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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北在紅燈停留間隙，時不時會貪看她一眼，她的頭髮有幾許凌亂，垂到眼瞼，可他還是能看到她俊挺又堅毅的眉骨。這個角度望過去最漂亮。她疲憊的時候，臉頰會微微泛紅，似鋪著一層淡淡胭脂，無時無刻都是賞心悅目的。

這時右邊的門開了，有個坐輪椅的中年男人從裏面轉出來，看見莫北樂呵呵地打著熟絡的招呼，又看到了莫向晚和莫非，就問：「莫先生，你終於有了女朋友啊？」

莫北給她開了前門，笑說：「進來吧！」等她坐好，再講，「本來要去買青菜的，不過時間太晚，小菜場的菜販子都回家了。」

莫向晚抬頭瞅瞅門頭，要不是門頭上用LED燈做了四個字「長樂小廚」，她要真的以為是擅長民居。

有點頭重腳輕，還有難受，難受到極點無法呼吸。

結賬的時候，小嚴堅持不肯收錢，莫北堅持要付，兩人推來搡去，莫向晚就在一旁圓場說道：「打個八折吧！」

他的爸爸說：「除了這條江，這片天，這些星星是大自然的，其他都不好算大自然的。」

此後的路還得各顧各走。

原來這是一間包房。整壁的牆做成了落地鋼窗，從這裏望出去正正對牢黃浦江的夜景，一路過去萬國建築霓虹耀眼，天上繁星璀璨，不似在人間。

這一隨便，沒想到真是隨便，莫北驅車在鬧市中心後頭的老式工房裡，正宗壁角裡頭的破落房子后的空地上停下來。

莫向晚被推來搡去，終於伸手格開壓迫她的人。

小嚴笑起來：「莫先生，真看不出來。」

這時候正值下班高峰，整個候車廊擁擠得如沙滯之河，好容易來一場列車，人人爭先恐後，唯恐慢半拍就此落後。

叫小嚴的輪椅男人答：「現在金融危機，別人家大餐館不肯去吃了，專門找實惠的小餐館。我爸媽管的雲南路的那個餐廳天天爆滿。」

莫非吵著要喝可樂，被他爸爸一個眼神給拒絕了。原來嚴父的賣相擺出來，還有一些威懾力。莫非閉嘴，老爸點什麼他喝什麼。

莫北點頭，對m.hetubook.com.com她笑：「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個世界才會進步。」

「我覺得自己好渺小啊！」

小嚴大笑：「莫先生啊，你到底什麼時候結的婚？」

莫向晚只是顧自打量裏面的格局。

「我看著小嚴發跡。」

莫向晚想要抽手，他拉著不放。她難為情地覷莫非，兒子正趴在落地窗前嘖嘖驚嘆。

客堂間放了五張鋼座木板桌子，凳子是做得考究精細的條凳，已經有三張桌子有人坐了。往左轉是廚房，因為門口就掛著一副塑料帘子，擋不住裏面濃烈的咖喱味道。右邊還有一間房間，但是門關著。

這倒是個折中的辦法，小嚴只好應允。

小嚴只得作罷，讓做收銀的老婆送冬陰功湯過來，莫北半路截掉，自己送進去了。

其實這間房間里可以放兩桌的，但是小嚴識趣，看莫向晚有點兒羞澀，就講：「我不說了，你們快點菜吧！今天這裏就招待你們這一桌。」

他說：「我已經點好了。」

在地鐵站，兩個人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就此分手。鄒南還留著哭泣之後的紅眼睛紅鼻頭，讓她看了還是憐惜。

莫向晚同鄒南一起走到地鐵站，這一路有一絲一線扯出來的迷惘，她想了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想通很多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通。

