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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愛如初,溫暖如昨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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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下無不散筵席 二十三

第四卷 天下無不散筵席

二十三

可是現實卻如此艱難。女人們毫無頭緒。
而後又同她說了一句:「你上次給『利華美潔』做的方案很好,有機會找一下老梅,讓他發個財。」
關止抱起孩子,哄著:「太爺爺只是要睡覺了,都都別哭。」
從第一次看到關山,她以為這位老人永遠會精力充沛,威嚴壓人,他不苟言笑,也不多話,讓人不得親近。
他鬆開藍寧的手,藍寧說:「好的,我等你回家。」
他天生能說會道善於掩飾,在朋友圈內如魚得水。也曾學過關冕,肆意享受生活。
她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替關止著想,但心內就是覺得應該為關止這樣做。
但在婚姻內,藍寧有所保留,他能理解,同時小心翼翼。
一顆本來忐忑的心落定下來。
「爺爺的情況不好,」
這位長輩她見過幾面,卻是頭一回同他面對面打交道。她說的頭一句話便是:「我想見關止一面,我必須讓他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讓他放心,我會等他,讓他配合好組織的調查。」
不能責怪嚴峻現實,藍寧勸說自己先體諒這一份不得已的世情冷漠。
藍寧緊張地伏在病床邊,認真注視著臉色蒼白的關山。
很多年以前,時維用兩隻水杯點醒梅紹望,梅紹望又用了十年的時間完成了時維的構想。關止在進入這一行以後,終於明白,時維當年點撥的背後,要付出多少時間成本和人力成本,還需要背負多少的不信任。
那天回家,關止把車開得很快,企圖讓風吹散自己明明白白又一次生出來的羡慕。
藍寧立起來,叫了一聲「關止」,卻發覺聲音塞在喉嚨裡頭,根本發不出來。
關止不是不失落的,所以把這一段記憶刻意去遺忘。
就這一句「像你一樣」,讓關止的心頭蠢蠢欲動。
關山又動了動眼皮子,費力睜開了眼睛。
他眉眼之間也有勞累,還有傷心,藍寧不忍催促,她只囑咐:「你也累了,早點睡。現在你可不能垮。」
庄惠畢竟還是帶著關都來了,她朝王鳳點點頭,看到了藍寧,遲疑一下,也點一個頭。
溫暖和冰涼,融合在一起。雖然她品嘗到眼淚澀成,但那一點溫暖足夠她重新站起來,擦乾面上的淚,走出這邊長廊的陰霾,重新身披陽光,今日情境相似,藍寧坐下的這處也有一扇窗。外面的陽光很烈,裏面的醫生護士進進出出,步伐都很急,她的心不得落定。
藍寧懂她意思。
只是一句話,不太長,也不算短,卻是重如千斤壓在藍寧心坎上頭。
他沒有把口袋裡的餐巾紙傳遞過去。
她拚命點頭,沒有哭泣。
自己越明白,冀求就會越大。
最後一張是關山和邵雪甌的結婚照,英武的軍人同美麗的女學生,怎麼看都是匹配的。
外公還生怕她聽不懂,吃力地再問:「你懂了嗎?」
民警態度倒是和藹,講:「先吃飯,然後我們再慢慢溝通。」
人走茶涼,從來真理。當年的關家會做事、人面廣、名聲響,故而親戚多朋友也多。如今情勢急轉直下,還有纏身的官司預示著未來日子里數不盡的麻煩,真真是個樹倒猢猻散。
她湊過去一同整理。
關止把她的手指拿到唇邊吻:「今天是禮拜六,我們浪費一個大好禮拜六。」
關止向爺爺微笑:「我沒出息。」
藍寧隨手要把門關上,突然邵雪甌說:「別關,這是家裡,睡在家裡我安心。寧寧,你也快去睡吧。」
最大的一個難題是關山的葬禮。
這些舊照藍寧從來沒有看到過,她認為照片里的軍人勇敢、正直、果斷,還為祖國和民族在奉獻。所以她只覺得這照片珍貴,一張一張捧在掌心仔細瞧下來。
