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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愛如初,溫暖如昨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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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下無不散筵席 二十二

第四卷 天下無不散筵席

二十二

岳平川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
他肯不遠千里在滴水崖上找到迷惘的她,正如她彷徨在愛情婚姻的十字路口,等他把她領了出來。
羅大年見藍寧魂不守舍的模樣,關切講道:「家裡有什麼意外情況,你可以隨時請假。」
藍寧耳邊回蕩著「嗡嗡」的聲音,茫然不知所措。
藍寧只好說:「你說真的就真的吧!」
萬麗銀因勸:「千萬不要同親戚客氣,這些都是應該的。」
藍寧惡狠狠反駁:「騙人。」
同關止成為夫妻的這大半年,情景在眼前回放,他所說的所做的,他的觀點,他的行動,原來一切的一切,她記得這麼清楚。
藍寧問邵雪甌:「奶奶,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藍寧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喃喃:「時老師,又是一個難題。」
他從來就是個得意醒目的人,她不由想起自己在大學里最醒目的那一段時間就是和他假裝戀愛的時候。只要他拖著她的手,出現在眾人視野,旁人必定盯牢他們,指點議論都會有。連她後來鐵心追求的那一段師生戀都沒有在校園裡頭起過這般大的波瀾。
邵雪甌輕輕搖了頭。
而她只是在做無望又徒勞的嘗試罷了。
唯一的不同是這裏的牆面上掛著關止自小到大的相片。
門外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這是一棟老房子,再寬敞,內部也開始腐朽,譬如隔音效果欠佳,會影響到每個居住其間的人。
梅紹望比她提前抵達,面容表情,全然是不安,也有驚惶,似乎也是經歷了一番風雨後的模樣。
她帶著這個問題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藍寧說:「一定要讓關止和爺爺見一面。」
邵雪甌為藍寧擦乾了眼淚。
如今的關家一片凄清,邵雪甌、王鳳、三奶奶三名弱質女流擔負起照看病重關山的職責,關家老大一家在他國不聞不問,於是走關係和門路的擔子便落在藍寧身上。
藍寧拿出化妝鏡一照,臉上掛著兩隻青皮蛋。她苦笑,但還要強自鎮定。
邵雪甌長嘆了一聲,請她們兩人坐下。
藍寧點個頭,感謝羅大年的諒解。
她明白她能得到的溫度也就這麼一點了,他已經做下他的決定,卻不坦白告訴她。他當她是小孩子,她想。
藍寧用手遮住面孔,眼淚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她站起身來,回到關止的房間里,命令自己一定要睡覺。
藍森繼續說:「現在關家只有你們一屋子女人了,你照顧好婆婆和奶奶,耐心等待吧!我相信關止的判斷。」
藍寧抽出自己的餐巾紙遞給王鳳,容她再一次落淚。
梅紹望明白她的需求,他說:「我聯繫了關止的幾個死黨,有個在政法系統里做的,已經想門路了。」
是不是同他在一起,就會成為焦點?然後她怎麼做,總像有人在看。
她只能自力更生,艱苦自立,慢慢走出去。一個人。
梅紹望看她面色灰敗又顯勞累,不禁關心:「你自己也注意身體。」
邵雪甌點頭:「他氣著孩子們不懂事體,但還是想著他們。尤其是關止,他講過,他有三個兒子三個孫子,最像他的只有關止一個。」
藍寧不時將自己探知的情況擇其重點講了,邵雪甌很樂觀,說:「法律會還人以清白,該負責的負責,從沒做過的自然不用負責。」
