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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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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斯人獨憔悴 一 一酬平生

第八章 斯人獨憔悴

「如果有來生,你還會嫁給我嗎,平陽?」漫步在月色和菊影間,衛青輕輕問道。平陽公主爽朗地笑著,凝視著青銅巨鏡中自己蒼老的容顏、雪白的髮絲:「如果有來生,我會在二十一歲那年嫁給你,而不是四十歲,我將不再理會別人的非議和宮廷的阻力,以一個普通女子的身份,嫁給那個冷峻的有卓越才能的侯府騎奴……這一切,你相信嗎?」
「我相信。」衛青感動地回答,「如果有來生,我也決不會放棄自己的權力,將自己激戰奪得的新娘拱手讓給別人。」

一 一酬平生

如意從門外走了進來,道:「衛皇後來了。」
平陽公主微微一笑:「子夫,二十多年前,我母親被冊封為大漢皇后前,我曾經勸過她幾句話,你願意聽嗎?」
「皇上說,衛青如今在殿上常常口吃得說不好話,奏對國事時一問三不知,十分遲鈍,人也開始發胖,離去年的傾國之戰不過一年時間,年齡也不過三十四歲,衛青怎麼會顯示出未老先衰的跡象?」衛子夫有些發愁,「如果不出問題,將來的大漢丞相之位,肯定是衛青的,但衛青卻不自愛重,讓人好生難過,長公主,你勸勸他。」
這件事,平陽公主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她不禁深為感動:「皇上究竟是個長情的人,他待無子無寵的阿嬌都有恩,對你也絕不會薄待的,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平陽公主看透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不擺酒宴,只是長平侯府里如此。宮中,皇后盡可以大設宴席,請公卿和宗族們赴宴,如果皇后肯代勞主持,那是最好。」
衛子夫一口茶險些噴將出來,笑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平陽公主調|教出來的人,都是這般能說會道。是我的不是,明兒咱們叫衛青來送茶葉。」
衛子夫的臉上現出急迫而興奮的神色:「衛子夫洗耳恭聽。」
平陽公主沉吟著,沒有答話,將衛子夫一路送了出去。
平陽公主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再過問宮中和城中的隱事秘事,一來是事不關己,沒有興趣,二來也確實是因為從前與聞得太多,見過栗姬的死、太子榮的被廢和自殺、廢后陳阿嬌的驕奢和沉淪后,太多的興廢,令她的心覺得愴然,只想遠遠避開那一片富貴而詭異的深宮。
她是個喜歡熱鬧場面的人,希望弟弟的結婚典禮能夠熱鬧一番,要知道,衛青如今已經是功震天下的長平侯、大將軍,也是她最大的靠山。宮中,如今新進了兩位十七八歲的美人,都被封為夫人,其中李夫人的hetubook•com.com家族也十分龐大,爭寵邀愛之心甚是急切,讓衛子夫感覺到深深的威脅。
衛子夫搖了搖頭:「他這兩三年,寵的是兩個年輕妃子,還沒有生育,就已經封作夫人了。半年前,李夫人產子,皇上高興得三日不朝,還沒滿月,就三次加封,將那孩子賜號昌邑王,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眼看那孩子的爵位再升上去,就直逼據兒的皇太子之位。」
「富貴和恩寵,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平陽公主有點憐惜地看著這個女人,她和自己的母親王太後有些相似,美貌而傾心於富貴,這種人是非凡的女人,也是可憐的女人,「要想鞏固自己的位置,只有犧牲自己的愛情。你知道,已故的王皇太後有一種行之有效的令絕色佳人不受注意的方法嗎?」