莫北講：「飲料我只點了泰式奶茶，奶味不大足，他們還需要再學習。」

莫北小聲問他：「媽媽是不是很漂亮？」

莫向晚臉很熱，要低頭，但是莫北就手拉住她的手，這樣首次在外面的人面前這麼親密。小嚴倒不好意思，退了出去。

出來時候莫向晚說：「他對你感激不盡。」

小嚴被莫北一說，也考慮到此關節，不禁煩惱。莫北順手一推，將他推出門外，到莫向晚視聽範圍以外才講：「我好不容易哄了老婆出來吃飯，你就不要當電燈泡了。」

莫非自來禮貌又伶俐，馬上叫「叔叔好」。輪椅男人驚訝管驚訝，但還是一路熱情似火地將他們帶到右邊的房間。

莫向晚看兒和圖書子吃得實在香，向來不食油膩的她也夾了一塊豬頸肉來吃，直贊：「確實好手藝。」忍不住就用青咖喱拌了飯，幾塊豬頸肉做小菜，和莫非比賽誰吃的乾淨。

「我一個朋友一直在資助他們。雖然開頭是補償，後來看他們一家路子正，小嚴身殘志堅，竟然學出一門泰國菜手藝，所有的幫助不會白費，還能造福廣大食客。你看值得不值得？」

莫非轉頭回答他的爸爸：「我們老師說的，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就是渺小的。」

她剛想說「我不去」，他說了一句：「我們一家三口一道去吃。」

莫向晚問：「吃咖喱？」

餐廳就是一間居民住宅。裏面開了暈黃的長管燈，進門的玄關就有一個收銀台，上頭放著電視機，旁邊放了一盆文竹，文竹後面擺了一座相架，相架後頭的一壁牆整齊貼著各色人種的客人在此間餐廳里的留影。看得莫向晚咋舌，這還是一間名揚海外的小餐廳。

莫向晚不同他抬杠了，坐了下來問他：「點什麼？」

莫北大笑：「非非，你都知道『渺小』了？」

在擁擠的車廂里，莫向晚把這「一家三口」四個字在舌頭尖上滾了一遍，沒能阻止它盪到心底里去。她不想拒絕。

他這麼一說，又是一個邀請的眼神，莫向晚就輕喝一小口，先覺得不適口，直吸氣，又喝一口，才發覺平時不能入口的食物，還是可以吃的，漸漸品出些許滋味。

她才多大？二十歲入的這一行，迄今不過二十三歲，是可以搞正路子的年紀。她看到她的傷心，十分不忍。

手心手背的肉，還是有差別。莫向晚幽幽嘆氣，掛掉電話。片刻後手機又響起來，是莫北打來的。

莫向晚聽了感慨：「背後付出多少努力。」

莫非馬上說：「叔叔你真好。」

她說：「沒關係。」

莫向晚輕輕一哂，想說「怎麼跟你兒子一樣話癆」，還好剎車剎住，沒有說出口。但只是一想，就喉嚨口發緊，不大自在。

莫北笑：「嗨！你別管他，別放心上。」

她沒有反對的理由，便和-圖-書答：「那就去吧！」

莫北正正經經講：「很早以前。」

莫非啃豬頸肉啃得正香，莫向晚拿著餐巾紙給他擦嘴邊的殘漬。莫北坐到他們身邊，接過莫向晚手裡的工作，繼續剛才的話題。

她要拉門坐後頭，但是莫非撒嬌：「不要不要，你坐前面，我要白相（上海話：玩）。」

這一下，莫向晚「呵」地驚嘆了。

莫北笑得輕淡，沒有否認，倒是莫向晚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一聲。

莫非抱著胸講：「爸爸，非非的媽媽當然是漂亮的。」

莫向晚不大明白莫北肚子里打什麼妖怪主意，有點審慎地看一看他。莫非笑嘻嘻說：「爸爸帶我吃咖喱雞。」

收銀台旁邊有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婦女，她見莫北走進來就停了下手裡記賬的活兒，笑著打了一個招呼，還寒暄幾句。看來莫北是這裏的常客了。

