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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風去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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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誰是誰的劫難

Chapter 07 誰是誰的劫難

她向江湖道別。
然而,她略一深想,就會不自在。她想起的是這位舊日同學同徐斯的前塵往事。
他翻個身,放穩自己的身體,告訴自己,把這一覺睡好,不要再胡思亂想。
會議結束以後,他把江湖叫住。
她一聲不吭,只管吃東西。

他晚上睡在江家客廳的沙發上,江旗勝的睡衣並不是很合身,有些緊繃,正如他的心。
那一口粥如同記憶中的一樣香糯而甜軟,溫柔地撫慰到她,連喉嚨里那火燒火燎的痛都減輕了許多。這樣的溫柔輕輕牽動了她的某一處神經,內心深處酸不可抑,她哽咽了,鼻頭酸澀,低低喚了一聲,「爸爸。」
齊思甜點點頭。
其實紫砂花盆上頭用小篆刻著一句話,字體線條極細,花盆陳色又暗,她一開始沒有注意,後來還是保安提醒了她。
然而,當她抱著徐斯的時候,卻令他感受到了一絲異性的接近帶來的震顫。更何況這是他本能眷戀著的女性溫軟的身體而帶來的馨香。
徐斯把洪蝶的話截過來,「嬸嬸,您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傍晚時分,江湖從Paul內走出來,走到對面的展覽中心。那邊綠樹掩映,行人熙攘,無人會看到她。
沒想到徐斯先笑了一笑,他說:「江湖,你就別費腦子給我搗糨糊了。」
江湖順眼又看向那邊,高屹已從大夫手裡接過輪椅,把海瀾推去醫院的花園處。她便瞭然。
徐斯不忍再說什麼,他輕輕說:「你確實需要好好睡二十四小時,不要胡思亂想,不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此時切切不可失態,江湖拚命告誡自己。
怎麼會是徐斯?怎麼竟然會是他?
她不想承認,昨晚他的擁抱就如同父親的擁抱,她恍惚片刻,思念如浪潮般洶湧,無法抵抗,於是想要佔有更多,以便懷念更多。
徐斯答:「工作而已。」
他今天沒有開車,又是坐了她的車,讓她當了司機,在駛進桃江路附近的弄堂之後,他把她叫了下來,幫她給倒了車。
于自己,是一種深抵絕望的曖昧;
她打開了電視機,把粥和菜慢慢地吃完,隨後發了條簡訊給徐斯,說:「午飯很可口,謝謝你。」
小篆她是看不懂的,於是臨摹下來請教懂行的朋友,對方告訴她上頭寫的是:「得清閑儘快活,日月似穿梭過,富貴比花開落。」
但她,卻玩不起。
徐斯沒有再說話,問護士要了一張毯子給江湖蓋好。她伏在身邊,真像一隻棲息花間的小蝴蝶,被風雨扑打得氣息奄奄,需要安靜地休養。
江湖記下了高屹結婚的酒店,決定去看一看。
江湖把哈欠打了一半,驀然見他好整以暇,才想起昨夜的一切,不期然扭捏起來,收手回來順順頭髮。
徐斯沒有什麼指示,只是把會上那些他聽得不甚明白的地方一一問了一遍。
江湖一開始是錯愕,本能想要往後退,但是被他抱得死死的,兩人又再度緊緊貼在一起。
江湖為齊思甜斟了杯茶,「有心了。」她清了清嗓子,「海老師怎麼了?」
江湖此舉,雖然稍顯稚弱和衝動,但她刀鋒一樣迅捷而銳利的行事風格已露端倪。這樣的風格帶著男子慷慨氣,徐斯並不能說十分喜愛。加之她的態度總反反覆復,不冷不熱,徐斯更覺有一股濁氣存在心底。
江湖沒有想到,她之於徐斯,竟然能有這樣大的影響。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她在進退之間猶豫。
江湖瓮聲瓮氣答:「小時候他都叫我小蝴蝶,後來就一直叫我江湖。」
徐斯笑,就隨她心意,不再過分親昵。他送她進了注射室才離開。
於是江湖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如果這是一場戀愛的開始,她完全不可能具備以往所有交往之中的優勢。
江湖反而釋然,她對齊思甜講:「我明白的。我有時候想起,以前你們這班舊同學總是說我像郭芙,郭芙還是好命的,起碼最後遇到的是人好心好的耶律齊。不是個個都像她這麼好命。」
她望著那盆長得風姿綽約的令箭荷花,這花已開,花朵囂張跋扈,壓倒室內一切顏色,讓窗台上的小小仙人掌暗淡無光。她請了那位懂花的保安來看顧這盆令箭荷花,保安盡心盡責,把這花養得很好。
「我被你說得好像已經是最佳員工。」
而她,她是太需要一個依傍,一旦神經有一線鬆懈,就忍不住要肆意發泄。她是不是可以將這份明顯的尷尬無視,先用這一個堅實的胸膛,安慰著自己飄萍自傷的心?
