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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風去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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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昨日重現

Chapter 06 昨日重現

她被這瞬間的變故驚住了,只望著車窗上的濃痰,感覺要作嘔。
齊思甜愣住。她性情溫順,長得又很漂亮,一直是公認的初中部校花,同學們都喜歡她。只有江湖會這麼蠻橫地當眾不給她任何面子。
「爸爸十六歲就一個人上山下鄉,三十六歲的時候,他建了紅旗。」
江湖問:「你又去找那個老師了?」
江湖也覺得笑得過了分,收斂起來,說:「去哪兒?我送你。」
他對齊思甜講:「明天我讓律師把那層樓過戶到你名下,算是提前給你的賀禮。就這樣吧。」
江湖又望了望令箭荷花,心裏無端端升起一股尷尬。
籃球賽那天,海瀾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衫,和高屹的運動背心顏色很相配。她遞來鞋子的模樣帶著春天的溫柔。
空留下點點滴滴的回憶,
江湖心內一轉,安靜下來。
高屹掏出鑰匙開門,「懶得跟你說。」
江湖由衷地講:「謝謝你。」
方蘋沒有拿正眼瞧兒子,「一個人的身份不是用車來表現的,當年你爸爸踩黃魚車出的身,如今誰又能小瞧了他?只有那些沒三沒四不輕不重的二流子才會把錢砸在車上,開到大馬路上去招搖。現在公司做大了,就更要矜持,要穩重。」
江湖還記得海瀾當時是師範學院的大學生,派到學校來實習。報到的那天,穿了樸素的一身白,清清秀秀的。她當時給江湖的班級上視聽課,放的片子是《泰坦尼克號》。
江湖的笑容漸漸隱去,自己謀篇布局的功力如此遜色,才會導致現今的尷尬場面。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高屹說:「我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期望。」
這時的江湖矜持拘謹了,她手裡提著沉甸甸的環保袋,心情很複雜。她對徐斯說:「徐斯,如果我之前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我想先道歉,也許是我自己想的做的太偏門了,這樣不好。」
徐斯關上車門,「那倒是要換成我謝謝你了。」
江湖說:「我心裡有數。」
岳杉每天七點半下班,下班之前會來找江湖聊聊。這天她同樣準時來了,手裡拿了一疊資料,隨手放到了江湖的辦公桌上。
她以為高屹是來尋她的,但是看到海瀾走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進來。
江湖頗為慶幸,也很感激。她向徐斯道別時說:「老闆,多謝你。」
江湖有點羞赧,又有點鼓舞。
江湖沒有紅眼睛,也沒有哽咽,她說:「我現在才知道爸爸以前有多難。」
徐斯同莫北說了一陣話才道了別,折回店內。
徐斯將江湖作為自己的朋友介紹給莫北夫婦,彷彿這是一場平常的友人聚會。只是江湖有一點不自在,這是她認識的第一位徐斯的朋友,可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朋友同她約在一塊?
徐斯的舅舅方墨劍作為政府代表,如果能夠親自到騰躍的展位做一些慰問,自然會有不可估量的其他價值。而徐斯為她想到了。
父親,父親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高屹的心思?
她料想得到徐斯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徐斯一大早來到這裏。他的吻帶著清晨微涼的氣息,僅止於她的唇。江湖緊緊閉著雙唇,她害怕地盯牢徐斯。有些事情的後果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當年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徐斯答:「跑步。」
保安憨憨道:「平時愛折騰些花花草草。」講完就退了出去。
江湖候了她二十分鐘,她不算遲到得太離譜,且一到便抱歉道:「早上從成都回來,飛機晚點了,晚上還要飛香港。最近商演太多,總沒空赴你的約。」
她想,她很久沒有完整地去想一想,那段往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但是她願意把這段往事向岳杉傾訴。
江湖發覺岳杉又回到她的身邊,她不是孤獨的,而岳杉的姿態是保護的。
真真不能同這位徐老闆在話題上兜圈子,才一兩下又把自己兜成了下風,江湖無聲地咒了聲「算你狠」。
這些人情冷暖,這段日子以來,她是嘗遍了。
江湖怔了怔,才接了過來。等家政服務員走遠了,她示意徐斯同她走遠幾步。
這正如日本那夜,她太懊悔自己這種不能自控的情緒讓自己做出特別荒唐的行為。
她從來不養植物,念初中時上生物課,老師布置同學們養花作業,她選擇最不用費心的仙人掌。她把種著仙人掌的花盆放在鞋柜上,高屹每個禮拜會來家裡給她輔導功課,順便從江旗勝手裡領取家教報酬。他進門時習慣用一隻手撐著鞋櫃,用另一隻手換鞋。
回程路上,江湖把車開得很慢。
高媽媽如遭雷擊,聽得目瞪口呆,等江湖全部講完了,她焦慮地說:「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不行,這樣不行,我得找他去,我得找他的老師去。」
江湖挺得意,為的是她頭一回可以操縱別人的行動。
江湖捏著卡片哭笑不得,著眼處這麼大盆的花,一下把她的小小辦公室變局促了。
聽得江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多嘴多舌必是下風下場,她需謹記。
江湖接了過來,笑道:「您是行家。」
「怕什麼?」
徐斯笑,「所以我正要到你工廠找你說這事。」
徐斯把手背在腦後,「去佘山。」
早晨的太陽完全升了起來,徐斯再開回大馬路的時候,遇到了早高峰的堵車,正好方便他打一個電話。
海瀾出現在酒吧中央舞台,她穿著白色長裙,抱著一把吉他,聲音像緩緩溪水,清冽悠揚。
「被狠揍了啊?」江湖想要伸手摸摸他臉上的創可貼,被他一轉頭給避開了。
當然,這是在高屹遇見海瀾之前。
江湖想了想,「怎麼和老闆相處的數。」
高媽媽甩開江湖的手,「等他回來?他這麼晚都沒回來,不行,我不能不管。」她匆匆走了出去。
在沙發床上輾轉幾回,又看到窗台上仙人掌的影子,刺得眼睛發痛。
「告訴他們推遲到下午或明天。」
徐斯坐在她的對面,正拿著卷著油條的蛋餅狼吞虎咽。這桌子上只有他一個能旁若無人無須關注他人印象地據案大嚼,真是幸福人生。
他講完,立起身來,不管還在發愣的江湖,徑自開門走了出去。
「她的片子很有希望在東京電影節拿獎,又恰好用到我們的鞋,是個絕好的機會。」
這晚徐斯懶得再跑一長段路回自己的小別墅,乾脆回了離此處不遠的老洋房區,徐家的老宅便在這裏。
原來是如此,江湖又望一眼自己窗台上的小小仙人掌,在這間屋子內毫無疑義地被艷麗無比的同科花友令箭荷花壓過了風頭。
其實,江湖得知高屹結婚的事情,還是從齊思甜那兒聽說的。她是要同齊思甜談一個合作。這一步棋,對騰躍極之重要。
江湖很唐突地問岳杉:「如果是爸爸,他會不會簽?」
江湖幫他們把門帶上,追了高媽媽一小段路,可是高媽媽腳步飛快,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她急得直跺腳,又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回到高家門口等著。
她就坐在辦公桌前,一個不注意,窗台上的仙人掌已經長了老大一圈,針葉繁盛。
江湖先是請岳杉出馬同齊思甜方面洽談,被打了回票。
但,這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計劃。現在把一切都說破了,接受了他的好處,迎接了他的追求,那麼,她同齊思甜又有什麼區別?