這裏的空氣還是沉重,讓藍寧呼吸益發困難。
一下陷入這樣艱難境地,她體會更加深,她想,關止什麼都沒有對她說過,他到底會面臨怎樣的情狀,她根本無從想象。
在這時候,梅紹望打了一個電話給她。
這一次劉先達涉案辦理得雷厲風行,和媒體的語焉不詳,支吾以對,已經有足夠的暗示。讓他人見風使舵,避開免於被沾惹不必要的是非。
她說:「老關參軍的時候才十三歲,打過日本鬼子,打過淮海戰役,到了抗美援朝結束,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幾十處,折磨了他四十多年。這一次病,把他陳年的舊疾全部勾了起來,他一個人忍了這麼久,這次怕是不好。」邵雪甌的嘴唇輕顫一下,「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藍寧把臉擱在他的膝蓋上頭,不搖頭也不點頭。
藍寧恨恨地把宇條捏在手心,手指攥緊,又緩緩放開,最後徒然地靠在了床頭,自問:「關止,我該不該相信你?」又自答,「是我不好,我從來沒有問過你。」
她輕輕https://m.hetubook.com.com走了過去。
三奶奶在廚房裡,私下同幫她淘米的藍寧講:「好孩子,體諒你婆婆的嘮叼,她除了這以外,沒別的法子了。」
就像過去許多年一樣,早上醒來,她承認,她討厭這樣的感覺。
王鳳一邊抽泣邊講:「今天下午公安局就來家裡找關冕和慶國,慶國正好在,立馬就被帶走了,我問他什麼事情,他什麼都不肯說。後來關冕單位的領導打電話回家,說關冕也被帶走了。我找二哥二嬸,他們也被帶走了,現在,現在我的關止也——」
邵雪甌又點頭又緩緩搖了頭。
邵雪甌也許是傷心,有了傾訴的意思,她摸了摸藍寧的發,嘆息:「我沒有想過,關止的爺爺會把這隻壺買下來。」
便是只把苦痛自嘗,余留歡樂給予所愛之人。
藍寧聽得喉嚨發緊,忙喝了一口茶,問梅紹望:「關止知道?」
這天夜裡,藍寧洗漱完畢以後,是去關止的房裡過的夜,蓋著關止蓋的被子,一直沉睡到天亮。
關止對自己的父親,竟能推心置腹。這是她所不了解的。
藍寧也說:「請你體諒爺爺。」
藍寧在處理公事同時,開始尋求一些額外的幫助,她越來越迫切想要見關止一面。
「這個家只有她肯留下來,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也如此。
藍寧忍不住鼻頭一酸。
所有的小事情都被累積起來,藍寧才發覺,關止是這樣了解自己。
藍寧啞然,幾乎差一點惶恐失色。
邵雪甌板住了面孔,第次起了怒意,對王鳳厲聲講道:「關懷一家同這件事情是不相關的,關止媽媽,你不要胡思亂想。」
王鳳倍受感動,對萬麗銀講:「藍寧媽媽,我們家現在這樣,親戚們都離得遠遠的,你們肯來搭一把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她是知道一切後果的,是等待如實相告的,但是他不肯直白地告訴她。
這是關山的書房,藍寧就上一回邵雪甌生日的當天來過,也是不曾仔細去看過的。
藍寧從不曾同關家有過往來的那些顯赫人家有點滴溝通和交流,從邵雪甌和王鳳那邊獲取了資料以後,她腆著面試著聯繫了幾戶試探語氣。
光暖了一些,她才氣定。
藍寧結結實實把身子放鬆在座位裡頭,苦澀地笑了一笑。
藍寧卻問:「老梅,你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站在關家的小洋樓里,藍寧第一次體會到她作為關止妻子應當擔負的責任到底是什麼。她跑下樓梯,在三奶奶和王鳳邵雪甌看護關山還沒有回來之前先淘了米,把晚飯做了。
但是他的手仍有剩餘氣力,握住了她的手,他這樣告訴她:「傻孩子,我媽媽需要我陪伴在她的身邊,我要回美國去。」
藍寧望著眼前的茶杯,杯中水色清澈,茶葉也鬱郁青青,潔凈如碧,能清楚倒映出大幹世界。
這種恐慌熟悉又陌生。她曾經以為不用再回味。
藍寧問父親:「爸爸,難道你知道什麼?」
這是她頭一回打電話到關止的公司。
「關止和劉先達到底有什麼關係?」藍寧問。
