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無不散筵席
二十
藍寧不方便同長輩討論長輩的情事，而且她的尷尬處境一直讓她避免討論這一層關係的種種，故而她選擇沉默是金。
這個轉變也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她意識到這也許同關山有關係。
這一天的關家，架勢和派頭都很驚人。不消說本身就相貌俊美的關家三位堂兄弟及其妻，就算是其父母，都有各自或富態或威嚴的風度。這一家子，怎麼看都是一個教養良好的家族。
藍寧則看牢了這位奶奶。
在藍寧看完關冕交給王鳳的計劃之後，才明白，王鳳為何感嘆出「光鮮」二字。
而這不是令藍寧最最生氣的根源，她所氣憤的是那稿子底下的署名，赫然「宥然」二字。
藍寧安心了，她想，這個演出會很特別。
她不知道現今的嚴宥然竟然是這樣來賺大鈔票的。
關止「呸」了一聲：「我才沒那麼小心眼。」
藍寧在第二天下班時候，惦記牢了關止的交代，將手頭事宜迅速收尾，趕了一個早去王鳳的小店。
藍寧則暗想，我要是拍起長輩馬屁，未必比關止差。
底下的觀眾開始騷動，不明所以，因此更增期待。
關止是什麼人？發覺念中文非己所願立刻就退學，同梅紹望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細節之中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只有關止適時走到她的面前來，對她講：「奶奶，我陪你上台把東西拿回來。」
她看完以後，頭大如斗，眼睛都要冒金星，幾乎想要將雜誌撕碎。
關冕領著劉先達走到他面前，同他們夫妻打招呼：「後生可畏。」
在座所有的人里，只有他有這個心力，以及這個能力，為邵雪甌做這麼一件原先看起來如此難辦的事情。
司儀風度翩翩地走上台前，全場燈瞎，一束追光燈打到他的身上，他含笑指揮後台開始放映一部紀錄片。
王鳳的精幹犀利，始出端倪。也許正是有這份觀察力，才能最後有勇氣創出新天地。
「這樣爺爺高興。」關止說。
關止微微轉過頭，對後座的邵雪甌講：「奶奶，我們孝順爺爺，也孝順你。難得上下同心。奶奶，你這麼了解爺爺。」
藍寧一宜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但關止就適應得很好，他同各色人等打招呼，交流，帶著合適的笑容，很有公關架勢。
不知怎地，他似乎有煩惱。這是藍寧的直覺。但他不講，藍寧也不知自己從何來問。
關家自然是這個環節當仁不讓的主角，因而藍寧也緊張，她也偷偷溜去了後台，看到預備操作的林秀給自己打了個V字手勢，心內放寬。
在路上，藍寧伸出手指頭，看看手指頭上的戒指，對關止講：「奶奶真的對你們兄弟好，留著這麼好東西給你們。」
王鳳無奈笑道：「你三叔平時看重你，你去說了那是最好。」
藍寧念大學的時候給「時間維度」做跑腿的市場助理賺錢，嚴宥然已經可以靠著敲鍵盤賺一個盆滿缽滿。老同學們都講她有一支神筆，筆耕不輟，日後是可以賺大鈔票的。
這也是以前不曾發覺的。
關止端凝了藍寧好一會兒，一拍腦袋，講道：「親愛的，這麼好的點子你于嘛要告訴我？」講完以後笑盈盈地望住她。
