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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風去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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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2 決意逆風去

Chapter 02 決意逆風去

父親沒有走遠,這句話就在江湖的耳朵邊,她聽了一個清清楚楚。她在想,志堅是誰?再一想,原來是母親。
洪蝶對此間頗熟,擇了一處古董皮製沙發座,攜了江湖的手坐了下來,問她:「要點些什麼嗎?」
這般無禮得太過明顯了。徐斯面色不由沉了一沉,存心拉開她身邊的椅子款款落座下來。
而反觀江湖,前晚瘋癲浪蕩,第二天便整裝變作淑女,翻臉賽過翻書,無情更勝男子。連生在女士掌權家族的徐斯都無法習慣。
他為什麼要有?
同洪蝶短短的會晤,江湖不是沒有收穫的。自Cee Club一歸家,她先洗了個熱水澡,在熱氣氤氳中,冷靜自己的思緒。
江湖對此地並不陌生,以往是跟著父親來此間赴過不少商務宴請的。當然,整個會所的規格和消費也在城內首屈一指。可儘管如此,一到營業時分,賓客仍是絡繹不絕。
岳杉的眼圈也忍不住紅了,「我還有些事情同你說。」
也不知是夢裡還是夢外,江湖臉上冰涼一片,一摸,觸手都是淚。
江湖想得疲倦了,懶懶地回了自己房間。躺上床,閉眼,入睡,昏昏沉沉。
她的瞬間黯然,洪蝶看在眼裡,在想,眼前的女孩心思細膩,高傲之中還有敏慧,不禁憐惜,「我們點菜,讓阿姨好好請你。」
於是徐斯也懶得擺出和顏悅色的神情,乾脆就坐著不下車,只微微把頭一抬,輕佻地對江湖講:「打122吧,開單子,我的保險公司會處理。」
江湖的心往下沉,驅使著她沖了上前,厲聲喚了任冰一聲。聲浪有點高,那邊三個男人都側了目。
江湖面上青白不接,是發覺了自己的反應失態了。但她沒有立時說話,或者她根本就認為她與他,全然沒有話題,也無進行話題的必要。
她就差要憤怒了,可是胸中翻騰的怒意沸騰到了頂點,在她一眼瞥到高屹的時候,全部泯滅。
永遠比堅強容易。
江湖回到地處本市老洋房區的自家公寓樓下時,已經過了九點。
任冰和岳杉都堅持為江湖拿了東西送到停車場。
百貨公司裙房的外圍包了印著「即將開業」的大型燈箱布,畫面大紅大綠,就如春天般溫暖。
她心頭一悸,想,她怎麼來了此地呢?難道想再見那個人一面嗎?見了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這回野心勃勃想托舅舅的關係,把紅旗集團的童裝品牌用個較為優惠的價格買下來,也預備著再購進一兩間制衣廠、製鞋廠以備生產之需。方墨劍口中提到的這間騰躍製鞋廠就是他計劃購進的其中一間。
江湖坐在會議室外大型布展區的台階上,她身後的布展區還有三五個木模特身著去年自由馬的冬季新款,擺著很好看的姿態。
江湖是頭一回這麼清楚地看著徐斯的面孔,也是頭一回這麼正視了他。
這麼一個輕聲細語的開場白之後,齊思甜用溫柔的又不失身份的、邀請的又並非乞求的語調講:「我第一部電影要上檔,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捧場?」
江湖露出一個祝福的笑容,「那就好,你們都會有新的開始。自由馬也會有新的選擇。」
可是,不對,她看到面前的人漠然地俯視著她。
江湖握緊了拳頭。
就是這個徐斯,江湖想,這個人在這幾個月到底幹了些什麼?他想買走騰躍,他還同父親的舊人在一起。
江湖抱著這張同父親的合影,歪倒在沙發上,將身子蜷縮起來。
這是父親逝世后江湖心頭的另一宗劇痛。
她歪在父親懷裡,說:「哦,你是我家保姆的拖油瓶啊!」
她想起了拚命想要忘記的天城山的那個傍晚,她也仰望著他。他總是這麼高,過分的高,讓她在他的面前,只顧仰望而忘卻其他,哪怕是跌倒,也完全咎由自取。高屹一點點都不會側目,一點點詫異都不會形於外,淡漠的、疏離的,一如最初最初的模樣。
這個結論一下來,雷克薩斯兄弟立馬利落地上了車,絕塵而去。獨留保時捷小姐在此地,繼續接受交警的質詢。
她又如這些日子以來一樣,做了那個老長的夢。
就在那夜次日的清晨,徐斯走進旅館大堂用早餐,遠遠看見江湖獨自倚窗而坐,面前放著筆記本電腦。他走近一些,可以看見她上的是中國的門戶網站,網頁上偌大的標題很顯眼——「服裝大王江旗勝覆沒實錄」。
母親早逝,家裡的一切都是父親置辦的,一貫地講究簡單和氣派。整套設計精美的紅木傢具,黑色皮沙發,都是冷硬的色調。
在這位嚴苛的表舅面前,他只需要將意思表達清楚,一般是會得到意想得到的幫助的。他也相信舅舅對自己的盤算也是有所耳聞的。
江湖不由窘迫,微微低了低頭。
這個女人的反應永遠出乎他的意料。
方墨劍見到徐斯並不太意外,但也沒有當眾招呼他,只管同身邊人講著話。徐斯就意態悠閑地在旁等著,直到覷見舅舅獨自往二樓的大會議室行去,他才跟了上去。
江湖看到岳杉,就像望見了親人,迷迷糊糊孩子氣地問她:「岳阿姨,我爸爸走的時候,是不是沒有痛苦?」
徐斯則態度悠閑,偶爾稍加解釋兩句。他開口的時候,高屹才會跟著講一兩句。
大驚大怕之下,她唯一的反應就是瞠目而無言。任何不忿哀傷自憐都不便再發作了,只剩下那麼點蕭瑟寂寥。
這根本不像一貫意氣風發的江旗勝。
江湖回首,很意外竟然見到了洪蝶,她慌忙掏出面巾紙擦乾臉上的殘淚。
父親拍拍她的手,眉宇之間全是寵愛。
有一種心底緩緩醞釀的驚恐在盤旋。自天城山的那個下午開始的恐懼——她不敢再想。
江湖狠狠咬唇,拔腿箭步上前,高聲喚道:「舅舅。」
尤其,他當時還打著她父親公司的主意。往深層講,他委實太過欺負婦孺了。
剛才他只是想靠邊停車接個電話,這個電話好像是剛才那位裴廠長打過來的。他本來不想接,但是手機一直響,他聽得心煩氣躁,便決定停下車來接了這個電話。
洪蝶嬸嬸也嚴厲地警告他,「這件事情你要快點忘記,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那有關人家小姑娘的清譽。」
岳杉中年富態但又不失白皙的面孔上閃過一絲痛楚。
她想,什麼故事?她已經聽過一個故事了,一個逆風之處有朝陽的故事,怎麼又有故事了?