邵雪甌不是沒有驚慌的,藍寧看見她一直在搓著手背,捏著指節。但她仍講:「如果他們沒有做過,組織會查清楚的。」
她晚上就睡在關止以前的房間。
但這天下班,她還是順從地昕了藍森的話,去了關家的小洋樓。她提前給了王鳳一個電話,囁嚅了一下,然後問:「媽,我要不這兩天到您那兒住一陣?」
藍寧還是講不出任何話來,就像在聽一番天方夜譚。
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藍寧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啟了小桔燈。
時老師沒有辦法幫助她解開難題了。
藍寧忽然就流了一臉的淚,在邵雪甌的膝頭。
邵雪甌叱道:「胡扯,關止沒有犯過錯,他就絕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我和關冕的婚姻,本來是一場雙贏的合作,不但鞏固雙方家庭的人際資源,還是能給兒女最好的生活條件。當這一切不復存在,我們的婚姻就失敗了。很不巧,現在面臨的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唯有保護好我的女兒不受任何一丁點的傷害。」
她講完以後,緩緩掛了電話,噓氣靠在牆上,額上已沁出一頭的汗。
她因此心驚肉跳。
「一切會順利的。」羅曼遞給她一張餐巾紙。
這種危www.hetubook.com.com機臨近的無措無知感,又再度降臨她無法真的鎮定。
接電話的是一位小姐,也許是前台。她很遲疑了一下,說:「岳總不在,請問您是?」
「關冕是有錢親朋一起賺的習慣,圈子裡人稱『關孟嘗』,我想你是聽說過的。他和劉先達合作的過程里,通過他的關係,或者是關家的人脈,謝東順幾次嘗到逃稅騙貸的甜頭,當然就會有回饋給關家相關的些人等,不過牽涉的有關部門和個人太多了,慢慢就形成了一個圈子。」梅紹望揉一揉眉頭,實話實說,「這個圈子,我也曾經動心過。」
「藍寧,你在關家堅持到現在,是因為關止還有線生機,他畢竟是局外人,但是關冕不是,用一句俗話說,他是罪有應得,那麼最低限度,不能連累到都都身上。」
邵雪甌親自出馬去見了關都的外公外婆,還是沒有把關都接出來。王鳳不禁來氣:「都都姓關,憑什麼不讓太爺爺見?」
藍寧回到自己家裡的時候,已經過了零點了。
邵雪甌坐在關山坐過的辦公椅上,失神地摩挲著手裡端著兩隻紫砂茶壺。
她走進了房間。
「方便不方便出來講話?」
藍寧擦乾面上的汗,將紙巾丟棄,重新把精神抖擻起來。
因其危害也許超過許多人的想象,讓人顫慄,還有恐懼。
邵雪甌說:「醫生今天說,老關的病不太好。」
藍寧握著手,皺著眉,傾聽著。
「他們說怕給都都帶來不好影響。也是可以理解的,都都的爸爸和爺爺奶奶都進去了,為了孩子,是可能會慎重些。」
她也抱了抱王鳳,講:「媽媽,先別急,我們把情況了解以後再想辦法。」
見過梅紹望之後藍寧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她同家人分了工看護關山,連萬麗銀和藍森都過來幫忙。
在她印象之中,庄惠和關冕,一直是一對貌台神也合的夫妻,他們幾乎在任何場合都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看著比她與關止要匹配許許多。
一切意外如同關山令親人猝不及防的重病,泰山壓項一樣壓下來,不過是半天的功夫。根本不給人任何緩衝的機會。
對方低低「啊」一聲,反問:「關太太?您不知道岳總和關總是在一起的嗎?」
這裏已不是當初的清爽整潔又神氣的小洋樓了,總是高朋滿座,歡聲笑語。如今的裡頭只剩下寂靜和冷清,風一吹就會生出無端的蕭瑟,人氣也奄奄。
她一個人回到小洋樓,坐到關止的房悶裡頭,把臉埋在膝頭上,蜷縮起來。
王鳳是求之不得的,幾乎立刻就說「好」。
藍寧插口:「我找下都都的媽媽吧!」
藍寧疑惑地望向三奶奶。
梅紹望喝下一口茶去,才講了出來。
藍寧狠狠擦乾眼淚,一扭頭,看見了筆記本上貼著的字條。是關止留下來的,他寫:「不用擔心,我會很快回來。」還畫了一隻小猴子的笑臉。
