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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理論總歸一套套，不過至今不換車，在他玩的那個圈子內，確屬另類了。連他的堂兄都看不過眼，一齊出去耍樂時，便要強調：「關止，你還是來搭我的車吧！」

所以，她對邵雪甌講：「所以也沒我照顧他這一說，互相照顧，互相照顧。」

邵雪甌放下手中照片，先嘆一口氣，然後娓娓講述：「當年你外公家的萬字齋是城隍廟的百年古董老店，頗有一些珍品。這『混蒙頓開』原是我祖上遺留之物，後來家道中落，我父親託付給你的曾外祖父找一個買家。那時候的古董界有賣內不賣外的規矩，一般文物出手也是要賣給國人的。但後來行內都傳說你曾外祖父私下賣給了日本人，因此解放后被告成了漢奸罪。你外公四處奔走，到最後卻只講了四個字『罪有因得』。他從此不繼祖業，安心學了廚子。他說他心裏有愧，把國寶輕易就賤價賣給了侵略者，當年他的伯父為保一張鑒真大師的字帖犧牲在日本人的魔窟里，他和他的父親卻保不了一隻『壺王』做的紫砂壺。」

關止這回寫：「男人找不到好借口換車，便會想，座駕好比小老婆，小老婆總是新的好，於是男人們便心安理得換了車。不換車，因為這個小老婆各方面條件符合自己需要，沒有換的必要。」

邵雪甌夾起一塊餚肉，請藍寧品嘗，邊講：「我以前總不會幹這些，你外公教了我不少，但只會做這一兩樣。別笑話我，我不像你們年輕人了，記性好。」

關止竟還能臉皮老厚，自嘲：「我這是艱苦樸素！」

就是在這間不足五平米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小灶間，藍寧看著外公教邵雪甌把豬蹄膀逐一剖開剔骨，剔透地放在砧板上，均勻灑上硝水，再把香料揉勻。

「關止沒有來？」

外公說：「硝水其實對身體有害處，不能大量食用，分量要恰到好處，才能腌制出可口肉餚。」

藍寧把寫好的菜單遞給關止：「喏，你去買材料。」

「得，我解決羊肉，你自己找老梅去要烤爐。」

藍寧要請教的正是同邵雪甌的所長有關。

外公曾經講過，她學烹飪學的好，主要因為記性好，而且認定一種準確方式就不願輕易改變。她就是這麼一條道能走到底的風格。

藍寧乍聽，有些思疑，她看向邵雪甌，尋求答疑。

藍寧搖頭：「沒器械沒材料，不會。」

關止轉個身：「背上癢，幫我撓撓。」

邵雪甌捻紙戲看，眉宇微鎖，藍寧靜待，只等她說「好」。她果然是說「好」，把紙一放，講：「你們這些孩子——」邊說邊搖頭。

邵雪甌卻也失神喃喃：「沒有想到這隻壺真的在日本。」

等關止抵達，藍寧已經簡單做了幾樣小菜，和邵雪甌擺了桌台。

藍寧也笑：「我只是三腳貓，上不了大檯面的。」她就手熟絡地從灶台旁的矮櫃中抽出白紙，問邵雪甌，「奶奶，你讓不讓我上小檯面？」

邵雪甌認真看著，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指尖是微微抖顫了。她指著壺底那一處問藍寧：「你看這像什麼？」

那頭邵雪甌聽見他們說話，便插口說道：「代我謝謝小梅。他的事業做的愈發大hetubook.com.com了，是個能幹人。早幾年關止和他做工廠廢寢忘食，我還歷歷在目。可見梅花香自苦寒來。」

只是她看到最末一張圖片的時候，沉吟半晌，夾著老花眼鏡，仔細瞧了一遍，又瞧一遍。

了解嗎？或許。

她是試探地問一聲的。果然邵雪甌遲疑了，不過老太太看她的樣子很是活潑，眼眸晶亮，全是期待的神氣，不忍拂意，便講：「你有什麼主意就聽你的，在灶台上我比不了你們祖孫。」

藍寧又笑起來，不讓老太太看清自己片刻的感傷。

這才令藍寧心生喜悅地定下來，刷刷刷寫了一張菜單下來，大多是淮揚菜，裡頭還夾了幾道頂有名的東北菜，有鍋包肉、小雞燉蘑菇、和烤羊排。

邵雪甌說：「是海洋地圖。」

藍寧把茶端到邵雪甌面前。

關止正要藐視她，但是她開口：「張北壩上的羊肉很好，鮮美無膻味。景陽春有烤爐吧？」

「寧寧，你是了解關止的。」

圖片上的紫砂茶壺泥色純正，骨骼勻亭，通身做海水波浪紋，壺底處擺出龍尾，自然勾勒成為壺柄，龍身隱於海水之間，卻婉轉而上，由壺蓋的祥雲圖紋之中伸出。壺蓋內鈐陽文楷書「大亨」瓜子形印，壺底另有三四條紋勾勒。

妙處便在龍的眼睛，實在是點睛之筆，光從照片中，藍寧就能看出龍目正視的是壺底方位。

邵雪甌戴了老花眼鏡逐一看了，果然大多她是知其掌故的，一一說給藍寧聽，藍寧認真記錄下來。

客人走後，邵雪甌指指藍寧，禁不住笑了，藍寧也伏在她的肩頭笑起來。

藍寧扶著邵ｍ.hｅｔuboｏk.cｏｍ•com雪甌坐到店內堂去，還給老太太倒了茶。老太太對茶有講究，不過藍寧選茶葉泡茶也有一套，從邵雪甌日常用的茶罐子里尋了普洱茶餅出來，三兩下掰碎，又燙了壺，泡了杯子，開始沖泡，一小刻就做得妥妥噹噹，手勢半絲不錯。