「擴大選秀範圍,每年都在皇上身邊更換新鮮美麗的面孔,如果你願意為太子據和衛氏家庭考慮,就放棄女人的嫉妒心,認真去做一個有權謀有智慧的大漢皇后。」平陽公主站起身來,輕輕從花瓶里抽出一枝含苞欲放的紫藤花,丟到紙窗外的紫藤花架下,飛雪般墜落的紫藤花,很快掩蓋住了那枝折斷的花枝,「子夫,你是個格外聰明的女人,你知道該怎麼做。梅花之所以在冬天顯得珍貴,是因為百花凋零,只有它顯示出一種沉靜的美。當春天來了,上林苑成為一片花海,誰還會看重一枝山花?皇上,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的感情和時間都有限,當皇恩雨露被多人追逐的時候,他就不可能對其中的任何一個報以深刻濃厚的感情,至少對你的后位和據兒的太子位,構不成威脅。」
歲月如薄雨,慢慢籠罩了她曾經清麗絕倫的臉。
衛子夫垂頭不語,良久,才點了點頭。
府門外,暮色越過威武雄壯的石獅,河水般的瀰漫了整座府第,府前,高高懸著三面「海內威武」的金匾,hetubook•com•com一面是平陽公主所奪,一面是已故的平陽侯曹壽所奪,最新的那面,是他們的兒子曹襄去年奪得的箭術冠軍。
「長公主……不,平陽,你已經四十歲了,而衛青,也已經等待了十九年。這麼漫長的等待之後,不必再人為地延遲婚期。」衛子夫的聲音里有些憐惜之情。
作為當朝皇后,她其實並不願意自己功成名就、意氣風發的弟弟娶一個年齡大很多的老公主,又是他們舊日的女主人,相對之下,情何以堪?何況現在,只要衛青答應,長安內外有無數的顯貴願意與他結親。
要事談畢,自然話題轉移到一些閑事上去,無非談的是些宮中的事務。
剛剛午睡起來的平陽公主,小口啜飲著綠茶,照見妝台的銅鏡中,那個皮膚漸漸變得鬆弛的女人,這是她嗎?那十一歲時在溫室殿里向孝景皇帝侃侃進言的小女孩?那十三歲時便領著侍衛在南山下縱橫馳騁,射殺熊鹿的少女?那二十一歲時,滿城親貴少年和青年武士為她而競技比武的美貌女人?
衛子夫的臉上泛出喜色,忙道:「那是不容旁貸的。在長公主,我是弟婦,在衛青,我是姐姐。我會將這場盛大的宴會,辦得轟轟烈烈。」
無論從前二人之間有過多少恩怨和矛盾,在她溫柔真誠的聲音中,平陽公主也願意原諒她,原諒她曾經阻擾衛青與平陽公主相見,原諒她曾經在後宮向武帝百般詆毀過平陽公主,只為了不讓平陽公主下嫁衛青。
「哦?快請進。」平陽公主擱下了茶。
平陽公主嗔怪地看了如意一眼,喝道:「胡說什麼,還不快退下去。」
留下的,是細細碎碎的皺紋,是滄桑的眼神,和長久保持沉默的唇角。
「皇上深愛你,因為從我的府中帶走了你,他賜給我千斤黃金、無數珍寶,因為在他的心中,你遠遠勝過這一切金銀珠寶。」平陽公主打量著衛子夫同樣開始憔悴的臉,hetubook.com.com心下琢磨不已,衛子夫比她年輕四歲,與武帝同齡,二十九歲時正式成為大漢皇后,她的飛黃騰達令無數長安女人羡慕不已。
一方面,是她無力反對,另一方面,是她想再攀附上平陽公主的關係,結為藤蘿,鞏固自己皇后寶座。
「你是說……」同樣冰雪聰明的衛子夫,有些明白了。
「那麼,新房布置在長平侯府。」平陽公主轉念下了個決定,「不必設置酒宴,除了至親外,也不請一個客人,更不必迎親車馬,我和衛青並肩從灞橋公主府騎馬入城。」
「皇后。」平陽公主站起身來。
「我怎麼不記得?」平陽公主微笑了起來,她當然記得,那是武帝和衛子夫驚世之情的開端,「那麼多大家閨秀,他一個也沒有看上,卻獨獨看中了擠在一群歌女中隨眾歌舞的你,那天他注視著你的眼睛,一眨不眨,我就知道,他已經對你一見傾心。」
「今天皇上已經正式下旨賜婚了。」衛子夫放下茶杯,庄容說道,「我來,就想將這件事告訴你。你別怪我多事,我將你和衛青的八字合了,就在下月初二,是個黃道吉日。」
暮春的正午,簾影里,是一隻靜靜冒煙的茶炊,中年的日子,也像這樣安穩而清凈,如一壺上好的「洞庭綠雪」,在青銅爐上散發出雅重的香味。
「衛青本來在長安城裡建了座長平侯府,但他說,他聽任你選擇住處,不管是長平侯府,還是平陽公主府,甚至是野外的山洞,只要有你,他就會覺得溫暖。」衛子夫不經意地皺了一下眉頭,她忠實地轉達著弟弟的承諾。
面對這箇舊日的府中歌女,平陽公主竟有點害羞:「這麼急……再等些時候不行嗎?」
「天已經晚了,不如你在這裏用了飯,歇一夜再走?」平陽公主看見窗外紅日已經西斜,客套地問道。