江湖向岳杉這般道來,雖然強忍不再哽咽,但神色愈加哀傷,把頭低垂下來。
真是頭疼。遇上這位徐斯先生,連講一句話都要費腦細胞。她自小到大,何曾為了同一個人相處花這許多的心思,反覆斟酌反覆籌謀反覆思量反覆量力而行。
裴志遠走後,岳杉才講:「《時尚周報》的報道相當詳細啊!不但講到了徐風,還把老廠長是烈士子女的往事都報了。」
江湖望望火熱的令箭荷花,又望望台曆上的日程表,今晚左右無閑事,就答應了。
江湖腦袋裡轟的一聲,瞬間憤怒到了極點。這個高屹,一定是去見海瀾,還非要扯著她說謊。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著高媽媽就把關於高屹和海老師的那些事全部說了出來。
岳杉點頭,說:「最近營銷工作陸續www.hetubook•com•com增加,又是廣告又是比賽又是展覽的,經銷商那裡還得盯著,靠著你舅舅可不行。」
「是,你是哪吒轉世。」
「沒有想到高屹和海瀾會在一起,這是母校最大的新聞了。」
江湖竟然知道他想幹什麼,她把紙巾盒遞了出去,徐斯抽出幾張紙巾,從容地把車窗抹乾凈。
徐斯對她的揶揄應當不做解釋的,可仍答了句,「謝謝,是我媽的車。」
江湖冷不防聽到徐斯舊事重提,心裏絲毫沒有準備,也不知道該對他講什麼,最後只好獃視著他。
她見高屹要追出去,存心擋了他一擋,被他著急一推,重重摔在地上。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於是哭出來,「你還推我,你還推我。」
江湖捧起透明水杯,握著喝了一口,講:「我知道了。」
保安介紹,「這叫令箭荷花,花又多又大,長得快,又漂亮,一般養花人家都會養來布置陽台。但是栽到這花盆裡就不一樣了,這可是四方側角千筒紫砂盆,又這麼大隻,看陳色也是件古物了。」保安說完便將一張卡片交到江湖手內。
此時上了大橋,可以看到黃浦江面一片迷濛,對岸的城市也在迷霧之中,看不清真相。
這一幕太過深刻,江湖久久難忘。
江湖那時候只是小同學而已。她倍感挫折。
江湖用紙巾把眼淚擦乾。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保安抱著一株足有半米高的植物站在門外,臉都被擋住大半。
江湖接起來就說:「我辦公室沒有陽台可以布置。」
回到騰躍之後,江湖把每周的部門例會開了。會後她收到上回宴請的主編郵來的報紙,騰躍的報道大幅刊登在報紙上。
那時,江湖手裡拿著可樂,用破落嗓子在大叫,「高屹!高屹!」接著一跤摔得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喝可樂。
對方友善地說:「現在精神了很多。」
齊思甜坐好,微笑,每個角度都完美無缺。她說:「工作需要。」然後開門見山,「經紀人在幫我談一個國際名牌,所以現在不太能接新的廣告。」
這些羈絆讓她糊塗,讓她軟弱,讓她痛苦到無法保持清明的頭腦。
「從小到大,高屹都不怎麼喜歡跟我說話,可是我就是喜歡跟著他,攪和他的那些事情。後來我交男朋友,總是把男朋友跟他比,每個都談不長。高屹大學畢業后,進了利都做招商,一直在日本和香港地區工作。他沒再跟我們聯繫過,我也不敢和他多聯繫。」
海瀾讓同學們散了。
方墨劍有若干個月沒有見過江湖,此時見她氣色不錯,比前一陣胖了,也恢復了往昔的明艷,頗為感慨,問了問江湖的現狀,說:「老江在天有靈會欣慰。」
徐斯也笑,「那你就抓緊吧。」
江湖抽泣著,不敢過去,江旗勝推了推女兒,「過去安慰安慰高屹。」
她在學校里到處找海瀾,終於在學校的花壇截住了她,她身邊圍著好幾個同學,齊思甜也在其中。可江湖不管,氣沖沖說:「喂,你有空嗎?」

岳杉是頭一回知道江家這段隱事,知道之後,更不忍心讓江湖自揭年少瘡疤。她拍拍她的手,想要給予安慰。
徐斯敲了很久的門,江湖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來開門,但衣服穿齊整了,頭髮也順過了。
洪蝶拍拍她的手,「你爸爸是你的榜樣。」
她內心的百感交集乃至掙扎,徐斯竟然能揣摩得透。
有個同學的母親是師範學院的老師,她知道了一些關於海瀾的情況,譬如海瀾是北方小鎮考來本地,家裡只有一個重病的母親。
他原來是要開始自省自己是失態的唐突的發了神經的,但她有必要做出撇個乾乾淨淨,把一切當作錯誤全數承擔的罪人姿態嗎?