她捂住了面孔,眼淚流出去,陽光卻從指縫間鈷了進來。
他指著關冕父子三人。
在藍寧面前的他,一直不是那麼快樂的,雖然表面上掩飾得很好,他是家裡的孝順兒子,也不會太過忤逆過於荒唐的父親。
岳平川拍著關止的肩膀:「像你一樣,賺不了大錢。」
王鳳在夜裡把藍寧叫到房裡商議。
藍寧只是拚命搖頭。
出乎意料,藍寧沒有反抗,婉轉承受,唇是軟的,身板卻是硬直的。他們是相觸,但她沒有相依。後來有穿堂風過,她冷,肩膀瑟縮,終於靠在他的懷裡。
彷彿如此,兩人便有扶持的力量,把這一難關強渡。
三奶奶握著邵雪甌的手,擦著眼淚。
藍寧看向王鳳,王鳳紅著雙眼,但已不再哭了,她拖起她的手到邊講:「張局今早過來告訴爺爺,要把關冕,二哥二嫂和慶國送去北京。」王鳳的唇也在顫,但是把淚忍住了,頓了一會,平復了一陣情緒,才繼續說,「送過去,也許就見不到了。」
其實他也選擇了有所保留。他有出乎自己意料的耐心,就像做了一個出色的企劃方案,慢慢執行,然後等待結果。
關止自詡各方面條件均不算差,對於適婚女子,應當會是一個首選。他是鑽了這個空子,用了個庸俗的理由,成就了自己的這樁婚姻,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藍寧最後是被梅紹望領著去求了張勇。
三奶奶立等在病房外頭,裏面的醫生護士全部退出來,有一位同她耳語幾句,她喚了庄惠過去。
關止還是摸著她的發,只是把手停頓下來,很長時間沒有動,也沒有講話。他看著藍寧一聳一聳的肩膀,身體輕輕顫動,他的心奠名跟著凌空欲墜。
關止才恍然醒悟,正如當年他在事業上的覺悟一樣,有一個巨大的缺口需要填補,他的衝動,不僅是生理的,還有心理的。他想,不知道需要怎樣的一個人,或者一段www•hetubook.com.com感情,才能讓自己饜足。
關止說:「我本來覺得這事兒多說了也只是讓你白擔心而已。只是我不是孫悟空,料不到事情最壞會變成什麼樣,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沒法向你解釋。」他嘆氣,「早知道不跟你結婚,讓你當老姑娘總比當個囚犯老婆強。」
外公的聲音很微弱,微弱如星火,但是他的希望那樣大,希望大到可以燎盡藍寧的心原。
藍寧摸了摸關都的頭,小姑娘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這太凄慘,太悲涼,太寒酸。
最後的親屬名單內,僅邵雪甌、關懷一家、王鳳、關止夫婦、關都母女。除掉嫌疑人等,關家仍有清白人在世,應當能夠支撐起這個葬禮。這樣便能告訴關家抹不下面子通知的親朋友人,關山出殯的時間。
「可是過了幾十年,他體諒我,尊重我,照顧我、愛護我——我不是不知道的,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
藍寧終於展開這麼多天來的第一朵笑容:「我們半斤八兩。」
王鳳又說:「爺爺剛病的時候,還有人送花,後來慶國他們被送去北京,連送花的人都沒了。」
她當時坐在外公的病房外,醫院長廊陰暗,窗戶小小,臨敖分佈。頭頂那邊有一面小窗戶,正是夕陽西下,但還會有零散的陽光灑落,給予人間這一天最後的溫暖。
那晚岳平川出樂子問了藍寧幾個問題。他先是說:「我們這行,真要出大成績要懂得等待和忍耐,等這個時代來成全。」
的的確確,這陽光讓藍寧看到明明是離去時刻,卻滿載盛情。
這座城市裡,女子踏入職場江湖,孤單一人經年胡打海摔,寂寞如影隨形,有時候再佯裝堅強也無法無視。
她裝作不曾注意,但是揀了離開關止最近的地方坐下。
一滴一滴清水流進垂危的關山口中,藍寧的眼淚也一滴一滴流下來。
藍寧的眼淚,最終沒有讓外公看到。
簡單自然是一流人物,還有一流的能力,更得家人的歡心。但不夠懂得他。
庄惠也走了出來,眼圈泛紅,她醒了一醒鼻子,對關止、藍寧和王鳳說:「爺爺要你們進去。」
她朝庄惠笑了笑。
關止豎直另一隻手的手掌,虔誠低頭,「是,是我不好,我認錯,我可以什麼都交代。」
所以關止會不確定,藍寧會不會因關家至親所做的觸犯法律和道德的事情拂袖而去?
