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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夢壓星河

作者:蓬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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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紅塵深處(三十六)

第七十八章 紅塵深處(三十六)

晚上,甄朱洗過澡,趴在旅館房間的枕上,長發散落肩背,臂膀支著下巴,閉目回憶傍晚這段荒郊偶遇的經過,仔細想來,從頭至尾,他彷彿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一眼。
這個季節,正是欣賞紅葉的最佳時間,為了出行方便,威爾太太那個名叫盧克的男管家借了一輛汽車,開車去往香山。
他長腿一伸,跨出車門,站定對著威爾太太,臉上已經露出笑容,彬彬有禮:「太太,見到你很高興,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秋高氣爽,香山遊人如織,來的多是市民,全家出遊,男女老幼,手裡提著食籃,其樂融融,也有不少青年學生夾雜其中,甄朱一身的洋裝,戴著漂亮的遮陽帽,生的美,伴在金髮碧眼威爾太太的身邊,行走于山道,不知道招來了多少的目光,飽覽過秋日紅葉的美景,才下午兩三點鐘,威爾太太遊興未艾,還想再往靜宜園走走,到了入口附近,卻被荷槍實彈的衛兵給攔住了,說是有政要議會在裏面舉行,這兩天禁止閑人入內。
車燈越來越亮,很快,那輛汽車靠近了,輪廓變得清晰,因為盧克也不會講中國話,甄朱急忙跑到路上,招手攔停。
甄朱腿腳也早疲倦,靠在座位上,轉頭眺望著車外的荒野和視線盡頭的一片蒼莽遠山,濃重的暮色,從四面八方降臨,將白天的明媚光線一寸寸地吞噬。黃昏的郊外野地是寧靜的,又帶了幾分蒼茫的荒涼美感。
威爾太太原本一肚子的懊惱,又擔心今晚要在野地過夜,見狀十分高興,和甄朱和_圖_書一道翹首等待。
車窗慢慢地下去,甄朱忽然睜大眼睛,嘴巴微微張著,一時說不出話了。
威爾太太鬆了一口氣,連聲感謝,笑眯眯地說:「徐先生真是一個熱心的好人,不是嗎,朱麗葉?」
在上海的最後一夜,當時他突然跳腳,跟個潑婦似的轉身沖她瞎嚷嚷,甄朱被惹出火氣,把他丟在路上,自己駕車揚長而去,猜想後來他應該自己步行至少十幾公里才回了,雖然到了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是他自己犯賤,活該,但此刻,卻沒有想到,竟這樣猝不及防地再次相遇,還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未免就有點尷尬了。
甄朱坐在後排的角落裡,始終默默無言,他也沒主動和她說過一句話,晚上八點多,這時天已經漆黑,終於進城,徐致深將她們送到了六國飯店的門口。
他彷彿沒聽到,垂下眼睫,摘下沾了油污的手套,過去收拾了工具箱,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威爾太太也跟著跑了上來,還沒看見車裡的人,只問甄朱:「親愛的,怎麼樣,他肯幫忙嗎?」
一路上,他回應著和威爾太太的談話,耐心十足,解釋說,今天他正好在靜宜園參加會議,晚上回城,不期在路上相遇,很高興能為太太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這樣吧,你們可以坐我的車回城,汽車留這裏,等進了城,我幫你們聯繫汽修廠來處置。」
這樣一個驕傲的上了天,又小心眼的賽過女人的男人,她要拿他怎麼辦才好?
告別的時候,威爾太和*圖*書太熱情相邀。
他根本不認識她似的。
「啊!是您,徐先生!」
徐致深微笑道:「原本是我的榮幸,我也樂意之極。但是很不巧,接下來的幾天,我已經有了安排,恐怕只能辜負太太您的好意了。」
他一身筆挺制服,端端正正戴帽,手上還套著雙雪白的手套,看起來英俊又精神,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搭在方向盤上,轉頭看著她,面無表情,目光更是冷漠,就彷彿……
六國飯店在北京的地位, 猶如禮查飯店之於滬上,設施服務自然不必多說, 其中出入者,也無不是軍政要人、各國公使、名流富商。威爾太太預定了一個套間, 甄朱和她同住。與在天津由她充當導遊不同, 現在的北京城,因為和後世變化太大,到了這裏, 除了一些著名地點的大概方位,其餘她其實也相當於完全的陌路, 威爾太太在這裡有朋友, 完全可以充當嚮導,之所以力邀甄朱同行,只是因為喜歡她的陪伴。她計劃停留一周。當晚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甄朱陪她一道訪友,接下來的幾天, 就是各處遊覽,名山園林、荒剎古寺,八達嶺、明陵、湯山、檀柘寺……威爾太太精力旺盛,恨不得把所有地方都遊覽個遍,這天天氣晴朗,一大早,甄朱打著哈欠起了床,跟著威爾太太出發去往香山。原本她的朋友是要同行的,但昨晚打電話,說臨時有事來不了,而威爾太太興緻勃勃,於是自己安排動身。
