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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荼縻梨花白

作者: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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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此花開盡更無花

第十七章 此花開盡更無花

我跌跌撞撞出了雲府,沿著河堤慢慢地走。
門外有人細語請示:「殿下,娘娘的葯煎好了。」
包紮好傷口后,他仍在她身邊坐下,看那右手腕處的血菊緩緩止了血珠,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繼而孩子氣地拉著她的手:「雲兒,你看,現在你身體里流著一半我的血呢!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了,就算老天爺也不能!」
「今日御膳房備了一大盤的金絲酥雀,雲兒最歡喜的,我端來房裡,雲兒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是雲兒不能老是賴床哦,乖乖起來吃好不好?」懷中之人仍是安安靜靜地睡著。
七十個油盡燈滅的如斯長夜,「睡眠」於我已是一個遙遠陌生的詞彙,除了黑暗的夢魘無處不在地纏繞著我,腐蝕著我的身體,啃噬著我的內心,只剩那抹透明潔凈的白支撐著我,仿若我心中僅存的一盞長明燈。
「雲兒!雲兒!莫要嚇我!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破碎的哽咽在一陣猛烈的搖晃中時斷時續地傳入我的耳畔。
「哪來這許多廢話!若無中毒,為何這手腕處血流不止?換一個!」狸貓焦躁地將其打斷。
「容兒……」
沒有料想中翻江倒海的疼痛,只有久違的睏倦向我襲來,全身血液急速地奔流循環,欲尋找一個迸發的出口,那腥甜幾次沖入我的喉頭卻又倒流回去。最後,右手腕處一陣破裂的尖銳刺痛傳來,我頹然倒下失去了知覺。
片刻的沉默后:「保住雲兒性命最是重要。」
「皇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何將她折磨成這樣?」小十六憤懣的語氣里滿是責備。
又是片刻的診脈:「臣……臣也查……查不出……娘娘有何異狀……娘娘手腕處莫不是外傷……外傷緣故……不如……不如臣先將娘娘的血給止了……」一個較為年輕的聲音連整話都說不清楚了。
人生難免有許多錯過的人或者事物,能再次相遇的機會幾乎沒有,但越是沒有就越是思念,於是就有了薄荷花語,會讓那些曾經失去過的人得到一絲慰藉。
「我不出去!」小十六倔強地頂撞。
「好,好,只要你不傷害自己,我馬上讓他們走!」狸貓生怕我的重拳落下,趕忙支開了暗侍,「你要回雲府嗎?我陪你回去好不好?備船!去雲府!」
鳳冠在陽光下反射出高貴冰冷的光澤,奪目耀眼。我在宮女的攙扶下向她行了禮。
「不要碰我!」一把推開所有想要靠近的人。
「雲兒,起風了。我們回去好嗎?」
「雲兒——」嘶喊劃破了天際。
她突然有些幸災樂禍地輕笑起來:「可惜呀,就算妹妹今日醒了過來,也再見不著了。」突然,意識就這樣全部被喚醒,醍醐灌頂般清明。姬娥是在說小白!小白怎麼了!