一個浪蕩才子泛舟艷遇開場，愛情就這樣開始，不分貴賤，不畏權勢，也沒有時間限制。
果然，關山對著三個孫子講：「這裏頭有你們奶奶給你們兄弟三人的結婚禮物，現今你們三人都成家了正好把禮物收回去，今天三個孫媳婦都戴著，也算是孝心。」
其實邵雪甌也看著關山。
藍寧呆怔片刻，就有了極大的感觸。
但今天的邵雪甌似乎並不這樣了。她笑著握住了藍寧的手，撫摸她手指上的戒指。
這天晚上確實精彩，晚會現場布置得宜，既筒約又莊重，小小舞台很有堂會氣勢，立著一支麥克風架子，沒有喧鬧又醒目的舞台表演，而是按照了藍寧的建議，公關公司在節目單上安排了京昆越名角的折子戲捧場，和她的小計劃相得益彰。
他完完全全是走自己的路，讓旁人不解去的人。這樣的人，不會也不屑去做這樣的事情。
工作上，藍寧將重心放在「利華美潔」的業務上頭。
藍寧私下同羅曼說，昨晚將這個案子同關止做過溝遙，關止也認為可行性非常強。
她面容沉定，從來坦然，從不同小輩追憶往昔，只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安安靜靜。
這是王鳳辛苦所得，也是關山心之所系。這麼勞師動眾，來這麼多人，費這麼大場面，也許成全的不僅僅是場面上那些人等的需要，還有這一段陳年的公案。
這麼一個場合，讓人渾不覺外頭的風起雲湧，在溫暖室內，借用溫暖氣氛，積蓄一點資源，留和*圖*書待他日再用。
這是八十年代拍的紀錄片，記錄紫砂壺的手工作坊，最簡陋的器具，製作出最精美的藝術品，享譽全國，乃至世界。
泥色、骨骼、紋絡，無一不彰顯著名家的超絕技藝。尤其波濤之間的潛伏龍身，像鼓舞了憧憬和希望，在世間笑傲，並且還將一往無前。
藍寧一想，就覺得自己想多了，有些犯上，便不敢再想。
看來這種社交圈的活動，關冕根本就是已經駕輕就熟，故而這一次順水推舟送一個人情給自家親戚來拔此頭籌。根本就不是難事。
她被感動了。
台上才子佳人，終於成全了連理，大學生們幼嫩的表演因為純真，因為質樸，贏得滿堂掌聲。
還把皮影戲也加了上去。
他的前頭是關山同邵雪甌，兩位老人也看得正入迷，尤其是邵雪甌，眼波流動，隱隱然帶些許感觸。她的眼望住台上的皮影戲，而關山的眼望住她。
關懷的妻子溫溫柔柔又講：「我去找一條項鏈，掛在脖子上吧！」
關止把酒杯遞過去：「術業有專攻，劉董，謝您好意。」
藍寧別轉過頭，看天看雲，管她自己發她自己的呆。
她說：「這裏就是打醬油不方便，如果小菜場里有個醬油鋪子，倒是方便老多。」
藍寧不會不高興，她想這是事實，等她到了王鳳的年紀，是否會有王鳳的姿色，可真是說不定的事情。
藍寧一時激動，平復了兩下情緒，理了一下思路，才繼續說：「如果現今在小菜場開一間調味品鋪子，成本遠遠低於租借商業鋪面，又完全貼近了一線消費者。你講『利華美潔』會不會接受這個方案？」
前頭的戲檯子上才子佳人初相遇，然後才子為了佳人摔碎所有的藝術品。
這樣反而自由，藍寧得以能夠東張西望，又看到好幾個同晚宴氣氛適當的人，全部是倜儻的風雲人物。
藍寧很無辜，也很無奈。有那麼點障礙，總歸去不掉。
她聽到王鳳的聲音意外認真又堅持。
藍寧對自己嘆息了一聲，偷偷又退開了去，坐回了原位，正見關止往父親坐的空位方向轉頭過來。
藍寧轉過頭來，暗藏審慎，看住她的婆婆。