藍寧就坐在他的面前,哭過的面孔帶一點點柔弱,但更多的是堅強。
她的眼淚落在手機的發送鍵上,把簡訊發送出去。她的眼淚繼續撲簌簌落下,和雨一樣無法停歇。很快有一條簡訊回復過來。
此刻正是中午,一日過去一半,另一半的日子正要開始。藍寧不知新的開始何時會開始。
關止微笑:「我不該什麼都不告訴你,讓你擔心了。」
她在他的手背上哭泣,淚流到他的掌心,浸潤到他的心裏,化掉他的忐忑。
藍寧為他們關上門的時候,看見邵雪甌在關山病床前蹲了下來,輕輕叫了一聲:「老關!」
他說:「你嫁給關止快一年了,爺爺從來沒送過什麼東西給你。現在也送不了什麼東西給你了,爺爺給你一句話——」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關止的臉上有過這樣的神態,或許這些日子他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神態,無法放鬆。
藍寧搖頭:「我都知道了。」
他的手馬上被藍寧掐了一下,呼痛出聲。但是他不放開她的手,解釋說:「傻瓜,我沒事的,等該彙報的問題彙報完,就可以回家了。我和『美達』的關係只是業務合作,只是這事兒牽涉得有點廣,調查很保密,我也不好隨便打電話給你,配合組織調查是應該的。你別胡思亂想了。對了,爺爺的腸支架裝好了嗎?」
是的,如果沒有人,任何布置都屬枉然。行動可以部署,最難計劃人心。
藍寧也緊緊回抱住他,低喚:「關止。」
但這解決方案棘手,說明「利華美潔」還要看更好的成績,他們要一個實打實的市場營銷模型。
關止朝她揚一個下巴,小流氓似地撇嘴:「笑一個,妞兒!」
外公笑了,安然閉上雙目。
關止知道,他是低估了藍寧。
王鳳囁嚅了一陣,愁眉深鎖道:「這是爺爺的最後一件大事,他生前是那樣的人物,威名赫赫,子孫滿堂,身後卻只有關止一個男孫送行,還有幾個被關在監牢里。這太——」
梅紹望託人傳話給他,說:「關止,你老婆重情重義。」
說到這裏,他聲音愈加地輕,藍寧只得將耳朵湊近關山的嘴唇,才能聽清楚他在講什麼。
藍寧解釋:「這是一個老戰士的葬禮。」
他是這樣講的:「寧寧,該走的總是要走的,活下去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讓傷心蒙蔽了你的眼睛,阻礙了你的前程,你要過好你的生活,不要讓愛你的人在另一個世界里擔心你。」
藍寧很是感激,岳平川卻豪邁說道:「就關奶奶和關阿姨哪裡顧得過來?你又要上班。反正我如今白天閑了,過來幫個忙是關止的兄弟道理。」
王鳳握住了她的手,和她相依偎坐在一邊,兩人背後凝出細細一層汗。
關慶國原本以為只是警方例行公事象徵性檢查,但是劉先達和他的管理層親信同時全部落網,直至一位又位重量級的調查員抵達,而其中絕對沒有可以同關山講情面的舊友人或者舊部下,他們就知道這次是來真的。到最後,連同關止合作的岳平川都被帶進來配合調查。
關冕保持著自己良好儀態,沒有失度。
三奶奶感激地對萬麗銀講:「藍寧媽媽,我替和-圖-書關家謝謝你們,這裏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你們肯來幫忙。」
關山扯開乾涸的嘴唇,想要和藹地笑箋,但是發出的聲音實在微弱。
他對藍寧歉然道:「你累了,謝謝你。」
她在心裏命令自己,需要強打十二萬分的精神,幫助關止,乃至關家,一起越過這道坎。
「太爺爺想見都都。」
好吧,他一貫如此,她該習慣。
藍寧很依依不捨地離開,是真的依依不捨,她花了這麼長時間才見了關止這麼短時間。但是關止習慣性撞她的發尾,親親她的唇,在別人通知他們分離之前,再一次保證:「我很快會回家。」
他抬起頭,望牢了她,眼睛里只有她。而她的表情有點傻乎平的,還帶著渴求。這樣的表情關止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情不自禁就把手撫到她的發上。
這樣情形,她不忍去看。
王鳳淚如雨下。
他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全部回歸。
關止便又笑起來,把蹙牢的眉頭鬆開來。
那天他一直等待的結果降臨,公安局的同志請他配合調查,他不做任何借口和拖延,也根本不意外。只是同藍寧通電話的時候,還是沒有把情況如實細述。
讓人羡慕而求不得。
