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只怕不再遇上

作者:未再
只怕不再遇上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六章 從不知(七)

第六章 從不知(七)

楊筱光聽得怔住,這是非她熟知範圍內的複雜和糾結的往事,她無法給予方竹任何意見,只好問:「那你現在怎麼辦呢?」
方竹說:「我怎麼有臉和別人提這些事情?」
她仍舊是賭氣,翻出自己的工資卡,到銀行把所有的余錢取出來,找了個機票點想要買兩張從上海到哈爾濱的機票,但是待要付錢時,她卻交不出何父何母的身份證號碼。
至大的缺憾是什麼?她還不能坦然正視他又向她伸出的雙手。
「他們當夜就坐火車回去了,在哈爾濱轉車,到黑河坐上了客車。但是……但是……大把遇上車禍翻車了。」
是的,她是放不下。方竹抽一下鼻子,沒有哭,她想,因為放不下走不出去。所有人都知道。
「剛才我想告訴你那個廣告劇本的事情,你聽我說完呀。那支廣告的腳本故事說的是大學校園的愛情故事,女孩男孩一起打熱水、上晚自習、一起工作面試,情節很簡單,是何領導拍板用的。
方竹這才想起來,自從她搬出自己家同何之軒同居后,何之軒春節時候就沒有回家,所以他的父母才來了上海。
方竹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她捏緊手機,手在疼,但也顧不上。
吧嗒一下,一堵牆隔開她和他。
門外響起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方竹匆忙地將手機放在床頭柜上,拉滅燈,蒙上被。
方竹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何之軒沒有開口挽留她,所以她一直在想,他是恨她的,他的恨她承受不起,她對不起他,她的莽撞和自私已經結出最不可挽回的惡果,而他,最終也放棄了她。
「黃浦江。」
方竹說:「我是真的害怕見到他,他這次回來以後,我常常想,我寧願他不回來,hetubook•com•com那些事情就只在我的回憶里吧,這樣我就不用面對我的回憶的錯誤。可他還是對我這麼好,他越對我好,我就越愧疚。他那種悶脾氣,什麼都不會外露,我不知道他怎麼度過那段失去父母的日子的,痛不欲生那是一定的,而我是罪魁禍首,他當時都不願意我陪著他,在那個時候他一定恨我。這麼恨過我的他,我怎麼去面對?又怎麼好安之若素地享受他為我做的一切?」
那頭的楊筱光聽得心慌,低聲小心問:「後來呢?」
方竹好不容易才把點點滴滴的細節重新拾撿拼湊,斷斷續續地敘述,楊筱光沉靜了會兒,在她把所有的事情講述完畢后,說道:「竹子,你太主觀了,你以為你的選擇是對他好,但是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當然,這是你們的事情,我這個不知道內情的外人沒什麼立場給你什麼意見。
何父仍是溫和地笑著,看到了火車票,順手就拿了過來,放進衣兜里。
何父慈祥的表情鼓勵了方竹。
然後,她偷偷地回到了小亭子間弄堂口的招待所門口,徘徊和觀察了許久,終於看見何父走了出來。
那條傷口本來就在,深且至今未曾愈方竹由此時此刻,又回到彼時彼刻。
何父叫了小籠包和雞鴨血湯,說:「你們上海人都愛吃這個吧?之軒的媽媽——我是說他去世的媽媽,一直很想念這些小吃。很好吃。」
方竹喝了點湯,回了何之軒一條簡訊:「我在表哥家裡。」接著,她忽然起了個念頭。
楊筱光聽得駭住了,這是她從未能想象出的糾結複雜悲慘的往事,她只能安慰地喚:「竹子,你當初都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事情和*圖*書。」
太陽隕落,溫暖頓失,方竹前所未有地感到孤獨,比母親離世時更甚百倍。她用手捂著臉,淚從指縫裡流出來。蜿蜒又怯懦的心事,隨著江水一波一波擊打堤壩的沉重聲音把她淹沒。
「小姐去哪裡?」
至大的安慰是什麼?身邊的每個人都殷切希望她能幸福。
方竹想,這些年過去了,她終於能在第三人面前把這句話講了出來,承認下來——這是她一直在迴避的根源,迴避離婚那天的何之軒和離婚那天及那天之前生活的一切。
楊筱光喚她名字,憂心地、關切地問:「竹子,那段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她房間的門被打開,他每次回來都會進她的房裡看看,見她睡著,就會又關上門。
「阿光,那時候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了,我幹了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我害死了我丈夫的父母。他會怎麼看我?我逼著他去解決他爸媽的問題,我賭氣離開他,我偷偷地去求他爸爸趕緊走,然後他爸媽就出了事。每一件我做過的事情都讓我明白我沒法請他原諒我。而且,他當時什麼都沒有跟我說,一個人悶聲不響地就回老家辦了後事。
她惶惑地、迴避地、狠心地把這個真相拋諸腦後。
方竹說:「後來他從呼瑪回上海,我在家裡等他,是我先提的離婚。他並不驚訝,更沒有試圖挽回。他當時對我說,他從沒有失敗得這麼徹底。我知道我這輩子欠他的怎麼還都還不了,他也未必要我還,可是還不了他債的我實在沒有臉再待在他面前。」
太辛苦了。
