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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相觸的是久違的體溫，溫柔地通過肌膚傳遞到心底，恰如這些年她午夜夢回所期許、所懷念的。方竹的心，跳得匆促而慌亂，就怕一瞬之後，崩塌的地方會接著接著潰退千里。

方竹沒有再讓何之軒的副駕駛座的門白開，深深吸一口氣后坐了進去。

正如這個城市的性格，扭捏的、矛盾的、不坦誠的、防備的、不自信的，又從不認輸的，自以為是地非要維持表面榮光。

鬧市的馬路在下班時分總是異常擁堵，車子行駛得不很順暢，人的心思也不很順暢。方竹一直不作聲，分開這些年，她其實有些忘記怎麼無障礙地同他交流，如今重逢了一兩次，除了關於李曉、關於公事上的交流，她還是不清楚如何同他講話，該怎麼問他一句「別來無恙」。

屋裡藏青色的窗帘、藏青色的床單、藏青色的被褥，桌椅書架和木床都是宜家最簡易色調最單一的小型款。所有的傢具都一塵不染，可見住的人常常打掃，只有書架上的書報雜誌散亂放著。

她喜歡把最近常看的書報雜誌都堆在觸和-圖-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書架臨著寫字檯的那一端總是亂著的。

何之軒把自行車靠在梧桐樹下，動作帶著久違的熟稔。方竹看著呆了一呆，有熟悉的片段閃回，她咬一咬唇，閉一閉眼，令自己不做深想。

這樣的傻事她做過一次，痛悔可能要蔓延一生。

她是不挑牌子的，但所有牌子的口味一定都是同一種，何之軒想。

方竹蹲下來打開冰箱門。裡頭塞滿了各種速凍食品，最多的是水餃，「灣仔碼頭」的，「思念」的，「龍鳳」的，各樣品牌都有。

還是何之軒開了口，問她：「感冒都好了？」

這樣直截了當的要求，讓方竹白了白臉。

這話令方竹心底輕輕一觸，好不容易累積好的堅強防禦瞬間就要崩塌。

掌勺對他說：「這裏不刷信用卡。」

原來他一直在懷念。他對她說：「方竹，你的脾氣還是這樣。」

方竹的小亭子間一角放著小冰箱，冰箱上頭擱著微波爐，微波爐上頭堆了一堆陳年舊報紙，還沒有處理。無論她在家事上如何ｈtｔps://ｍ.hｅtｕbook•com.ｃｏm努力，總是會馬大哈地在某一處打理不好。她因此生出許多煩惱，可還是改不了習慣。

他掏出現金埋單，埋完單同她說：「走吧。」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徑自領著她走出門，又說，「在這裏等我。」

她囁嚅：「不用。」

何之軒從大廈的車庫內把車開了過來，像上回一樣，幫她把自行車摺疊起來，塞入後備廂，再把副駕駛座的門打開。

何之軒輕輕皺眉，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帶著難言的尷尬，他今日強行踏入她的生活領地，是給她造成負擔了。他嘆氣，點頭。

好像又回到相識的最初，坐在他身邊就足夠讓她心神不寧。而他一定是老僧入定，從不起波瀾的模樣。

何之軒鬆開了握住方向盤的手，伸過來，在她尚未回過神的那片刻，按住了她的下巴上。

於是方竹便真的只能在原地等待，自一開始的開始，她就沒有辦法拒絕他的任何決定，除非她決然到讓他來不及做決定。

彷彿是人到了眼前，就卡了帶子。卡了帶子的方竹只好報了地m.hetubook.com.com址之後，選擇垂首不語。

他們很久都沒有這樣直視對方，經年的分離，從未如此接近，眼神相交，似過千年。太熾熱了，會出事。

方竹眼睛酸澀，她輕輕揉眼，心內明白自己還是情願在原地等著。

後來一直沒有多說什麼話，一路到了方竹租住的石庫門弄堂口，何之軒突然就問：「不請我上去坐坐？」

才轉身，手就被何之軒抓住了。很緊，她想掙脫，於是兩人角力。

方竹的心口擂鼓擂成密集的鼓點，從分開那一年起，到此時此刻，她一直給自己擂著戰鼓，不回首、不退縮、向前看、向前跑。可在這刻，鼓點亂了，她不想亂，拚命命令自己立定，但最後只能夠氣若遊絲地無奈笑一笑：「何之軒，要不我去買飲料吧？你來我家都沒什麼好招待，怪不好意思的。」

她扭過頭來，望向他，點點頭。

方竹看見他盯著書架看，有些發窘，走過去略略收拾了一下。再指了一指書桌旁室內唯一的一張椅子，說：「你坐。」又問，「開水沒有燒呢！你想喝什麼？」又說，「我www.hetubook.com.com這兒還有啤酒，這倒不用等，要不要喝？」

何之軒沒有鬆開手，就這麼待在她身邊，靠近又靠近一些，讓這氣息更濃更近。這麼些年，她還是那個她，站在原地，他靠近一些，就能聞到當年朝夕相處的氣息。

他這麼一句，讓方竹自覺自己的堅強有些裝模作樣了，可是非要說：「何必之軒，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都應該有個新開始，不是嗎？」

他知道，方竹又退了，她的面色那樣怪，充滿期待，又極力想要迴避，還有一絲難堪。她退回她的防線內，防備著一切無法把控的現狀。

何之軒轉過頭，他望住正望著他的方竹。

前面到了一處十字路口，遭遇紅燈，車停了下來。

也許方竹覺著冰箱太亂，也許她覺著暴露一次又一次，越來越氣餒，就匆匆又關上冰箱門，站起來說：「找不到，我還是去燒水吧！」

今日的明月同往日的明月已經不再一樣，何之軒默默地放開了她的手。

方竹想的沒有錯，確實如此。

何之軒話不多，人穩重，不代表他就是亦步亦趨的人。他的要求提出來，人也跟著hｔtｐs://m•ｈｅtｕbｏok.coｍ.coｍ下了車，還鎖好了車門，打開後備廂，提出她的小自行車。

她將何之軒引到自己的小亭子間外，打開窄窄的木門，扭亮了電燈。

何之軒跟著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他叫來掌勺埋了單。

何之軒收回了手，冷靜下來。

方竹把蒸餃全部吃完，抽了餐巾把嘴抹乾凈，未曾抬眼多望何之軒一眼。她知道只消多望一眼，一定又會有亂紛紛的思緒擾心。他突然的邀約，他突兀的提醒，都會讓她想入非非。但，該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不能夠再容忍自己停留在原地留戀，而後再次進入自己無法解決的循環困境。

她站起身：「非常謝謝你的下午茶，這時候我得下班了，我先走了？」

這麼近的距離，是在越過了那麼遠的距離之後才得以重新接近，面對面，早已沒有了當年枕邊的呵欠呢喃，熟悉之中的陌生令人感懷。

她咬住下唇，將身體往後撤了一撤。

方竹的習慣，何之軒一直知道。

方竹只得領著他進了石庫門。

他們的步調還不一致，這些年各顧各的跑，也許彼此的跑道已成為亂麻。他得理一理，便專心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