關止最後承諾:「我會回去看爺爺的。」
但時光不會倒流,反而前進得讓她絕望。
關山艱難地抬了抬頭,看住的是立在後頭的王鳳,他用大力,對王鳳說了一句:「關止媽媽,辛苦你了。」
在關冕這條路上,他曾經做出規勸的努力,可全部是徒勞。
「關止明日白天還得去公安局配合調查,張局已經夠通融了。奶奶今天又犯了血壓高,這上上下下的事情—一」王鳳為難地瞅了藍寧一眼。
下的工夫一時半刻看不到回報,別人也未必認同。
藍寧流著淚,又擦乾了淚,本來想聽了關止的話想笑一下,就是笑不出來。
他從小到大都羡慕著這個女孩。羡慕她的父母無私愛護她,羡慕她什麼都敢比他先跨一步,羡慕她的感情執著。
關止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小心,做出這樣個選擇。
藍寧並不是不熟悉這樣的氛圍,至少她經歷過兩次。
正如爺爺所說過的,領了身份證就要自己對自己負責。有的人慾壑難填,罔顧苦勸,也真叫沒法子的事。但切皮離不了肉,他所能做的無非是等待公正的判決,除此以外,無可奈何。
三奶奶問:「哪裡請這麼多人來呢?」
她心情愈加重地步出了病房。
只是關止還得配台公安部門的審查工作,白天必得去市局報到,似乎還有沒完沒了的後續。好在岳平川過完了審查的手續,得了些空,見關家沒有男人照應,代替關止到關家搭了把手。
時間便開始變得艱澀,時光彷彿倒流,悲傷如影隨形。
關止輕輕跪在床頭,伸出雙手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然後他便看到藍寧難過地低下頭。
這便是藍寧最終的選擇,她選擇的是不離不棄,甚而照顧到他的全家。
雖然他知道百鍊鋼成繞指柔,需要時間。這就是短平快和可持續的差別。
但是探視時間到了。
但是關都越哭越傷心,又勾起另一層傷心:「我想爸爸,我想爸爸。」
不過那沒關係,那是之前的不解,現在全部迎刃而解。
也不怪三奶奶有這樣的想法。藍寧的主意是為關山做一個事迹展板,將這些舊照片按照年代排列組合,放在靈堂。
時維在一個月前,在他親人的陪伴下,拖著虛弱的身體搭乘班機回了美國。
藍寧沒有說話,只是同關止緊緊擁抱。
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不是簡訊,而是有電話進來,還是王鳳打來的。
他強自把臉上悲傷掩去,瞥見這邊的辦公桌上有餐巾紙,抽出一張給藍寧擦乾了淚,說:「我好歹是個有風度的男人,讓你嫁給我三五不時哭一場,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藍寧不解,但關止沒有解釋。
像拍電視劇一樣的事到臨頭先鬧窩裡反。
關冕低聲說了一句「夠了」。
關止幾乎要慚愧。
關止做人做事,從來不求他人知己,但求自我覺醒。
這是藍寧做出的選擇。
張勇鄭重點頭,並說:「我也在盡量安排,關止需要去照顧他的爺爺。」
他好像在消化邵雪甌的消息,獃獃看護士們將白布蓋上關山的臉,怔愣一刻,腿動了一動。藍寧把手伸過去,放到他的手心裏。
王鳳點個頭,藍寧又說:「還有都都。」
但是二嬸不樂意了,跳起來對關慶國吼:「老三你算什麼意思々你拿錢要股份的時候怎麼就和我們有關係?」二叔虎著臉,瞪著沉不住氣的弟弟。
那時候關止已經和簡單結束了一段為期三年的感情。
藍寧默默將這些照片收好,一張張照片像落幕的紀錄片,被收疊起來以後,記錄了一個老人一生的輝煌。
藍寧在心裏將王鳳隱去的話說完。
她回到關止的房間里,關止不在。她又去了關山的書房,關止果然坐在關山的書桌前,望著那紫砂茶壺發怔。
這無關佔有慾,可能更近乎一個心愿,也許是寄存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心愿。
藍寧看得出來,這是無助時候求助的目光。她心裏很軟,也很痛,但必須壓下來,因為有新的任務到了肩頭。
藍寧卻回了她從來不願意去的小洋樓。
她說:「爺爺的葬禮會做得妥當的。」
還是張勇安慰的她:「孩子,你很堅強,也很好。一切會過去的。」
藍寧放下手中的照片,這是她頭一回聽到邵雪甌述說她的情感,她要虔誠地去傾聽。
藍寧想也沒想:「後面一個。」
他們又很長時間沒說話,和_圖_書長長久久看住對方。後來關止開了口,他說:「藍寧,辛苦你了。」
王鳳說:「我給都都的媽媽去過電話,她願意把孩子帶過來。」