回到家中，關止未歸。他近來忙得很，同岳平川談了好幾宗業務，親自帶隊做起了方案，他也在做「利華美潔」的提案，且並不瞞著藍寧。
間中還有小節目，是王鳳費心準備好的。
邵雪甌望望天：「恐怕會下雨。」
關止吃得正歡，萬分同意她的話，還講：「樓上博士家的保姆上回也這樣說。」
關止三兩口吃完了荷包蛋，抹抹嘴巴抬起頭來：「藍寧你想說什麼？」
待抵達巧甌軒，邵雪甌已穿好了旗袍，雍容端莊地站立在軒內等待。關止走到奶奶跟前，把手一伸：「美麗的女士，請！」
關止扯嘴皮子一笑，睨了藍寧一眼：「藍寧比不上你的。」
王鳳敲兒子肩膀一下，動作文雅，講道：「小沒正經的，拿你媽媽開玩笑了。」
藍寧計劃告訴了王鳳，王鳳並不需要她多解釋，即刻明白她的意思，講：「倒沒想到你挺伶俐。」
屏幕上開始出現一張紫砂壺的圖片，泥色純正，骨髂勻亭，通身的海水波浪紋，壺底擺出龍尾成壺柄，龍身隱於滔滔海水間，壺蓋是祥雲。壺蓋內鈐陽文楷書「大亨」瓜子形印。
她講：「二哥是挺能幹的，也挺費心的。」
想不到在這個時候談到了關冕，藍寧的臉色就下意識不自然地轉了轉。她生出毫無來由的彆扭情緒充溢胸膛。
他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又專註看起皮影戲來。
「不要弄亂我的頭髮。」
富貴的觀眾捐贈踴躍，謝東順拔了一個頭籌，將第一件拍品拍下，啟動而後的人們踴躍購買。
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關冕是個相當能接受良性意見的人，凡是對自己計劃有利有益的，全部接納。所以才能同關止走得近。
他們一齊上了關止的車，藍寧搖下車窗，邵雪甌轉頭探了一探，忽而嘆息：「當初我就是從這裏出嫁的。」
藍寧問：「他們會不會願意和本土企業有一個雙贏又公平公正的合作？」
可不是這個道理？既然要生活一輩子的親人，溝通不良可怎麼好？
她沒有介面，但是把手交到了關止掌心裡頭，他握牢。
關止把手搭到她的腰上：「秘密。」
關山把胳膊擱在桌面上頭，神態板正的，又有些不太在乎。老人讓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一如往常。
她的髮長了些，沒再剪短，慢慢的便又可以梳辮子了。關止伸開五指，替她抓了抓頭髮，被藍寧拍開。
關止神秘兮兮答：「保密。」
藍寧回頭同萬麗銀一講，萬麗銀也誇她：ｈｔtｐs://ｗwｗ•ｈｅtｕbｏｏｋ.ｃoｍ.cｏm「這樣挺好嘛，你和你婆婆關係好點，大家生活得開心點。」
邵雪甌並不知曉關家為了她的生日正忙得人仰馬翻，她一貫把日子過得靜悄悄的。直到關止同藍寧再度上門把情況講了講，她才詫異：「上回說好了就是家常飯一頓。」
藍寧用手捂住胸口，莫名激蕩，莫名興奮。她回頭，偷偷覷邵雪甌，她同她有同樣的動作。
最近兩個人忙得天昏地暗，不免食量也大了一些，藍寧煎了兩個荷包蛋，還想淋一些醬油，發現家裡醬油沒有了，只能將就吃了。
藍寧來這個家的次數少，來了之後也像是做客，這竟然是頭一回進了關山的書房。
台上司儀開始組織拍賣程序，一件一件展示拍賣品。民間名家精工細作的工藝品，各種地方特色被糅台在此處，東南西北，全部是中華大地的中國風。
