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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電話亭其實很簡陋，仿造北京城裡流行的那種蘑菇亭式，藍寧站在蘑菇之下，覺得有點兒狹小，便抱著電話聽筒往外站了站。

後頭有人在說話：「那叫滴水崖，裏面有一座朝陽觀。」

課後，藍寧問時維：「時老師，我暑假想要實習，你可以給我點意見嗎？」

但時維上課的時候，還是氣定神閑，給大家講述案例，冷靜分析。

藍寧問：「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藍寧沒有同好友多做解釋，而她的運氣也實在好的過分，完全求仁得仁。她應聘的供銷商正要組織一批女促銷員去北方城市做新產品路演，其中赫然列著張家口，地點在赤城縣，臨近張北縣。

同學們說「美達」要當中國飲料業的巨頭，但如今巨頭要被洋資本吞噬。

這種升空時候的失重，帶給藍寧的還有片刻的心悸，彷彿踏向的是一個未知卻似乎可預知的世界。

藍寧手裡還抱著電話，可是已經吃吃笑起來。時維走到她跟前，不知怎地就往她的腦門扣了一下。

他說：「不怕，存好糧食好過冬，春天來了再上山打老虎。」

藍寧聽同學們講「時維當年名揚業內之作就是替『美達』的營養液做了市場調研和推廣計劃，『美達』從此積累了資本能夠成功轉型投向飲料食品業」，還聽他們講「也是時維的市場調研，才讓『美達』的董事長劉先達壯士斷腕，在營養液打hetubook.com.com下全國30%市場份額的時候，讓整個企業主營業務轉型」。

時維當然給她提供良好的意見：「你可以選擇當家教。」

但不其然。這裏的縣城就看不到「利華美潔」的影子。她們的任務就是在縣城趕集會上，擺一個小攤，吆喝賣貨，再帶好簡易的銷售合同，一家一家走訪當地的雜貨店鋪貨。

資深銷售指著小雜貨店裡的不知品牌的洗髮水洗面奶：「爭取替換掉它們，今年暑期的初級任務就結束了。」

嚴宥然說她瘋了，這是連暗戀都說不上的思慕，她以為她是和關止分手以後受了刺|激。

「利華美潔」的產品，從來包裝別緻洋氣，價平但廣告不平，代言人素來都冠以「國際巨星」的名頭。大城市裡的顧客很受落這一點，商超賣場之中，「利華美潔」的產品所向披靡。藍寧家中的瓶瓶罐罐也多半是此家所出。她以為這隻牌子應該處處可見。

藍寧聽得上了心，突然就有了一種衝動，想要去見證一個關鍵的時刻。

這裏真是好，一眼望出去山巒連綿，望之不盡，縣城雖是小小，但是俯仰天地這麼大。

這樣的情緒，在這麼一個青春奔放的一年，一點一滴累聚，噴薄而出的是什麼，藍寧隱隱似有所知。

他為他們介紹了專聘暑期促銷員的中介公司，對方很盡職為他的學生安排工作，藍寧給www.hetubook.com.com安排到了「利華美潔」的一個大供銷商下頭做促銷員。

藍寧講：「這是欺詐。」

中年女子講了一個她沒聽過的牌子，不過沒關係，藍寧繼續微笑講：「您看我們這個牌子的有洗髮護髮全套，就像剛才專家講的，先洗頭，再用護髮素，這樣才好養護頭髮。如果您嫌麻煩，沒關係，我們還有二合一的產品，一次性完成清潔和護理工作。您可以先試試我們的試用品，把您的地址留給我吧，哦，對了，還有您的生日，到您過生日的時候，我們公司會有贈品送的。」

勾起手指，小小一下，芝麻開門，藍寧的心花如夏花一般絢爛。

這就不是原先居於本城的好差事了，完完全全可以算是她生來第一重挑戰。藍寧說服父母和外公，就這樣帶著一種充滿稚氣和志氣的茫然，和未知的情緒，上了飛機。

第一次去的時候，她不過十八九歲，初露鋒芒的年紀，有的是小聰明和小辦法，動些小手段來達到心底不為人知的大無畏的小願望。所以才會選擇第一次獨自坐上飛機，千里迢迢趕去一個陌生的北方城市。