江湖心潮起伏,但絕不會面對齊思甜外露。但齊思甜把往事娓娓道來,這些許經歷填補她所不知道的空白,別人的世界別人的苦痛,她忽而能夠融會貫通,然後推己及人,竟會一陣痛不可抑。
翌晨,她需要早起。
徐斯的氣息張狂而霸道,如同一場猝不及防的驟雨,但江湖心底明明是知道今日有雨。
女人,也許永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齊思甜半張了一張口,是駭異的、驚詫的、根本沒有想到的,半晌她才喃喃,「江湖,你是怪物嗎?這時候你還在跟我談合作?」
江湖遽然一驚,仰頭看向這個男人。
洪蝶點頭,「所以她和你以前的女朋友都不一樣。你以前交過的那些,分手也就分手了,但江湖——如果你們倆能成,我們長輩是很高興的,如果不能成——」
就拿最近一宗事來說吧。他推薦給騰躍任市場營銷經理的莫向晚尚未正式任職,便經他的暗示,先同齊思甜交流了一番,而後齊思甜的經紀人就找了岳杉談代言合同細節。
在這件事情上,她想,或者扮作鴕鳥,把頭往沙子里一埋,不再面對徐斯這麼難纏的對手,把眼前場景當作過去平常生活內的平常經歷,應付一下。
原來這個男人連這個方面都是同父親相像的。
徐斯叫了計程車把她送去醫院才回去公司辦公,臨走時叮囑,「把午飯送到醫院還是送到你家?」
這天的博多新記內人不是很多,他們仍選了上回坐過的那張小檯子。
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他只是又稍稍彎下身,她的呼吸里有法式全麥麵包那種獨有的質樸而飽滿的甜香。他很久沒有吃過麵包,原來這樣的香氣對他會有一種致命的吸引。他想他是不是需要請Cee Club的主廚專門為他做一道類似的菜肴……
洪蝶說:「你以前換女朋友,只要不是太離譜,你媽和我都不願管這種事兒。但這次——你是不是真想追江湖?」
江湖叫了一壺龍井,對齊思甜說:「我內火有點盛,只好下這個主張了,你不介意喝龍井吧?」
外賣用隔熱袋裝好,包裝得很仔細,隔熱袋上頭有「Cee」三個字母。她帶回家打開,甜香撲鼻,很能開一開胃口。裡頭裝的品種卻很簡單,不過是燕窩粥和清火的涼拌菜蔬,用不同飯盒裝好,量也正好。
自從重重打擊之後,江湖的精神沒有絲毫的鬆懈,總是防著那些意外。但有些意外總是在她不能防備的剎那壓迫她的心,她的五內彷彿被狠狠震了一下,說不清楚是酸還是痛。
她臉紅了。
江旗勝千金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富貴比花開落而已,只是清閑,再也難得。只能把一切悲傷嗟嘆懷疑悔恨摻雜成悵惘,沉澱在心底。
徐斯不動聲色看一眼江湖,據他所知,自從劉軍走後,騰躍的銷售工作是她親自管著,何時又讓她舅舅插了一手?
江湖傾身又為齊思甜添了茶,齊思甜沒有作聲。
她是這樣渴望著,渴望在沉痛的病逝的壓迫下,是這麼清晰,催促她尋找那唯一一縷可握牢的依靠。
所有的路人都會以為這是一對甜蜜的正準備婚禮的小情人在雨中情不自禁。
徐斯就是這樣的人,在兒女私情上頭也一定要握有主動權。和_圖_書他的話不會多,但一定會讓她徒呼奈何。
齊思甜站起身來。
江湖就睡在隔壁的房內,睡過今夜,她的病勢應該會有些好轉,明日她還要準時去掛點滴,明早他得提醒她一下。
一聽此言,江湖先是驚訝。她沒想到還未到任的莫向晚的效率竟然會這麼高,而且動作又如此精準。如若背後沒有他人授意,實在是不可能的。
江湖往後靠了一靠。
於是她把莫向晚送到廠區門口,握手告別。
而徐斯只是凝望著她。
她再也沒有動了,只抱著他的臂,彷彿維持著這麼一個姿勢,可以讓她安穩和安全,她便再也不肯放。
其實,江湖想,自己也是如此。
江湖忽而有些激動,「是啊,所以那時候我才發了神經,吃了虧。」
江湖想,在他面前看來是不要想有什麼商業機密了,他盯得這麼的緊。所以她把問題一一解釋清楚,末了問:「老闆,可以嗎?」
岳杉重重嘆口氣。
但是,她每一步的進步,每一個階段的進階,都贏得了那個叫做徐斯的男人的關注。有了這重特別的關注,她處處都能如虎添翼。
之後他又領著她去了注射室,那邊更是人頭攢動,有老人有孩子,喧鬧聲十分的大。江湖卻不以為意,尋個角落的空位坐下來,喚護士過來幫忙。
齊思甜是個甜美女子,蹙眉更添三分西子捧心的嬌嬈。江湖望住她,觀察她,一時想岔了,她在想,自己的賣相著實同齊思甜沒有辦法比擬,徐斯心裏到底在想什麼東西?
莫向晚忽而有些羞赧,「我先生在下面等我。」
江湖堅忍,徐斯相信。這幾個月騰躍的起色已經足以證明一切。
在她心中,
她弱弱地答想喝粥,後來不知道父親在大半夜使的什麼法子,弄出了一碗白粥,還是加了糖的,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
齊思甜說道:「海老師也得了乳腺癌,大約是遺傳的關係。她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上天對她可真不公平。」
徐斯卻很坦然,「今天有任冰的順風車,何必多在酒店車庫裡多佔個車位?」讓江湖腹誹不已。
江湖發了三十八度九的高熱,扁桃體跟著併發炎症,又患上了麥粒腫,醫生開了葯,問她是想打針還是吊水。
江湖停下轉筆的動作,用手撐著下巴,又想一陣,才說:「我覺得有個人陪在身邊做伴的感覺,還是很好的。」
岳杉眼角不禁濕潤。
齊思甜問:「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徐斯想起同嬸嬸洪蝶前一陣的一段對話。
徐斯想,他也需要自律。
江湖只得說:「徐老闆,原來你是這麼追求女孩子的。」