江湖一開門,一見是他就先吃了一驚,睡意全消。
保安說了,這花並不貴,自然就不能退。她只好講:「那謝謝你啊!」
江湖爬了起來,驅車去附近別墅區找個恆溫游泳池游個泳,把身心安撫下來。滿面的容光又回來了,清醒的頭腦也恢復了。
有人說,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江湖卻覺得男孩的心思女孩怎麼猜都猜不準。
岳杉考慮也沒有考慮,「你爸爸講過,人在市場上,就算被對方插過兩刀,只要生意可做可發展,仍然可以合作。他去廉政公署指證過你爸爸,但這份合同我研究過,沒有太大問題。」
她的語氣極為悲戚,讓岳杉不禁站住。
他還是這副態度,不把她放在眼內。江湖又氣又恨,賭氣講道:「是啊,你懶得跟我說,所以你媽媽去學校找老師說了。」
江湖低著頭當作沒有看見,只答覆長輩的問話,「自由馬是我面前的豐碑,我只希望可以做到爸爸做的一二,也許就算是成功了。」她對著方墨劍和洪蝶笑,「也要多謝長輩們的關懷和提攜。」
她最怕的就是他這種似是而非的調情態度,會讓她感到壓力很大。於是她坦白說:「我覺得壓力很大。」
任冰是知無不言,「高屹的母親過世了,他也基本沒什麼親人了,這回請了不少商界的朋友,搞得很熱鬧。」
清晨的太陽溫吞吞的,如同他昨晚輾轉反側之後的情緒。
江湖往後一退,差一點被石頭絆倒,絆腳的石頭令人氣惱,她忍不住了,回復他一句,「《春光乍泄》是男同片。」
一股氣憋在心口,那個難受啊!
徐斯一個箭步走過去,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對住她的唇吻了下去。
他決定親自出席高屹的婚宴。于公于私,都似乎是有這個必要。
「後來,我們公司和香港的利都百貨合作,我又見到了高屹,他管著招商的事兒,我攛掇著磨著我爸和他多合作,多提點他。可是,可是,後來爸爸事發,他去廉政公署舉報——」江湖突然噤聲,就差那麼一點點要把那段更驚心動魄的往事——也是父親的醜事吐露,她不能讓岳杉曉得,她低下頭,「我今天才知道高屹和那個實習老師結婚了。就像《神鵰俠侶》里的郭芙,砍了楊過一臂,可也成全了他。我欠他的,他欠我的——也沒有辦法算了。」
家政服務員跟了過來,手裡提著裝著保溫飯盒的環保袋。徐斯接過來遞給江湖,「回程上吃點東西,一路開回市區時間不短。」
江湖正想搖下車窗同徐斯打招呼,這時路邊躥出一個民工,走路搖搖晃晃,似乎喝了酒。民工走到她的車前,突然對著她的車窗吐了一口濃痰,又搖搖晃晃地走到對面去了。
那套衣服是她買的Jean Paul Gaultier的本季新款,穿在他身上正合身,雖然有點妖,倒也符合他的氣質。
江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過去。高屹很心平氣和地對她說:「那晚我是去和海瀾告別的,她準備回家鄉的中學任教。我媽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考上這裏的大學,我不會辜負她。」
岳杉眼前的江湖,又回到幾個月前那副迷惘又痛不欲生的模樣。這是最令她心痛的。她感同身受。
徐斯說:「我最近住附近的別墅。」
他瘦了,臉上生出了胡楂。送了母親的遺體去火化回來后,他向江湖招了招手。
掛上了電話,江湖愣了很長時間。
徐斯沒有想到江湖也會用這麼無奈的口氣說出這麼無賴的話,倒也愣了,他突然問了一句:「江湖,在日本的時候你又算什麼意思呢?」
江湖先是眼前一亮,那花兒鮮紅的花瓣向外卷開,極大極艷,闊大的綠葉根本掩不住花兒近乎囂張的嫣然姿態,遠遠一看,更似團熱烈的火焰。
回程中遇到紅燈,停下來時,看到路邊有拖車拖走一輛老式的別克,徐斯就站在路邊,穿得一身白,手裡還握著一瓶水。
那時由他代表徐風和江旗勝及沈貴一起合作那個房地產項目,江旗勝稱讚過他的果決幹練,有意無意介紹過江湖的情況。
人生已多風雨。
徐斯笑起來,瀟洒地轉身回去了。
岳杉多問了一句江湖現在人在何處,她如實答了,岳杉說:「徐斯有心了。」當然是有弦外之音的,也許還有提醒。
「沒有想https://m.hetubook.com.com到高屹會和海老師有一段,還修成正果了,誰的青春期能這麼轟轟烈烈啊?」
不過齊思甜畢竟懂人情世故,打了個電話同江湖打招呼。她說:「老同學,經紀人對我的代言管得嚴,本非我所願。」
感情之於她是談不攏了就散,從來不會有什麼額外的負擔。進退,是在她的股掌之間。
「江湖,是不是覺得和我談戀愛好處還是挺多的?」
倒是也巧,她下午同齊思甜約在Cee Club附近,正好順路。
他偶爾同混時尚圈的熟人閑聊,說起了紅旗的江小姐,對方講了一件逸事,「江小姐大學剛畢業那會兒交了個時尚雜誌當主編的男朋友,此男之前女友無數,和江小姐交往期間,還跟一模特藕斷絲連。江小姐知道后發了火,拍著桌子說過一句話——『既然想傍我,就擺出傍我的態度』。回頭就跟該男分手,自由馬的廣告就再也沒有上過這本雜誌。」
江湖沒好氣,「您都指示了,吃飯唄!」
「找了導演就得供著一個劇組,何況導演沒瘋狂粉絲。男主角是新人,人氣比不過齊小姐。」
江湖確認了一下四下無人,先「哼」了一聲,說:「你覺得搞師生戀很新潮嗎?」
她預備在國內先借媒體用懷舊風把騰躍的概念炒熱,用手繪比賽來推出騰躍的新品吸引眼球,然後搭一搭齊思甜那部可能獲獎的片子,將騰躍鞋同中國功夫掛個鉤,從國外炒到國內來。而且最最巧合的是,東京電影節期間,在東京有個國際鞋業展覽會,天時地利俱全。
徐斯在那頭答道:「行啊,既然想謝我,就請我吃飯吧。」
等到了辦公室里,自己的案頭也放了一個大紅信封,同早上洪蝶收到的那個一樣。Jane說:「利都百貨高總寄來的。」
多幼稚的惡作劇。江湖罵自己天真無聊。
「What?」江湖驚叫,「這裏到佘山?」
「老爺的別克車,一開上大路就拋錨了,車子剛被拖走,就看見你在這兒。」
江湖不知道怎麼答。徐斯真的明刀明槍同她周旋了,她又亂了章法。
徐斯笑道:「是不少。」
高屹一愣,推開了門,先叫了一聲「媽媽」,當然無人回應。他急了,聲音也大了,問:「江湖,你跟我媽說什麼了?」
而海瀾,也許領會了江湖的意思,開始迴避高屹。
高屹的手握住了海瀾的手。
江湖到底沒忍住斜他一眼,徐斯只是望著她微笑。
齊思甜又說:「也許很快就有機會了,聽說海老師和高屹結婚了,你會不會參加婚宴?」
高屹和海瀾,一人沿著一條軌道當作走獨木橋。海瀾衣袂翩躚,樸素的白裙子在夕陽的餘暉下劃下美好的痕迹。
對江湖來說,她只知道那個初夏太悶熱了,她總在床上翻來覆去睡得不踏實。半夜醒過來,身上有個地方墜墜地痛,還有溫熱的濕漉漉的感覺,就像燥熱的天氣,壓得人透不過氣。
她想,也虧徐斯這位花|花|公|子想得出來,旁人送百合送鳶尾送劍蘭送馬蹄蓮,他一出手一盆匪夷所思的令箭荷花,她想現在是不是流行送盆栽了?