姬娥彷彿傻了一般呆愣在那裡,雙眼緊盯著我,不可置信地大睜著。
彷彿被什麼猛然刺中,狸貓身形微晃,眼眸破碎,轉瞬又是一陣我日日都會面對的瘋狂席捲而來,將我吞沒。
他伸手溫柔地撫過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鳳眼裡一片波光瀲灧:「我們的寶寶越來越大了呢,你看,他踢我了,真有力氣!肯定是個像雲兒一樣的小頑皮。雲兒,你睜開眼看看他好不好?」
「娘娘……」
「你們不開是不是?那我自己開。」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轟然推開尚未上釘的棺木蓋。
身邊吵吵嚷嚷,很久沒有聽見這麼熱鬧喧嘩了。
她說什麼?!不可能!這絕對不是真的!我睜開眼坐起身來,使盡全力攥住她的衣領:「你說什麼!這不是真的!快告訴我!這些都是你編造的!」
「是。草民明白了。」
「只是……娘娘身子虛弱,腹中胎兒……草民只能儘力為之……」
撫摸著烏青的眼圈、深陷的眼眶、高高突起的顴骨和尖削的下巴,我笑了。鏡子里慘白的臉無限凄涼,緩緩開口:「人都說歲月是賊,專偷心碎人的美。果不其然……」
「只是什麼?師爺只管道來,只要能緩過雲兒性命,哪怕是一日,本宮也在所不惜!」
「是。奴婢(奴才)告退。」除了我們兩人,只剩一個神態肅穆的皇后貼身太監。
「雲兒!」一個華貴紫衣身和*圖*書影不知從何處瞬間移至我眼前,帶著欣喜震驚的神色,有雲開月明的疏朗,「真的是你嗎,雲兒?你終於醒了!」好像為了確認我的真實性,他緩緩伸出手欲觸摸我的臉。
「快!宣雲相和方師爺入宮!」焦躁的命令攜十萬火急傳出重重宮門之外。
「端進來。」
「我不信!叫他們讓開!備船!我要回家!」我舉起手狠狠地攥成拳頭咬牙切齒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威脅他。
接下來的日子,我有時抱著一隻耳晒晒太陽,有時拉拉快要蒙塵的小提琴,卻拉來拉去只有一個調子。後來我想起來是馬思聰的《思鄉曲》,其他的琴譜都記不起來了,以前老師說的沒錯,我果然是太懶了。
「聽說近日裡那邊塞流行瘟疫,不少軍營鐵漢都倒下了。雲公子身嬌肉貴,自然扛不住這瘟疫,也染上了,終是歿了。朝廷怕瘟疫蔓延,凡是染病致死之人均是焚燒成灰了。可惜呀,連個整屍都沒能留下……」
皇后憤怒地甩袖出了門去,留下那太監監視我的死亡全過程,好確認后回去稟報交差。「娘娘,請上路吧。早死早超生。」太監冷漠地催促,想必在宮廷里生存了許多年,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麻木不仁了。
「此毒分作四個階段。」這次說話的好像是方師爺,「最初是『菊隱』,並無任何徵兆,『菊隱』末期會使花粉症發作;之後是『菊現』,娘娘四年前落水后,手腕上便隱約可見此毒菊;再來便是『菊盛』,全身血氣逆流匯聚至手腕毒菊處湧出,血流不止;最後待全身血液流盡便是毒發的最終階段『菊枯』。
那天,我覺得腹部一陣痙攣穿刺之痛,大腿內側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便一陣失力跌坐在床畔,聽見有宮女驚呼:「快來人哪!娘娘要生了!快宣穩婆!」
「還是沒醒啊?妹妹這覺睡得可真是長,足有五個月了吧?這樣下去可不成,妹妹就不想醒來看看雲公子?」雲公子是誰?彷彿是一個很重要的人!不然為什麼我的心會懸了起來呢?