江湖在那幾天情緒極低沉,徐斯來陪她吃晚飯時,兩人都沉默著用餐。他見她抑鬱寡歡,就不會進一步探問,更不會貿然逗她說話。
黑的傘,白的人,在這陰霾的天氣中,這麼的觸目。
「他們兩人原來是鄰居,自小一塊兒長大,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青梅竹馬吧。高屹來上海后,過了幾年,海老師考到這裏的師範大學。海老師家裡的境況不太好,她的媽媽當時得了乳腺癌,正在上海治病。她的爸爸遺棄了她們母女,所有的擔子就都在海老師肩膀上了。後來海老師來了我們學校實習,和高屹重逢了。我想他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了感情。」
江湖沒有聽懂這是什麼意思,回到家裡上網收郵件的時候,順手查了查資料。然後,她坐在電腦前發了半天的愣。
江湖自然刮目相看。
在她抵達之前,江湖同獵頭同學通了一通電話,同學辦事很利索,已和莫向晚溝通過一遍。所以莫向晚對江湖的這次約見心裡有數,也能明白江湖的意思,所以她對江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江小姐,您太隆重了。」
江湖接到莫向晚的回復,便安排了一次比較隆重的面試。對方準時抵達,也穿了一身職業套裝,妝容淡雅,態度從容,看來也很重視這個面試。
江湖還是堅持洗了澡,重新上了葯才上床睡覺,睡覺前喝了一杯純凈水,加了兩片檸檬。她依舊是她,稍稍恢復,便有她的規律,很能自律。
對方自然醒悟,「我懂你意思,你放心吧!」
結果是江湖又被徐斯強制帶到博多新記陪吃了一頓晚飯。
他可以繼續艷遇,
然而,江湖上人過招,總有那麼些因由。江湖是明白的。
洪蝶從原先的笑意盈盈終至板起臉來,說:「你得好好尊重這個小姑娘,要是她覺得自己被虧欠了,是會向你討要回去的。」
或許病來真如山倒,江湖這一場病生足了一個多星期,每日都需至醫院吊水。岳杉同裴志遠都表示想要上門來照顧她幾天,被江湖給婉拒了。這些天早午晚三餐倒是日日有人送上門來,她可以被照顧得很好。
徐斯笑道:「幹嗎?見不得人嗎?」他伸手移開她的手,目光往她臉上停留片刻,又笑起來,「你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江湖用手捂著額頭。
她在瀏覽文件的時候,岳杉一直望著她。
這便是江湖時不時還是會發作出來的小姐脾氣,她發脾氣的時候,眼睛會格外黑白分明,尤其此時,還閃爍著晶瑩淚光,差一點點就要墜落下來。
他說:「張嘴。」
她怎麼又能不理解呢?一個孤女單身行走會有多麼寂寞和無助?她想她應當理解江湖,可是——她仍說:「你爸爸會擔心的。」
江湖答得很調皮也很無奈,「我現在除了奔波,也沒別的事兒好乾。」
如而今的江湖,唯一重要的是以自己的能量重新建立自己。
黑暗裡,他的眼睛卻很亮,認真專註地看她,逼得她只得直視他,卻看不透他眼底的意思。
徐斯承認,「這幾個月她的表現,足以證明了她不是,不是嗎?」
徐斯心底一觸。
江湖捏著簽字筆,在手指尖轉動,默然了一會兒,又說:「我以前也談過戀愛的,感覺過去了,不能在一起了,就分開了。順其自然吧。」
可是,江旗勝已經不在了,不能再庇護他的女兒一路太平。不管是不懷好意的天羅地網,還是真正可以借力的好風青雲,都需江湖自己計算和把握。
她時常會學父親這樣的微笑,於是便真的微笑。她在心內默念,「爸爸,我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對還是錯,是堅強還是軟弱,您要保佑我一直有勇氣走下去!」
她望望他的白褲子,褲腳被濺了不少泥水,確實有礙觀瞻。
而齊思甜慢悠悠地把話繼續講了下去。
不管是無視還是有心,江湖還是在哭累了之後,才稍稍退開了身子,想要結束這個擁抱。
洪蝶說:「內心堅忍的人,最受不得背叛和虧待,一碼歸一碼,會分得清清楚楚,態度難免就會銳利了。江旗勝做事情從不吃虧,他女兒也是。」
身邊的這個人應該是打開了什麼罐子,有撲鼻的糯香。
江湖的心軟弱下來。
江湖撓了撓右眼皮,才發現眼睛發澀,因一大早忙到現在,竟沒有感覺,現在確有發腫跡象,只好無奈聳肩,「最近真是太忙了,這下恐怕要好多天沒法見人了。我讓保安幫你叫車。」
徐斯卻說:「你是吃了虧,有些東西勉強不來,又何必搭上自己去吃虧。」
生了病還這麼倔強。
江湖把莫向晚的簡歷傳給做獵頭的同學,對方詫異,「你不是要我出面幫你請這位吧?」
江湖問他:「老闆還有什麼指示?」
江湖在心裏暗示自己,他沒看見,他什麼也沒看見。
徐斯抱拳,「小的道行淺,還是您老高明。」
江湖想了想,建議道:「我家樓下有間茶樓很隱蔽,茶葉不錯。」
他連想遮掩的時間都沒有。
江湖閉上了眼睛。
照片內的江旗勝,眼神炯炯,彷彿正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可以給予她們勇氣。https://m.hetubook.com.com她們命令自己一定要這樣想。
徐斯說:「是的,可我都快要忘了我爸長什麼樣子,他去世的時候我才五歲。」
徐斯另一手突然就把江湖的腰攬住,兩人一下緊緊貼在一起,也成了親密的連體嬰。
他的話中有話,江湖莞爾。她說:「是啊,就因為這裏周圍都是大店貴店,才顯出小店多麼珍貴是不是?」
江湖掐了一小片令箭荷花的綠葉子,在掌心揉碎。
江湖心裏是知道的。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簽完后,抬頭對岳杉講:「我大約會和徐斯談戀愛。」
徐斯說:「走了一腿泥,婚禮應該是參加不了了。」
徐斯說:「解釋得很詳細,是個好員工。」