太過原始，連大城市的高檔廣告都欠奉。

逐漸遠離自己的城市之後，藍寧才感到倦意，她閉上雙目，沉沉地睡去。

「美達」的總部在張北縣。

藍寧回頭，在山間的夕陽照耀下，笑得陽光燦爛。

十年之前的藍寧因wwｗ•hｅｔuｂｏoｋ•ｃｏm.ｃoｍ為太年輕，所以什麼都不懂，所以才更加無畏。

資深銷售講：「真的不需要，我們要因地制宜。」

飛機緩緩升空，面向北方出發。

這樣循環往複做了五天，資深銷售又培訓她們。

藍寧心曠神怡，看到遠處高聳山峰陡峭，橫看成嶺側成峰，是她見所未見的。她把頭歪了一歪，遠處方直的山峰真的又變了一種形狀。

領隊的資深銷售在招待所門前一客巍巍佇立的古勁蒼松之下，培訓她們：「這裏近山海關，歷來兵家相爭之地，打進去，就是北京城。」他做一個叉腰指揮姿勢，顯出指揮官的派頭，「現在我們要從北京城打出來。」

藍寧為中年女子登記好資料，雙手呈上贈品，贈品還配了漂亮的透明手提袋，是在一線城市裡買兩瓶大套裝才給送的。

藍寧閉上了眼睛，便能回憶起那個炎熱的夏天，撲面而來的是那時的激|情和天真。

但其實，這些年輕的念經濟的同學們也並不能真正懂得資本市場上的風雲變換，他們討論的雞毛蒜皮，最後只落在熟人身上。

這真憋氣。

這是屬於大歷史的，也會印刻她個人的小歷史。

這是能鍛煉人的好活兒，藍寧想要感謝時維，但時維很快就向學校告假離開。

大家紛紛舉手，藍寧在旁邊調皮說道：「同學們，你們要感謝我，我為大家爭取了讓時老師給介紹工作。」

她是頭一回到達離開父https://www.hetubook.com.com母這麼遠的地方，頭頂藍天，腳踏黃土，完全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資深銷售搖手指頭：「這是口頭表演營銷。」

藍寧問面前的中年女子：「您平時用什麼洗髮護髮？」

其實她已經近十年沒有去張家口了。

時維微微笑起來，他笑起來也是矜持的，上翹的嘴角，角度合適，好像這個人把自己藏在某處，不顯山不露水。

那時，她參加經管系營銷社團才不到一年，沒有足夠的知識同經管系的同學們討論那年夏天美國飲料巨頭要將已經在農村就要包圍城市的國內企業「美達」集團收購的消息。

藍寧摩拳擦掌，帶著一顆踴躍的心去報了名。

時維把手指一彎，輕輕叩到她的額角。藍寧只是傻笑。

羅大年就從時維身後走上前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時老師，你們在說什麼？」

藍寧鼓鼓嘴，還是得按照手裡紙上的電話一個一個撥下來。

赤城縣四面環山，山碧天藍，一草一木在藍寧的眼裡都生動活潑，新奇至極。她深深吸口氣，年輕的心在激奮，於是並不計較簡陋的住宿條件。

然後他們便呼喝號召，有美容師講解養護頭髮的知識，凡是坐下來的顧客都可獲贈一包試用品，還有促銷小姐同顧客親切交談。

時維把唇一抿，微笑。他問在座各位學生：「誰想要暑假兼職調研和促銷？」

「喂，我要買『利華美潔』的洗髮水，你們這兒有嗎？啊hｔtps://ｍ•hｅtｕbｏoｋ.com•com？沒有啊！你們太菜了，怎麼這個牌子都沒有啊？我在北京都用了好幾瓶了，回家來怎麼就買不到呢！算了算了，我回北京買。」

他發給女孩們幾張A4紙，全部手寫的這座縣城裡大小雜貨店的電話。他還隨身帶了五隻大哥大，女孩們不夠分，一個一個輪流打。藍寧沒好意思要大哥大打電話，被資深銷售看到，他覺得她在偷懶，把臉一沉，領著她到了招待所前頭唯一的一個電話亭，講：「這是工作，小同學，你要認真對待。」

他拿了一隻大哥大打縣城裡某一家雜貨鋪的電話，用北方口音問：「這兒有『利華美潔』的洗髮水嗎？什麼？沒有？不行，我媳婦兒點名要買這個，你們進不進？什麼？算了，我去別地兒問問。」

她對時維講：「時老師，共軍還在南泥灣開荒，國軍已經下鄉搶糧了啊！」

藍寧搖了搖手裡的《市場營銷學》：「如果我要學以致用呢？」

這麼花成本？其實不，他們沒花一毛錢廣告投放的費用。

嚴宥然帶來的消息是「時維又去當『美達』的好參謀了。」

在許多年前，她第一次坐飛機，也是朝著這個方向，向同一個目的地進發。

來到當地的頭一天，她們一行人就在縣城鬧市區布了一個展台。這是相當簡陋又俗氣的展台，背後的簡易易拉寶是「利華美潔」最出名的一個代言人的肖像，她演過鄉土片，故而處處都有人認得她。易拉寶前放了十幾張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