這廂,雲相和方師爺面色凝重地坐在太子妃紗幔掩映的床前,看著雲妃右手腕鮮紅的菊花。菊花的花瓣妖嬈地伸展開,細密的血珠不斷地從花瓣處滲透而出,似紅燭之淚蜿蜒地順著白瓷樣的手腕緩緩滴落,花蕊處更是艷紅髮亮,整朵血菊燦爛地燃燒,仿若夕陽最後的絢麗,華美哀傷,觸目驚心。
舀起一小勺藥汁,他細細吹了吹後放在她慘白的唇邊,葯汁卻順著嘴角快速流下。他皺了皺眉:「雲兒又淘氣了,我知道你怕苦,讓人準備了那金縷城最甜的貢瓜,只要雲兒乖乖喝下這碗葯,這盤貢瓜就都歸雲兒了。」
皇后氣得渾身發抖:「邵公公。」
「為何止不了血?為何?雲兒!雲兒!你莫要如此嚇我!」崩潰般歇斯底里的嘶喊回蕩在耳邊,有無助的顫抖,「若血流不止會如何?!」低迷的氣壓籠罩四周。
縞素紛飛。
「哥哥怎麼了?」
「今日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整個太醫院陪葬!」我的身體被緩緩放下,像放置一件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
「容兒?!」
「當年容兒的娘卻不顧身攜劇毒,執意脫離了五毒教嫁與臣。待臣發現欲處決她時,她已懷了臣的孩兒,苦苦哀求于臣,臣一時心軟便手下留情。當時臣心高氣傲只道不論何毒以臣之力必可尋了解藥,將我那孩兒之毒給解除。之後,她誕下容兒后終是去了。而容兒一出生陛下便定下了她與殿下的姻緣大事,臣當時對容兒中毒一事還存僥倖之心,便沒道明。之後自然不便再說,否則便是欺君之罪。容兒七歲前身體與其他孩童並無不同,直至花粉之症發作,遍尋名醫醫治不好,才發現原來此病並非花粉之症,乃是那『血菊』毒發前兆。」原來我竟然一生出來便帶了絕世奇毒。
「事已至此,大人就不必欺瞞了!雲兒到底得了何病?這手上的菊花不是磕碰如此簡單吧?」
「請娘娘不要為難屬下。」
淚水代替了你,溫柔地親吻我的臉頰。
後來,有一個聲音不停在我耳邊咒https://m.hetubook.com.com語般細細念叨,惹得我心裏一片煩躁,想要睜眼將那蜜蜂趕走,卻怎麼也沒有力氣。有時,腹部會有一陣陣隱隱的踹踢之感,彷彿有雙不安分的小腳在蹬我。
「是。依娘娘脈象看來已有孕一月有餘。」孩子?孩子!想睜開眼搞清狀況,卻怎麼努力也徒勞。
「今日皇后賜毒,那鶴頂紅雖是劇毒可頃刻奪人性命,卻因娘娘體內本就中了『血菊』,故並未喪命,算得不幸之中的萬幸。只是,那鶴頂紅卻終將這『血菊』給引了出來……」
快要接近第一道宮門時,幾個黑色身影翩然落下,將我包圍住:「娘娘體弱金貴,還請娘娘回攬雲居修養。」
「臣年少時曾遊歷諸國,后游至西隴境內。那日巧遇京城有人擺擂賽詩文,臣當時年少氣盛,好奇湊熱鬧便應了擂,過關斬將得了擂主,之後只當市井玩鬧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不想卻得了台下一觀擂女子的仰慕。臣自然不知,回了香澤國。不出半年與友人游湖城郊,湖光山色中偶遇一絕色歌女,當時血氣方剛,行事草率荒唐,見那女子也有些意思便將其納為妾氏,卻不知為我雲家引入了一場災難。」我隱約里斷斷續續聽著,心下想原來爹爹年輕的時候也有這許多故事,卻從未聽爹爹提起過。
「無妨,只要能保住雲兒性命。」狸貓應承得沒有絲毫的遲疑。
他明顯一怔,繼而彷彿心虛地迴避,不敢直視我的目光。那眼神似乎默認了姬娥方才的一番胡言亂語。我不相信!肯定是他們串通起來騙我,好叫我對小白死心!
「若娘娘……若娘娘……血流不止……莫說……腹中麟兒……腹中麟兒的性命……就是娘娘……娘娘……的性命……也難保……」
他眉頭都不皺一下,挑著竹葉鳳眼,冷笑:「我不幹凈?你就乾淨了?」
「奴才們真是粗心,雲兒定不喜歡這桃粉色衣裳吧,明日給雲兒換上石榴紅的可好?就像我們成親那日雲兒穿的顏色。這錦被也換成石榴紅的,可好?雲兒不答應就是默許。」他微微側過臉,視線避開那一朵朵盛開的艷菊,彷彿怕被晃刺了雙目。
「來人哪!把十六王爺給我請出去!」
「草民斗膽,若要緩住娘娘此毒,需交合人之血入葯。每隔十日便需飲下一碗此血,以抵娘娘體元虛耗。且無十成把握,只可緩過一日算一日。」交合人之血?此毒如何這般歹毒!