江湖很容易就從舊日同事那裡拿到了莫向晚的資料,當她的履歷放在自己面前時,她想,徐斯既然想幫人,用的方法必定是最合適的。
江湖轉頭,來人高挑的個子,戴著墨鏡,淡妝,態度從容。她說:「來吊水,你呢?」
兩人一路上沒怎麼說話,因為江湖的眼皮作痛,喉嚨也跟著痛,頭腦昏沉,竟在車上睡著了。
江湖望一眼徐斯的背影,忽有一種難為情由心內升起,細細一想,既難受又好受,讓她有點無所適從。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既想快快擺脫,又想分辨清楚,卻又害怕分辨清楚。
廠區內果然停了一輛陌生的寶馬,有兩位男士站在車旁聊天,都是江湖認識的。其中一位一見莫向晚就招呼聲,另一位徑直往江湖這邊走過來。
齊思甜此人,張揚的時刻很張揚,低調的時刻又極低調,很會拿捏分寸。這樣的人在演藝圈不紅,才是奇怪。
的的確確很難去適應。
他又何曾不是佔著自出娘胎就無往而不利的優勢?剛才他一時情動的尷尬,此時此刻,在他的身上一點點都看不出來。他的那股子形於外且毫不遮掩的精明,讓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有一段犀利的態度,自有天然而成的坦蕩。
徐斯心頭定下來,這個女孩很會保護好自己。
江湖甩開他的手,那頭莫向晚已經上了車,同她的先生向這頭伸手道別。
江湖也笑,「我忘記戴一副墨鏡。」
只是這天,徐斯一離開,江湖也稍稍修整了一番,跟著出了門。
他想俯身親吻她,但是江湖把頭一扭。
「哪有哪有?徐老闆好心給我送雨傘,我感激不盡。」江湖趕忙辯解。
江湖的心上不期然就會起一些感動,想,這徐斯還是體貼的,只要他願意對別人好,會做得比誰都周到。她答:「送到我家吧。」抬腕看一眼手錶,「大約四個小時以後。」
江湖用力點頭。
徐斯好笑地瞅著她,「那麼你來教教我,怎麼追比較合適?」他放開了她,但還是拽著她的手,把她牢牢拉在自己的傘下,說,「你別老擺這種壓力很大的樣子,好像我正乾著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徐斯儼然一副教訓口吻說:「還是挺有悟性的。」不知算誇獎還是算諷刺。
齊思甜施施然道:「我一貫隨便的。」
她抬起頭來,把齊思甜打量了一遍。她的眼睛還腫著,所以看人未必真的能看清楚。眼前的齊思甜神色謹然,無悲無喜。她在熒幕上總是演驕傲的公主抑或大呼小叫的千金,但是回到現實,她能這麼一絲不苟,一舉一動都泰然處之。說任何話,擺任何態度,都好像這麼的冠冕堂皇。
江湖掛好電話,無聲嘆息,爸爸,其實我們都欠了岳阿姨的情分。
或許真是情不自禁,至少她不是一人獨留此地。
這是她至大的優點,永遠不會和現利過不去。
她的手,還無力地抵在徐斯胸前。他的胸前有濕意,是她剛才落下的淚。她的髮長了一些,垂下肩頭,她垂著頭,讓發把她的容顏遮掩。這彷彿是一種保護,不讓人輕易入侵。
江湖已經吊了水,正一個人縮著肩膀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徐斯在她身邊坐下來,她睜了睜眼睛,右眼還是很難睜開,她只得放棄,繼續閉著眼睛。
徐斯斜斜睨她一眼,「原來這世界上也有讓你羡慕的東西。」
江湖停住不動了,任由他來擁抱。
洪蝶捲起手裡卷宗,敲到他的肩膀上,「你有什麼心思,你嬸嬸我會不知道?」
對方訕訕離去,於是她終於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問:「原來你也是來參加婚宴的。」
他可真是不會客氣。江湖無奈,拿了鑰匙開了父親的房門,找了一套睡衣給他,「我爸爸沒你這麼高,將就著穿吧!」
江湖知道自己一副病鬼樣子不宜見人,可是卻一早就要面對他。但也沒有辦法迴避,她只好訕訕說:「不去了,我在家裡和他們MSN連線交流。」
她得意的樣子像是吃到甜蜜糖果的小女孩,那股子嬌憨又回來了。雖然她的眼睛腫著,甚至半張臉都腫著,徐斯卻覺得此時的江湖更加稚氣而可愛。
這天他吃完了飯,沒有坐多久就告辭了。過了一會兒,岳杉登門來探望江湖,一進來便問:「我在你家大樓門口看見了徐斯。」
「你簡直——簡直——」齊思甜哽了半天,找不出來任何合適的說辭,最後只好冷笑,「我算認得你狠。莫向晚來找過我了,她幫過我一個大忙,情面上頭我是不會不講道義的。」
她還是決定把莫向晚聘請過來。她抱抱岳杉的肩說:「我知道岳阿姨永遠都會為我好,我會當心的。」
江湖撐著徐斯的傘,突然想起來以前同父親一起出去的時候,都是父親來幫自己倒車。她有剎那的失神。
徐斯當作什麼都沒看見,道了一聲「早安」,然後收起了早報,先說:「灶台上有白粥,桌上有配菜。」然後又問,「今天還要上班?」
徐斯心內不免內疚沒提早注意她的身體,他說:「你的車鑰匙呢?我送你去市裡的醫院。」
江湖驚駭莫名,怔在當場。
沒有想到徐斯說:「你何必事事都去計較都去算計,累不累?」
江湖呵呵一笑,說:「要到『呵呵笑我,我笑呵呵』的境界,那得去喝酒。」
江湖尷尬了,因為徐斯沉默了。也許他覺得她太過虛偽,也許他覺得她的話題很無聊。
洪蝶特特問他:「聽說你往騰躍跑得勤。」
徐斯答:「快八點了。」
父親在母親逝去之後,沒有再續弦,但是不代表父親身邊就不會有調劑生活的女性出現。之於父親,之於徐斯,也許一段感情僅僅是生活中的一項娛樂,鬆弛緊張的精神罷了。
江湖靠在他的身上。在一秒鐘之後,定下神來。她先是講不出話來,也不知道怎麼講。
生意場上,聲色犬馬的公關作用她是知道的,但也知道如何安排合適的人做這件合適的事,讓自己不用身陷囹圄。
這應當是一個結束,可是之前的過程這麼慘烈。高屹父親的亡故,高媽媽的車禍,自己父親的驟然離世,她同高屹之間分不清的債權債務關係,父親離世后自己的艱辛困苦。