那種不帶絲毫責備的、疏離的,又有隱隱隔膜的眼神,太熟悉了。
任冰一直在同高屹講話,聲音不大,江湖是聽不到的。但是做營銷的口才都很好,江湖相信他能講得很棒,因為高屹認真傾聽。這個男人在專註地想,心無雜念。
只是轉頭的瞬間,她還聽到馬路上的分明的喧囂,但是那個身影出現了,世界瞬間變得安靜,安靜得幾乎要麻痹掉她的意識。
他原來回來了,還代表市西新近要開業的百貨公司接受了採訪。
方墨劍上前一步,喚了聲:「江湖。」
晨昏瞬息,世事浮沉,江湖可以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再爬起來,渾渾噩噩地把日子過下去。
洪蝶說:「孩子,你別緊張。這件事情你可以回頭好好想想,有什麼洪姨能幫你的,一定https://m.hetubook.com.com會幫。」
江湖便明白他的不便之處,也就不問了,只向他又欠了欠身,轉身往另一頭的江旗勝舊日的辦公室走去。
他的個頭很高,所以她看他一直需要仰望。
而衝動,
江湖一份一份拿過來看,一份一份都令她驚訝。她說:「爸爸比我想象中有錢。他考慮得這麼周到。」她把文件一一閱覽完畢,問:「他虧了好幾億,怎麼可能還剩下這麼多?」
岳杉伸出手來,她緊緊握住了江湖的手,「這些問題,你不要多想了,於你無益。」
她聽見自己在答:「我就是神。」
就在天城山旅社的花園裡,高屹站在她的跟前,同她說出了這些話。然後這些話就變成了她心臟上的刺,時不時就扎得自己鮮血淋漓。
江湖的目光掠過了高屹,停在這兩人身上,腦袋立即變作了糨糊。
他鬆開手,講:「昨晚我大意了,沒做其他措施。」
江湖身上穿著自由馬的春季新款露肩的修身長絨衫,一直蓋到臀部以下。絨衫是黑色的,她的腿上又配了黑色的打底褲,下面一雙棕色的羊皮長靴。一身的衣服樸素而得體。
洪蝶溫柔地微笑,笑容和藹可親,可以溫暖她的心。這位長輩說:「孩子,這麼巧在路上又碰到你,有沒有空陪阿姨一道吃晚飯?」
徐斯先把他新買的雷克薩斯停在馬路一邊,捲起手邊的報紙,在扔到車後座之前又瞧了一眼。經濟版頭條一排黑體大字,寫著:「紅旗集團控股方四水市紡織一廠擬於近日對外出售原紅旗分塊業務」。
父親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同母親的結婚照。照片上的母親,那含情脈脈的臉容這麼溫柔。
江湖黯然著,在歷經喪父之痛以後,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是萬不得已的無奈和不得已而為之的悲戚。
江湖心急火燎怒不可遏地下了車,衝過去,雷克薩斯駕駛位的窗也跟著搖下來。
太難堪了,這些日子來,她時常在這裏徘徊,為的不是再看到他這樣依舊冷冷的態度,冷到她會無地自容。
她扭亮燈,一眼便望見大門對面的父親的房間,茶色的大門緊緊閉著。望了很久,還是沒有勇氣進入那間房間。
自日本回來,她是一直感激洪蝶的那番扶持她于生死之間的言語安慰的,但此刻以這番不堪形態再見到這位長輩,她是慚愧的。她強自扯出一個笑容,說:「洪姨,讓你見笑了,是我失態了。」
江湖站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飾勃然怒意,吼完便伸手過來抓在他的車門窗上,使勁往外拽。
江湖走到電視櫃前頭,將那張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抱在懷裡,喃喃,「爸爸,媽媽,至少我還能保留我們家最後一點記憶,對不對?我不應該讓騰躍再丟到了別人手裡,對不對?」
江湖先是憂傷而冷然地瞥了洪蝶一眼,這位長輩正姿態優雅地喝茶。她剛才的口氣溫和坦然,又充滿歉意。怎麼不坦然呢?他們是正當的商業交易,可長輩還是對她有了一份歉意。她是不可應對失禮的。
任冰遲疑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你信不信有神?」——
江湖吁一口氣,艱難地點了點頭。
外人不曉得,而江湖明白騰躍製鞋廠對江家,對父親意味著什麼。父親幾經周折想要把紅旗私有化而始終不得如願,但他曾經實現了將騰躍私有化。
想著,猛一閉眼,踩下油門,想要速速超車開過去,不用在這裏徒惹傷悲。
江湖聞言抬起頭來,愕然之中還有悚然。愕然的是,她沒有料到洪蝶這麼開門見山,彷彿知道她剛才經歷的那番心理折磨一般。而悚然的是,洪蝶短短一句話就讓她一下回到現實,在知道舅舅和徐斯有聯繫以後,她雖然有疑惑有傷心,但那些都是片斷的,她所沒有聯想到的是徐斯的野心這麼大,想要吃下的不僅僅是一間騰躍製鞋廠,還有紅旗的一個子品牌。
可是這裡是兩棟高樓的間隙,穿堂風毫不留情地吹拂過來,把江湖的發吹亂。
洪蝶的話,不無道理,是她念頭一起所沒有想到的。如果她要將這麼個想法付諸實際的行動,是需要掂量自己的實力,考慮方方面面的現實,最最起碼要想好到底如何同徐斯來談這宗交易。
問好之後,又放了熱水,洗了一把臉,抹乾以後,才想起來,這句話原來是父親說過的。
自己並不比別人幸運,