這一句問候讓藍寧百感交集,勉強喝下一口茶去,不想茶水太燙,灼到嘴角水泡,刺|激得她低呼出聲。可她強自忍了,急迫地問:「老梅,你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嗎?」
但父親頭一句話,便讓她吃驚了。藍森說:「寧寧,你要有信心,小關早晚會沒事的,最後的調查會還他清白。」
時維蒼白瘦削的面龐,眼神也開始無力,誰都能看見離開他越來越遠的生氣。
「去年有一段時間,劉先達又把重點改回實業經營上頭,搞了生產,其實是為了配合他行業擴張的需要。是關冕提出和劉先達合作,聯手國外資本建立基金向整個行業擴張的點子。他向香港上市公司出售手裡的股份套現,這比例超過了商務部的政策限制,但也順利成行了。關冕大約聯繫好了合作對象,過程堪稱帆風順。劉先達對關冕很信任,又看中關止的經營才幹,一直用贈股作為條件遊說關止和老岳加入『美達』管理層。」
藍寧把電話擱下來,腦中轟然,更加沒了方向。
藍寧誠摯向梅紹望道謝,梅紹望連連搖頭:「事到臨頭,我才真正曉得小關的做派,驚出我一身冷汗。他是對的,如果不聽他的,大約我最後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不會摻和進『美達』的亂子里,最後一定會沒事的。」
藍寧翻身下床,推開門,看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半開著,裡頭有微弱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光掃到走廊外頭。
時維握住她的頭髮,她把辮子留得很長,時維握了很久,才說:「你剪短頭髮,再長長了,我就回來了。」
藍寧的心,跟著也輕顫了一下。
「老關對組織只有一句話——『公事公辦』,但是這天來得這麼快,我們也感到很突然,孩子們都沒這個心理準備。」
「我回去的時候別來送我。」
藍寧撫一撫額頭:「我禮拜六要去看關止。」
父親答:「作為關止妻子的責任,你們小夫妻之間的責任。你回關家老房子去陪陪婆婆和奶奶。」
藍寧索性答:「我是關止的愛人。」
羅曼為她遞上了一杯茶,告訴她:「我們禮拜六去做提案了。」
「我已經簽了離婚協議書,律師會遞給關冕。我會帶著都都去國外,過幾天就成行了。這個我沒和奶奶說,怕給老人家打擊太大。」
藍寧能夠怎麼說?
王鳳嗚咽:「這是行政拘留,可大可小。」
藍寧不語。
「前一個月,上頭就有相關部門查關冕了。這一次是證據確鑿,他和劉董事長做的那些事,是沒辦法瞞的。」
所有的審查還在進程中,梅紹望與關止的友人幾經曲折,終於托好了門路,可以安排藍寧與關止見一面。時間就定在下一個周六。
藍寧也感動。她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王鳳在不久之前,還向關慶國提出過離婚。但是這時候,她選擇了不離不棄。
也許因為身邊有人支持,王鳳漸漸平靜下來。
在念到第三十次「我要睡覺」的時候,她終於入睡。
關止向來力求簡單舒適,大床,大書桌,大書架,整套視聽設備,還有跑步機。和自己家裡的關止的房間裝飾相差不大,藍寧一看就生出親切感。
藍寧低聲說:「爸爸,關止什麼部沒跟我說過。」她揚高了聲音,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連事到臨頭,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藍寧放下手中的茶杯。
梅紹望最後講:「結局你也是知道的,關止連我這個老朋友的邀請都不肯給面子,自然更不會沾他們的圈子。只是這個圈子太廣太廣。關止的父親主管電視台廣告業務,最後也免不了下水,他要出淤泥而不染,還得付出代價。」
邵雪甌依舊沉默地抱摟著哭泣的王風,她對王鳳說:「關止和關冕一起為『美達』服務過,他只是配合調查。」
藍寧問:「麻煩轉接岳總。」
她想,關止到底知道不知道這些事情?到底有沒有參与這些事情?