「你和皇兄到底發生了什麼,皇兄要將你這般囚禁起來,不讓任何人見你?我問他,他也不說,宮裡人也都不清楚。若不是我今日硬闖了進來,根本不知道你竟然變成這副模樣!」我愕然,皇宮裡居然沒人知道這事,看來狸貓遮瞞得很牢,不過他用了什麼方法將此事掩蓋?閉著眼睛我也猜得出,這世上還有誰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痛苦地閉上雙眼,鮮血彷彿就在眼前。
「臣命人數番去那西隴國內尋訪解藥,卻均是空手而歸。那五毒教元尊早已去世,其獨子接管五毒教后,攜教眾隱居深山,行蹤詭秘,難尋蹤跡,容兒此毒便一拖再拖。此毒最是忌諱傷神動怒,勞累積重。為了延緩毒發,臣禁止容兒習武,且對她甚是縱容,就是怕她有個萬一。方師爺更是千方百計壓制此毒。臣從未對容兒提及此事,也是怕引起她心緒煩亂,卻不想……唉,造化弄人……」爹爹素來八風不動、穩操勝券的語氣今日卻充滿了深深的無力之感,很是悲傷。想必他一直以為我和小白只是兄妹之愛,卻不想演變成這番模樣。
薄荷花語:願和你再次相遇。
「不要!雲兒,你聽我說……」
「雲大人且說無妨。」
「大胆!」皇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傷風敗德,不知廉恥!雲家怎麼就教導出這樣的女兒!」雖然遲了些,皇后終究還是得到了消息。
還有人絮絮叨叨老是轉來轉去:「殿下,殿下,這是產房,喜氣太重,男子不宜入內。請您移駕外廳守候。」好像狸貓終於是被人給勸了出去。
我甩了他一個巴掌,連我自己都奇怪自己竟然還有抬手的力氣:「嘴巴放乾淨和-圖-書些!他還是個孩子!」
看著牆上的光影輕如紙張散亂紛飛,我數落了第七十個太陽,倚靠在銀杏樹旁,一片青翠的銀杏葉翩然飄落在我的肩頭。我取下,細細地看著那年輕的脈絡,離秋天還很遙遠,為何你已凋零?
「太子妃聽旨。」邵公公展開皇后的明黃懿旨,「雲氏想容不守婦德,傷風敗俗,勾結外男,有損我後宮德容!念雲氏一族為朝廷鞠躬盡瘁,效力多年,特賜完屍。欽此!」
我僵硬地坐著,直到一雙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肩上將我強硬扳了過來。「他說我折磨你?你怎麼不告訴他是你折磨我!『心碎人』?原來你也有『心』!」他俯身鬼魅地將唇印在我的左胸口,「我真是低估你了,竟然連十六皇弟都迷惑了!不將你鎖住還不知要禍害多少人!」
我再次抬起手,卻被他抓住了。「我和我哥真心相愛!乾淨清白!無愧於天地!」
「滾開!」
「草民粗淺,只尋到了延緩之方,只是……」方師爺躊躇片刻。
「起風了?起風了,是該回去了……」狸貓將披風覆上我的肩,將我扶回船上。
我在迷霧的波濤中起起伏伏,有時那霧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時卻又血紅陰森,卻總有一個挺拔的白衣背影對著我。我一直喊一直追卻怎麼也追不上,直到聲嘶力竭,被黑暗的波濤吞沒。
…………
他靠了過來,我在他蒼白的唇上印上一吻,他眼裡有不可置信的震驚。我努力朝他笑了笑:「忘了我吧。其實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告訴你……咳……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咳咳咳……」停頓了一下,但並不妨礙我繼續往下說:「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咳咳咳……都知道你喜歡我……」
「雲兒……雲兒今日……可是毒發?」雖然已經猜到了,狸貓還存著一絲僥倖心理,希望得到否定的答覆,語氣里含著深深的愧疚自責。
香澤國太子一夜白頭。