岳杉以為可以再次見證另一個王國的建立。
高媽媽在學校里當著老師的面給了高屹一巴掌,這件事情被江旗勝知道了,他語重心長對高屹講:「你媽打你,是要你做人分清形勢。」
江湖如釋重負地轉身,幾乎想馬上光速逃回自己的車裡。
徐斯扭頭看向窗外。
次日高屹出門上學,眉毛上貼了一塊創可貼,看見江湖,根本不想理她,結果被江湖一把給拽住。
但是,這是讓江湖會痛徹心扉的取捨,她說:「可是,高屹他——」有太多話難以啟齒了,忽而眼內蓄滿了淚,嚷,「我不想——簽。」
從填報志願開始,高屹似乎同高媽媽鬧了些意見。
他不會給她機會就此糊弄過去。
「憑什麼?」
兩人沒有再說話,江湖打了一個電話吩咐岳杉和舅舅把會議改到下午。
高屹填的高考志願是北方的一所大學。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按照他的成績,他可以考上遠比這所大學好得多的大學。
以前的江湖,一直知道自己招人喜歡,不管是因為外貌還是家世。有喜歡她的人招了她的喜歡,她就會嘗試著交往;有喜歡她的人不招她的喜歡,她也會放任曖昧,享受一些便利。這在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可以,她也沒有放什麼心思進去。
接下來的話,徐斯就不用講透了,江湖真是太承他的情了。她馬上說:「那麼那個鞋業的展覽,你舅舅會去參觀?」
幾番滄海浮沉的蒼老身軀,願意重拾鬥志,站到這個女孩的身後,是因為從她的背影看到了另一個背影。
她暗忖,自己的前老闆曾經開的確是藝人經紀公司,莫向晚又是管理藝人的,同那些明星必有些私交。於是一念通,百念融,她心存感激地望一眼徐斯,這廝但笑不語,席間沒有再提及什麼。
高屹在江旗勝的面前,從不會低頭,但也從不會多說話。
如今就差人和了。這需要齊思甜的配合。
是他失態了,這是不應該的。今早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做他平日絕對不會做的事情。
這一夜她睡了醒醒了又睡過去,早上被父親叫醒。父親說:「高屹媽媽出車禍了。」
徐斯放開了江湖。眼前的人,且不說她是花容失色,但也基本接近這個狀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與她保持了一米的距離。
這便是岳杉所不能了解的工作範疇了,她說:「我建議你儘快招一個營銷經理。」
徐斯說:「高屹做得倒是很周到,連我嬸嬸都請了。也沒見他們聊過幾次。新娘子你認識嗎?」
岳杉問:「非她不可?」
她們要講私房話了,是不適宜有外人在場的。江湖欠了欠身,同她們道別。
江湖頗有些坐立不安。
清晨醒來時身心俱疲,好像又回到幾個月前。
有了父親的插手,江湖更加有底氣,她甚至在動腦子,想,在父親身上做一些工作,海老師是決計不可能分配到自己的學校的,而高屹在高媽媽和父親的雙重壓力下也一定會屈服。
徐斯十分意外,其中故事千絲萬縷,他完全可以想象,但他忍住沒有再把問題問下去。他只是想,江湖認不認得這個新娘呢?
齊思甜半天沒有答話。
江湖握緊了岳杉的手,還是講了下去。
「為什麼不直接找導演或者男主角?」
徐斯問吧台要了一杯熱檸檬水,走過去放在江湖面前,他說:「向晚離職以後,因為結婚生子就沒有繼續找工作。現在他們的孩子已經三個月大了,所以她有意物色新的發展機會。她的情況你可以具體了解一下。」
昨夜回到工廠,她就一直在想,自己給徐斯的那個吻,是做得過火了。一時間亂掉章法的爭鋒好勝,想奪掉徐斯的主動權,想避開徐斯的正面交鋒,想勝徐風一籌。但也許後果會很嚴重。
江湖把眼睛抬起來,好像在思索,也許在思索要說怎樣的話來跟他周旋。他們這樣真不像一早就發生過親密關係,且剛剛還親吻過的男女。
岳杉說:「他給了個五樓最好的位置,價格也很公道,很符合你計劃里的直營店發展的策略。簽與不簽,你看著辦吧。」
江湖的心驟然一緊。
岳杉感到很累。她露出疲憊的神態,站了起來準備離開。女孩還陷在痛苦深淵無法自拔。她以為她有著江旗勝的剛強。
高屹臨近高考的時候,辦了母親的葬禮,沒有參加高考。葬禮很簡單,參加的人也不多,人都是江旗勝出面請來的。
徐斯把手搭在她的坐椅上,人傾過來,好像是貼在她耳邊講話似的,似笑非笑說:「江湖,追女孩子就要擺出最有誠意的態度,你覺得我的態度怎麼樣?」
江湖說:「為了表示感謝,我會把工廠里的飲用水全部換成徐風的。」
用餐結束之後,徐斯先將急於回家看顧孩子的莫北夫婦送走,江湖沒有跟著一塊兒走,而在店內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候著徐斯。
徐斯把任冰喚來辦公室,問他:「高屹的婚宴請柬收到了嗎?」
平靜就這麼被打破了。
高屹當作www.hetubook.com.com沒有看到她在鞋柜上放的那盆仙人掌,他一如既往公事公辦地督促她背化學元素表。