藍寧望了望拿著她的手機同關止講話講得已經哭出來的王鳳,在那頭的關止大約不能講太長時間的電話,不一會兒就掛斷了。
然,誰能想到,這背後是如此?
邵雪甌也選擇不離不棄,每日將照顧關山的事情當做自己的大事。可是兩位長輩加上三奶奶都不是混在場面上的人,探聽外界虛宴的工作還是在藍寧頭上。
但這不夠,藍寧心頭火起,又瞬間把怒火壓抑。
羅大年說:「現在外頭傳言很多,謝東順的事情拔出蘿蔔連著泥,連商務部里都有人涉及此案被抓了,這次比劉先達的事情更加嚴重。」
王鳳忽對邵雪甌低嚷:「你們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們讓老大一家出國了,你們早就想保他們?你們不能不把一碗水端平——」
藍寧乖巧點頭。
「老關不肯的,孩子們犯了大錯,就算關止無辜,但其中牽連,也需要配合調查。而且事已至此,他哪裡肯去要什麼特殊照顧?」
藍寧把手擱在邵雪甌的膝蓋上,與她一起支撐。
藍森是在這天下午給藍寧打的電話,藍寧沒有打算讓關家的事情令父母平白擔心,所以也就沒有打電話給父母。
而他什麼也沒說。
藍寧臉上的淚被擦了一個乾淨,心像也被擦了乾淨,有了決定。
這是簡單的道理,藍寧但願如此。
尤其是庄惠絲毫沒有愧疚,還帶著理所當然的利落。她說:「我知道你覺得很突然,但我們別無他法。很多事情願賭服輸,關冕需要負責,但是不應該拖累妻兒,這是一個男人的責任。」
她從來沒有威脅過誰,這一次用的方法沒有風度,也很笨,但是別無他法。
邵雪甌眼色迷濛,是感傷還是感動?藍寧辨認不清。
藍寧說:「爺爺一定很想見親人們。」
「因為爺爺愛您。」
最後的一刻,也沒有。
是她和圖書缺少了危機意識。
她清晰記得那個時候,她直以為自己能夠忘記的時候。
這個家一夜之間淪落至此,她又能如何呢?
藍寧渴盼答案,便希冀看住了梅紹望。
人是習慣的動物,要獨自一個人再度回到光桿寂寞的時光,仍需當時擺脫|光桿寂寞時光的勇氣。
而她自己,對他的一切,茫然無所知。
她咬住嘴唇,頹喪地倒在了他的床上,無法再做進一步的思考。她只窒息片刻,又利落站起來,打開了門。這個家現在空空蕩蕩,搖搖欲墜,她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念。
尤其關山念掛起唯一的小孫女都都,想要見上一面。
她不疾不徐說:「你的想法很對,但是你領了關家的戒指,承了爺爺的一份長輩情,最低限度的責任,應該讓都都見太爺爺一面,這是倫常。畢竟,關家曾經給了你很多。關冕如果無情,也許都都會落得一個非太爺爺奶奶照顧不可的下場。」
她不過上午才從陳思那處得來這一條訊息,立刻就被兌現。可是若不是事情已到無法轉圜必將結局的地步,陳思又怎會知道了一個清楚?
關山十年之前對邵雪甌大度放行,十年之後對邵雪甌赤忱饋贈。也許冰心一片,全在這兩隻紫砂茶壺。
不單單是關止,還有岳平川,全部牽扯進去。這是怎樣大的一個漩渦?以至於四處都人仰馬翻?