一個小小的骨灰罐安靜地躺在棺木正中,旁邊是他平日最喜歡的月牙白錦袍,水晶雕刻的八音盒壓在上面,透明的天鵝優雅地低伸著修長的頸項,彷彿他的主人,純凈、憂鬱。我輕輕將它托起,擰上發條,泉水般的音樂流淌而出。
「你們這群狗奴才!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攔著我!」
「雲兒……」
那日,我照例在銀杏樹下曬著太陽,看著右手腕漸漸轉成深褐色的菊花。一個尖細的嗓音劃破靜謐:「皇後娘娘駕到!」
「你不要攔我,大娘親,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我推開大夫人,快步走到那沉黑死寂的楠木邊,「打開,我要看。」
我落入一個顫抖激動的懷抱中,有人輕輕拂過我的臉頰:「雲兒,聽見了嗎?我們的孩子,我們有孩子了,你醒醒呀,雲兒。」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生下他的孩子!在心底絕望地吶喊,只覺心臟一陣急速收縮疼痛,血液湧入大腦後又直奔右手腕去,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嘔吐之感襲來,便又失了知覺。
雲相眉頭緊蹙,眼中有掩飾不住的傷痛和疼惜,卻又有無可奈何的失措。看見這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談笑間便可翻天覆地的左相露出此等表情,太子頓覺心裏一陣冰涼,臉上血色盡褪。
我跪下,淡紫色的裙裾在身後孤傲地展開:「想容但憑皇後娘娘發落!不過,想容不知何罪之有。」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引起他眼中一陣痛苦的波瀾。
我冷笑著站起身來,將那白瓷瓶中的鶴頂紅一飲而盡。
「夠了!你給我出去!」狸貓狠狠地打斷。
「想容謝皇後娘娘賜死!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高舉著雙手接過放著鶴頂紅和三尺白綾的鑲金托盤。
「爹爹,你身上的衣裳真難看,這個顏色我不喜歡。」我轉頭。
「想來殿下已然猜到,此女便是當年的觀擂之女,因慕臣淺陋之才便千里迢迢從那西隴國追尋而來,被臣納為四夫人,也就是容兒的娘親。」平地驚雷,原來我那僅有一面之緣的娘竟是這樣一個執著于愛情的烈女子。
有粉末傾倒在我右手腕處,卻沒有任何感覺,除了血液急速噴涌之感,全身所有的知覺彷彿都集中到了那裡。想睜開眼,卻似有和*圖*書千斤重量壓在眼皮上如何也睜不開。
最後,所有的嘈雜喧囂漸漸歸於沉寂。
「不要說了,雲兒,不要說了,乖乖休息。」狸貓痛苦地晃動腦袋。
一個中年女人尖銳的聲音不停地說:「娘娘,用力!使勁用力啊!」
「王爺等等!王爺!王爺,您不能進來……」腳步聲紛亂而至,一片陰影將我遮住。我抬頭,小十六喘息著站在我面前。我微笑,這孩子一陣子不見又高出了許多。他身後是一片宮女太監,想拉他又不敢行動,尷尬地立於一旁。
「你還笑!你還笑得出?」小十六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就差頭髮豎起來了。他一把將我拽到屋內,按坐在梳妝台前,指著銅鏡說:「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震天動地的哭聲從漆黑的大門內悲慟地傳出。
「姑姑,容兒不孝,來看您了。您笑一笑,為何哭成這樣?」我攙扶起面色死灰、淚容滂沱的姑姑。
「我不要聽!你們讓開!都給我讓開!」
片刻詭異的沉寂后,狸貓顫抖的聲音仿若不可置信地低低響起,「你說什麼?麟兒?……你是說孩子?!」