關止只是笑笑，手伸過來握住藍寧的手。
王鳳看到兒子親臨現場打氣，也多了幾分氣勢，對關止說：「你爸爸那邊你去安排吧，我是懶得跟他說了。」
司儀將屏幕停在藝術品正面展示的那一幕，拍了三下手。
關止吃完了夜宵，往床上一個翻身，抱住她，嚷：「親愛的，你已經夠周到了，我們該管的也管了，再有其他的想也想不到了，隨遇而安吧！」
對方發現她是業內人士，對項目更加著緊，還連連稱這個點子極好。王鳳在旁聽了看了，竟然難售誇了藍寧幾句。
邵雪甌百感交集地點點頭，跟著關止走到台上，從山田武治手裡頭接過這份尊責的生日禮物。司儀將話筒放到了她的面前，她還看到台下小輩們把準備好的生曰蛋糕揭開了蓋子，藍寧同王鳳預備點燃蠟燭。
以小見大，藍寧對他的心思又嘆又驚。
夜裡十點回來以後，吃完藍寧留的晚飯，把碗刷了，就泡了茶，窩在藍寧房中敘談。
這種交際晚宴，誰個在曝光率上壓軸，誰個就是鰲頭之冠。關冕的做法，便是摘下這個晚宴的桂冠給自家增添光彩。從他邀請的貴客來看，不乏金融界的知名人士，實業界的龍頭老大。幾間與他合作過的證券機構和銀行均有頭目列席，名單之中，還赫然列著劉先達的名字。
但老人有老人的閱歷，她似乎察覺出些什麼，竟也不懈怠，找城隍廟的老裁縫縫製了一件樸素互矜貴的海藍綴花短旗袍，利利落落穿在身上，莊重之下又見華貴。
關止嚼著花生米，眼風帶笑，斜斜掃她，又不是真生氣的樣子，叱她：「小氣鬼。」
司儀說：「1930年，宜興紫砂茶壺在比利時列日世博會上獲得銀牌獎，中國製造震驚世界。」
庄惠先自蹙眉，不過沒敢講什麼。倒是關懷的妻子接過三奶奶遞來的戒指，往手指頭上套了一套，和氣地笑著講：「手指頭都發胖了，真遺憾。」
第二天，藍寧把方案同羅曼及企劃部的同事們講了，立刻開始分工，由信息部去實地做商業調研，企劃部開始制定初步的商業計劃書。
關止是來加一個環節的，他交了一張光碟到關冕手裡，說：「這是一段介紹，到時候請主持人放一下。」
這是近來小夫妻奠名養成的好習慣，一天之內，總要這麼靜坐交流個把小時。
邵雪甌掏出了手絹，印了一印眼角。
不過王鳳畢竟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儘管整個活動的承接方事事都做細了，藍寧想著這總是王鳳的一次亮相人前，便特地撥了好多天，同對方溝通細節。
藍寧笑，很想說當時結婚的時候，她未必知道自己老公各方面的情況。不過這樣說出來，若被關止知道了，怕他會有意見，因此索性想都不要想，將話頭和念想全部藏進肚子里去。
關止笑笑，不予計較。
同婆婆關係好轉，她也頂開心，好像了卻一件心事，令她在工作時候都少掉許多後顧之憂，能夠輕裝上陣。
這個城市內同等階級，但凡好熱鬧愛面子的上層人土，總會借用一些名由或由己方或由某些慈善及媒體中介機構大宴賓客，但凡這類場合，往往會有好幾宗大業務洽談成功。這根本已經成了與高爾夫球場等量齊集的社交圈。
那絕對不僅僅是場小型的慈善晚宴，根本就是有緣由也會有結果的名流宴會。
藍寧問：「是什麼？」
關止笑著說：「我一向福氣老好。」
是夜，她給關止做了夜宵，坐在他的床榻旁，試探問問：「你想想看，還有什麼地方不周到？」
藍寧本未注意，待司儀一提，她也一驚艷。
藍寧叩他腦門，真是沒法說他。
