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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雲

作者:陳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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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斯人獨憔悴 四 深情不逝

第八章 斯人獨憔悴

四 深情不逝

平陽公主側過身來,打量著趙吉兒。
平陽公主無法再保持平靜,她的淚水滾滾而下。
一旁站著的如意,含淚走了上來,扶住平陽公主道:「公主,您節哀順變。大將軍生前說過,他離去時,會臉含著微笑,因為他要在地下等你,公主也應該含笑將大將軍送至大將軍墓,因為總有一天,你們會在那裡相聚。」
趙吉兒攙住平陽公主的手,兩個女人一同走向熟睡般卧在裏面的衛青。
「衛青!」趙吉兒忽然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悲哀和痛楚,撫棺大慟,「你還這麼年輕,你才五十六歲,為什麼會離開人世?」
眼睛紅腫的衛伉迎了上來,他剛剛襲了父親的侯爵和封邑。
衛青在病榻上纏綿了四五個月時間,終於在這個春天來臨前,因痰涌而死,是平陽公主親手合上了他的眼睛,抹去了在他臉上裊裊散去的微笑和依戀,因此,平陽公主沒有像別人揣度的那樣悲傷過度。
二十年沒見面,平陽公主有時候竟會忘記了她。那個當年跟著外祖母,懷著少女的春夢,來到繁華的長安城,想覓一個佳婿的清秀女郎。
她將自己的臉貼在冰冷的棺槨上:「在二十年前的春宴上,我曾經怨恨過平陽公主,怨她不該將我引至你的身邊。可是現在,我不恨她了,你知道為什麼嗎,衛青?」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再嫁和*圖*書嗎,衛青?那是因為找遍整個大漢王庭,沒有一個人及得上你,你的肝膽、心胸、感情、魅力,世間沒有第二個,即使能成為你為時短暫的妻子,也令我永生欣喜。」趙吉兒從袖中取出剪刀,一邊自衛青的鬢邊剪去一綹頭髮,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平陽公主沒有阻止她。
大顆的淚水從趙吉兒的眼睛里滾落出來,在這一剎那,平陽公主忽然決定不再挑剔趙吉兒逾禮為衛青服喪的事情,既然心中有愛,趙吉兒便具備這個資格。
穿著一身潔白孝服的她,每個衣角都有精緻的絲綉,雪白的髮髻上,橫插著珍珠長簪,面上化了淡妝,越發顯得清秀,雖然是個六十二歲的龍鍾老婦,但她的那種超越年齡的秀逸高貴的風度,還是令所有人震動。
她俯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衛青,碩大的眼淚落在衛青微微臃腫的臉上,像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門前忽然一暗,一個同樣渾身雪白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
她閉住眼睛,拭去了腮邊大片潮濕的眼淚,再睜開眼時,平陽公主果然臉上微微泛起笑容,平靜而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合蓋,起棺,杠夫準備!」
「拜見長公主。」儘管平陽公主成為他的後母已經二十多年,但性格看似柔和的衛伉,就是不願意改口稱她為母親,平陽公主也從和圖書不勉強他,因為曹襄也有同樣的堅持。
平陽侯曹襄也跟著進了府,他和衛伉是朋友,交情一直很好,三十九歲的曹襄,自十六歲到長安開始,因為戰功卓著、政聲斐然,仕途很是發達,早已是朝中的二千石大員了,去年剛剛拜為太子少傅。
曹襄扶持住同樣悲傷過度的母親,用衣袖拭去她蒼老面容上的淚水。
堂中擠滿了人,似乎成心要看看這對老去的情敵相見,他們的眼中,流露出期待和好奇的神色。
沒有人能夠明白,為什麼衛青會拋棄年輕的趙吉兒,對面容蒼老的平陽公主一往情深。
靈堂里的人全都束手無策,他們看著絕望的平陽公主,也不禁淚下。
「什麼?」平陽公主有些生氣,「這人不通禮節,真正胡鬧,叫他路祭!快合蓋。」
而年輕的趙吉兒,她什麼都沒有,除了她的美麗。