藍寧用手指撫掃過相框,照片上的男子眉目如畫,春風滿面,攝影師都好像被吸引,給出這麼好的拍攝角度。
他的害怕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生出真真切切的恐懼。或許他也有同病相憐之憂愁,被同類事件觸發,無法掩蓋自己心中恐怖。
藍寧翻箱倒櫃地找名片,終於將岳平川很久以前給她的名片翻了出來,她撥了電話到「一馬平川」公司去。
三奶奶正在灶頭為關山熬著養生的粥,攪拌一陣,才嘆聲說:「關冕和他爸媽被帶去局子的那天,都都的媽媽就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把關冕的事情撇了一乾二淨。老大一家在那天以後也不打長造電話回來了。唉——樹倒猢猻散,連老爺子都不管了。」
「我得見關止一面,我得問清楚他。」她固執地對自己的父親說。
王鳳講:「媽媽您也太好說話了,讓我去。」
藍寧握牢他的手,沒有哭,只是如同做錯事情的小孩,猛搖頭,講:「是我霸佔你太多時間了對嗎?你的媽媽一定會討厭我的。」
羅大年的秘書招她去總經理辦公室,她一進去,羅大年立刻關好了門,壓低了聲音同她講:「聽說上面查到了關家。」
梅紹望頭一句話就是:「小藍,這幾天你辛苦了。」
藍寧想,關止被牽連的這些事情,她實在理不出一個頭緒出來。她想到了一個人,立刻就打了電話過去。
他們最後約去了「茶座」,這裏客人稀少,也安靜,方便藍寧傾聽和思索。
邵雪甌說:「先送你媽媽回家。」
回到家裡,在黑暗中「啪」地拉開了燈,明晃晃的燈光刺眼,一室的岑寂令她又生出了恐慌。
之後接連的幾天,形勢愈加顯得複雜,因為陸續有媒體開始報道「美達」事件,焦點均在劉先達涉嫌洗錢,違規貸款和偷稅漏稅。
藍寧把手服帖地放在膝蓋上頭,低垂了眼瞼,仔細聽著。
王鳳在客廳里對著三奶奶正傷心,講:「慶國胡天胡地,我就怕有這樣一天,最後還是來了。他還害了孩子,現在這個家,家不成家,老大躲在國外不肯回來,老爺子躺在醫院里,就剩下我們三個老太婆成個什麼事?」
梅紹望在那頭頓了一會兒。
她以前來到此間,從不關顧這間房內情形,今夜細細查看,才發現關止在鏡像里自小到大,一貫談笑自若,一副好像什麼都難不倒的得意模樣。
邵雪甌捧得很緊,眼圈也很紅。
藍寧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能讓自己平靜。
藍寧頭一句就是求助他的話:「我想見關止一面。」
她並沒有貿然尋上莊家門去,而是在公司里拔了一個電話給庄惠。
藍寧擦著茶杯的邊沿。
藍森說:「我不是什麼都知道,但是小關說過,他已經儘力去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每個人都要對自己做過的負責任,他沒辦法轉圜的現狀,也只有讓該負責的去負責了。」
藍寧認得這麗只紫砂壺。一隻是破碎的,重新粘連起來,另一隻是失而復得的。
和_圖_書知道王鳳有滿腔的害怕和不滿要發泄,只有讓她發泄,她才能尋到一個平靜出口。
但是,藍寧答不出來,只能做表面功夫的安慰。
藍寧講:「我明白。」
反是藍寧在安慰:「是行政拘留,許多情況需要先查清楚再說。」
電話鈴響了很久,才有人接了起來。
藍寧閉了閉眼睛,勉強自己要鎮定,要像邵雪甌樣鎮定。
王鳳「嚶嚶」哭著:「那麼關止怎麼辦?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被放出來。」
「來尋我的風投也是關冕推薦的。關止不贊同我的做法。」
羅大年駭異地睜大了眼睛。
藍寧的去電完全在庄惠的意料之中,因為庄惠打頭便說:「藍寧,請你體諒我。」