徐斯先是一頭霧水。
有人在她的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恐怕她當昨夜是一出荒誕劇,是她放縱自己墮入深淵的魔幻夜。白日一線光現,她就得脫離,盡量讓自己遠離。
江湖這才暖起來,再回首,原來不是高屹的掌心,而是父親的懷抱。
口氣佯作稀鬆平常就事論事的。但他注意到江湖咬咬牙,閉了一閉眼睛,方覺自己的口氣有問題。
父親清雋的面孔,鬍子拉碴,刺痛她的粉|嫩面孔。
江湖不知不覺地叫了計程車,不知不覺地就報了那個地址,不知不覺地抵達這間即將開業的百貨公司。

尤其現下方墨劍喚了一聲江湖,江湖的目光明明往這邊掃過來了,她是看到了他的,但她就是當作沒有看到他。
江湖曾幾次三番尋舅舅磋商此事,她只有一個念頭,騰躍是母親和父親僅剩的了,是屬於裴江兩家的,舅舅不應該輕易賣掉工廠。
墓園很安靜,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江湖坐在父親的墓碑前,想,如果永遠在這個世界里不再出來那該有多好。
不過一夜,她對他的碰觸,竟然本能起了抵觸,再加上這麼個無視的厭惡的態度,令徐斯心頭無端端起一陣無名火。
上海的春天,確實比所有人預期的都要來得早。三月出頭就有微微的熱風撲面,讓人從容脫去厚重的外套,輕裝上陣。
只是,這一晚她又做夢了。
也真是白日不能說鬼,他跟著舅舅一路上了二樓,一拐角,就在二樓會議室門外的等候區看到了江湖。
在從墓園回程的路上,她會買一份報紙,總是習慣性翻到經濟版,卻什麼都看不進去。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自己在說:「你信不信有神?」
他是看準了的,此段路正臨近公交車站,允許車輛停靠,而且他打了燈。在技術上規則上,他都沒有錯。
江湖只能把目光調開,環視室內。
徐斯撇了一撇唇,不甚在乎地回望著她。
江湖再三道了謝,也是因為父親的葬禮正是任冰一手操辦,幫襯了自己不少。她還關心地問道:「你的去向定了嗎?」
他們的日子很好,她的日子不應該更壞,不然她便不是江旗勝的女兒。
「二十多年前,江旗勝手頭有從北京要來的外匯指標,請我爸爸利用在深圳羅湖地區進出口公司工作的便利,為政府機關從香港進口辦公設備,把手頭的匯率差價清洗成流通差價套利。這是一筆很大的買賣,我爸爸動心了,他們配合得很好,也賺到了錢。但是這麼大的一個逃匯案,怎麼可能被放過?我爸爸被抓了起來,因為他的單位往來憑證有交易的記錄。
但徐斯多一層篤定。
無意外地,高屹會挨一頓狠罵,然後依www.hetubook.com.com舊如此。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手腕。
洪蝶很歉然,「我應該提前告訴你並致歉的。紅旗的營銷總監任冰現在同徐斯合作,負責這塊事務。」
這樣想著,她的心裏翻江倒海,讓她承受不來。她猛地扭頭,不辨方向地狂奔,到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才發現眼前模糊一片,真的沒了方向。
等服務生上了兩杯香茶之後,洪蝶用一個極坦誠的表情說:「我們徐風集團很想收購紅旗的小紅馬和幾間制衣製鞋廠。」
江湖根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見舅舅,而且他又是一副諂媚的情狀跟著徐斯。這實在不能不促使她把事情往她最不能接受的一個方向想。
徐斯心裏一冷。
江湖孤獨地坐在黑暗裡,周圍有微弱的光,把她小小的身影照在地面上,像個孤獨的小山丘。
高屹——這麼多個日日夜夜,她只要想到他的名字就會心疼得糾起來。
她想要走過去,但看到他那樣的側影,終究是沒有動。
江湖從父親的紙箱子里翻出了兩隻相架,放到電視柜上。
既然江湖當無事發生,他徐斯也發揚女士優先,跟著當無事發生了,也算成人之美了。只不過心頭總有一層揮之不去的不是滋味。
悲傷一層一層剝離以後,是終須要繼續向前行路的。
這女人又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當時江湖向父親扮個鬼臉,摟著父親的脖子笑著說:「爸,要是我是男人婆,那不慘了?我將來嫁給誰去?」
車裡的徐斯先是被江湖突如其來的撒潑嚇了一跳,待到她真踹到他的車門了,還連連踹了幾下,也撐不住了,噌一下就打開車門走下來。江湖一腳沒收住,重重踢到徐斯的腿上。
只不過電光石火之間,她問好了,自己又哽住了。她側頭,玻璃窗上折射出她的容顏。
高屹沒有講話,沒有表情,沒有態度,只是疑惑地看著她,彷彿她打攪到他了。
徐斯不是不警醒的,他甚至自認確實做了一樁至大的醜事。他這般偷香竊玉的行徑,同江湖之後那剛烈求死的對比,即可讓他狠狠羞愧一番。
她的開門見山和開誠布公絲毫不帶驕傲抑或嘲諷的意思,這些話表述的這些事實,讓江湖的心頭仍是不覺涼了一涼,繼而想到的是,那麼剛才徐斯和高屹談了什麼,談新事業的合作嗎?所以洪蝶也會出現在現場?