她已經太久沒有和齊思甜打交道了,幾次社交場合的相遇,雙方也只當不認得對方,如今坐在一起敘舊,雙方心內是各有各的計較的。她有心理準備,齊思甜也會有她的分寸,她是聰明人,她的有的放矢會在不得罪對方的範圍內。
這問題是突兀的,但江湖是有準備的,而且她也不想迴避了,「他沒有給我請柬,不請自去是冒昧的。」
視聽課是兩節課連著上,中間休息的時候,江湖看見高屹站在教室門口。
徐斯晃了晃手裡徐風蒸餾水的空瓶子,笑,「幸虧我帶了水。」他不客氣地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坐了進來。
但也嘆息。
在夢境里循環演繹,
她把準備好的計劃書放到齊思甜的面前,講:「沒關係,我不需要你幫忙拍廣告片,只是小小地亮相一下。也許目前我這邊開價不會比國際大牌更有吸引力,但是合作期間,每售出一雙鞋都可以給一定比例提成。」
徐斯接著講道:「既然已經說白了,再裝腔作勢也沒什麼必要。你考慮考慮。」
她叫:「我早上還有會呢!」
徐斯對長輩們玩笑說:「我們來搶鞋業的老闆們的先。」
高屹不搭理她,只說:「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的中考吧!」
卻始終探不到你的消息。
齊思甜笑著拿過來,認真翻閱了一遍,認真回答江湖,「我回家再看看。」她突然問,「高屹的婚禮,你會不會去?」
但徐斯似乎是不預備聽她的回復了,他擺擺手講:「得了得了,你先回去吧。」
岳杉心想,她到底還是江旗勝的女兒,她有這一份自覺,那麼自己就可以放心了,這個女孩會不斷進步,直到成功。
江湖驚呼一聲,「原來我真的三頭六臂,能做這麼多的事情。」
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娃娃一般的無辜,讓他也沒有辦法再講什麼。能講什麼呢?他脫口問這一句已是失態——徐斯有點氣急敗壞了。
徐斯反倒笑了,乾脆尋了那張舒適的辦公椅坐下來,還蹺起了二郎腿。他說:「江湖,說什麼傻話呢?你不是早就看出來我喜歡你嗎?說真的,我的確是想追你。」
自父親失勢、猝死再到她苦苦掙扎的今日,已經很久沒有男人主動追求她了。
江湖暗自咋舌,此人精力真真充沛,連家族旗下小小餐廳都能管理得有模有樣,不能不嘆服。
海瀾平靜地說:「小同學,你說得很對。謝謝你的提醒。」
江湖知道高屹和海瀾有牽扯,是在酒吧的門口。
很快齊思甜的電話回了過來,她說:「多謝你照顧了,好的,再見。」
江湖朝她微笑點頭,她從一開始就覺著這位女士不但面善,連名字都有些耳熟。
莫北的手一直挽在妻子腰間,讓江湖一見便知這位靚麗女士生活在幸福家庭中。
一大清早,她的反應遲鈍,思維也不清晰。她還沒法明白這個大少爺為什麼這時候出現,只是結結巴巴道:「你——你——」
當然有觀察敏銳的學生髮現了。江湖聽到齊思甜繪聲繪色講著高屹和海瀾的事情,立刻對她嚷,「你無聊不無聊,整天說三道四,神經病。」
這樣一折騰,她再也沒有睡意了,這時已是晚上九點。父親還沒有回家,她爬了起來,不知是什麼情緒的驅使,讓她悄悄摸去了高家的亭子間。
是他吻了她,但她對他說「對不起」。
江湖不屑地想,自強不息個鬼。
江湖往後退了兩步。
徐家別墅的花園內也許正在開茶敘,花園內放了好幾張古樸的藤桌藤椅,洪蝶坐在最顯眼的那桌旁,徐斯的舅舅方墨劍坐在她的身邊,正為她倒茶。兩人有說有笑,洪蝶看見了徐斯和江湖進來,向他們招手。
她回到家裡,把仙人掌放在鞋柜上,再打開電視機,心安理得地開始看《還珠格格》。高屹會在這天來給她補習。她初三了,還是漫不經心的。
江湖說:「舅舅辛苦了。」
江湖憤憤而又有些憂傷。
江湖講:「沒關係,可以理解。」
夜已經深了,洋房前的弄堂靜悄悄的,徐斯盡量把車開得靜悄悄,進門時也輕手輕腳,生怕吵醒母親和嬸嬸。
江湖見保安抱得費力,先忙指著書架的角落讓他放好。
高屹冷笑,江湖看了出來,心內生出了些畏懼,又不敢再和他講話了。
江湖找了個機會悄悄去了衛生間,洗了把臉,拿出隨身的化妝包,重新化了一個淡妝。在收起口紅的時候,有人推門進來,正是莫向晚。
而江湖絲毫不覺得。
裴志遠向江湖邀功,「虧我一直盯著,好幾個經銷商鬆口了,答應咱們繼續入貨,賬期也不催得這麼緊了。」
好,不算白跑一趟。徐斯下車,把車鑰匙丟給保安泊車,他徑直走到江湖的辦公室門前。
「我怕江湖險惡,人情冷暖。徐斯,還有那個張文善,他們挖了一個個坑給我跳。」
岳杉說:「傻孩子,你怎麼還把高屹看成是你爸爸的對手?你太不了解你爸爸了,以他的見識和手段,怎麼可能敗在籍籍無名的小輩手裡?憑他高屹,就算讓你爸爸那些投資失誤了,那又能怎樣?江旗勝就算是做錯了,也是有本事反敗為勝的。」她握住江湖的手,「你別小看了你爸爸。」
而江湖似乎是反應過來了,唇動了動。她在想,這樣的事情,女方都不去介懷,拚命忘懷,他這樣身價這樣性格的人又何必耿耿於懷?
