他數次監國,都受到大臣們的擁戴。他冤枉……」
「哦?」陽信公主不禁一驚,她壓低了聲音,接著問道,「他在這裏幹什麼?」
「哦?」陽信公主毫無半點驚慌的神色,她譏諷地笑道,「受人陷害?他受何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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