生命的殘酷在於無論你曾如何地意氣風發百折不撓,終有朝一日它會摧毀掉承載生命的身體,使其屈服,使其滅亡,讓人不忍猝睹這殘酷過程。
關止沒有把這一切都同藍寧講述,但並非從未起過這個念頭。他有幾次話到口邊,硬生生吞了回去。
關止笑著逗她回嘴:「你瞧你又發青春痘了。」
連日來的照料病患,料理關山身後事,讓藍寧精神憔悴不少。王鳳在邵雪甌跟前講了一句:「藍寧性格沉實,是很好的。」讓藍寧百感交集。
這才是最嚴峻的現實。
時維留給她最後的話是:「不要哭,陽光會在風雨後,等你的頭髮再次長起來的時候,我會回來。」
關止伸過手來,藍寧慌忙握了過去,兩人體溫一觸,像受到磁石吸引,立刻緊緊十指相扣。
在感情里,這近乎苛求,原先的關止並不強求。
她只是拚命點頭。
關家的小洋樓也是一夜之間蕭條了大半,又兼掛了白幡,更為凄清。昔日那些熱鬧同繁華,已然杳無痕迹。
邵雪甌鬆開了三奶奶的手,穩穩站起來:「不,我去找老張。到了最後關頭,總是要求他一次了。」又苦苦笑了笑,往裡間病房一望。這一望,是有了無限的感情。她說:「也許老關並不願意。」
邵雪甌煞白著面孔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我不應該讓張勇見他的,是我疏忽了。」
關冕的父母和關慶國再也吃不下飯。就這一頓飯還是在民警的監視底下硬著頭皮吞咽。相顧都是無言的,關慶國一直撓著頭皮,不住說:「我聲明,我和他們是沒有關係的,我什麼都可以交代。」
邵雪甌和王鳳無疑是希望關山的葬禮能夠生榮死哀,這是關家當前最最緊要的大事,惟其如此,才能為關山卸載關家子孫加諸在他身上的屈辱,恢復他的榮光。
而後,關止緩緩講:「爺爺很早就說過了,領了身份證就各人負各人的責。」他望牢藍寧,眼底一片清澈,看到藍寧眼底,心頭漸漸舒緩,「我確實和『美達』合作了很多年,遠近干係,都需要交代。」
她先同三奶奶商量:「爺爺的葬禮,我們該請哪些人來?」
關家落難,幾乎讓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背離而去,不但庄惠一家同關家劃清界限,就連遠在國外的關懷一家都選擇沉默置之不理。
他的聲音輕陝,重新八到她的耳朵內,她發現他的話就算再損人,她都是能夠接受的。
三奶奶是關家老保姆,服務幾十年自然是清楚關家的人脈,但就因這清楚,才更明白現狀。她面有難色,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
那是她的老師,也是一個生命快要終結的壞血病患者。藍寧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在他的面前擔好一個女友甚至妻子擔當的全部責任。
藍寧的剛正,在他的意料之內,她會做的選擇,他則無法預料。她是可以與羅大年理念不合拂袖而去的性格,也可以固守「時間維度」多年不悔。
不少照片是黑白舊照,邵雪甌——同藍寧講解。
「關止,爺爺以後不會再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了,不過爺爺也從來逼不了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對不對?」關山頓了一頓,臉上突生了一些豪情,「當年誰也逼不了我去做我不願做的事。」他用盡氣力握緊關止的手,「好!好!好!」
邵雪甌隨即進了門。
藍寧只想擁抱母親。
藍寧講完,安頓王鳳入睡,出來路過關山原來的房間,邵雪甌如今睡在裡頭,門半掩著,裡頭黑暗一片,邵雪甌應該已經入睡。
藍寧橫手抱住了關止的腰,眼卻見著一直堅強自若的邵雪甌,緩緩坐了下來,用手捂住面孔,眼淚從指縫流出來。
關山在清晨第一抹晨曦透出雲層的時候過世,雖然這該是萬物蘇醒的時刻。
她先是看到羅曼發來了一條簡訊:「藍寧,我們的方案『利華美潔』很感興趣,但是他們希望我們提供更詳細的可行性方案。他們從沒有做過食品連鎖,不是太有經驗。不過你放心,我和羅總會繼續跟進的。」
那麼這便是關冕的註腳。關止未免感到遺憾和愴然。
藍寧在外公的病床前,沒有哭,她抓住外公的手,握在掌心,牢牢地,她向外公保證:「外公,藍寧大學已經畢業了,以後會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將來會結婚生孩子,做一個標準的現代中國女性。」
