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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君王，是天下百姓的福氣。」

「徹兒……他是不是太幼小了，畢竟，他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在他上面，還有九位已經長成的哥哥。」劉啟倚在案邊，似乎是想要勸說他自己。陽信公主看見，劉啟的手指間捏著一卷木簡，已經將薄薄的木簡捏成碎片，碎屑從他的指縫裡慢慢掉落，「況且，自古以來，皇嗣的體制，都是立長不立幼，連高祖皇帝，都無法選擇自己喜歡的幼小兒子做皇嗣……朕好擔心啊，不但怕大臣們反對，更怕徹兒擔不起這重任，辜負了朕的心意。」

「這是什麼曲子？」最後一個音符依依遠去，劉啟詫異地問道，精通樂理的他，只覺得那樂聲有些熟悉和親切，似乎是混合了好幾首古曲。

「廢太子溫敦平和，從善如流，謙讓含忍。父皇設定的政策和制度，廢太子一定不會有半點革新，他將會是一個保守的儉樸的君王，對武事毫無興趣。女兒聽說，廢太子最喜歡的，是黃老之道，最崇尚無為而治。」

他的眼睛里有些惆悵之情，那個女人，在年輕的時候曾經無比清純動人，可惜她後來瘋了，瘋得那麼骯髒破敗，也玷污了他曾經的愛戀與留念。

「好！那麼，就讓朕來做一和-圖-書次驚動天下的抉擇吧，朕相信，只有他，只有八歲的徹兒，將來可以拓寬大漢的版圖，建起王霸事業！」劉啟的聲音陡然變得高亢，「郎中令周仁，速傳御史大夫晉見，朕要草詔，立徹兒為大漢太子！」

陽信公主的神色稚嫩而嚴肅：「如果父皇真的想選擇一個守成之主……女兒以為，沒有人能勝過廢太子劉榮。」

在這個寒冷的雨天，溫室殿里卻顯得十分熱燥。也許，是劉啟虛弱的身體再也無法承受這冬末春初的寒氣。

「這首曲子，借用楚莊王的典故。」陽信公主停手不彈，答道，「叫作《鳳凰》。」

應|召走進宮門的陽信公主，只瞥了這幅字一眼，就明白了劉啟心中的問題。

「因為我們只有一個虛假的太平盛世。在九州內外，大漢有著無數或明或暗的敵人和災害，匈奴、諸越、西南夷，這是外寇。強藩、貪吏、頻繁的天災、蟻簇的盜賊，這是內蠹。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君主來對付這一切，天下將重現戰國和秦末的動亂。」

「還好。」像是要印證他的這句話，劉啟用拳頭抵住口，輕微地咳嗽了兩聲。

「哦？」劉啟的表情十分震動。

「如今已經是文景盛世ｈｅtubooｋ•coｍ•cｏｍ，大漢社稷，無非需要一個守成之主。」劉啟故布迷陣地說道，守成之主，他當了一輩子守成之主，卻純粹是出自無奈。

劉啟不禁開懷一笑，從太子榮和栗姬出事以來，這樣的笑容，已經很多天沒有顯露在他臉上了。

她推開琴，站起身來，抬眼仰望著自己的父親，大聲念誦道：「有鳥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鳴，三年不舉。其不飛也，將以定羽翼也；其不鳴也，將以定意志也。故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琴聲時而低沉，時而激昂，細細聽去，其中似乎有金鐵相交，有風吹樹葉，有大鳥振翼，有北風呼嘯，有虎豹咆哮……琴聲的張力慢慢放弱，最後，是一片平滑而細膩的音樂，像是春風拂盪的沃野，像是盛世氣象的夏日城邦。