稍後,一旁的會議室內即將由四水市經濟系統的領導代表紅旗的股權方來宣布紅旗集團的分塊業務出售計劃。今日到此的企業家們全部都是打著同他相同的主意。
江湖揉揉眼睛,從容地站了起來,走進衛生間洗了一把熱水臉,把臉洗得紅彤彤,再抬起頭來,對著明亮的鏡子,命令自己開口講話。
突然地,但也毫不意外地,有一個念頭從她腦海深處浮現出來,就像大海深處探頭而出的一線光,刺眼地、跳躍地,讓她的心頭狂跳起來。這有力的跳動,幾乎能夠掩蓋住她剛才猝發的全部的悲傷和絕望。
雷克薩斯裡頭坐的正是徐斯。
岳杉在她身後擔心地喚她,她垂頭喪氣地擺擺手,也沒有同岳杉和任冰道別,緩緩將車駛離了此地。
洪蝶有點憐惜眼前的孩子,這樣堪憐的情狀,還能講出這麼直爽的話。她鼓勵地拍拍她的手。
交警一番檢驗,得出結論:車頭車尾的碰撞不礙事,雷克薩斯的尾燈碎了,保時捷車頭擦了點漆,開了單子囑當事人尋保險公司理賠即可。本次事故應該是由保時捷車主擔全責。
舅舅裴志遠要賣騰躍製鞋廠的消息,她從日本回上海時就聽說了。
路人又勸,「小姑娘火氣不要這麼大,你快把人家車門都踹出坑了,這可是一百來萬的車!」
她將全家福照片放在枕邊,才又安心躺了下去。
交警來的時候,看到這一男一女當事人站在馬路旁邊冷冷對峙,誰都沒說話。熱心的路人不是正忙著勸解,就是在議論這兩輛車理賠起來所費多少。
江湖茫然點頭。
可是,就在母親去世的那天,外間有凜冽的風聲、滂沱的雨聲。
高屹那張小小的、星眸劍眉的面孔,看人的時候,眼波靜定,如同平靜大海掩蓋全副心事。
面對迷茫的未來,
他甚至連內疚都不會有。
「媽媽就是神,所以她不會離開你。」
她想了起來,那夢,根本不是夢,是現實。
岳杉打開了會議室的門,紅旗的營銷總監任冰正捧著箱子站在外頭等著。這位業內人人稱道的江旗勝得意門生的眼圈也正微微泛著紅,看到了江湖,說:「江董生前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可是這天有一條標題吸引了她——「百貨業堅信冬天已過去,春天即將到來!」報道右下角便是百貨業發言代表人的小像。小小的只有一寸,但是她已經看清楚,那張臉,那個冷冷的驕傲的旁若無人的熟悉的表情。
方墨劍講道:「這鞋廠以前的廠長是老江的丈人,老江就是從騰躍開始入這行的。那時騰躍還是國有企業,後來是老江幫著私有化后還給了老丈人家,現在他們的廠長是他的小舅子裴志遠。」
他們就在她的面前,鎮定地談笑風生,簡直春風得意。
徐斯在自己房間里上網時就看過這篇報道。報道寫得很詳細,該記者似乎從多方面了解了江旗勝的過往商業行為,將其猝死歸根為兩個原因——其一,是江旗勝股改失敗后,轉而與房產商沈貴投機房地產,投資的房因施工方偷工減料而猝然塌方,相關人等自然免不了吃上官司;其二,便是江旗勝私人投資的香港利都百貨股票因其和澳洲環宇金融以購股及物業換股形式收購計劃失敗而下挫,這一役讓他的私人賬戶浮出水面不說,經濟損失也十分慘重。
岳杉依然是不忍心,再三囑咐說:「你未來的路還很長,要好好自己照顧自己,你爸爸才會放心。」
她的腦門很疼,把嘴巴一扁,就哭了出來。邊哭邊用眼角餘光看他,他垂下了眼睛,根本不看她。
那是父親在母親罹患腸癌去世后,安慰她的話——
兩輛車都不得不同時急剎車停下來。
她漸漸學會隱忍。
她的短髮稍稍長長了些,蓋住額頭,她下意識用手拂了一拂,答:「方叔叔。」
江湖這一腳用狠了力氣,踢出大大的一聲咚。她還嫌不解恨,又補了一腳。
徐斯把車開入廠區,才停好了,就看到了舅舅方墨劍從車間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不少工作人員和服裝業的大老闆。
江湖回頭一見是他,起立轉頭想走。
但徐斯不會收口,也從不認錯。
原來有父女相依為命,江湖並不會覺著家裡又冷又硬。可是如今只得她孑然一身,她往四周一望,只想,這紅木怎麼冰得像冰棍?黑色的皮沙發又太過墨黑了。還好客廳電視柜上放著好幾隻相架,都是家庭照片,還有父親創業以來獲得的各種國家級部級省級市級獎狀,這才顯得稍微熱鬧了些。
任冰前進一步,喚她:「江湖。」似乎想要解釋的樣子。
徐斯尋找合適對象收購時注意到騰躍製鞋廠,倒是因為這是間成立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老廠,生產的www.hetubook.com.com膠底鞋在十幾年前曾紅極一時。這些年來卻漸漸沒落了,只能托賴接紅旗的訂單和外貿訂單來維持經營。又適逢紅旗動蕩和金融風暴,就有些支持不住的意思,但勝在行業經驗還是豐富的。
不能想,也不可以想。