「你這孩子,」平陽公主嗔道,「最後一個弔唁的人走後,就該將香料全倒進去,叫木匠把棺槨嚴絲合封地蓋起來,這樣才能保護好大將軍的肉身。」
像大雪,像秋蘆,平陽公主覺得,更像是三月時灞河煙柳那無邊無際的飛絮,從前每個春天,她都和衛青在飛絮中騎著「晚霞馬」漫步,而這個春天,將只有她一個人在灞河上看著年年生髮的新柳了。
長平侯府的門外,是一種漫天的白色。
從前,她hetubook.com.com曾經以為趙吉兒不再適人,是因為想保有長平侯夫人這個高貴的頭銜,現在她才相信,趙吉兒真的愛他,雖然這是無法回報的愛情。
她很寧靜很鎮定地接受了這一切。
衛伉的臉上有些猶疑的神色,他似乎有什麼心事:「差不多了……棺槨還沒有合上。」
平陽公主目送著趙吉兒出門遠去,當著眾人的面俯下身來,在衛青的臉上輕輕一吻,那冰涼的肌膚,緊閉的眼睛,令她第一次絕望地大慟起來:「衛青,衛青,你為什麼先我離去?讓我獨自承受這無法承受的悲哀?」
偏偏趙吉兒自二十五歲出府之後,雖然一直未出嫁,但經常在長安的貴婦叢中參加宴遊和聚會,往往會迎面碰見平陽公主。
平陽公主的臉上毫無悲戚之色,既然早已經準備面對這一天,那麼當他離開的時候,自己應該以最美的姿勢出現。
衛伉恭謹地點了點頭,扭臉吩咐道:「請老夫人進來。」
這番話令平陽公主漸漸收淚,她啜泣著站了起來,點頭道:「如意,你說的是,我答應過,將平靜歡欣地生活到最後,完成他的託付。」
當盛裝的平陽公主步入靈堂,堂中響起了一片唏噓之聲。
「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昨天,平陽公主直忙到半夜,才回自己的公主府,在這三天哭靈弔喪之後,今天是正式出殯的日子,她一和圖書早就起來將車輛和路上的事情安排妥當,才趕來長平侯府。
趙吉兒沉浸在自己的沉痛之中:「我知道,終我一生,無法得到你的感情。可是衛青,你無法拒絕我遙遠而絕望地愛著你,你活一天,我就有一天的慰藉,保留長平侯夫人的名譽,不是為了虛榮,而是為了那份虛幻的感情。你死了,我將絕口不再稱自己為長平侯夫人。我的青春和生命,都葬送在無望的愛里,可是我不後悔,你知道嗎?」
曹襄走上前去,想阻止住母親失態的悲痛,卻被平陽公主用力推開。
她們相視著,二十多年的仇怨,就在這深沉理解的對視中,煙消雲散。
是同樣的靈魂和人生理想,是二十年的風雨人生,才令他們這麼多年來互相倚為支柱,互相視為人生最大的慰藉。
「她……是我的母親,趙吉兒。」衛伉垂下了頭,他的聲音漸漸變低。
趙吉兒臉上露出少女般羞澀的笑容:「我深知自己是個平凡的女人,能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何況,我們曾經共有過美好的新婚歲月,共有過三個孩子,共有六年的婚姻……衛青,我永遠記得,寒冷的冬夜,你在書房裡讀兵書,我為你送去煮好的茶茗,你仰起頭來,溫柔而儒雅地問道:還沒睡嗎?別凍著了……那是你對我最大的關懷和感情,可是僅僅這些,就能讓我感謝上蒼,因為我有了和圖書你……」
平陽公主怔了好久,才用啞啞的聲音道:「你怎麼不早說?那麼停靈一刻,讓趙吉兒來看看他,也好將這一生的事情,在這裏最後做個了斷。」
月亮和柳色、河水永存,流逝的,只是河邊的少年人。
趙吉兒說得對,她企望的,本不是衛青這樣了不起的人物,她只想要一個深愛她的年輕健美的羽林郎,是平陽公主微帶煽惑的語言,令她鑄成這一生的大錯,令她肩負著過高的榮耀,承擔著無人知道的寂寞。
平陽公主暗自嘆息著,看著那穿著孝服的趙吉兒,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走至棺槨前面。
四十八歲的趙吉兒,長期以來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肌膚仍然瑩白細膩,看起來似乎比平陽公主年輕二十歲,她仍然保留著年輕時的美貌。
趙吉兒取出一面雪白的絲帕,將衛青花白的頭髮小心地捆紮好,用手帕裹了兩層,藏於胸前。
所幸後來平陽公主淡出長安城的交際圈,兩個人見面的機會才變少了。
趙吉兒雖然與衛青離異多年,但一直保有長平侯夫人的頭銜,這種不尷不尬的事情,令平陽公主和衛青向來和她警惕地保持著距離。
平陽公主泣不成聲,走上前去,雙手將趙吉兒扶了起來。
「我……」衛伉說得很艱難,「外面還有一個人想來弔唁,沒有得到你的准許,我沒有答應她。」
而她,會為衛青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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