藍寧急問:「怎麼回事?」
藍寧捶額。
關止的聲音埋在她的肩頭:「小時候爺爺只會揍我,命令我,我對他的話一向不以為然。原來我錯得離譜,從來沒有想到過爺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關止只是握著關山的手,不願意放開。
這是這些天藍寧頭一回這麼近地看到關山。
關冕笑得很慘淡,但是回答得斬釘截鐵:「會。」後來又加了一句,「性格決定命運,運氣決定將來。」
當她抵達醫院,王鳳,三奶奶和部雪甌都在病房外等候著,病房裡頭有醫生在做急救措施。
原來他這麼傷心。
藍寧終究是笑了出來。
藍寧從公安局出來,已經虛脫了全身的氣力。
關山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邵雪甌聽好了,趕緊從床頭櫃里找了一隻杯子出來,又拆了一包棉簽,在杯子里倒了水,把棉簽浸潤在水裡再拿出來,挨在關山那兩片慘白的,好似秋天枯葉般的嘴唇邊。
張勇告訴他藍寧搬回了關家的小洋樓,照顧著他的爺爺奶奶和媽媽,她還為了見他一面四處hetubook.com.com奔走。
藍寧把手覆在了關止的肩頭。
這樣被斬斷將來,幾乎便是最後的結局。
藍寧狠狠答:「我是你老婆。」
他一說完,藍寧不知為何就流了淚。
關止淡笑:「媽,不提這事。」
這一張大網鋪天蓋地而來,絕對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架勢。
藍寧答應了一聲,便將手縮了回來。
藍寧苦笑,這孩子許久不見,竟沒了以前見到的活潑,整個人蔫頭耷腦,眼神還有一點倉皇。見到大人囁嚅地喚了聲好,便躲在母親的背後不再做聲。
而邵雪甌經歷了兩位丈夫的離世,年事也高,再沒心力去想方設法。有一日藍寧還看到邵雪甌在關山的書房落童地整理老人的舊相片。
這個世間有太多事情,他無力去改變。這無關挫折,而是真正力所不能及。
又等了許久,關都紅著眼睛抽泣著,跟著她的媽媽出來。一抬頭,突然往前奔過去,撲到前頭個人的懷裡,直嚷:「小叔叔小叔叔,太爺爺他——嗚嗚嗚——」
藍森同萬麗銀心疼女兒的勞累,自告奮勇到關家幫忙起關山身後事宜。
關止嘗試帶藍寧和梅紹望岳平川一起耍樂。藍寧在場面上很能講幾句話,也懂調節氣氛。她也不是一味活在自己構建的象牙塔里。
三奶奶聽后蹙眉:「會不會又太高調了?」
他真心想說的是,謝謝你的堅持。
換回到感情里,原來精神上的差異也會產生情感上的膈應。
萬麗銀連忙擺手:「都是自家人,說是什麼兩家話?」
她突然有了個主意。
他和關冕父子三人以及父親在被經濟犯罪偵查大隊請進拘留所的第一天,見過一面。
只有他這一雙眼睛,還有餘威,傳達出他的笑意。
簡單和爺爺關係好,時常對他敲邊鼓請他結束不穩定的工作狀態,心懷拯救他入正途的良好願望。
也許庄惠的選擇不是一個好妻子,卻是一個好母親,要孩子小小年紀承擔這樣大的心理壓力,於心不忍,于情可理解。
關止站起來,走到她的身前,擁抱住她,力量大得快要讓她窒息。
他們是在公安局裡的一間辦公室見的面,關止名義上是被行政拘留協助調查的,但審查部門牽涉到商務部的條法司,其中枝節就多了些。
關冕和父親所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細問過多。
藍寧坐茌他的對面:「都快成鞋拔子臉了。」
但關止好像聽到了,將視線調到她的身上。他的眼神,從來沒有像如今天這樣哀傷,慟住她的心。
被審查的家人中,除了他,其餘四人都是刑事拘留,包括他的父親。這樣一個局面,足夠讓外頭的關家大亂。關止在拘留所很多天都沒睡好,焦急爺爺的病情和母親的情緒,還有藍寧。
關止問關冕:「二哥,再給你選一次,你會不會——」
關止握緊了她的手,藍寧也緊緊回握住他。
原來他怕的是藍寧得知一切會再次遠遠避開他。
關止敬禮:「是,老婆。」
關止凝神了一陣,眉頭皺得死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神態,讓藍寧看到自己的心也揪成了一團。
沒有到天旋地轉這步田地,不應該暈眩,藍寧勒令自己克制。但是,她忍不住想,關止,沒時間了。她說:「我找張局,讓關止回來。」
關止放下關都,頭一個進了病房裡。
他不知道藍寧會怎麼處理這個混亂悲情又活該的局面,是不是會拋開這個局面獨自冷靜?