這一番艷遇,
江湖站起來想送客了,但貴客不動,往她臉上仔細瞧了瞧,說:「你得去醫院了。」
齊思甜抿一口茶,才說:「我也是在婚禮上才知道了一些故事。唉——」她幽幽嘆了口氣,「海老師和高屹,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岳杉無奈,「你用這樣的心態去談戀愛,是談不好戀愛的。」
莫向晚自然驚訝,同丈夫說了。後來莫北對徐斯開玩笑,「你給我太太介紹的新老闆在管理上講究雷厲風行、賞罰分明啊。」
如今情勢不同,心境也不一樣,她能夠放低一切,來細細體味。
確實只是真的去看看。
他像領著個孩子一樣領著她去掛了急診的號。這間醫院內的病人總是很多,再晚的急診也有大堆的人排著隊。
其實他可以將她送抵之後很有紳士風度地道別,但是他沒有,而是選https://m.hetubook.com.com擇睡在江家的沙發上,穿著江旗勝的睡衣,身上蓋著江湖親手拿出來的毯子。
江湖回身。
她把激蕩的心情緩緩平復下來,把遊離于外的思緒一把一把捉回來,把注意力集中起來,直接而坦率地說:「我很難過,這些都是我沒有想到的。謝謝你把一切告訴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受苦受難的不單單是我們自己。有時候是我太自私了。」
徐斯說:「江湖,我送你的花盆,還有一個同款的,上頭也寫了一句話。」
齊思甜說:「我來探病。」
江湖靠在門口換了鞋,又靠在鞋櫃旁喘口氣,才想起徐斯還站在門外。
她託了保安去問詢了一下紫砂花盆的價格,其價值在江湖心中估算的範圍內,徐斯的張弛,沒有逾越她的底線。他是高明的對手。
徐斯惋惜搖頭,「就是可惜眼睛腫得像小饅頭。」他在她想要踢他之前,擁抱住她,「省省你的力氣,好好養病。」
她這麼愛漂亮,前頭他同她講話的時候,就一直垂著頭,不想讓他望見她的矬樣。上了車便一扭頭,也是朝著車窗外的。
江湖笑,忽而問了對方一聲,「明天是不是高屹的婚禮?」
徐斯把手上的保溫杯放在一旁,輕輕將自己臂膀靠在了江湖的身邊。江湖馬上就捉住他的手臂緊緊抱住,整個人伏了上來。
徐斯仍用手一下一下輕拍著她,讓她知道身邊始終有人。
後來又是江湖開車送徐斯回浦東的小別墅,一路上她忍不住抱怨,「你怎麼出門都不開車?」
再次來到這間大屋子,他頭一個感覺就是大得太過空蕩蕩了。他那一回來時,這裏宴請了極多賓客,反而讓屋子有些擁擠。現在只他同江湖兩人,一開門便是撲面的清冷氣息,遠不如江湖在廠里的小辦公室緊湊溫馨。
看來也是一個開門見山的性格,對上江湖的胃口,她謙遜地笑道:「不不,我們公司以前從來沒有設立市場營銷部,第一回組建班子,是很重視的。這樣,我們公司的情況是百廢待興,薪酬方面也許不太具有競爭力,但是如果年底有盈餘,會撥出百分之十給管理層做花紅,雖然少了一點,但是我有信心這個比例會逐年遞增。我的目標是把鞋子賣到海外去,不是代加工,而是我們自己的牌子。」
江湖猝然握緊拳頭,同徐斯辯道:「什麼叫做搭上自己?不是讓你討了便宜了嗎?你還這麼多廢話!」
徐斯俯身向前,「喝酒能令你快樂?」
從不曾如此費勁地同一個女孩周旋一段感情,尤其是他竟然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萬分的把握。
江湖垂下眼瞼,不露聲色,「我一直以來都很有這個誠意,不然我也不會請你喝茶。」
江湖承認自己還是放不開。其實早幾天她見護士推著海瀾下樓做檢查,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看清楚她住哪個病區。
江湖說:「很多事情我們都沒有辦法把握和控制,我很遺憾。只希望從今開始,大家都能求仁得仁。我還是很有誠心希望同你合作的。」
江湖頭腦仍昏沉,可堅持說:「回浦東吧,明早還有個會。」
也許莫向晚沒有想到江湖會把話說得這樣直接也這樣完整,笑道:「江小姐太爽快了,竟然什麼都不問我。」
岳杉說:「我知道。」
而愛情是什麼?她托住腮,一直想,一直也想遺忘,那個人最好是她自己。只得一心人,一同經歷風風雨雨。
江湖失笑,暗忖,真是附庸風雅的富貴公子。
可她仍平平靜靜問齊思甜:「後來呢?」
她不清醒的樣子反而比平常要可愛得多,還傻傻問他:「現在幾點了?」
這時候天空飄起雨來,江湖沒有帶傘,側身往展覽中心的傳達室門檐處靠了靠。
她抬頭,眯著眼睛看他,果然一臉倦容,便不太好意思了,說:「我家就在隔壁一條馬路的小區。」
齊思甜也把杯子放了下來,神色凝重,「有的人生來幸運,有的人的生活卻充滿了不幸。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難免犯錯,有的人付出的代價大些,有的人則小些。老天未必公平。」
她驅車趕到酒店,酒店旁邊正好有一間Paul的分店。江湖進去叫了一杯咖啡,拿著報紙坐了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吃了一份商務餐,把經營報晨報看了個遍。
江湖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床,這是她的家,她恍惚以為父親仍在,穿著睡衣,蓬著頭髮,睡眼惺忪,還眯著右眼就走出房門。
而江湖很害怕。這是一番艷遇,於她,於他。他可以繼續艷遇,但她是玩不起的。
江湖看著下車的人兒被花傘簇擁住,她看不清楚。她下意識就踮了踮腳,只能看見新娘模糊的背影,她著一身曳地的白色婚紗。
她果然什麼都知道了,這江湖上頭狠打海摔慣了的人,誰又是省油的燈呢?如此的齊思甜,又怎會最後被人坑了?