她的手機適時響起來,「敗類」兩字閃動。
但高屹還是千方百計想要找海瀾講話,甚至在學校里也會堵著她。
齊思甜嘆,「海老師很自強不息啊!」
一路氣氛尚算輕鬆地抵達佘山的徐家別墅,但也是過了十點了。
齊思甜問:「什麼時候見面聊聊?好幾回和你在一個場合內碰頭,總沒空說上話。」
父親有時候會帶她參加飯局,見識場面。這天的飯局氣氛很熱烈,後來又去了酒吧加節目。江湖非要跟著去,父親寵愛她,就把她帶上了。
徐斯側頭看了一眼江湖,等她掛了電話,才問:「你心裏有什麼數?」
江湖回到車裡,先把保溫飯盒拿出來,打開蓋子,是熱乎乎的燕窩瑤柱粥,熬了很久,味道很香。蓋子的夾層上還插著小勺,飯盒底下墊著一包濕紙巾。非常周到。
很小的時候,高屹的手握過她的手,現在高屹的手握的是那個年輕女老師的手。
徐斯當然也看到了她,他走過來扭開水瓶,把裡頭的水統統倒在車窗上,然後示意江湖開門。
徐斯笑,「你少安勿躁。」
齊思甜當然會講:「我一定會考慮的。」她指指那邊,「我的經紀人來了。」
這天的月亮不亮,烏雲很多。她剛剛走到高家門口,高媽媽突然把門打開,看到她在外面,十分意外,問:「江湖,你怎麼來了?高屹呢?他不是去給你補課了嗎?」
江湖笑起來,「連老闆都說『人才難得』,那一定是很難得的。謝謝你的晚餐和花。」
往事不要再提,
江湖都看到了,她想,她知道怎麼回事。
江湖在這一刻彷彿又回到痛苦的當初,怎麼都解不了的心結狠狠捆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呼吸都困難。她只是拚命搖頭,現時現刻沒有辦法做其他的思考。
江湖的眼角還是忍不住濕了,她用喝茶來掩飾,抬起頭來,滿眼笑意。
用餐時,徐斯一句話就解開了她的疑惑,「說起來,你和向晚還是前後腳的同事,為同一個老闆服務過。」他還特地詳細補充了一句,「那時候你的前老闆做的是娛樂公司,旗下藝人無數,向晚主管藝人公關事務。她離職以後,你們公司倒轉型成純公關公司了。」
發這一陣呆,時間過得飛快,已經晚上七點半了。
他的聲音很涼,讓江湖的心不住抖,又悔又怕,她流眼淚辯解,「是你沒有早說!」她跑回父親身邊,想,這都不是她的錯,都是那個老師的錯。
岳杉的建議正是江湖最近考慮的內容,也是江湖在辭退劉軍后和*圖*書,在人力資源工作上的首要之務。她尋了在獵頭公司任職的一位舊日同學幫忙招聘營銷經理,對方同她閑聊幾句,卻無意講到了高屹的婚禮。
海瀾看過來,她應該不太記得江湖,但也不喜歡她這麼無禮的口氣,問:「什麼事情,同學?」
江湖冷笑,「高屹都高三了,你想害死他嗎?他幹嗎要考回那種地方去?他本來就是那種地方來的,那種鄉下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洪蝶笑著對徐斯說:「你這老闆當得真是輕鬆。」
江湖笑起來,「你開的車怎麼不是被豐田召回的,就是一上路就拋錨的?」
她一邊講,一邊真的要往外走。
江湖只是苦笑。也許是因果循環。在父親在世的時候,是她從來不主動與這班別有用心的同學們攀交情,到如今,輪到她自己別有用心要攀附交情了,也是同樣這般的難。不是沒有一點點的自怨自艾。
「這麼辛苦。」江湖嘆道。
話說得很得體,能讓長輩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方墨劍點了點頭,洪蝶又問了問騰躍的情況,問得很仔細,江湖也答得得體而清楚。接著,方墨劍又講了些江旗勝的成功往事鼓勵江湖。
徐斯在她要走的時候又叫了她一聲,然後說:「江湖,公是公,私是私,你有你的意思,我有我的想法。不如我們由頭來過。」
再驅車回去辦公時已是精神奕奕。
洪蝶怪異地看了他們一眼。
這一夜,他睡得不怎麼舒坦。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長輩們還沒醒來,他又開著車出去了。
海瀾代初三年級的英語興趣班和自習課,她很年輕,看起來頂多像高中生的樣子,所以很有親和力。許多學生都喜歡她。
洪蝶奇問:「昨晚回來睡覺了?這一大早又去了哪裡?」
這是有原因的,徐斯原來還請了莫北夫妻一同用餐。對方夫婦衣著都很得體,尤其莫北的妻子莫向晚,面貌姣好,衣衫光鮮,笑容恬靜,在現場僅有兩位女性的情況下,把江湖比得灰暗無比。
夜班保安講:「在的。」
洪姨給他加了一碗白粥並油條,說:「胡扯,這外頭就是商業街,哪有地兒讓你跑步?」
但江湖畢竟年輕。她有她父親的心機,但卻又有更多年輕的羈絆,那些無謂的羈絆,在江旗勝曾面臨的困境面前不值一提的羈絆。
徐斯當然是不會作解釋的,直接領著他們一行人直接進廚房看主廚操作。
江湖在夜裡又沒有睡著。
方蘋睨他一眼,「聽說你又換了車?」
徐斯感受到了江湖身體的顫抖,她的唇甚至也在發抖。她沒有他想象中膽子那麼大。任性的大小姐,她所有的心機和任性,都有一定的心力承擔的範圍。
江湖站在一邊不怎麼講話,聽那莫北同徐斯說:「你算得真精,和同行西餐廳聯合進貨,食材成本降低了不少吧?」
這樣看著十分危險。徐斯不滿道:「哪能這麼開車?」
有客人陸續到訪,都是同行。徐家花園裡那些藤椅原來就是做這些準備的。江湖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徐斯把她送到花園門口。
徐斯動作靈敏反應迅速,用手格住了門,一扳,人一側身就進了房間。他用力把門關上。
「討厭。」但是江湖很想和他說說話,就問,「喂,你要考哪個大學?我爸說你可以考一本里那些和國外學院合作的金融經濟科,那才前途無量。學費嘛,他老人家的公司不是還有助學基金?」
江湖挑釁地講:「我知道你這樣的年紀叛逆,但是不能叛逆得太離譜了。」
而她,孤零零漂泊江湖,灰頭土臉自當正常,這徐斯有什麼好皺眉頭的?她沒好氣地對徐斯講:「今天很忙很趕。」
徐斯摁掉了電話。
她想,徐斯對待感情,應該也是同樣的。可他為何——江湖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她判斷不出徐斯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是一時興起,還是會認真對待。想到最後,她索性不再去想,把心一橫,加快車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隨他去吧!