藍寧格外懷念被關止呵護的日子。
藍寧接起來,王鳳的聲音焦急之中還帶著哭音。她說:「爺爺病情惡化了。」
關止一動不動地站著,在這個夜晚,他一直站立著。藍寧沒有勸他坐下。
而藍寧的意願是,自己來替關止擔上一擔這重責任。
關止當然不會告訴藍寧,他原先的隱瞞是帶著怎樣的心態。
藍寧抓住了關止的手,放到額頭前,這溫度到了額頭上,心酸從心底湧出來,痛痛快快化作眼淚流了出來。多日來的委屈、壓力、彷徨、難過,全部毫無保留地袒露。
他的唇,溫暖而溫柔,藍寧放任他的吻,點頭對他說:「是,是你不好,什麼都不說。」
關止穿著很乾凈很簡單,白襯衫牛仔褲,仰賴於他被帶走的時候多帶了行李。他還是這麼愛俏,不整潔不見人,只是人的確是瘦了。
可是如今的他雙目緊閉,鼻息微弱,乾裂的唇費力地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又動了一下。
藍寧還是同三奶奶商量了這個主意。
藍寧一直沒有把王鳳和邵雪甌的心裏期待同關止講,王鳳和邵雪甌也沒講,也許都不想關止煩惱之上再添煩惱。
這一次見到關止,是在市局拘留所一間無人看守的辦公室。
王鳳也好,邵雪甌也罷,藍寧都不想讓她們再為這個事情煩心。
邵雪甌也是用剛才那樣堅強的姿勢站立起來,在外公的床頭,神情有悲哀還有絕望,是全然的無能為力。
關山艱難地開了口:「好。」他喘出一口氣,又閉了一閉眼睛,積存一點氣力,才能繼續把話謹下去。
簡單是個爽快的人,同他有了嫌隙,談論一個清楚,便坦然分手。
王鳳本已經決意離開關家,但在這風口浪尖堅決不離不棄,已是盡了她最大的力。
藍寧很是鬆一口氣,這說明關止的情況良好,而且不會惡劣到讓她愈加擔心的境地。
「二哥和你爸爸——」藍寧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講出了心裏的不安。
關止杵在窗前,抬頭望窗外明月,月光冰涼,如同冰霜一樣罩在他的身上。
三奶奶沒答便等於答了,關家這白事人情上頭,不得不被上演一出世態炎涼。
她慌忙也跪到了他www.hetubook.com.com的病床前。
她的發還是扎手,雖然比以前長了點。
關止知道藍寧嫁給他,是因為她累了。沒有這個理由,她不會同他結婚。
這句話耗費不少體力,讓關山頹然躺倒,雙頰凹陷的臉上一片蒼白。
關止喚:「爺爺,我來了。」
這一晚他在酒吧後頭的弄堂里,借夜色和樹蔭所隱蔽,吻住藍寧的唇。
她在那一天低頭坐茌病房外頭,祈求時光倒流,親人回歸,念了好多句「阿彌陀佛」。
她先找了先前皮影戲的演出公司,同他們溝通了一番,接著又打電話給陳思,請她代發訃告。
當時不是不失落的。他甚至幼稚到用一個自我安慰的心態解釋藍寧的態度,她還是一個黃毛丫頭,沒有開竅,不懂風情。
羅曼真是一個細心的人,把情況說明之餘,還有解決方案。
「我以前不明白,這幾天想明白了。」他對孩子們微笑,「你們做得很好,幸虧做得很好。堅持下去。」
關止還是佩服他這位二堂哥,從來有禮有節,能夠願賭服輸,已算是一亮點。
邵雪甌的淚落到了照片上,暈開,又滑落。
晚上王鳳對關止講:「你這朋友竟比有血緣的講道義。」
邵雪甌拿起來看了好半天。
然後他問藍寧:「兩個方案,一個立刻賺一百萬,一個二十年後賺一百萬,一個短平快,一個可持續,你選哪個?」
「關止,你沒有做錯,爺爺很驕傲。」
在大學里,他不是沒想過和青梅竹馬的小藍寧重續前緣,再鬧一次轟烈戀愛。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一次是他情感旅途中,唯一一次純屬襄王有心而神女無意。
關止把爺爺的手放在心口,虔誠答道:「是。」
關山低低「哼」。了一聲:「瞎扯。」他的眼光停在了藍寧身上,格外慈愛,是藍寧首次看到的。