「妹妹可是醒著?」片刻安寧后,又有人在我耳邊說話,這個聲音我聽不多,卻依稀記得聲音的主人叫姬娥。
狸貓拉著我的手,將我的手貼著他的面頰,指縫裡有濕濡的痕迹流過。我笑著摸了摸他消瘦的臉龐,示意他俯低上身。
「殿下……殿下……您這樣抱著娘娘,老臣,老臣如何能給娘娘診脈……」一個戰戰兢兢的老邁聲音哆哆嗦嗦。
方師爺在一旁奮筆疾書,洋洋洒洒寫下兩頁藥方遞與一旁的太監,細細囑咐煎煮之法。
滿目蒼白。
一隻手輕輕將她的顎骨一捏,那緊閉的嘴唇才張開些許,他耐心地將葯含入自己口中,再俯身將葯汁哺入她口中。確定她吞入后才離開那嘴唇,一口一口,不厭其煩。碗底見空后,他從懷內掏出一柄利刃,在自己布滿淺褐色傷痕的手腕處利落地滑過,鮮血噴涌而出,他立刻將手腕遞至她的唇邊,將鮮血喂入她口中。
他執意要讓我穿顏色艷紅的衣服,但我不同意,我喜歡淡淡的顏色,他就避開眼不看袖口。我有時興緻好時便會拉著他非要給他說笑話,講到後來我自己笑得前仰後合,他卻好像越聽眼神越哀傷。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長說笑話,但是他這樣不捧場讓我很生氣,見我怒目而視他才會配合地乾笑兩聲。但是很奇怪,我只知道大笑過頭會流眼淚,卻為何他每次乾笑兩聲眼睛里就有晶瑩的水光滾來滾去。
窗外夕陽沉下,屋內點起了明黃的燭火,他將她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手心傳來微涼的沁人薄荷香,他閉著眼留戀地反覆摩挲,眉宇間有深深的哀傷。「雲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如此傷你。你起來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拿劍刺我也罷,我都不還手。那畫像之事我已查明,是趙之航那老頭派人獻給子夏飄雪的,潘府內的畫像也是他派人藏進去的,就像你說的,他早想好此一石三鳥之計,卻知我斷然不會同意,便背著我私下做了。雲兒真聰明,這樣的連環計都猜到了。」
堤岸邊是潮濕的泥土,你喜歡用泥巴給我捏房子,說將來要娶我過門,我嗤笑地用泥糊了你一臉。你卻說娘子笑了便是同意了,從此我的心裏住下了一個小小的人。蒙塵的鏡頭裡播放著老舊的故事,我一直找一直找,卻再也找不到故事里的人,徒留我惶惑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十六皇弟昏頭了?這內妃的居所也敢闖入!看來是我平素里將你寵壞了。」狸貓魔咒般的聲音冷冷截斷了小十六焦急關切的詢問。我下意識地捂起耳朵。
「雲兒……不是的……你很好,寶寶也很好。都是我,都是我……」狸貓哽咽著泣不成聲。
「不要!雲兒……我不要忘記你!你才是我的幸福!」
狸貓總是喜歡陪我坐著,拉著我的手用催眠一般的語調說著些瑣碎的事情,有時他喜歡將頭趴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聽嬰兒的胎動,我也任由他去。
「砰!」皇后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摜,「雲氏想容,你可知罪m.hetubook.com.com!」
「你們都下去吧。」她朝四周惶惑的太監宮女揮了揮手。
「你……你讓我說。但是……我的心好小好小……裝不下許多人,我本來想……本來想留下孩子,讓他代替我陪著你……但是……寶寶也覺得我好自私,他說肩上的擔子好重好重……他說他要去天上,天上沒有憂愁,咳咳咳……你不要怪他,都是我不好……」
「一切都是想容自己所為,無關家父!皇後娘娘若要處置就請處置想容一人!」從皇後進門起,我就沒有想過可以看到明天的日出。