關止轉了一下後視鏡，但是眼睛並沒有向後座看。
藍寧聽到關慶國的聲音遲疑著，和-圖-書講：「你——到底想什麼呢？開什麼玩笑？」
而這一切，有賴於正中那一位頭髮花白，身著筆挺中山裝，體態硬正的老人。
他們一起去接邵雪甌。
邵雪甌也笑，她的笑容從容，彷彿能將歲月滌盪，再也不忌憚如煙往事。
藍寧寬慰自己，切奠想得太多，把他人的無私幫助加了層層原罪上去。
兄弟兩人看似是言和了，藍寧也就放心。
關山向孩子們招招手，讓他們進了書房。
關止贊她說得太有道理，又嚷著想要吃夜宵。
她問關止：「在小菜場里開一個調味品鋪子，是不是個好主意？把買菜主婦一網打盡。」
但關山和顏悅色的時候，頂精神又和藹可親，年輕的時候也必然是個清秀青年。藍寧看一眼關止，他同他的爺爺，也有著五分相似呢！
藍寧走到關止身邊，給他一個疑問的眼色，他沒復她。
是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不過她將口氣一轉，對藍寧真誠講道：「但關冕是對親戚不錯的，這次老大家裡頭悶聲不響，也就他挺身而出，其實他的媽媽未必贊成他來替我們出這個頭，還把這個頭出得那麼光鮮了。」
司儀一件件介紹，每件都有各自的歷史典故，在座各位更像是受了一場民族藝術的熏陶。這場完美解說背後的準備工作不可謂不足。
司儀將手腕花贈予王鳳的時候，講：「您真是位美麗的女士，希望這朵鮮花能夠為您錦上添花。」
藍寧嗔他：「你想得可真遠。」
關冕在舞台下頭。對過來打招呼的關止似笑非笑講：「你小子終於露面了，我以為我們要斷絕堂兄弟關係了。」
這還不是壓軸的。
藍寧直想，關山在家裡的威嚴可謂之為天，這麼個肅穆氣氛，怎麼養得出關止這個憊懶性子？她左看右看，也只有關止坐得閑暇，還口裡哼著小曲子。
藍寧也望望天，原本好好的萬里晴空，不知何時遮上來幾片烏色的雲，攪得天氣悶熱起來。
藍寧驀地想，稀奇，自己何時這般了解關止？了解之中，還有支持，奇哉怪也！
關山輕輕推了一把邵雪甌，笑著催促她：「快去吧！」
藍寧一笑了之，他有他的道理。她是益發覺著關止饊的每件事情都有道理了。
不過這樣也不好，太會分析時勢利弊了。藍寧想。
關止已經摟住她的腰，在她的脖頸吻了好幾下，吻得她都發了癢，連避帶閃。
司儀介紹：「這隻『混蒙頓開』為清代制壺名家邵大事後期作品，解放前流落日本，由日本友人山田武治的叔祖父收藏。今年是世博年，為了表達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之情，山田武治先生親自飛來中國，將這份流落已久的藝術品——完璧歸趙。」
幸好有人拉她去閑聊，藍寧才對關止發牢騷：「我就知道你媽又賴我頭上。」
她在對一個人說：「慶國，我想過了，我們這麼過著也沒意思，離婚吧！」
沒想到王鳳微微笑道：「月滿則虧，我們關止有時候不思進取，未必是件壞事情。」
邵雪甌握了握藍寧的手，也許是動容了。
關山不惱，難得笑著說：「別人家做的晚會，我們來過個生日湊熱鬧。」
藍寧猛點頭，忽然之間就福至心靈，茅塞頓開。
關止很開心，抱著老奶奶連跳幾個狐步舞，累得邵雪甌直捶他，罵他「猢猻轉世」。
觀眾竊竊私語，不知道這唱的是哪一出。
關止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脖子。