江湖把報道的內容認真讀完,內容大多是介紹百貨這個行業近來的發展的,也對他這個受訪者做了簡單的介紹。
夢境變得真實而熟悉,往事歷歷如老電影。
現在任冰在她的另一邊,她不知道是怎麼一個情況。
父親又說:「你走了,但我還活著。我活著,就有希望。」
但舅舅裴志遠因為炒股虧蝕了本,是鐵了心要賣廠套利的,嫌這外甥女麻煩,總是想辦法迴避著她。
而任冰為她揭曉了答案,他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決定不瞞江湖,說:「你舅舅打算把廠賣給徐風集團。」
江湖把頭抬了抬,把思緒也釐清了,能夠用平和的語氣這樣說:「紅旗都四分五裂了,各自去尋各自門,市場經濟自由買賣,也很正常的。」
她是氣勢洶洶而來。
不要想,不要想。她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她說:「方叔叔,我就是來看看,還有一些爸爸的舊物要整理,弄好了就走。」
就是母親去世的這晚,高屹掌心的溫度讓她溫暖。
這兩點都在點子上,和徐斯知道的基本一致。
他並不如一般情場玩家一樣,無論經歷怎樣的風雲變幻,都能巋然不動聲色。那一夜的荒唐和驚變,是讓他有一點尷尬的。
那頭的江湖握緊了拳,即刻也是一副隨時想揮過去的架勢。
但是夠了,這不是江湖想聽的,她只覺得自己傻,是真的傻,傻到跑到這邊來,硬是要碰到這樣自損尊嚴的場面。這是自找的。
後頭的紅色保時捷Cayman是怎麼擦上來的?
徐斯愣了一兩刻,看江湖走遠。忽然手機就響起來,那邊有一把好聽的女聲說:「徐先生,你好。我是齊思甜。」
江湖把目光一轉,一個眼風狠狠朝徐斯身上剜過去。
慢慢出了廠區,江湖閉了閉眼睛,悲傷得好像離開的是一片斷壁殘垣。她想,以後自由馬廣告語沒有了,天橋也沒有了。
循環了幾次,淚終於止住。
江湖害怕地揪住了自己的前襟,她想了起來,原來在這天,在逆風之處有朝陽的故事之前,她還聽了一個故事。
洪蝶同她碰杯,「哪裡,是洪姨要謝謝你陪我這老人家來這裏吃鵝肝。」
「我就是神。」
確實,岳杉、任冰連同這邊的紅旗廠房,如今已成為屬於父親的歷史,一切都過去了。
徐斯一呆,實在是沒有想到無意插手的鞋廠也會同江湖家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他今日也是約了騰躍的廠長在此地進一步洽談。這麼一想,他的心裏立刻生出一些些道不明的彆扭勁來。
任冰呆了一呆,被突然出現的江湖嚇到了,他看了看徐斯,這個細節被江湖捕捉到了。
不過,那時候,他在想,以江湖當下的精神狀態不太適合看這樣的報道。
有人問她:「你要不要聽故事?」
她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瞧著她,只要這樣瞧她一眼,她就沒有辦法再理直氣壯下去。
方墨劍沒有回答。
江湖停好了車,抱著紙箱子進了電梯上了樓,終於回到家裡。
父親笑起來,總能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望之親切,還令人倍生好感。
父親喃喃,「志堅,如你所願,我把騰躍買下來還給爸爸了。」
江湖慘然地笑了笑,茫茫然問:「爸爸怎麼會贏沈叔叔這麼多錢?」
這才是徐斯該得到的異性的態度。
洪蝶把她領到附近的一所本城聞名的洋房式高級社交會所,Cee Club。
徐斯托中間人尋到鞋廠的一位裴廠長套了套意思,沒想到對方竟然十分願意,徐斯自然順水推舟了。
洪蝶向她解釋說:「這對徐風投資來說,也不是個小項目,都是徐斯在全權負責。」她頓了頓,思考了一番,很是審慎地對江湖講道,「如果你真的想回購,還是要和徐斯溝通的。」
徐斯有一副風流倜儻的賣相,眉眼周正,不可謂長得不好。但是有一點,只要他想,他就能明明確確擺出一副氣焰囂張的神情。此刻,他就是這副神情。
彷彿都是在嘲笑她。
果然,江湖的肩膀聳動了一下,徐斯下意識地走了過去,遞上一張餐巾紙。
昔日情景宛在眼前,如今卻只有悲傷排山倒海。
這一下還挺重,徐斯皺了眉頭,心頭火起,跺一下腳,冷笑,「喲,力氣還挺大的。違規超車你還有理了?說吧,想打架還是想耍無賴?哥哥都奉陪!」他講完還擼了一下袖子。
岳杉一直沒有將這一幕告訴江湖,她只是寬慰,「是的,你爸爸臨終面容安詳,就像在夢裡過世。他不曾受苦。」
任冰跟著笑了笑,「江湖,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在他徐斯的面前,這位江湖小姐不是漠視便是歇斯底里,小姐脾氣發得太過無理了。他自小到大,何曾受過別人這樣的待遇?
