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車子開出來時，彷彿就是慢鏡頭，一寸一寸地挪動。方竹站在車的對面，近乎貪婪地往裡探究——何之軒很認真地握著方向盤。

方竹點點頭，不再深問下去，那畢竟是他的職場私事。

過去已經從他身邊遠離，而她還眷戀著那輛自行車。

「我感覺你們公司的菲利普和你不對付？」何之桿笑。

方竹能明白，解釋：「就要一份餃子，芹菜餡，我會很快吃完幫你把位子空出來接下撥客人。」她把菜單還給了老闆娘。

何之軒答：「比在香港好一些。」

第一道上來的菜是她最先點的餃子。

只是在路過大廈附近的一間東北菜館時，她還是停了下來，這時已是晚飯時分，裡頭傳出飯菜香氣，讓她腹餓。她乾脆就走進菜館，尋了一張靠角落的四人位坐下。

方竹遲疑著點了點頭，舉手對老闆娘講：「再拿一下菜單。」

老闆娘怪異地望她一眼，有點不悅，怪她一個人佔四人位。

人情有多勢利？

他為她安排好了，才說：「這次是想做一些實在的項目。我和*圖*書接了『孔雀』的護膚品項目。」

頓了一會兒，兩人都快要沉沒在周圍的喧囂里，方竹又起聲問：「這次回來有什麼新的計劃？事情難做嗎？」

何之軒說：「事發后，警方在曉曉隨身的物品里找到『丙味嗪』，葯已經吃了一半。他們查了她的醫療記錄，她一直有到醫院治療抑鬱症。警方初步判定自殺的原因是抑鬱症。」

他記得認識她那天，她穿著Levis的牛仔短裙，很朝氣，也有點小時髦。後來不知為何她就再也沒有穿過了。一直到他們住在一起，他為她整理衣衫時才又看見這條小裙子。當時他問：「沒見你再穿過幾次啊？」

坐在他身邊的女士說著話，有白皙的面孔，妥帖的髮型。方竹認出她來，是紀如風的侄女紀凱文。認出來以後，她慌忙往後退一步，轉個身，背對著馬路，一直等那車駛遠。

「就我一個。」

團聚團聚，人只有團團坐在一起，才叫聚。

客人走到方竹這桌來，對老闆娘說：「兩位，另一個已經到了hetubook.com.com。」

「李總也什麼都不知道。」

何之軒答方竹：「如果公事公辦的話，不會有太大問題。」

那時他才回到這個城市沒有幾天，不料這麼快就遇上她。

街上的車和人都比平時的少，她默默沿著光禿禿的梧桐樹走，一棵一棵，好像度過的蕭條歲月。偶爾的熱鬧是百貨樓前掛上的年末打折大橫幅，提醒人們新年即將到來。

何之軒望一眼厚實的餃子皮內若隱若現的餃子餡，笑問：「芹菜蝦米，沒有錯吧？」

她說：「我就點了一份餃子。」

方竹被熱乎乎的餃子燙了口，就把咬了一口的餃子放在盤子里：「李總這些年把老廠老牌重振起來，有他的不容易。」

又是這家酒店。

她一個人一條影，還有天上的白月光，與這蕭條的梧桐倒相稱，與這一兩聲勢單力薄的炮仗聲相稱，但是離團聚有多麼遠？

才這麼一想，就瞥見大廈的停車場出口駛出一輛車，是她看一眼就已經記牢的奧迪A4，車子正面開出來，又拐了個彎，但她已經ｈｔｔps://ｍ•ｈeｔuｂoｏｋ•cｏｍ•cｏm看清楚裡頭坐的人——除了何之軒，還有一位女士。

何之軒知道她的怒意從何而來，他說：「曉曉有抑鬱症。」

方竹想，從這個月開始，這個城市裡的很多人都要陸續背起行囊踏上歸鄉之路，回家團聚。

方竹低語：「她什麼都沒跟我講過。」

方竹駭異地抬頭。

他站在辦公室內，往菲利普那間玻璃間望過去，可以隱約看到她碎短的發，挺直的背。自認識她開始，她就沒有留過長發，一直不曾改變。自認識她開始，她一直這麼隨意地打扮，也一直不曾改變。

何之軒在她的對面拉了凳子坐下來，說：「方便嗎？」

果真她才是那場感情里的至大輸家，始終無法擺脫出來。這全部全部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上一回她來他們公司採訪菲利普，還存心避著他走，他是看到的。

何之軒沒有繼續說話。

上一回她坐在他車的後座，沒怎麼看到他開車的樣子。他們分手的時候，他還只騎自行車，沒考上駕照。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自行車了。

和_圖_書方竹愕然。

她的口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隱怒和鄙棄。

被說破的老闆娘卻生出了些許不好意思，忙敷衍：「沒事沒事，您慢慢吃。」她轉身招呼新進來的客人，「您好，幾位？」

方竹同老闆娘一起訝異地望過來。

方竹仰頭，數著樓層，數到十七層，在想，何之軒在不在裏面？

年輕的老闆娘走過來把菜單遞給方竹，詢問：「幾個人？」

方竹聽著，又想，這麼些年他的口味倒是沒有變。當年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大多時候用泡麵和路邊小飯館打發飲食。後來結婚了，知道要更加節儉，她就特地想要學學做菜，問過他的口味。他把他愛吃的幾樣講出來，然後手把手教她做。

何之軒仍保留著以前的習慣，先把餃子往她的骨盤裡搛，以照顧她為先。方竹小聲說：「謝謝。」

方竹微笑，他還記得，但是鼻子酸，不知道應該如何答。

方竹咬牙：「這樣的父親！這樣的父親！」再也不能說出其他的詞彙來。

方竹想，他走了進來，她是不好多想的，多想了就會想入非非，過頭以後www.hetubook.com.com，會更難過。不管怎麼樣，她暫且就用一個友好的態度同他相處，不再無端迴避了。

她竟然又走到了「君遠」樓下，這麼鬼使神差地。方竹站在酒店門口，面向辦公大樓失笑。

這是何苦？她對自己說，還是趕緊回家，不然再在街上晃來晃去，真的要晃出毛病來了。

其實，她多聰明？別人一點點眉頭眼額，她就能識別清楚，包括她為什麼再也不|穿Levis小短裙，包括她為什麼一眼就看出菲利普同他的嫌隙。這是她的精明和敏銳。

有一段時間，她把這幾道東北菜做得很像個樣子了，還為此得意過一番，但是……又是不能再回憶下去的部分。方竹深深呼吸，找了託詞問何之軒：「工作忙不忙？」

何之軒自然地就把菜單接了過去，加了鍋包肉、地三鮮、東北大拉皮、砂鍋魚頭。

一來一去，誰都不落勢。

酒店門口有絡繹不絕的客人湧入。雖然城市裡的人漸漸少了，但逼近年關，各樣的聚會卻漸漸多起來。人人都愛熱鬧的生活。

她答：「太短了，多不方便？我現在要騎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