但是他錯了,藍寧原來可以燃燒全部熱情,對另一個男人。
關止不得不承認,他是羡慕時維的。他的理念和精神,可以隨著一段愛情長留人間。
藍寧和自己的第一次約會,在那個人不多但也能熱烈非凡的演唱會上靜靜哭泣,他才知道,感情上的執著可以時隔多年仍然令人激動不能自己。
大學里他毅然決然退學,同梅紹望北上重新勾畫事業藍圖,一步一個腳印把艱難夢想實現。找到支點,支起地球,看起來是白日夢一般的天真狂妄,但是那種滿足,無與倫比。
他的聲音又低下來,講:「藍寧,爺爺有話跟你講。」眼睛看了看王鳳和關止,他們明白,默默退了出去。
陳思用郵件回復了發刊的版面,藍寧有了這個鼓勵,又給晚報和早報的媒體朋友打了電話,都得到肯定的答覆,有一個相熟的還問:「你可以找嚴宥然,你們不是同學嗎?」
外頭陽光刺眼,曬得人無所遁形,藍寧看到自己的倒影都是意態頹喪。
但是意外比計劃來得更加快。
說不出的理由是有隱約的害怕。
藍寧心頭一酸,定睛看,關止眼裡好似蘊了淚。
好多年以後,他差不多把大學里的這段心事遺忘掉了,但是他又重新遇見了藍寧,她仍舊固執地活在原地。
不管關冕父子以及關慶國定案或不定案,已把這一層塵土完完全全灑到關家門楣上頭,現在誰還會對關山的葬禮趨之若鶩呢?連帶同關止合夥開公司的岳平川都被兜進這樁事件中惹到官非,他人看在眼內,為保清白,都怕是避之不及才對。
這感覺,舒暢到難以形容。
她說話說得有點語無倫次,由於多日來心頭的壓力,她的面色又很蒼白,做出的姿勢實在凄厲。
關止看著她的面孔,會有一絲的恍惚,彷彿回到老工房的時代里,她嬉笑著在他的面前,張揚著她的快樂。
關止說:「別擔心我,我沒事。」
藍寧抽泣,可聲音強硬:「對,以後你什麼都要同我說。」
關止無賴地偏要問:「為什麼?」
她握住王鳳的手,下了一個保證:「媽媽,您太累了,接下來的事情由我來辦。」
邵雪甌平靜地向在場的親人們宣布了這個噩耗,王鳳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藍寧把頭低下。
庄惠拉著關都的手進了病房。
就那麼突然想在她的心上佔一個一席之地,這才不算辜負自己的羡慕,不是嗎?
那天她去剪短了自己的頭髮,走出理髮店的那一刻,外頭開始下起了大雨,她站在理髮店的屋檐下,發了一條簡訊。
殺人不過頭點地,欠債終須是要還。不能說關冕死不醒悟,他在這慾海浮沉之間,早就養成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套利取巧,他也明白是險途一條,無奈近利遠益的誘惑遠遠大於恐懼。他就能無畏前進。
關山年輕的時候,和關止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眉宇之間更英武更粗獷。年紀小小,就扛著夠他人一樣高的長槍,手裡繳獲了日本兵的武器。後來人更大了點,同關止的相貌差異就更明顯了,方臉剛正,在抗美援朝的前線檢閱部隊。還有一張是他腿上綁著紗布,被戰地記者偶然拍下。
她深刻地牢記著外公臨終的那刻,也是這樣慘淡的病房,她趴伏在外公的床頭,外公的手一遍一遍撫摸著她剪短了的發。
藍寧沒有想到見到關止的時候,他依然掛著以前慣有的笑容,漫不經心的,彷彿一切都如他所料。
藍寧靜心思忖了一個方法。
「我剪短了我的頭髮,再長長的時候,你一定要回來。」
藍寧的心,還沒完全被陽光溫暖回來,便又被猛地一錘,千斤的重擔直壓下來。她扭頭朝公安局裡頭看,無聲喚了一句「關止」。再轉回頭,急匆匆招了車趕往醫院。
她說:「當初拍這照片的時候,我是不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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