她是先把王鳳送回了關家的小洋樓,小洋樓很冷清,只剩三奶奶留守。王鳳更加心神不定,一直拉著她講話,講來講去,都講關止是無辜的,還問藍寧是不是真的。她這位婆婆從來未曾如這一回這樣需要兒媳的安慰。
渾渾噩噩抵達單位,羅曼看見她,關切問道:「家裡沒有事吧?你面色不好。」
這是因果的輪迴。
他們夫妻算不算一對最熟悉的陌生人?藍寧想。而她沒有想過她竟然第一次打電話到關止的公司是為了這件事情。
儘管如此,一種責任感仍促使她不停嘗試,嘴角竟然還因此起了個水泡,她都渾然不知。
他下意識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
王鳳顫抖著聲音問:「真的沒有辦法了?」
這感覺不好,彷彿許多年以前。
藍寧握住邵雪甌的一隻手,想要給予她安慰的力量。
可是她們很晚還沒回來,藍寧就獨自一人吃了晚飯,然後在空曠的客廳裡頭打開電腦,開始辦起公事。
也許作為父親,藍森能夠理解藍寧的苦惱,他勸慰她道:「寧寧,你就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好好地把自己應盡的責任當好。」
「他一定很辛苦。」
藍寧問:「什麼是應盡的責任?」
這會是翻天覆地的一次清算,圈內之人,誰都別想逃過。
她如今能夠對她坦白至此,已經是最大的光明磊落了。
藍寧閉上眼睛,躺到床上,喃喃:「關止,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藍寧的手插在濕漉漉的白米裡頭,如插|進一團棉花里,使不出氣力。
「他說過,實業難做,還在於誘惑太多,尤其開放以後。他年紀小,我以為閱歷淺,誰想到他的想法才踏實。」梅紹望長嘆一聲。
藍寧到了小洋樓,才知道王鳳為何這麼爽快地說「好」。
他什麼都沒有同她講過,言辭迴避,不肯如實相告,直到最後的那個電話,他都沒有講。他們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到最後,她卻不知道關止到底有沒有做過那些事。
這是重而又重,更兼難堪的事務。
時維堅持:「真的。」
每當掛了一個電話,藍寧便會想,結局這樣荒涼,為何還有這麼多人會以身犯險?只為那不安定的表面風光嗎?殊不知建造在虛空之上的海市蜃樓,隨時都會有覆沒的危險。
只頭疼的是關山病勢加重,醫生認為再安裝腸支架病人身體受不了。這等於給了一個生死裁判,轟得關家女眷頭暈目眩。
消息已經開始瘋傳了,很快也許會街知巷聞。藍寧嘆氣,她答羅大年:「昨天公安局已經抓了人。」
藍寧越步到她面前,蹲下來問:「奶奶怎麼了?」
梅紹望甚為奇異地望了她一會兒,講:「關止什麼都沒有跟你說?」又似是瞭然地補充,「他怕你擔心吧!這事兒本來就跟關止老岳無關,但是牽扯進關冕和關叔叔,不免就會和他們有點關係了。」
結果是讓她沮喪的,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關冕和劉先達的合作在七八年前就開始了,說起來還是我從中牽線讓他們相識的。那時候劉先達嫌棄實業資金周轉緩慢,開始涉足資本市場。關冕一直對資本運作興趣老大,我也受過他的影響,但是沒想到劉先達和他合作得這麼深厚。他們最早的時候通過借殼海外上市獲利重組了『美達』集團,市盈率一度是市場平均市盈率的三倍。對劉先達來說,那次資本運作讓他的個人財富一下翻了近十倍,但那之前,『美達』根本不具備這麼取得大的市盈率的實力,過程中的貓膩,不言而喻。」
掛斷那刻,她才又搶回手機,想要同關止多說幾句,再回撥過去,那頭已經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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