江湖立定在牆角,擤了擤鼻子,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虎口,告誡自己,「不可以再哭,既然在日本沒有死,就不可以再哭。」
竟還是個她一看即刻會火上澆油的熟人。
她捂住耳朵,可是他的聲音這麼清晰地傳了進來。
然而,那個徐斯,他的出現總是挾帶傷損著她的利器,無意就會傷她一個摧肝裂膽——那萬事絕望的一夜,還有心力交瘁的現在。
江湖回到自己的房裡,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支票。這是一張她在前幾日就收到的面值五百萬的支票。她想,她是買不回小紅馬了,那麼,傾她所有,她是不是能夠把騰躍買回來呢?然而,洪蝶提醒了她,她有的是念頭,卻沒有計劃。
徐斯是太有空去捧場了,他答:「回國后我讓秘書到你經紀人那邊拿票。」
那兩隻相架頭一隻裝了全家福照片。照片里的父母都還年輕,美麗的母親一手挽著包,一手攙著不過三四歲的江湖,父親兩手叉腰,英俊的面孔滿是睥睨天下的神氣。
果不其然,方墨劍又問:「我聽你嬸嬸講,你還想要騰躍製鞋廠?」
方墨劍往前走了幾步,一眼先看到展台對面的窗沒有關牢。雖然三月微暖,但令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受這冷風,就太說不過去了。
江湖抬起頭來。
只是舅舅特地一問,讓徐斯好生疑惑,他答:「是啊,有什麼掌故?」
夢中的男孩也只不過才十歲,被他的媽媽牽著他的手局促地站著。
從徐斯的眼裡看過去,江湖的這個姿態很美。從她的額線到鼻尖到下巴,還有纖長的頸,過渡到從圓領中袒露出的圓潤的肩膀,以及修身的絨衫包裹著的身體,線條一路都很流暢,幾乎就是個假人了。
夢中的自己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女孩,窩在父親的懷裡。
高屹停在了百貨公司的門口,他身後跟著走出來兩名男子。一名同他一般的高,身上穿了扎眼的格子襯衫。另外一名矮胖了一些,但是一身挺括西服讓他看上去十分的精神奕奕。
岳杉最後還是忍不住講了一句:「江湖,你要記牢,這條路是你爸爸自己選的,沒得怨。」她講好這句話,終於也hetubook.com.com落了淚,低下頭,忍了好一會兒,讓眼角什麼痕迹都沒露出來。她抬起頭來,還對江湖囑咐說:「下半月有個晚報做慈善晚會,昨天發來了邀請函,希望你代表你爸爸去領了這個慈善獎章。這是他的榮譽。」
江湖氣急敗壞又喊了他一聲,厲聲問道:「舅舅,你要把工廠賣給徐風?」
她對自己喃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直到江湖清了清嗓子,這樣同他講:「出來玩的總是要承擔一點責任的,做好點防備工作,對人對己都有好處。這個道理我懂的。」
這個念頭,讓徐斯不是那麼舒服。
江湖心中一痛,打開車門正想上車,偏偏瞥見了舅舅裴志遠陪著徐斯走出了大門,讓她心底這一痛痛至大吃一驚。
他還是望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她終於醒了過來,在黑暗裡,聽到自己的心臟瘋狂地跳著。
江湖一個冷戰醒了過來,身上蓋的被子被踢到了床底下。她乾脆翻身下床,走進客廳里,把所有的壁燈吊燈開了,整個世界光亮起來。然後,江湖長久地坐在放著家庭相片的電視櫃前,看那一幀一幀的相片。裡頭有父親,也有母親,還有小小年紀的她。那才是一個完整的家。後來缺少了母親,她以為和父親仍舊是一個完整的家。而如今,只得一個她。但是父親和母親都在相片里對住她微笑,彷彿就在她的身邊。
這一路上不是很通暢,這時候又臨近下班的高峰期,路面很堵。好不容易過了江,前頭路面稍微通暢了些,卻有車擋著,還是一輛雷克薩斯的跑車,速度開得很慢,一直攔著江湖的道。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她叫她嚷她撒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聲嘶力竭,「你這個騙子!環宇金融要收購利都百貨的消息,是你放給我爸爸的!你還去商業罪案調查科錄口供!」
有人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江湖轉頭,是在紅旗集團服務了二十年的財務經理岳杉,她同時亦打理著江旗勝的私人賬戶,同江氏父女關係很親厚。
方墨劍先是瞪他一眼,「你今天這麼急吼吼過來是打的哪門子算盤?」
她在門外徘徊了許久,實在沒有勇氣踏入父親去世的地方。
「女兒,你信不信有神?」——
他仰頭看著她,看著小小的她在俯視他。他沒有打招呼。
徐斯不希望自己第二回自討沒趣,乾脆就立定在原地,並不走上前去。
江湖站起來進了衛生間,從鏡子里看到自己蒼白的面頰,背後一大片晃白的瓷磚,陰冷冷的。她用冰涼的水抹了一把臉,臉頰輕顫著,受不住冷。
徐斯沒下車來,只從副駕座那頭的包里掏出了手機,撥了電話。他有條不紊地說,發生了事故,有紅色保時捷擦到了他的車尾,他的車在某路某段。
她一直盯著他們瞧,瞧徐斯,瞧高屹,瞧任冰。她使勁瞧著他們,想要把他們瞧個清楚。
另外一張照片是江湖與父親的合影。照片里還是三四歲的小江湖,她正張揚地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撅著嘴笑眯眯的,一雙小手緊緊抱住父親的臉頰。