右邊桃粉色的袖口上綉著一朵血紅色的菊花,如此鮮艷極致的紅倒是京城最好的染坊也不曾制出過。細看之下,那菊花竟不是針線綉制而成的,而是那袖內手腕上的一朵緩緩滲血的毒菊染印上的,耀眼刺目。他揭過錦被替她蓋在身上,被面上也是一朵一朵已然凝固的暗紅菊花,襯著淺綠色錦緞妖嬈魅惑。
我捂著頭瘋狂地搖晃,天鵝跌落,水晶倒映著門外湛藍的天空,碎了。
那日,薄荷坡一夜之間白花怒放,凌晨時卻片片凋零紛飛,記得有人說過:花兒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飛翔。
「之後數年,臣的其餘幾位夫人陸續生產過三個孩兒,卻都是女子,且不出周歲便薄命夭折。臣便起了疑心,命人細查。一查之下竟得到一驚天秘密,臣的四夫人原來竟是那五毒教元尊的小妾。五毒教向來行事狠辣,但凡教主妾室一入教中便要服下一種貞烈之毒,名喚『血菊』。此毒于服毒本人並無害處,但卻令我幾乎不能再有子嗣,而服毒人雖可產下子嗣,此毒卻會在腹內隨血液種入胎兒體中……」爹爹停頓了一下,似在悔恨當年的輕率。
康順十八年二月十五花朝節,香澤國太子妃雲氏誕下一死嬰,同日,太子妃薨,年十六。
「雲兒,你看,今日外面日頭這麼好,我陪你出宮去散散心可好?」彷彿懷中之人是嬰兒般,他溫言,「你不回答是不是不願意呢?好,你不願意我們就不出去,在屋裡說說話也很好。」
「忘了我……你會遇見一個真正你愛且愛你的人,那才是宿命的幸福……但是……咳咳咳……不要再這樣任性了……不要……不要再讓愛像黃蜂的尾針蜇入她的心裏,傷了她也絕了自己的退路……」
「十六王爺恕罪!殿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您就別為難奴才們了。」一陣喧嘩從園門外傳入。
我抬手緩緩順著他凌亂的髮絲,他有時真的很像一個固執的大孩子,「我要回去了,有人在等我,已經等了好長時間了,我總是不守時,今天不能再這樣了……」
我走了,臨行前,爹爹好像俯身在我耳邊焦急地說了句話,但是我真的好累好累了。
有時,我好像又不在霧中,耳邊總有一些奇奇怪怪彷彿自問自答的話語,有時溫柔,有時無奈,有時傷心,有時絕望,有時懺悔,有時高興……
今天,耳邊沒有那絮絮之聲,有些空蕩清靜。
再看那懷中之人,臉色蒼白,面容透明精緻,眼瞼安靜地垂閉著,他探了探她鼻下的呼吸,感受到那細微的溫熱氣息后,才放心地替她整了整衣袖。
「是!」一群內侍沖了進來將掙扎著的小十六強行拖了出去。
「哎,容兒終是沒能逃過……」恍恍惚惚中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伸出手將我從幻滅沉浮的黑色深海中拉了起來。我好像聽見了爹爹的聲音,熟悉得讓我想哭,「殿下可願聽臣的一段前塵往事?不過,還請殿下先恕臣欺君之罪。」
「是。」宮女放下藥碗和一盤切成小塊剔了子的西瓜后便緩緩離去。
我焦躁地放開她,起身就往屋外宮門方向拔足奔跑,不顧四周驚起一片宮娥太監,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向爹爹問清狀況!姬娥說的我不相信!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可有延緩抑制之方?」狸貓急切地打斷方師爺。
有個發抖的手搭在我的左手脈處,哆嗦了半日:「娘娘脈象紊亂,據殿下說適才服食了鶴頂紅,照理服下此毒后片刻便會印堂發黑、口吐黑血,但娘娘脈象中卻無中毒之兆,反類虛火旺盛之相,血氣逆轉,心律卻漸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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