司儀莊嚴而認真地宣布：「下面，有請『混蒙頓開』收藏者的後人——邵雪甌女士！」
內容寫得精彩紛呈，有聲有色，雲日本收藏名家怎麼在戰爭中發現了中國的國寶，用盡了辦法保護周全，讓世人得窺真相。
如此傲岸而且高貴的藝術品影像，讓在座所有人眼前一亮，很有點被震懾的感覺。在座也有行家，言語之間，透露出藝術品身價，更加有人嘖嘖輕嘆起來。
關止同藍寧咬耳朵：「我和倆哥哥從小沒少挨老爺爺的鞭子，都挨成心理負擔了。」
但更後頭竟然有人在鏗鏘的伴奏下頭交談。
宴席之間，有位西裝革履，雙鬢微斑的老人站起來，向人群恭敬鞠了一躬，然後走到侍者面前，捧過銀盤，轉一個身，正是面對了邵雪甌的那個方向。
但王鳳卻又嘆氣，發一陣果，終於忍不住對藍寧講了：「多好，他肯為老婆的生日費心思，幾十年不變。」
但其實，王鳳似乎也並不是想要她接過話茬，她只是自己說，自己聽，說好就算了。
說完還不滿地瞟了藍寧一眼。
在如雷的掌聲中，藍寧幾乎是立刻就原諒了她原先心裏無法原諒的一切，包括嚴宥然的報導，以及那一個讓她不情願沾惹的展覽。
皮影戲和*圖*書幕落，一場好緣分在折子戲里圓滿，林秀滿頭汗，朝著藍寧比了一個V手勢，藍寧讚許微笑，也向林秀身邊的張星宇使眼色鼓勵。他們出色表演結束了，她很滿意。
中國製造的產品為中國人購買，最後用於中國最需要的地方，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小洋樓里比想象中更為熱鬧。關懷夫婦竟從國外趕了回來，關冕帶著妻子女兒一同來了，真真是一個堂兄弟的大聚會，只等關止攜著藍寧到家。
藍寧十分肯定，也十分自信地講：「他才不會。」
開場前，晚會司儀向在場的每一位嘉賓饋贈蝴蝶蘭，男士是胸花，女士是手腕花。
生活早就不是單純的單色調。
誠然她一直知道王鳳的美麗，但不會預料到，當她的妝容服飾和神態如此契台搭配之後，能夠艷冠全場。
藍寧問關止：「會是什麼禮物？」
她穿了一身藏青絲絨旗袍，秀髮挽了一個髻，用銀色髮釵簪好，妝容淡得恰到好處，烘托出她這個年紀應有的矜貴，因此，別人更加能注意到她不凡的美貌。
關山叫來了家中老保姆三奶奶，命她從書桌最下頭一層抽屜里拿了一隻錦緞盒子出來。
藍寧說：「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是不是？魯迅先生的理論其實通用中西。」
這麼個清秀男人，從來是個嚴厲性子，不知道人生會不會因此少掉許多樂趣。如果像關止這麼活潑，生活的快樂會來得容易些。
關止摟摟母親的肩：「媽，如果你年輕二十歲，我一定要追你當女朋友。」
實實在在聞名不如見面，這隻久經滄桑，見證歷史，顛沛流離的紫砂茶壺，靜靜卧在銀盤上，彷彿看盡世態的老者，最終用從容的姿勢，面對人間百態。
邵雪甌拍了關止一記腦門，笑著勾住了他的手臂。
羅曼便也十分理解，說道：「我相信你，想想是你的老公，各方面不會差的。」
藍寧當然不會去窺探，她還會自覺盡好妻子責任，為他留好豐盛晚飯。但關止也不會太晚歸家。
藍寧只是在旁笑著看，忽然想到上一回關山在此地的欲言又止戀戀不捨，自覺自己的忙碌是有幾分價值的。