藍寧以為邵雪甌對這隻茶壺也許不是很了解，便解釋：「資料中說，這隻紫砂壺出自清代名家邵大亨之手，和他的『魚化龍壺』本來是一套。但是這隻多了皇家氣韻。」她是事先也做了初步的了解的，也把自己的不解一併講了，「不過按照資料中對邵大亨的介紹，以他淡薄名利，剛烈孤傲的性格，不太可能會作出這樣趨炎附勢的作品吧？」

邵雪甌看著她動手，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和關止在一起，還要賴你多照顧他。」

邵雪甌告訴她：「他說這車用的什麼新材料？我以為他就是試個新，不過也用這麼多年下來了。這孩子念舊。」

邵雪甌聞言笑道：「你外公的一手好手藝都虧得了你。」

「那時候就有海洋地圖了嗎？」

藍寧從包里拿出本周的時尚周報，正面正是「嘆為觀止」欄目那一頁。

邵雪甌原本並不怎麼會烹飪，她所會的，也是萬則萱手把手教會的。

藍寧笑意盈盈，頗為自得：「老梅說了，這道菜他無償贊助。」

藍寧念及此，眼眶就要濕潤。

這隻壺名為「潛龍飛天」，龍首出於祥雲，卻雙目炯炯向下望去，神態栩栩如生。一隻小小紫砂茶壺端的是氣象萬千。

關止掃一眼：「你會烤羊排？」

他把整個烹飪過程寫了下來，除了給邵雪甌，也給了和*圖*書時維一份。

這話讓藍寧心底隱藏的好奇全部生出來，她問關止：「你前幾年到底幫老梅做了什麼啦？」

藍寧正看著邵雪甌，沒想到老太太眼神一轉，對住了她，笑得別有些深意。她不知怎地，臉面竟然發燒。

藍寧歡悅欣然，跟隨邵雪甌去了店后的簡陋小灶間。

耐心，細緻，溫柔。

邵雪甌又問她：「你看這條龍看的是什麼？」

「不要小視古人智慧。」

藍寧便也平下心氣，只是看著他們，不能夠再作打攪。

「他總不肯換車，我記得這輛車還是他和小岳一道胡混做項目人家送的，都開了好多年了。」

她仔細品嘗了餚肉的味道，提了些意見。因為邵雪甌的硝水配比不甚合理，口味偏柴。

「呵，那這隻壺真是『潛龍飛天』了。」

這是邵雪甌從關家帶了出來的。關止說她會制紫砂壺，藍寧卻沒見她制過，只每日用水灑泥，養著這缸老泥。

邵雪甌挺滿意她的回答，執起她的手講：「來嘗嘗我的餚肉。」

「邵大亨的作品從沒有廢筆。」

藍寧想，關止有時候把日子過得太過得意了。這樣比較好，能比她輕鬆。

飯後，邵雪甌例必要到她的房間裡頭給紫砂泥洒水。藍寧也有件正經事情諮詢她，便跟著過去。

藍寧看著邵雪甌對待烹飪這麼認真的模樣，又心酸。

「車子拋錨了。」

藍寧再仔細瞧，漸漸就吃了驚：「像地圖。」她辨認，用手指跟著圖紋描摹，再問，「不會是世界地圖吧？」

她拿出一疊資料，正是下午周秉鑫傳給她的，她習慣接手項目之後，先對項目中的細節做一個了解和確認。這些文物藏品裡和*圖*書頭，有幾隻頗有些年份的茶壺茶杯，藍寧特特拿過來向邵雪甌請教的。

「這不是『潛龍飛天』，而是『混蒙頓開』。」

這些功夫都是一時半刻外人看不到的，也不會立刻變成生產力的，更不是什麼輝煌的大事業，而且還瑣碎磨時間廢精力，但是外公答允下來以後，做了一個兢兢業業，一直到最後一刻。

藍寧拿到資料便忙著收集材料，對圖片細節並無細緻探究，此時邵雪甌提了，她也就仔細看了，先講：「是裝飾圖紋？」

那時候他已經加入時維組織的那一個中國菜專家團，學西餐烹飪，把中餐烹飪步驟流程化。

「他也照顧我。」

關止拍拍她的臉：「行啊，老婆，都學會敲竹杠了。」

「別人只送一輛小汽車給他，還真夠小氣的。」藍寧做一個抱怨狀，她想，按關止的身份背景，別人若是要送車，絕不會選送這一款。

藍寧一把拍過去。

邵雪甌搖頭：「這孩子到底是嬌慣大的，大四的時候鬧著輟學去北方發展，整天跟著小岳那幫人跑牧場給人飲料廠飯館的開發什麼新原料，我是鬧不懂他在忙什麼，最後回來得了急性腸胃炎。治好了還沒休息幾天，又去給電池廠汽車廠做新業務，就沒去掛靠個事業單位讓他爹娘放心。好在和你結婚以後，他開了公司，不然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他媽媽可是要急死的。」

「中國龍看世界？知道了世界的方向？」藍寧凝視圖片，喃喃講，「這條龍，很謙虛。」

灌著紫砂泥的是一米多高的老缸，上頭矇著土布，裡頭的泥是有百多年的陳年老泥，經過歲月的錘鍊，變得糯而韌，歷久卻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