這一帶有不少名人興建或者改造作為私墅的山莊別業和_圖_書,早上到的時候,在山腳下那個用作電車停車場的小廣場里,就已經停了不少的汽車。見道路被隔,威爾太太只好掉頭,又到附近別的地方遊覽,流連忘返。因為是自己有車,不必像別的遊人那樣要早早下山趕最後一班通往東華門的電車,於時間也就沒那麼看重,走走停停,到了傍晚五點多,才說說笑笑地下了山,回到小廣場取了車,依舊是盧克開車。
甄朱臉上掛著略微尷尬的笑,悄悄看了他一眼。
甄朱嘴裏剩下的話,「咕咚」一下,吞了回去。
「自然,我的榮幸。我去看看。」
她不禁淡淡地感到了一絲憂傷。
甄朱轉頭,還沒開口,徐致深已經熄了火,開車門,甄朱擋住了他下車,見他抬眼掃向自己,反應了過來,急忙後退了一步。
竟然會是這麼巧,開車的人,居然就是徐致深!
於是搬東西,鎖車門,放置警示物,一陣忙碌后,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甄朱終於跟著威爾太太和盧克,坐上了徐致深的那輛汽車。
津京之間火車車次頻繁, 早上從天津出發, 路上差不多六個鐘頭, 當天下午就到了,因為事先已經聯繫好, 威爾先生有朋友來接, 順利出了車站, 入住了位於使館區東交民巷附近的六國飯店。
深秋白晝天黑的快,坐上車,下山沒片刻,黃昏籠罩了下來,汽車開了車燈,照著前路前行。
徐致深脫下帽子和手套,從自己那輛汽車的後備箱里拿出一個工具箱,戴上一雙工人手套,目不斜視地從甄朱身邊走過,來www.hetubook.com.com到故障汽車旁,和盧克低聲交談了幾句,俯身下去,忙碌了一會兒,最後直起身,在威爾太太和盧剋期盼的眼神中,說道:「應該是馬達閥芯與節氣門座處沉積污垢過多,導致怠速過低熄火,只要清洗怠速馬達即可,只是這裏無法處置……」
「徐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謝您了。不知道明天或者接下來的哪天,您有沒有空,我們想邀您一道共進晚餐。我們在北京,大概還能停留三四天。」
甄朱漸漸地走神,將頭歪靠在靠椅上,慢慢也閉上了眼睛。車身忽然又是一個跳躍,再往前開了一點路,甄朱聽到汽車前蓋下彷彿發出一陣雜音,接著,車就熄火了,盧克打火,但試了好幾次,引擎卻點不著了,徹底地趴在了路上。
甄朱雖會開,但對修也是一竅不通,只好下車,和威爾太太一道站在路邊,看著盧克圍著車忙忙碌碌,一會兒開引擎蓋,一會兒上車打火,滿頭大汗,折騰了一會兒,車始終沒有反應。
這時已經六點多了,最後一班電車早就走了,這裏才過了萬壽山不遠,離前面燕京還有十來公里的路,天漸漸就要完全黑了,去年起因為市政府開通了從東華門到香山的電車,原本往來拉客的人力或騾車就漸漸稀落,現在前後看不到半個人影。盧克雖然身邊帶著配槍,威風凜凜,但卻不會修車,現在車子壞了,發不了車,對著焦急抱怨的威爾太太,只能不住道歉。
威爾太太表示遺憾,說期待下次什麼時候能請他吃飯,徐致深答應了,和威爾太太告別m.hetubook.com.com後,目光掠了眼站在威爾太太身旁臉上帶著微笑注視著他的甄朱,依然沒什麼表情,轉身掉頭,上了車,駕車很快離去。
他沉吟了下。
盧克開始焦急,威爾太太醒了,詢問原因,盧克攤手,又試著發動,但引擎卻再也沒有反應,車走不了了。
威爾太太認出了他,高興的不行,急忙指著汽車說道:「我和朱麗葉今天來香山遊玩,沒想到車子壞了,正擔心今晚要陷入麻煩,幸好你來了,感謝上帝!你能幫助我們嗎?」
從西郊回城區,中間有一段數十公里的野徑,全是土路,狹窄只能容兩車相對通過,且因為雨水沖刷,路面不平,時有坑坑窪窪,盧克雖然開的十分小心了,坐在車裡,依然還是不時能夠感到車輪碾過崎嶇引得車身聳動顛簸,早上來時,威爾太太就曾抱怨不已,但此刻,威爾太太乏了,只把頭漸漸歪靠到甄朱的肩上,閉著眼睛,昏昏欲睡。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遠山已經變得模糊,不止威爾太太,甄朱也開始焦急,站在路邊,前後張望的時候,忽然,留意到香山方向的那條土路盡頭,彷彿有車燈閃現,她立刻興奮了起來,急忙指給威爾太太看。
那輛來車原本速度很快,漸漸地,開的緩了下來,最後,慢慢地停在了距離甄朱十幾米外的路上,車燈依舊亮著,照著對面的甄朱,白的有些刺目,車裡的人也不見下來,甄朱抬手,擋了擋眼睛,跑到汽車的邊上,敲了敲車窗玻璃,面帶微笑地說:「很抱歉,打擾您了,但是我們遇到了點麻煩,如果您能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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