江湖抱住枕頭,喃喃自語,「爸爸,你到底有多少想法,我是不知道的?」
江湖大為汗顏。她是消息滯后了,同行們都已經想到要來爭取方墨劍所能給予的支持,而她這麼後知後覺。她大大方方跟上去,同長輩們問好,被洪蝶拉到身邊坐下來,徐斯坐到他們對面。
江湖一直紅著眼睛躲在父親的身後,沒敢看高屹。
她果真垂著眼瞼,看都不敢看他,低聲說道:「如果我做了什麼讓您誤會的事情,我想這都是我的錯。」
江旗勝千金何曾落魄到要去傍別人?
江湖嘆道:「您就當我敢作不敢當好了。」
徐斯已經解決了他的早餐,正悠閑地喝茶,邊說:「不輕鬆,什麼都要操心。」
只有高屹這種要賺父親鈔票的人才會認真。
江湖想用仙人掌來扎他的手。因為他總是不理她。
她把片子內的經典英語台詞一句句寫到黑板上,在同學們陌生的單詞上標上了音標。
徐斯嬉皮笑臉說:「我開車去中央綠地跑的。」
他們兩人都讓事情失控在自己的手中。
只是回家的時候,她趴在爸爸的別克君威後座,往後看的時候,覷見了高屹。他靠在酒吧對面的牆壁上頭,看到海瀾走了出來,也不管紅燈亮起來,敏捷地穿過馬路。
她小心吃了一口粥,粥米香糯,瑤柱鮮美,可口又暖胃。她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徐斯見到她毫不掩飾地皺起眉頭。
光是這麼一句話就讓徐斯敬謝不敏了,他委婉地對江旗勝表達了拒絕的意思。江旗勝當然不會高興,但很快徐斯發現那個項目的問題,退出了他們的合作,也就沒有進一步交集的可能了。
他和班主任相持不下,於是高媽媽就被叫到了學校。
徐斯回到家裡,母親已經起床,正同洪姨一起吃早餐。桌上放著蓮子銀耳羹,徐斯給自己盛了一碗。
徐斯忍不住好笑。那麼,江湖自己先承受不住,預備攤牌了?
卻原來是這樣。
這所重點中學的校長是父親的同學,學校里有項獎學金由紅旗集團贊助,所以江湖沒有什麼精神負擔。
他一路過了江,把車開進了騰躍的廠區內,才醒覺自己此舉太無聊。今日是星期天,誰知道江湖會不會在廠里。
江湖展開卡片,不過是潔白的一張卡片,沒有任何修飾,內里就寫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徐斯」。
但岳杉站了起來,江湖立時察覺到了。腦中保留的一段清明,讓她知道不能讓岳杉在此時離開她,然後再用另一種態度來猜度她。
齊思甜在這天的氣色不是很好,戴著墨鏡,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人還是美人。
她難過地閉上眼睛,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江湖放在書架上的鏡子,倒映出自己的面容。兩鬢微斑,面染滄桑,的確是不年輕了。
十四歲之前的江湖,一直以為高屹的生活中,只有自己和高媽媽兩個女性,她有足夠的時間霸佔高屹的全部時間。
兩人交流了一陣公事,岳杉把所有報告都講完,才遞出一份資料,「這是利都百貨五樓運動城的專櫃租賃合同。高屹手底下的人送過來的。」
江湖也微笑地注視著她。這麼得體的一個拒絕理由。
江湖想起一段舊文,徐斯請齊思甜拍廣告,可是送了一輛跑車呢!也許這年頭男色加財色才會更吃香。她苦笑。
江湖問:「剛才你講這是什麼花?令箭荷花?」
回家路上,她把高屹同海瀾的事情全部告訴了父親。父親沒有說什麼,只是後來把高屹叫過來問:「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她從來注意在這間工廠內的下屬們面前的形象,但是她沒有想到大清早來敲門的會是徐斯,大吃一驚之下,連睡意都跑掉了,第一個反應就是關門。
這樣不行,這不是她把一切向岳杉坦誠相告的目的。
徐斯預備聽訓。
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就是十四五歲的江湖最大的心計了。
江湖看了一眼放在車前座的卡通小圓鍾,合理建議,「這裏很難叫到計程車,這樣吧,我送你到張江地鐵站。」
好一個徐斯,如此光明正大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江湖愕然,哪有人這麼不客氣的,而他也太不客氣了一點,和_圖_書她也不氣弱不迴避,把語氣加重了一點點,「徐老闆!」
徐斯沒有想到母親和那江湖丫頭會英雄所見略同,笑道:「媽說的都對。」
江湖輕咳一聲,「沒有想到你們都這麼八卦。」
他拆開信封,是一封結婚請柬,新郎的署名是高屹,新娘叫海瀾。
過了一會兒,高屹一個人回來了,看見了她,皺眉說:「這麼晚待在這裏做什麼?我送你回家。」
江湖瞪著眼睛嚷了,「你這麼凶幹嗎?你覺得你做得很對嗎?」
高屹沒法,把她扶起來,說:「你別鬧了,我媽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江湖說:「我在那邊等你。」她往前走了幾步。
江湖說:「那絕對是真要謝謝你了。」
她輕輕靠在岳杉肩頭,搖頭,「岳阿姨,爸爸不在了,我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委屈,而是人生有因果,沒有辦法的。爸爸這麼強大,最後還是倒了,我常常害怕。」
現在想起來,不是不能理解江湖的矛盾。
為什麼不能像父親一樣,將所有的情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江湖說:「徐先生,對不起。」
自從接手騰躍以來,她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來處理各宗事務,還是屢屢力有不逮。一碰到煩心事,多操點心思,臉上倦容立現。不能怪職場之內一貫重男輕女,女性同男性在體力和精力上的差別就是這樣的明顯。
「你就幸災樂禍吧你!」高屹冷冷地說。
「怎麼,不樂意啊?」
徐斯在那頭講:「就放著唄,和你的仙人掌做個伴,聽說這花也是仙人掌科的。」
高屹在學校里從來不會理她,別的同學都不知道他們的關係。江湖只能在課餘偷偷注意高屹的一舉一動。
江湖沒有愣很長時間,她是這樣答的,「哦,是嗎?大概會去吧,看我的時間。」
一股濁氣就這麼從徐斯的心底騰騰生起來。
也許她並不知道,她的父親江旗勝在最初認識徐斯的時候,曾有意撮合他們。