徐斯說:「得了吧,三更半夜你還讓我開車過大橋,我可累死了。」
徐斯看著她又把江旗勝的房門鎖上了,知道那裡是她的心傷,她這麼不願睹物思人。他接過睡衣,調開目光,看到了電視柜上的江家照片,說:「你和你爸爸很像。」
徐斯望住江湖,她的眼內還有疑惑,所以臉容是脆弱迷惘的。她把鼻頭哭得紅紅的,嘴唇更像是雨後的櫻桃一樣,有著濕漉漉的吸引。
「這麼用功?這樣不行,好像我這個當老闆的太苛刻了,雙休日都讓我們江總這麼奔波。」
她轉回家中,一樓的物業管理員叫住了她,笑容滿面講:「江小姐,有人送來一個外賣給你。」
江湖在他的身後握著拳頭揮了一揮。
他不願再多想,把江湖手裡的相架抽出來,說:「你早點休息吧,我很能自便。」
江湖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江湖說:「老同學,我照付你中介費,算你業績。」
她竟然在抱著這個男人哭泣的時候想了這麼多的事情。
這個句點之前,有所傷心,也有所傷亡,傷害在不知不覺中如同利刃,遷及兩代。至此,也該結束了。
徐斯不是頭一回參加騰躍的會議了,會議一貫是江湖式的簡潔明了。
徐斯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拍撫她的背,問:「江湖,你爸爸平時怎麼叫你的?」
但是,江湖所想不到的是,她在離開醫院時,竟然看見了本該在度蜜月的高屹。
徐斯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早報。
徐斯的手停了一停,蹙眉,可見她舔了舔唇,心內被輕輕一撥,不動聲色地一口一口喂她喝完。
但這也是件再好不過的巧事,怨不得齊思甜會如此這般的氣急敗壞了。天賜的機緣江湖不會不緊緊捉住,她微微一笑,用茶杯碰一碰齊思甜的茶杯,「那麼期待我們的良好合作。」
齊思甜笑,「我知道,那裡有很安靜的包廂。江湖,你有時候思路快得讓人嫉妒。」
岳杉對裴志遠講:「等一下我把預支款送過來。」裴志遠自然臉上樂開花。
她在去醫院拿最後一個療程的葯時,情不自禁地就去了兩腺科的病房。
徐斯已經推門進來。
這樣一想,心裏也就涼了一涼。
徐斯的側影原來有幾分像父親,永遠能用最軒昂的姿勢適應各種場合,從不會失禮。
於他,不過是一場狩獵。
徐斯說:「別動。餓了嗎?要不要我喂你?」
徐斯大致記得江家的方向,好幾年前江旗勝在家中宴請過他和一干生意夥伴,只是那時候江湖忙著學業和富家千金熱衷的各類公關活動,沒有撥冗列席。
他這樣志在必得的追求姿態,並不能讓她舒服。可是他的擁抱溫暖,又讓她太想棲息。
目的已經達到,徐斯微笑,他打開車門下了車,還道了一聲相當輕飄飄的「晚安」。
江湖那幾天在養病,但並不妨礙她批示了一張付款憑和_圖_書證,由岳杉轉遞一份花紅給莫向晚,用的理由是績效獎金。
但是徐斯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喝酒的女人往往不明智。」
在輸液的過程中,江湖同岳杉等人通了電話,交代好公事。岳杉聽說她病了,十分焦急,江湖反而安慰了這位長輩一番。
他把車開到離江家最近的甲級醫院,把車往醫院的停車場內停穩了才推了推江湖,沒想到她真的睡了過去。他湊近,發現她雙頰通紅,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觸手極燙,於是伸手推醒了她。
她並不是很餓,反而徐斯餓得很,叫了一大堆菜,都是上回叫過的。
「送你回家?」
也就這麼一句話,江湖竟然愣了,不知為何乘勢緊緊抱住了徐斯。原來自己還忍著淚,卻在他的懷中徹底哭了出來。
也許這就是一切的一個句點。
江湖末了講:「我會讓我們的律師同你的經紀人具體談談細節。」
徐斯一邊開車,一邊轉頭望一眼江湖。
齊思甜輕輕冷哼,「你,你同他,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就是不知道最後誰坑了誰。」
徐斯沒有放開,說:「吃什麼飯?我還沒吃晚飯呢,現在人都酒過三巡了,我去了也沒得吃了。」
她沒有想到徐斯這號人物也有這樣的念想,只是想,若是以前的自己,應該不會有徐斯這般的閑情光臨這樣的小店。
這回她先在病區內徘徊了幾步,有護士見狀上前詢問,便問道:「有沒有一位叫海瀾的病人?住幾號房?」
江湖拿了鏡子一照,眼皮消腫以後還留著紅痕,依舊有礙觀瞻,便沒好氣地講:「嗯,連眼影都不用塗了。」
莫女士在原公司任職時間超過五年,工作業績斐然,在娛樂圈和媒體圈都有口碑。無論哪個方面,都符合江湖的需要,尤其齊思甜能迅速晉陞一線女星,全賴莫向晚力排眾議為她接了一部歷史正劇。
江湖慌亂地扭頭避開陌生人用手擦乾淚,只聽見徐斯對對方講:「我們對別墅婚禮沒興趣,對對面的酒店婚禮興趣比較大。」
這幾天他在江家用餐基本上飯後即告辭,也少了興緻停留逗趣了。
展覽中心在做婚慶博覽會,一對一對的情人進進出出,甜蜜好似連體嬰。
於是也就水到渠成,如同她想象的那麼容易,莫向晚是個很易溝通的對象,也很有職業素養。她親自把莫向晚送了出去,講:「我真誠希望你可以儘快上班,我們有一大堆營銷活動要做,我已經快應付不來。」
江湖閉著眼睛,小心吞咽,她只是在想,也許父親就在身邊,就這樣呵護她。也許一切一切的孤單和凄涼都會過去,待她睜開眼睛,又回到從前,重新回到父親的羽翼下,她不再是一隻莽撞得四處碰壁的孤鬼了。
莫向晚答:「如你所願。」又好意提醒,「江小姐晚上可以用一點金黴素眼藥膏。」
但是她也頭一回知道他在浦東的小別墅原來離騰躍的工廠不遠,她還在別墅區的會所里游過泳。
年輕的女孩,總能倒下又爬起來,繼續生氣勃勃,很快就會恢復。徐斯微笑。他走到她的面前,點一點她的額頭,「有松有弛,這樣很好。」
她的唇上還留著他的氣息,而他也果然知道怎麼來堵她的話。
齊思甜自己開了車來,竟是很普通的沃爾沃,一點都不起眼。
岳杉所言極是,連憐愛自己的父親都不是善類,認識徐斯至今,通觀他的所作所為,他又豈會是耶?