日本友人山田武治向司儀錶示有話要說，於是話筒到了他的手裡，他會說生硬的中文，只有簡單的兩句。
嚴宥然以前就是個好寫手，念書的時候，老師在講台上講演《宋詞選》，她老早在下頭唰唰唰寫好了課後論文，開始編造故事，發到網路上頭，被許多網友追捧，後來有出版商找上門來，三下五除二就順利出版了。
「你們爺爺少年從軍，做到了一個軍人能為國家所做的一切。他一生辛苦，老來該是好好休息休息，你們真不必要興師動眾做這些事情。」
這一篇的標題叫做《國寶幾經劫難流離失所，日本收藏名家援手相助》，配的圖片是慈眉善目的日本籍收藏家托著一隻歷經滄桑依舊光彩不減的大亨壺。
這盒子看著有些年份，錦緞的花紋很秀美，顏色也不俗，不太像是關山這樣性格的人會有的私物。
關止直到慈善晚會前一晚才百忙抽空到現場探了探布置。
關家所有的人，都驚異，面色不定，有疑惑有不解有莫名。
王鳳講：「關止已經結婚了，我也沒什麼心愿，下半輩子有了靠，我們倆就不必混賴著過日子了。」
等關山出現時，老人家穿了一身嶄新的中山裝，少有的把笑容掛在面孔上，一下子一大家子人都鬆口氣，身子都軟了一下。
連平日同王鳳幾乎形同路人的關慶國也注意到了，他同旁人一邊交談，一邊用眼色頻頻掃向髮妻。
藍寧又偷偷看一眼關山。
舞台上已經按她的指揮擺好了家什，林秀等幾位初出茅廬的皮影戲演員也準備好了。皮影戲就要開場，將會承接一個特別的賀壽環節。
他的態度誠懇而且卑恭，感染觀眾齊鼓掌，為他迎接國寶的主人。
藍寧接過三奶奶遞來的戒指，除下手指上的婚戒，交給關止收了，再把翡翠戒指一套，尺寸剛剛好。她說：「謝謝爺爺。」
邵雪甌很茫茫然地站了起來，呆若木雞，她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急轉直下的結果，將她一貫的泰然自若全部打亂。
藍寧將雜誌放在檯面上，又仔細看了一遍。
關冕笑道：「我已經跟三叔講了時間和我們的方案了，三嬸嬸，你放心好了。」
老人家的書房其實著實簡樸，也無甚裝飾，一排梨花木的書架加一張書桌，四周的牆面不過刷了白色的漆，上頭竟然還留著舊時毛主席的頭像，同現今的花花時代非常不合稱。更不台稱的是桌面上頭擺了一隻裂成碎片又拼接起來的紫砂茶壺，看得藍寧很是納罕。
關止他們抵達時，關山還沒有和-圖-書出來，堂兄弟三大家子只得在客廳的沙發上端正坐著，連關懷懷孕的妻子也是挺了個肚子坐得老正。
這次的晚會是租借了超五星酒店小型宴會廳，搭了舞檯燈光，小而隆重。其中為邵雪甌的生日準備的環節，在藍寧和關冕的安排下，非常有特色。由一段皮影戲引出賀壽主題，然後關山會送一件禮物給邵甌，最後由主持人推出蛋糕車和香檳塔，一定會是整台晚會的高潮。
文靜每隔三四日會對她做一個彙報，這天還把相關的媒體稿件發給藍寧。
藍寧捶他一下，不過也不再追問。她還須花費精力同關冕在細節上進行溝通。
關止笑了一聲：「這叫完璧歸趙了啊，奶奶？」
關冕做起策劃來真的也是不遑多讓。
劉先達走了以後，坐在藍寧身邊的王鳳卻低聲同關止說：「你二哥講，人家是想高薪聘你去當營銷副總，好過你跟那個岳平川開個皮包公司胡混。你爺爺老說你開的那個公司沒什麼實體生意，就靠磨嘴皮子騙錢，真是！」
三奶奶走到藍寧跟前來，點個頭，對關止說：「這丫頭是個玲瓏人兒，關止你福氣了。」