江湖沒料到高媽媽反應這麼大,她害怕了,說:「高媽媽,你等高屹回來再說吧。」
任冰果然是收到了,他以為老闆不想列席,便答:「我購好賀禮,附上贈言吧!」
她笑,「她們主編很捧場,最近幫我做了不少宣傳。瞧,經銷商都鬆口了。我想在她們報紙開始投幾期廣告。」
江湖忽然就醍醐灌頂了。
夜裡總是無數秘密和無數細節在心頭表白和呈現。而她想念父親,想起天城山那晚的噩夢。
江湖很驚訝,保安解釋:「剛才有人來送給您的,您看放哪兒?」
「你可以不理這些去國外的。」
江湖猝然一驚,早已平靜的思潮開始翻湧。
岳杉無言,看著江湖,女孩抬頭望窗外,視線停在無邊的黑幕之中,好像找不到歸去方向。她的眼圈也紅了起來,她唯一能勸慰江湖的是,「我一直認為高屹是迫於公司內部的壓力去廉政公署舉報,現在還是這麼認為。他沒資格也沒實力扳倒你爸爸。」她的心軟弱下來,「是我不好,挑起你的心事,你爸在天之靈會怪我的。江湖,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做得很好。」
江湖坐在暗處,人卻在沙發內輾轉,身板還是硬直,一刻都不能放鬆。所以她才會這麼累。
江湖一動也不動。
「你不知道本市地鐵在上班高峰能擠死蚊子啊?」
徐斯又說:「她的工作業績是標青的,對媒體公關圈很熟悉,人才難得。」
徐斯說:「Yes,我十二點要在那兒跟大人們開個會,十分緊急而且重要。」
徐斯笑了,說:「你來捧場就是給我面子了。」
這是她頭一回這麼叫他的名字,卻是為了道歉。徐斯覺得實在好笑,他報之以沒有笑意的微笑,說:「江湖,怎麼這樣敢作不敢當?」
她想,這頓飯吃下來,她再不明白徐斯的意思,也就太過遲鈍了。但這個意思他們都不便說破,而她是承情的,徐斯也是周到的,他把一切都安排在最得體的範圍內。
她把車往高架的方向開過去。
「那是日本方面安排的行程之一。」
江湖只覺得手掌痛得要命,只覺得心裏沒有來由地沉甸甸的。高媽媽還不回來,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心裏一害怕,甩開高屹自己跑回了家。
這是一件往事了,原來徐斯都不記得有這回事,還是那日飯桌上,洪姨同母親講起地產商沈貴因樓房倒塌那事被判了二十年,他才驀然回憶起來。
先前曖昧周旋,不過是想著利用他的喜歡,取得一些方便,再爭取回報給他商業實利。她同他,可以兩不相欠。
果然是狡兔三窟的有錢少爺。
江湖氣息很急促,胸脯都在起伏。
正好保安正在交班,見了他忙不迭打招呼,他搖下車窗問:「江小姐在不在?」
幾乎是下意識地,也是別有用心地,她在岳杉還沒走出這間房間時及時開口,「岳阿姨,我知道我自己很蠢,總是想著這些。可是,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悲慘的事,不是你站在我面前,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你做了足夠讓我痛恨的事情,我卻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恨你。」
保安安放妥當,好事多嘴了一句,「江小姐,這令箭荷花倒是值不了多少錢,但這個紫砂花盆可值了大錢了。」
徐斯知道她識趣了,便說:「我舅舅今天在我們家佘山別墅暫住,明天一早要去杭州開會,兩個月後他還得領隊去東京參加一個東亞區域經濟合作的專家研討會。」
徐斯喚家政服務員再加兩隻杯子,還為自己和江湖要了早餐,但江湖託詞已用過早餐。這樣的場合正好講話,要是吃起了東西,就難免讓話題的長度和深度打折扣。他也就不勉強,等茶杯送上來,親自為她添了茶,還推到她的面前。
徐斯不逗她了,說:「今天請你去Cee Club試菜。」
江湖嘆氣,「真是哪吒轉世倒也好了,還有齊思甜小姐需要公關,我下周約了她。」
濫用曖昧,有違初衷。有違初衷,也許會遭到譴責。她竟然在這條暗道上越走越偏差。
江湖點點頭,「老一輩的品味真夠一致的。」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她越想越好笑,握著方向盤的手也禁不住跟著顫起來。
徐斯從任冰那裡了解到江湖正在為營銷的事情頭疼,就給她打了個電話,邀請她吃飯。江湖因為工廠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又不好拒絕,只得匆忙趕過去。到了Cee Club的門口,江湖駭然發覺玻璃門倒映的自己一臉晦氣,一身暗色服飾,儀容顯得很糟糕。怎麼一天就把自己折騰得這麼殘?
江湖沒怎麼搭腔就掛了電話。
她看到過高屹和海瀾在放學后,在離開學校很遠的路口會合。她跟著他們鬼鬼祟祟走過幾條馬路,到了西區一段荒廢的鐵軌。
海瀾沉默了。
果真有名女士走近過來,一邊走一邊講電話,走過來時掛上電話,同齊思甜講了一句,「向晚說要找時間同我們聚聚呢!」
從初中開始,江湖就知道齊思甜是一等難纏的角色。她若是求你辦事,必定千好萬好,若是反之,則效果也相反。當年紅旗盛大的時候,齊思甜為了爭取到拍一支自由馬的廣告,沒少在江湖身上下工夫。當然,她現在也有權利拒絕一支收入也許並不是十分豐盛的廣告代言。
徐斯好像笑了起來,「江總,有什麼指示?」
但是,高屹會不會也請了江湖呢?
高媽媽是個細心的保姆,早就為她準備了一些青春期女生應該有的東西。江湖從衣櫃里翻出了衛生巾。換了乾淨的睡裙后,她又打了一桶水,將席子擦乾淨。
江湖想起他們最近一次的對話,很有一點不好意思和不知所措,只好找別的話題化解,「你怎麼在這裏?」
然而,真相頂簡單。她小心謹慎地利用著他的喜歡,可又不情願真的付出什麼。這是個矛盾的女人。
一句話逗得徐斯哈哈大笑。
她一骨碌坐起來,看見身下的席子染了一片紅色。她不免驚慌失措,但是她竟能迅速鎮定。
家政服務員進來送早報和信件,有一封請柬,用大紅的信封裝著,是給洪蝶的。洪蝶隨手放在一邊,也沒拆開。
江湖茫然地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咽了咽口水,喉嚨很疼也很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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