這三個人怎麼會混在一起?江湖想,原來人與人的組合會這樣的滑稽,徐斯、高屹會聚在一道,還要加上這麼個前紅旗集團營銷總監任冰。
圍觀的路人見了,真怕這開跑車的男人當場揍了那開跑車的女人,熱心腸的趕忙過來攔了徐斯一攔,講:「朋友,說歸說,別動手,人家畢竟是小姑娘。」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江湖的腦中轟然出現,就像上一次看到徐斯同舅舅一起自紅旗大樓里走出來一樣,當時任冰還在她的身邊,告訴她這是怎麼一個情況。
江湖站在原地發了好一陣的呆,只覺得自己剛才就是個傻蛋。她根本什麼都幹不了,她人在這座廠房裡,卻什麼都幹不了。
只因為開始懂得:
他先將窗戶關牢了,待回過頭來,江湖已經站了起來。
這是父親完成的一個事業的奠基石,是父親對母親的一份真情摯愛,絕不容玷污。騰躍鞋的歷史帶給她的驕傲,甚至超過了曾經的自由馬帶給她的榮譽和身價。
父親曾經講:「我給你取名字叫江湖,希望你帶幾分男人的豪氣。」
齊思甜講:「好的。」
江湖簡直是嚷了出來,「徐斯,你給我滾出來!」
但似乎江湖並不這麼想。
江湖欠了欠身,想要轉身離去,方墨劍又叫住了她,招手讓她過來低聲囑咐,「你爸爸生前同沈貴在高爾夫球場賭過一場球,贏了沈貴五百萬。沈貴上周進牢里之前,已通知助理把支票轉給你。」
她默默看一眼江旗勝辦公室的大門,轉了頭,把江湖領進了另一頭一間小會議室,把門關上鎖住,再把自己隨身拿的文件一一放在了江湖的面前,說:「這是你爸爸生前存放在我這裏的東西,所有的手續都清了,我也確認了可以動用這部分財產,今天正好全部交還給你。這些是他在本地、北京、廣州和香港以你的名義購買的房產;這些是他存在本地銀行保險柜內的珠寶首飾;除此以外,你爸爸有海外股票投資,不過你也曉得這部分虧蝕厲害,而且上面在查。他個人的銀行戶口全部被凍結了,要做清償工作。」
這一聲極不友好又極其尖利,裴志遠乍聽江湖這樣語氣甚無理的呼喚,馬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她分明看清楚自己的驚恐。
當中的過程很窩氣,但又無可奈何。她被交警扣了駕照開了罰單當眾教育了一通。周圍有很多陌生人圍觀,她本該感到屈辱的,但是當街站著,熱昏昏的頭腦逐漸冷卻下來。她是不該當街自暴自棄的,既然在日本的懸崖邊已經折返,便要好好保重自己。
江湖甚至為心頭的這一觸之念而激動了,她是有她的歷史使命的,而眼前正面對著這個人,她是不應該放棄機會的。她幾乎是急迫地開了口,「那麼,洪姨,我是不是能從你們這裏把小紅馬再買回來?」
方墨劍罵道:「小狐狸,我早知道你沒安好心。」
她喘著氣想,高屹回來了,他還同那個徐斯混在了一起,還有那個在父親身邊待了十多年的任冰。
江湖一時間心急,想要超車,誰知前頭的雷克薩斯竟也突然改了道,又一下擋住了她的道。她一時閃避不及,往雷克薩斯的車尾燈上擦了過去。
江湖就會想,這個人怎麼天生性格就這麼冷?
江湖望住洪蝶,她的笑容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給予自己繼續前行的勇氣。
方墨劍關心道:「你要注意身體。」
江湖低頭跟著品嘗,根本味同嚼蠟。她把口裡的食物咽了下去,又喝了口紅酒,心頭熱了點。
他丟開了報紙,打開車窗,探出頭往這邊的天橋上張望,看到有工人正在作業,準備將廣告牌緩緩放下來。
高屹走到她的身後,緊緊抓住了江湖的小手,江湖看到對面牆壁上兩人的影子漸漸合在一起,互相依偎成一個「人」字,便有了力量,可以互相依偎著取暖。
洪蝶一愕,問:「江湖,你知道這需要多少錢嗎?買了以後還要多少錢用於日常的營運?」
這就是一盆涼水潑淋下來,江湖也愣住了,才自省自己是衝動的。
江湖卻沒有遺傳到父親一口漂亮牙齒,所以只能時常https://m.hetubook.com.com撅嘴。
江湖反握住岳杉的手,急促地發問:「爸爸買的股票虧了,投資的樓房倒了,連累紅旗跟著瓦解了,可是,他可以想辦法還的,雖然——雖然還是要去坐牢,但他都是可以活著的,他為什麼會支持不住,為什麼會突然心肌梗塞?」
菜一道一道上來了,洪蝶似乎是很想安慰江湖,不停為她布菜,還介紹說:「我最喜歡這裏的廚師做的鵝肝。在澳大利亞吃過一回以後一直念念不忘。後來他被重金聘來了Cee Club,正合我意,不用做飛去袋鼠國解饞的瘋狂舉動了。」
一句話就噎得江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心頭氣本就不順,被他一頓搶白,更是臉色愈發慘白。裴志遠見狀把口氣軟下來了,「江湖,我諒解你關心家裡的產業,但是你實在得面對現實,今時不同往日了。」
原來徐斯果真是這宗業務的主導人,所以他才會和任冰一起出現在高屹的百貨公司門口,那恐怕正是在談合作。
父親發了火,拍了她的腦門,下手很重,斥道:「丫頭片子說什麼渾話?要叫高屹哥哥,哥哥成績好,以後做你的小老師。你要跟哥哥好好學習。」
徐斯笑嘻嘻地講:「我來學習參觀。」見方墨劍板牢了面孔,他才又接著講道:「我一直對自由馬的童裝副牌小紅馬挺感興趣的,這回來看看。」
她是第一個發現江旗勝在辦公室內氣絕的人,她記得江旗勝最後的樣子,倒伏在他的辦公桌上,冷冰冰的,皺緊眉頭,微微張著嘴,雙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衣襟。
江湖沉默著。