「你自己決定吧，陽信。」

「那女兒就放心了。」陽信公主欣慰地笑了一笑。

陽信公主調皮地一笑，伸手指點著那幅墨跡未乾的帛書：「女兒哪有那般聰明，是父皇自己已經寫明在上。」

「陽信，皇子中，就數你最聰明慧黠。」劉啟沉吟著，「你怎麼會知道父皇的心思？」

「你以為，父皇應該選擇誰做太子呢？」

「不…和圖書…他將會造成真正的噩夢。」

「女兒知道。」陽信公主自信地說道。

據說，栗姬臨終前，曾自刺過二十二個「恨」字，二十二個？她跟了他二十二年，在宮中享盡了榮華富貴，還要恨什麼？最後的事情，她純粹是咎由自取。

熏籠和香爐里，散發著濃郁的南越檀香氣味。青銅香爐中，燃燒著的白煙，直得像一根柱子，向殿頂繚繞而去。

她撫著椅背上斜披的半舊貂裘，心中湧上來一種不清不楚的滋味，似乎是惆悵，又似乎是酸楚。

陽信仰起臉來，看到了父親有些漫不經心的眼神，明白父親不過想聽幾句孩子氣的意見，遂庄容答道：「那要看大漢的江山和天下的時勢，它們需要什麼類型的君王。」

陽信公主充滿靈氣的雙眸眨動著，笑道：「這樣重大的選擇，父皇為什麼叫女兒來？十三歲的我，能夠幫助您做這個決定嗎？」

「不……」劉啟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淺淡的微笑，他搖了搖頭，「朕只想聽你撫一支琴曲，自從栗姬死後，後宮裏面，再沒有一個人的琴聲，能夠打動朕的耳朵……」

不是他薄情寡義，而是她貪和-圖-書得無厭。

「諸子之中，誰能夠擔當這個重任？」

在他雄壯的聲音中，陽信公主已經踱到一旁。

「陽信。」劉啟仍然緩緩地在室內走動著，他沒有看她。

在那面八扇屏風前，掛著一幅墨跡淋漓的帛書大字：

今天，他需要一種異樣的寧靜，來增添他異樣的決心：自己的想法，一定會受到大臣的勸阻，然而這個決斷到底合不合理，到底值不值得自己因之違背大漢七十年的家規和祖訓呢？這個七歲的孩子，當真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比他的九個兄長都更具有帝王之才嗎？他還那麼幼小，連書也沒讀過幾本，更看不出一個帝王應有的膽識才能，自己應該按著夢兆、按著期待來選中這孩子，也選中大漢未來的國運嗎？

「為什麼？」

「父皇身體安康嗎？」

「所以，父皇，孩兒為您彈奏了一曲《鳳凰》。」陽信公主仰起臉來，神情沉毅，「非常之事，需要非常的智慧和勇氣。孩兒只知道，大漢需要強盛，亂世需要英雄。」

「父皇。」她裊裊跪下。

大哥，我真的沒有背叛，也不曾設下血腥密謀，只是……只是我不只是一個困於絲縷感情的女子，我懂得家國的沉重。

劉啟已經踱到了書案前，他煩躁地翻了翻案上堆積和圖書如山的竹簡，心中越發感到煎熬，的確，在這個問題上，自己已經拖延了太長時間。他頭也不抬地問道：「陽信，你知道父皇叫你來，是為了什麼事？」

父皇將自己召進溫室殿里，心裏面已經有了一個結論，琴聲結束，他就會向天下人公布正式的詔書。

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預想進行的，但是為什麼，自己無法覺得快樂，無法覺出勝利的喜悅，反而會心情沉重？

「父皇心中早已決斷，何必再詢問女兒？」

「哦？」劉啟不信任地揚了揚眉毛，「你知道？你知道父皇面臨著一個天大的難題嗎？你知道我們大漢的江山將面臨著重大的抉擇嗎？你知道滿長安城的臣民們，都在等待著朕的決定嗎？……你不會明白的，小陽信。」

偌大的溫室殿里，只有劉啟一個人在繞室徘徊，內侍們全被他攆了出去。

陽信公主白皙的十指同時劃過琴弦，奏出激越而清亮的琴聲。

陽信公主沒有說話，她脫下那件半舊的貂裘，坐在畫屏之前，雙手按在琴上，神情凝注而深沉，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父皇，您想聽什麼？」

這是《荀子·王霸》里的名言，說的是用人之重要。

身後懸著的那幅新寫的字，實際上，早已經表明了劉啟剛剛做出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