「想人生待則么?貴比我高些個,富比我鬆些個。呵呵笑我,我笑呵呵。」
這次又是他開著她的車,一起回了市內。
江湖在凌晨的時候醒了過來,右眼仍沒法睜開,她勉力地睜開左眼環顧四周。點滴瓶內已經剩下不多的藥水,她的身上蓋著毯子,身邊的男人正端正坐著看報紙。
這完完全全是平生頭一回,徐斯只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異常狼狽,可是又不願意稍離半分。
於是江湖便真的借用走下去的勇氣很快恢復元氣,在身體上,她把療程內的點滴吊完,基本腫也消了,燒也退了,就是臉頰蒼白,看著一臉大病初愈的弱相。
徐斯想了想,搖搖頭,「真不記得了。」
她送他到別墅門口,正要催徐斯下車走人,徐斯卻俯身過來,讓她本能往後退了一退。
徐斯講:「這裏雖然做的是潮州菜,但就是有種老弄堂小飯店的感覺。」
江湖睜開眼睛,就看見岳杉臉上露出的憂慮。她也轉頭看向父親的照片。
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想要瞭然她的一切。
她把座位往後調了一調,整個人氣息奄奄地趴著,面孔沒有朝著他。
岳杉對此頗有微詞,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在資本市場摸爬滾打過的豈會是善類?更不會是食草動物。徐風投資的一些企業,聽說都有徐斯的心腹。」
富貴比花開落,人生不正是如此嗎?只是清閑快活,又從哪裡來呢?
他當然會意興闌珊。她對他的追求並不甚積極,總一副可有可無的態度。
對方答:「是的。」
她又問他:「你爸會不會讓你騎在他脖子上?」
徐斯的心情應當不錯,叫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吃得很香甜,看來是餓了。他還說:「這裏的老闆就在周圍一圈開店,也不開到別的地方去,也不開多了,在合適的地方做合適的事,算不算聰明的選擇?」
原來他看到了那張全家福。江湖把相架拿過來,捧在掌心,很稚氣地講:「人人都說我長得像爸爸。」她又問他,「你呢?我見過你媽媽,你不太像她,你應該也長得像你爸爸。」
徐斯當時皺皺眉,講:「您夠誇張的。」
到底有多愛,才會如此愛屋及烏?江湖想,也許自己一輩子都無法體會。
心內微微一盪,又剎住。此情此景,若稍有綺念,似有對不住屋內逝去長輩之嫌。終於,他可以把心情平靜,去除綺念,靜如碧波。只是碧波深處,深如黑夜,他自己也探尋不到。
江湖往徐斯的這邊靠了靠,整個人又縮了縮。
徐斯趁著這個當口出去買了份外賣,提回來時還是熱氣騰騰的。
然則細想,確有其道理。
一時半刻,她竟然有點百感交集。
徐斯穿著她送給他的那套白衣白褲,笑吟吟站在她的面前。
不過事與願違,直到她的眼皮消了腫,徐斯放心取笑了一句,「恭喜你終於不用當金魚了。」
也罷也罷,江湖把手輕輕環在徐斯的腰上,閉上眼睛。閉目塞聽,且先靜靜享受這一刻的寧馨。
徐斯坦率地說:「我是挺喜歡她的。」
煞的是什麼風景?憶及剛才的風景,江湖驀然面紅。她期期艾艾說:「你好去參加婚禮了,我要回家吃飯睡覺了。」講完掙一掙手。
世間一切不能皆如她意,人、事、物,太多太多的是她沒有辦法把握的。然後,她的肩膀軟弱下來。這是她失態了。
江湖完完全全沒有辦法把齊思甜泡的茶喝下去,那茶格外苦澀,根本就是難以下咽。她問:「她——不會得的也是乳腺癌?」
對方笑:「這是所為何來呢?」
江湖慘然一笑,「是的,老天未必公平。」
這是場曖昧的遊戲,但是它有一個不堪的衝動的開始,不安的過於互相揣測的過程,還有一個不明的甚至可能會潛藏危險的結果。
她怎麼能在一夜想到這麼多人這麼多事?江湖翻個身,逼迫自己入睡。
那人不是徐斯是誰?
她只好厚著臉皮順著編著他絕對不會信的詞,「是啊,不是要去日本參加鞋博會嘛!」
也許此時自己身邊真正關心自己的,也唯有這位長輩了。
看到他的褲子,又想到他的反應,江湖開始尷尬。
但徐斯的手沒有鬆開。
江湖狠狠瞪他,他只當沒有看到,自顧自又叫一碗飯,胃口真的很不錯。
世間的苦痛,遠超過她所能想象的範圍,太令人不堪重負了。
徐斯的唇終於能拂開江湖的唇,把全部情緒傾瀉。不知道過www.hetubook.com.com了有多久,他才終於放開了她。
也許是她寂寞了太久,才會這樣的軟弱。她沒有再掙脫徐斯的擁抱。
岳杉但願自己是杞人憂天了,她望著江旗勝的相片,心中默默禱祝,「江湖站起來不容易,如果要她再遇到什麼艱難險阻,切切保佑她面臨的不要是一個粉身碎骨的深淵。」
江湖說:「我相信以前行業內的口碑,勝過我問千百個問題。現在你的情況是已婚已育,這樣的員工許多公司都會歡迎,對吧?」
江湖迷迷糊糊的,打了幾個噴嚏,有些不甚清醒。
岳杉微一側頭,就能看見電視柜上江家的全家福,年輕的江旗勝有著她最熟悉的意氣風發的模樣。
難怪她經常不回家。
徐斯嘆口氣,終於把慾望壓制。
此時的江湖,難免是帶些初醒的邋遢的,睡衣不整齊,頭髮也很亂,眼睛仍腫著。
有人自江湖身後走出來,「你病了?」
江湖的右眼皮又癢起來,她又用手撓了一撓。徐斯已經走到面前來,江湖下意識用手往臉上一擋,把臉撇開。
江湖頗為難地猶豫扭捏。原來她這麼大一個人還怕打針,徐斯在旁哂笑。他對醫生說:「還是吊水吧。」
江湖久久無言。
江湖銳利,他也相信。
對面酒店的門口陸續有車開了進去,車頭綁著花球的婚車終於出現,在酒店保安的指揮下開進了酒店區。路線蜿蜒,好像畫一個句號。
確實是得去醫院了,這一場會議下來,江湖一開始就在強自支撐,但連續兩個小時的動腦費心,讓她的眼皮益發沉重,右眼完全睜不開來。
她軟軟地靠在了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是的,江湖明白。父親去了,而她活著,不論多辛苦,都要走下去,好好的,不辱江旗勝的聲譽。
江湖點點頭,吃一口梅菜筍,筍乾味道十足,甜咸適口,一下就把她的胃口打開。所以說,是她不曾見識過很多美好事物。
徐斯偏說:「你難道來婚博會踩點?」