江湖以為她自懸崖迴轉,就是一段新生,原來不是的,她到現在都還不能新生。現在所發生的不斷啃噬著她折磨著她。
他根本是懶得同她計較。
江湖搖搖頭,洪蝶便做主點了菜,然後說:「這裏的鵝肝不錯。」她把江湖打量了一番,女孩憔悴萎靡,甚是可憐,她不禁說,「好孩子,你怎麼還這麼同自己過不去?」
通過江湖的態度神情,他也能大致猜測她的心理。
她只是不停地哭著,抽泣著,氣都要接不上來,又縮成了七歲大的女孩兒。
江湖仰首看了看西下的夕陽,又望了望長輩真摯的笑臉,於是點了點頭。
江湖盯著鏡子,忽然啞聲問了自己一句:「你信不信有神?」
講完以後,她疾步走出此地,逃也似的。
江湖的眼圈還是忍不住紅了。
方墨劍走上前去,徐斯停留在原地沒有動。
她總是喜歡跟著他,當他是玩伴。但他總是冷冷的,不願意搭理她。她尋釁向高媽媽告狀,「高屹不睬我。」
被江湖的小爪子擋住半張英俊面孔的父親抓住她兩條白|嫩的小腿,向著鏡頭,笑得開懷。
在浦東郊區的南段,隔著主幹道的兩邊,有總計佔地一千畝的巨大建築群矗立,氣派非凡,尤其隔道兩邊主樓間還修了封閉式天橋,橋身掛著一排巨大的廣告語——「我的城市,我的生活:自由馬」。
她是誰?至少江旗勝在江湖上威名猶存,她的千金身份依然有效。他這樣說出來,之於她,是過分了一點點。
裴志遠根本就是理直氣壯兼氣憤江湖壞他大事,出口也不算客氣,講:「連紅旗都被賣光了,我小小騰躍又怎麼了?你也曉得我每年做的那點貼牌生意是紅旗的,還有一些外單,這回全部落空,我廠子幾百來號工人也是要活口的。你撈著遺產可以坐吃山空,不要鬧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話到我廠子里一干民工弟兄頭上。」
他拍拍江湖的肩膀,就像哄一個孩子,哄完以後又四處找他的金主去了。
這實在是稀里糊塗的乘人之危,太不夠光明磊落了。
後來父親決定頂著壓力將紅旗總部從四水市遷到交通更為便捷的浦東南部,也曾在家裡一邊吸著香煙,一邊這樣說道——
雖然現在未到營業時刻,裡頭空空蕩蕩,一桌客人也無,服務生仍恭敬地迎了出來。
她指著徐斯便叫:「你長沒長眼睛啊?這叫什麼態度啊?路上隨便亂停車啊?你媽沒教過你公德啊?算不算個男人啊?」叫完伸腳就往他的車門上踹了一腳。
江湖恢復了鎮定,她想,自己是需要冷靜想想這件事情。她把酒杯端起來,笑了一笑,對洪蝶講:「洪姨,謝謝你的指教。」
徐斯察言觀色,不知這對甥舅有何公案,但顯然他是不想做炮灰的,趕緊同裴志遠道別,尋到自己的車就鑽了進去。
昨晚他曾經沿著她的手,握牢過她的腰,讓她沒法動彈。她的反應,迷糊而熱情。如今,她的反應是忍不住地自然地打了一個寒噤。
她常常去墓園,坐在父親的碑前,能待很久。
雖然被長輩說中了心思,但徐斯並沒有心虛。他會選擇今日趕來,的確是沒打什麼太光明正大的主意。
裴志遠見他要走,頗有幾分焦急,想要撇下江湖跟著徐斯,卻被江湖一把給拉住了。
岳杉並不知道江湖的心頭萬千情緒,但見她神情悲戚,只怕她又要傷心,輕輕拍她的後背,安撫說:「他是個愛護女兒的父親,他是個走在許多人前面的企業家。」她緊緊握住江湖的手,緊得江湖無法再思考下去,「這就夠了,對你來說,夠了。」
「江旗勝變成了證人,出庭指證了我爸爸和他單位的領導。我爸爸被判了死刑。」
徐斯甚至有想過,自己其時並無女友,他可在江湖喪父這段時間,給予她一些情感補償。
他們怎麼就能那麼泰然自若?
這卻讓徐斯有些意外了,沒想到舅舅會關心到他的一盤大計劃中額外的小計劃。
高屹就那樣自自然然地從百貨公司里走了出來,穿著他千篇一律的西服西褲,頭髮很順,眉目疏朗。
她貼著行人道一邊的牆根,一步一步移動著,彷彿想要藉助這一片牆角,躲避世間喧囂。可是旁邊的馬路車來人往,全是沸騰的市聲,騷擾她的耳朵。就連夕陽的餘光還要欺進這一片角落,讓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現形。
有了好的氣候,才能告別一季殘冬,重新站回起跑線,邁開一年的序章。
他的腦筋還來不及轉過來,但是,緊接著,這女人的粗魯動作、粗暴態度一下觸到他的神經上頭。
可是江湖瞪著這樣態度輕忽的徐斯,她想,剛才舅舅就是要巴結他;她想,就是有人這麼虎視眈眈落井下石……就是他,就是這些人……
江湖是自下而上地透心地冰涼起來,瑟瑟發抖,眼淚迸流,仍是聲嘶力竭地叫道:「我是個笨蛋!笨蛋!還是我把你推薦給爸爸!我害死了我爸爸!我害死了他!」
可是她猛地摔了下來,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地上很冷,頭頂更冷,有人俯視著她。
短短几秒鐘,江湖想了很多,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忍了半天的怒火,隨著這些想法噴薄而出,終於憋不牢了,索性發泄出來。
江湖甩頭,不該如此,她需離去。
她坐在模特下首的陰暗角落裡,蜷著腿,沒有動,更不知道目光放空在何處。徐斯乍一眼看去,以為那也是一個不會動的模特。
他們的身後是自由馬在市百一店裡第一個專櫃,還有紅旗的老員工正在他們身後擺放貨品。
而江湖只講道:「我得回房了,少陪。」
這副面貌熟悉又陌生,她才明白了這不是他的天生冷然的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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