「我還想吿訴你一件小事情,前一段時間何領導在辦公室里掉了皮夾子,被我同事撿到了,看到裏面塞了一張照片,是你們的合影,在南浦和圖書大橋上拍的。我想,就算他什麼都不說,他的行動起碼也表示了他的心意。竹子,你為什麼不試著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呢?你明明暗地裡為他做了這些事情,這說明你根本放不下,既然放不下,既然應該到手的幸福,那麼幹嗎讓它跑了呢?」
當時她快速簽字,只想逃離。何之軒不聲不響,他臂膀上戴的黑紗是她眼中的傷口。一場愛情的終結是兩個不再完整的家庭,現實讓方竹簡直萬念俱灰。
他說:「我們不請自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有多愛他,就有多恨我自己。
楊筱光不知如何安慰。「我是在報紙上看到這場車禍的消息和死傷者名單的。看到他爸媽名單的時候,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麼,我去找何之軒,他同事告訴我他請假回老家了。他什麼都沒跟我說就走了,我當時害怕極了,我想他一定恨死我了,他肯定曉得是我給他爸媽買的火車票的。
在今天之前,那一天發生的一切只以片段的形式在她的記憶中偶爾閃回,就像無意中擦過細小的玻璃碎渣,手掌被刮破,有一點點刺痛,但是不想去看流出的血珠子,就怕會有更大的傷口。
司機同她一樣茫然,最後她要求司機往南浦大橋上開,一路過去,天色暗下來,也無星辰也無月,只有路燈明明暗暗,像個無邊的黑洞。
她愛上他最初的回憶,還在這裏停留。她想起在這裏聽過何之軒和他的同學們唱著「你總是笑我一無所有」,誰知道他們這段感情的結果真的使他一無所有。
方竹如坐針氈不知怎麼答話。她畏畏縮縮地把捏在手心裏幾乎都快捏皺的火車票放到了桌面上。
方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顫抖著嘴https://m.hetubook.com.com唇叫了一聲:「爸爸。」
「我真的受不了他討厭我,甚至恨我。這樣的可能性我只要一想就會心驚膽戰。他離開的一個月,對我來說好像過了十年,沒有電話、沒有簡訊、沒有隻言片語,他和我談了四年戀愛,結婚半年,從來沒有這樣過。我設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最後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我不想讓他恨我,可是我覺得他只要看到我,就會想到他的爸媽,想到他爸媽,他肯定對我有怨懟。這樣的曰子怎麼過得下去?」
她去了上海火車站,站在售票處諮詢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上海到呼瑪的路程很遙遠,要坐火車坐三十個小時先到哈爾濱,再從哈爾濱坐火車到黑河,然後在黑河坐客車到呼瑪。
她和何之軒談戀愛結婚的幾年間,他每年的春節都會回去。早幾年她念書時沒有離家,春節不可能拋開父親陪著男友回家過年,後來她要死要活要同何之軒在一塊兒,同父親大吵后離家,同何之軒兩人的生活頓時開始拮据起來。
同何之軒辦離婚的那一天,他們沒有大吵,但是冷戰和傷勢已經把雙方的氣力耗盡,幾乎像達成共識一般,他們匆匆去辦理了離婚手續。
楊筱光把話說完,同方竹道別,掛斷電話。
三十個小時只是她概念里的數字,她從來沒有嘗試過,更不知道其中的艱辛。
方竹咬住唇,幾乎快要咬出血來。
方竹走出民政局時,根本不敢回頭看何之軒,只一路疾步快走,腳步踉蹌,鐵下了台階,腳扭了。沒有人能扶持,她身後的他都沒有趕過來。她眼裡汪了一眶淚,一抬手,一輛計程車停了下來。
最後方竹請司機把車開到了浦東的濱江大道。
在小點心店門口分手時,何www•hetubook•com.com父同方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孩子,你們要好好的,我們做父母的才能放心。沒有爹娘是不愛自己的子女的,你要好好和你爸爸說和說和,不要跟他樞氣了,知道嗎?」
何之軒能有那麼好的脾氣、涵養和風度,全賴這位父親的教育,方竹想。
這是一次艱難的談話,就在弄堂口的小點心店裡,油膩簡陋的環境,吵嚷的人聲,都讓方竹心煩意亂。
她對她的周遭真可以講是一無所知了。但人的愚蠢就在於並不自知。她還是賭氣,折返到火車站售票處,買了上海到哈爾濱,哈爾濱到黑河的四張軟卧票。
「竹子,我本來不了解何之軒這個人。這回這麼巧他從香港調回來今了我們副總,共事了一段時間,我覺得他是一個正直可靠的人,作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未來交給這樣的人。這是我的期望。」
方竹閉上眼睛,她忍耐太久,如今想要把真言發出聲音講出來,這需要有抵禦陳舊傷痕隱痛的勇氣:「阿光,是的,我愛他。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先愛上他的,一直到現在,直到我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都承認我的心一直愛著他。可是,我沒有臉再和他光明正大走在一起,他的爸媽在看著,我不能,不能不想這些。那是我的自私犯下的罪,這簡直是一把兇器,把他的人生劃得支離破碎。我有多愛他,就有多恨我自己。」
何父仍是笑著,對她說:「孩子,你別為難。我們做長輩的應該體諒小輩」他嘆著氣,「我們,和你的爸爸,都沒做好準備。你們啊,太衝動了!」他拍了拍方竹的肩,「昨天的事讓你們很難堪,我沒做好之軒媽的工作,向你賠禮道歉。」
楊筱光卻問:「可是他還愛你,你還愛他,不是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