羅曼沉思一陣，突然問她：「你不怕你老公用了去？畢竟他現在還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關止講：「如果能做好市場，誰不願意呢，這才是健康市場所需要的，不僅是國內的企業需要外來的和尚更加需要。」
關山點點頭，對孩子們說：「我知道你們嫌棄這東西舊了，須知沒有舊的東西哪裡有你們的新日子，新人要念著舊時的好。我沒什麼好的留給你們，這戒指是你們奶奶的心意，也算是我的心意。」
邵雪甌的眼有些濕潤，她捧著沉重的國寶，想要開口講話，然而開口的卻是一聲驚呼：「老關！」
只是，他哪裡來的千把萬，將這隻國寶買下？
「這戒指，還是你外公家裡傳下來的，後來給我做了嫁妝。」
走出來，陽光也算璀璨，只是空氣有點兒悶，藍寧掏出餐巾紙印了印額角的汗漬。
「很榮幸能夠把中國的國寶送回家，恭請國寶主人。」
他說完盯著藍寧看，藍寧只好別過眼神看其他地方。
一位身著唐裝的英俊侍者手捧銀盤走出來，聚光燈打在銀盤上，銀盤上蓋著紅蓋頭，在聚光燈下被揭開。
司儀還宣布，所得善款將全數捐獻給災區的希望小學。
上頭司儀宣布正式開場，全場的燈光適當，各人坐在各人適當的位置上。關家一家人都團團坐在一道，很圓滿的樣子。只是關懷夫婦就在關山同邵雪甌身邊，而關止揀擇了離開長輩們最遠的地方落座。
藍寧呆上一呆，顯然，另外兩位關家的孫媳婦也沒有料到。
關止笑著講：「這算是奶奶當年的嫁妝吧！好好收著，以後可以傳給我們的兒媳婦。」
藍寧把他面前的碟子收了去洗，洗碟子的時候，她背對著他講：「幹嘛不能告訴你？也許你想一個更好的企劃打敗我，不過我先來鎮鎮你，總歸領個先。」
庄惠便沒有發聲，將戒指一收，握在掌心裏。
邵雪甌就不再說什麼了。
到了慈善晚宴那天的早晨，天氣一早就很晴朗，太陽高照，關止同藍寧都起了個早，被王鳳招回了關家的小洋樓。
而且是在這樣一個時候。
或者不能夠說關冕利用了這台晚宴給自家做嫁衣，所謂策劃，不過是將各種資源整合，滿足各方人等需求。
這麼客套的話在這麼正經的場台講出來一點都不肉麻，而且，王鳳這天確實美麗。
但有資源，肯分享，其心，總還有善的一面。
他嘴皮子巧帶機關，又是抹了蜂蜜的，邵雪甌說不過她，最後自然是應允了。
這篇稿子完完全全洗白了當初的巧取豪奪，和國寶外流的無限屈辱。
他看到邵雪甌，招了招手，喚一聲：「小邵，來這裏。」
關止笑著說：「其實是別人的晚會，我們家去蹭個生日酒。」
從書房出來以後，關止握了握藍寧的手指頭，望了片刻，說：「我從來不知道爺爺會這麼細心。」
藍寧正好得空，也想看看文物展的反饋。因為大多做的是定向媒體宣傳的公關稿，不會出什麼紕漏藍寧只是粗粗瀏覽了一遍。但是廣告邊的一篇文章，讓她瞠了目。
三奶奶把錦盒打開原來裡頭是三枚碧碧綠的翡翠戒指，通體晶瑩，看上去成色極好，價值怕也是不低。只是年代古老了些，不合如今時尚潮流。
邵雪甌就從關止的臂彎里抽開手臂，走到關山的面前，點個頭，講了一句：「太過誇張了。」
她又講：「老二家的關冕很有幾分本事，他把慈善晚宴的客人名單已經交給了我，上上下下的顯貴不少，我們家坐這個鰲頭，十足十是去出風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