先前兩天,江湖的眼皮還腫著,不怎麼願意麵對徐斯,他只當沒有看見。既然他當了睜眼瞎,她再處處計較,那便是狹量了。
會議快結束時,裴志遠頗有得色地邀功,「嗨,我今晚還得陪著那幾個經銷商大爺。」
他陪了她這麼大半夜,他又沒有開車出來。她不是不領情的,只好為難地講:「要不你也在我家將就一夜?」
「江湖!」他這樣喚了一聲,完全是非要她回答一聲的態度。
這個感覺太熟悉了,身體的某一處會不可遏制地變化,基本而原始的變化,這麼迅速,這麼激烈,這麼毫不掩飾。
也罷也罷,棋逢對手不過如此。江湖用坦誠當作武器,還是技高一籌。今日這番話已讓齊思甜無心再多爭辯,最後只得是願賭服輸。
「不不,我的員工都是最佳員工。」江湖說。
徐斯冷眼看她,也只有這江湖,才能同他親吻以後,還能把腦瓜轉一個飛速,真話假話場面話句句都能現場編造出來。他不免是氣餒的,所以冷笑,「凈說反話來煞風景。」
徐斯並不是每天都來探望她,一天隔一天地,總是揀晚上六七點過來,來之前給她發一條簡訊,晚上一起吃頓晚飯,說一會兒閑話,大多談的是公事,譬如手繪比賽,譬如即將到來的鞋博會。過了九點半,他就會告辭,很有分寸。
江湖得意地講:「我爸會,我七歲的時候還能坐他脖子上。」
江湖想要揉揉眼睛看清楚,手被徐斯捉住,「別亂摸,你睡著的時候給你塗了藥膏。」他叫來護士為江湖拔了針頭,又扶著她站起來。
此人心思難以捉摸,她甩一甩頭,還是不要著眼此處。但這樁樁件件的千絲萬縷,她一念即明。
江湖是感覺到了,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為她的接近所起的變化,熱而且僵直。而他沒有說,沒有動。
徐斯是個能安排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
江湖上的恩怨原本就不是黑白分明,江湖勸慰自己不應拘泥過多,找來這許多的不自在。
於是她想開口說話,想尋一個合理解釋掩蓋剛才的瞬間失態。
徐斯的想法有很多,然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吻在了江湖的唇上。
齊思甜微微一怔。這是她所意想不到的江湖的回答。江湖沒有激動,沒有閃躲,只用普普通通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讓她捉不住任何話柄,也摸不透她的情緒。
她有一點點震動。這是她從來不知道的往事,竟然是這樣的一個開始。她什麼都不知道。
江湖臉上畫了一個問號。
她們抵達茶樓,江旗勝父女是這裏的常客,老闆一向出來親自接待,今日看到更有嬌客,便把最優雅最隱蔽的包房貢獻出來。
他來參加會議的用心,江湖是揣度出一二的。他自然對她有些心思,但也不會僅僅如此。徐斯既然想做什麼,必然會事先做足許多功課。他這幾個月來已經參觀了無數陳衣廠和服飾公司,更不消說對自己的投資產業查得那個緊。
江湖搖搖手,卻對身邊徐斯講:「是啊,看到別人夫妻恩愛家庭幸福,我很羡慕,不可以嗎?」
江湖陷在黑暗裡,神思恍恍惚惚,記憶忽近忽遠。這一番情形好生相似,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突然地病了,父親抱著她半夜上醫院,她窩在父親的懷裡,又哭又鬧,父親哄著她,問她想吃什麼。
齊思甜答:「如果我不跟你說,估計你也會去問其他的同學,我想既然遇到了,就同你聊聊吧。」
她蹙住眉頭。
江湖不自覺就紅了臉。
江湖講:「這個人原來在時尚圈娛樂圈都有些名頭,你找她的時候放一點風聲。雖然騰躍是個沒落的老牌子,可是為了尋發展,還是希望能出好的薪酬和福利延聘一些人才的。」
江湖問他:「你就這麼喜歡這小店?」
江湖給岳杉倒了茶,又切了水果。岳杉把這一周公事上頭林林總總的文件拿出來,請她過目簽署。
江湖乖乖把嘴張開。
怎麼竟然就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陪在她的身邊?
如同他記憶中的一樣,仔細回味之後,他不願意就此放開。
就在醫院的大堂里,有醫生推著一輛輪椅從某個監察室內出來,輪椅上頭坐著一個女人,開口喚了高屹一聲。那竟然是海瀾,而此刻她穿著一身病服,戴著口罩。
徐斯是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回的簡訊,他說得很簡單,才三個字——「不客氣」。
徐斯說:「你還挺能自嘲。」
「她可不是你以前交往的那些小明星,嬌嬌女。」
齊思甜悠悠然地給她沏茶,自己又抿了口,才講:「不知道怎麼回事,高屹在他的媽媽去世以後就沒有再和海老師來往了。海老師為了給媽媽治病,去深圳做銷售賺錢,這麼拖延了幾年,她的媽媽去世了,再後來她就回家鄉去教書了,當了希望小學的老師。我們一直在通信,一直到這回高屹回頭找她,我才知道這些隱情。」
世事便是這般的巧合,就在這天早晨,在大太陽底下,她同齊思甜狹路又相逢,還彼此給了一個笑臉,如今更要促膝長談,坦陳一部分的真實。
不知怎的,回到自己家中,江湖仍是整夜未能成眠。今夜是個不眠之夜,也許有人正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之中。
只見江湖轉頭對岳杉講:「那些經理們都挺辛苦的,也支持了我們這麼多,該好好犒勞犒勞他們。」
身後有人過來兜售,「先生,小姐,我們是瑞金賓館里的花園別墅,適合辦非常浪漫的室外婚禮,還送婚房,婚房送兩天哦!」
但那些只是妄想而已。
她自稱是病人的朋友,想要詢問病人的病情。護士為她查了一下,當然基於職業道德,並沒有透露得很詳細,只是說這幾天這位病人要做一個卵巢去勢的手術,最好不要頻繁探望,以免病人術前勞累。
突然,有人在她頭頂撐了一把黑傘,遮住越來越細密的雨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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