莫向晚走過去點兒子的腦門：「大老遠就這麼吵。」

果然下一刻就有人來上菜，正是剛才算賬的女人。上的前菜是送的龍蝦片，擺好盤子調羹和叉子，一切都很家常，令莫向晚輕鬆不少。

小嚴較真起來：「我哪能不管？做人是要有道義的。他對我盡的責要到個頭的，以前我們家裡沒有什麼經濟能力，現在有了，哪裡還可以貼到人家身上去？你講對不對？」

「你幾時可以地鐵到站？」

下了地鐵，她老遠就看見莫北的車停在拐角處，走近過去，莫非已經看到她，直對莫北嚷嚷「媽媽來了」。

莫北沒有看出來，徑自講：「我們隨便吃吃，比較家常的，也不貴。」

莫北說：「你說吧！」

她問：「這一次沒有聯繫她弟弟來嗎？」

先上來的菜是泰式拼盤，有迷你春卷、粽葉包雞、蝦餅和魚餅。莫非又吵著要吃雞，莫北就耐心替他剝了粽葉。

人事助理答：「行政部本來已經訂好三張機票，但她的父母一再請求不要打攪兒子，怕影響他學習，說他就要期末考了，還要考六級什麼的。」

莫非就勾住他的脖子講：「爸爸是大帥哥，比好男兒還要帥。」然後和圖書搖頭晃腦，「所以我也很帥。」

非非的媽媽翻一個身醒過來，正聽到他們父子的自吹自擂，她想，這是不好摜著的，就說：「男孩子要這麼看中漂亮幹什麼？」

莫北說：「一步一個腳印，厚積薄發。」

她想，林湘為何不肯伸一伸手，護一下自己？如果連自顧都不暇，如何照顧好他人？

鄒南乖乖向她道別，她拍拍她的肩膀，要她路上當心。

莫北卻沒動什麼筷子，只是含笑看著偶爾調皮起來的莫向晚和莫非耍著這般童趣動作。他看一會，又望望窗外繁華盛景，不禁心滿意足。

莫北皺眉：「你看你看，我到你這裏來吃飯就圖一個家常，你還給我出難題，你給到我手裡，于直那邊不肯要，你這裏也不肯要，我豈不是接一個燙手山芋？」

莫非被為難，再把臉貼到玻璃上又看了看，有了小主意，說：「人類被大自然包圍啦？爸爸，你看房子都被黃浦江圍著的呀！」

莫北問輪椅男人：「小嚴，最近生意好嗎？」

她不過片刻的念想，已經被身後人群推入列車，車門一閉，換一個世界。但裡頭依舊四處是壓迫，人人都猙獰，各有各的苦衷，拚命擠壓，力求一個相對寬舒的空間。

第二道菜是青咖喱雞肉，一端上來滿滿一盆。莫向晚受不住青咖喱的獨特味道，一聞就會反胃，但是莫北說：「這是小嚴拿手的，青寧皮的分量和外面不一樣，快要冬天的時候吃最合適，健康功效加倍。」

那可果真是平民得徹底了，整棟樓一半是破落的皮包公司佔據，還有一小半是居民住宅。他們就直接坐了老舊的電梯上了頂樓十層，走到居民住宅門前頭。

他不準莫北動手：「你來我這裏就是大客人。」

莫北又問：「那麼爸爸呢？」

不用照料兒子飲食，這讓莫向晚有篤悠悠享受其他食物的空閑。蝦餅彈牙可口，她一連吃了兩口，莫北看她吃的香，又為她夾了兩個，自己倒是一個沒留。

莫向晚宛然一笑，說：「非非比較高明。」

莫北說：「做生意不好都如此，會吃虧的m.hetubook.com.com。」

莫非吐吐舌頭，但是也有理由：「因為爸爸媽媽都很漂亮，我才漂亮，我就自豪一下呀！媽媽，這個不是驕傲。」

但莫北已經拉著莫非的手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莫北領著他們在弄堂里拐了一個彎，往一幢老工房裡走進去。

他看一眼她，再向輪椅男人介紹莫非：「這個小囡是我兒子。」

莫向晚本還本能擔心鄒南，扭頭望一望對面站頭的鄒南，她已經淹沒在人群之中，她是看不到她更顧不了她了。

莫北怔忪著，情不自禁就會微笑，被莫非看到，問：「爸爸你笑什麼？」

她問他：「你同老闆很熟？」

她「嗯」一聲，由莫北發動車子。

莫向晚想了想，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張彬手底下管檔案的人事助理，要她調一調林湘的資料，果然有林湘弟弟的聯繫方式，那是林湘留下的第一緊急聯繫人，其後才是她的父母。

莫非看這裏跟自己的家老像的，就問他的爸爸：「我們是不是要自己做的吃啊？」

小嚴先自嘆口氣，然後說：「莫先生，你同於先生講一講， 這些年他為我們家做了很多了，我不怪他的。他又買房子又投資我們的小飯店。這兩年我這裏生意越來越好，雲南路那邊更加好的不得了，前幾天我找他給他分紅，他怎麼都不肯要，你看這個——」

小嚴一手轉著輪椅，一手捧著烤豬頸肉進來，莫北站起來說：「我們可以自己來。」

莫北便不動，小嚴把菜端上來。他說：「莫先生，有兩句話想跟你講一講。」

她露出想要聽故事的神態，他就說了：「小嚴幾年前出過車禍，後來雙腿不能走了。不過勝在他是自強不息好青年，做成今天成功事業，小日子過的不錯。」

「是的，平民咖喱。」

他說：「我想帶兒子出去搓一頓，不過你放心，絕對不去肯德基。」

坐到車子上，莫向晚這一次是不自主地往前排坐了，只是一天勞累上來了，問過莫非幾句功課問題，就打起了瞌睡。莫北對著莫非做一個噤聲手勢，父子兩個都不說話，讓這車內唯一女性得到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