畫堂里一時靜了下來,茶炊的煙氣飄過來,外面,是大片的紫藤花,那種溫柔的淺和-圖-書紫色,覆蓋了整面紙窗。
「這就是她的過人之處了。」平陽公主淡淡地笑道,「再美的花,放在花叢中,也不會變得顯眼。當新的春天來臨,誰還記得去年的春天?」
「你命我到尚衣軒中侍候皇上更衣,皇上就在那裡對我說,他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我……永遠也不想分開。」衛子夫從往事中醒了過來,她在回憶著最令她快樂的一件往事,神色卻十分凄婉,「於是我在那天下午登上了天子玉路車,隨皇上入宮。在當時,我的顯貴令多少雙眼睛燃起了嫉妒的火焰……」
衛子夫今天顯然心情不好,她默默地將手中的茶喝完,低頭嘆息道:「長公主,你還記不記得那年的春天,我在公主府做一個平常的歌女,皇上從霸陵祭祖歸來,你將蓄養了一年多的十名佳麗一一獻上,他卻一個也沒有看上?」
一大群身著絳紅衣袍的侍衛、小黃門和宮女,簇擁著一個衣著華貴的高挑女子,走進門來,他們的衣角和腳步發出「沙沙」的響聲,打破了公主府午後的寧靜。
衛子夫的失勢,也許是她同意這樁婚事的理由之一。
衛子夫若有所思地沉吟著,良久,她才抬起臉:「長公主,你有著非同一般的智慧的力量,衛子夫直到今天,才真正對你產生了佩服之情。呵,因為我的出身,我一輩子都在追求富貴榮華,當這一切夢寐以求的東西到手之後,我反而開始羡慕你,至少你在深沉地愛,也有一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在真摯地愛惜你。」
然而聽得人們傳說,自從她登上皇后之位,衛子夫就開始失寵,這些年全仗著娘家兄弟和侄兒的戰功,衛子夫才能在後宮屹立不倒。
如意忙端上一杯洞庭綠雪來,笑道:「皇後上我們這兒討茶來了,咱們是女家,該是你們送茶禮來,顛倒了不是?」
衛子夫嚇了一跳,忙端起茶杯,掩飾自己的慌亂和驚訝:「這樣……太寒素了吧?不免慢待了長公主。」
「不,和-圖-書我馬上趕回宮去。」衛子夫緩緩地站起身來,向門前走了兩步,又扭過臉來,微微皺眉說道,「長公主,有一件事情,我想問問你。」
衛子夫的眼睛里浮出深深的期待和嚮往之色:「皇太后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方面的教誨。」
平陽公主輕輕撫了一下臉,作為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她還是美的,一種特別的有韻味的美,可以將她從人群中突兀顯示出來的美,每一根線條,都像是出於上天的匠心。
「各有因緣莫羡人。」平陽公主淡淡地回答道,「皇上也曾經愛過你。他是成就了王霸事業的雄心勃勃的君王,平常的女子,不可能得到他的真愛。不管那感情是一年還是一生,你都應該好好珍惜。」
「哦?」平陽公主揚了揚眉,難怪衛子夫今天會神情抑鬱,心事重重,「李夫人,就是那個李延年的妹子?號稱有傾城傾國之貌的佳人?」
侍叢們向門外的兩邊一分,衛子夫含笑走了進來,她掃視了一眼室內的陳設,坐了下來,笑道:「長公主,你好悠閑,好愜意,我真難得有這樣的時候。什麼好茶?如意,去給我沏一杯,潤潤喉嚨,在路上急著跑了四十里路,渾身是汗。」
衛子夫苦笑著:「然而一切都成了明日黃花,現在皇上讓我獨居長樂宮,整整兩年,他沒有來看過我一次。我的地位,幾乎和長門宮的廢后陳阿嬌差不多……不,甚至阿嬌也比我強,上個月她託人去蜀郡,用千斤黃金購得蜀中逸才司馬相如的長賦一篇,叫作《長門賦》,長門宮人日夜吟詠這篇文字,遠在數裡外乘車的皇上,聽了誦聲后停車落淚,泣道,朕對不住阿嬌!現在已經重新賜了她『婕妤』的封號,一應禮儀,仍恢復從前,還常常召她至未央宮侍宴。」
「不是她是誰?」衛子夫的聲音里有些怨氣。
「什麼事?」
「那麼,好吧。」平陽公主微微垂頭,多麼奇怪,四十歲了,她仍然會臉紅,「衛青願意住到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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