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你自幼……」陳昭覺得自己說話有些艱澀，「就被家中姨娘所害，流落民間。哥哥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嗎？看看你出生的地方應該是什麼樣，看看陳家是什麼樣的？」
沈練道：「……一言難盡。」他別開頭淡淡說，「你不是要走么？」
她被君王放在榻上，仍然沉睡著。
她推開他就要起來，朱明熾健壯的手臂卻擋著她，聲音低沉：「你想去哪兒？」
陳蠻學得很認真。遇到被長寧圍堵的地方， 捏著黑子皺眉思索。長寧專心暖手， 也不催他。
長寧在教陳蠻下棋。外面雪落紛紛，她擁著銅手爐， 兩隻手燙得暖暖的。
陳昭見他竟然不想認自己，頓時有些錐心之痛：「你可是怪哥哥這些年沒找到你，我聽說你是受了許多苦的。你放心，哥哥帶你回去后，你便再也不用受苦了，以後你想要什麼，哥哥都會給你找來的！」
陳蠻轉過了身，盯著他許久：「你剛才說——你是誰？」
沈練突然就起了些疑，湊近了看長寧。
怎麼會打起來？趙長寧當機立斷讓人開門，衝進去。裡頭已經是一片混亂，陳蠻雖然習武，但怎麼比得過當指揮使的哥哥，叫哥哥擰過手壓在高几，還桀驁不馴地妄圖掙脫他。不過陳昭也沒落得好，眼睛讓弟弟打青了一塊。
她說完避開了他，轉身朝花廳走去。
三年前的春天，那時候她中探花，金榜題名，意氣風發。如今竟然心境複雜，不知喜悲了。
不然怎的一進來就要護著他，任憑他說什麼也不動心。方才聽說是他打了趙長寧，還突然就對他揮拳相向！
收買不成，想以勢壓人了吧。
「大人。」長寧說，「我怎麼睡在您的躺椅上。」
他看著花廳的方向，眼神不明。
長寧被強行喚醒，然後聽到帝王頗為無聊站在床邊，問自己：「快給朕說，你要娶誰？」
陳昭卻眼睛微眯，在趙長寧和陳蠻身上看了幾個來回。
沈練又躺了下去，他眼神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甚至長寧也從來沒見他的這種神情。
「送了的。」陳蠻笑著撿棋子， 「四爺還送了兩罈子的花雕，三十年陳釀， 大人可要喝些？」
他勉強轉過頭，本來是想勉強安慰他兩句的。結果看到長寧似乎是多喝了些酒，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三天之後，皇宮傳出聖旨，革除董耘的職務，大理寺少卿沈練升任為大理寺卿，大理寺丞趙長寧升任大理寺少卿。
陳昭卻盯著他很久，趙長寧此人，倘若不了解他，肯定覺得是個謫仙般的人物。
誰想一拳拳都打到了棉花上，趙長寧這般不疾不徐。
頭向她靠近一些，就聞到她身上微甜的酒氣，朱明熾又聽到她輕聲的囈語：「誰說……我不想娶的……」
大概有種，此人姿色已勝過這世上的絕大多數女子，別的女子嫁她，恐怕都不足以陪襯的感覺。
他本來是要扶他起來的，沒想長寧扒著自己的躺椅不放，似乎很喜歡自己的躺椅一樣。只能讓長寧靠著自己的躺椅睡，他自己起來了。
他眼眸微眯道：「趙長寧，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長寧吩咐完他，看他下去準備了。她又抱起銅手爐，繼續看她的棋局。
長寧道不必了， 一般情況下她滴酒不沾。她在趙家地位今非昔比，三房、四房也要爭相討好，討好她卻是不容易的，但討好她的親近之人不難。所以有什麼好東西多半送到了顧嬤嬤、陳蠻這裏。
「好了， 今天就教到這裏吧。」長寧說， 「一次也不用下太多，回去好好想想怎麼走棋。對了， 我記得冬天的棉襖、靴子下來了，顧嬤嬤可送到了你那裡？」
沈練甚至沒多想，下意識地就摟著長寧一帶，長寧便重重落在他的躺椅上。
「沈大人不管他們？」長寧問他。
他湊得極近盯著他。黃昏的光影透過他肩，照得她的臉如玉泛光。
「陳大人有話好說。」長寧道，「一則我不知道你弟弟是誰，二則我府上，沒有拿銀子買人的道理。」
長寧自然說：「您和庄大人我都十分敬佩。」
他究竟使了什麼手段，讓朱明熾願意捧他當大理寺少卿？只憑著在床上曲意迎合？
「陳大人，趙某為人不算正派，卻也是讀書人，某些事斷然不會做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長寧說到這裏輕輕一頓，她的聲音如珠玉輕碰，「便是帝王，我也從未存什麼勾引利用的心思，大人不信也罷，我只說一次。」
長寧方才就讓人去叫了陳蠻，兄弟相認她怎麼會阻止呢，不過是逗一逗陳昭罷了。
他們家世襲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這個職位的確是權勢滔天了。但事有意外，倘若有天他出了事，主支連個傳遞香火的都沒有。
但現在這兩兄弟對峙，反倒像是仇人一般了。
長寧默然，自己灌了自己一口酒。
「這位大人是哪裡來的，好大的口氣。」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只見是個俊朗無比的後生，帶著趙家的護衛們快步走進來。他走到了趙長寧身前，將她往自己身後一擋，看著陳昭笑容戒備而冰涼。
那必然是一條死路了……陳蠻眉頭擰起。
沒等陳蠻說什麼，她就招手讓人退下了。
「朱明……」她又說了兩個字。
「大人不用再說了。」陳蠻看他還一副想把自己送回去的樣子，重重的失落籠罩心頭，抓著長寧的手握緊，冷冷道，「我決不會回去，陳大人還請走吧。」
趙長寧本來是在屋外喝茶等的，她想著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避開了等二人談好再進去。陳昭最好能把陳蠻領回去，免得留在她這兒耽誤了，哥哥都是將相之才，難不成弟弟還會差嗎？
陳昭聽了冷笑：「趙長寧，你裝什麼！我好生生的弟弟，自幼家裡疼都來不及，在你的府邸里給你當牛做馬！以前的事都罷了，我與你一筆勾銷，今兒起你收了這些金子，他就跟你再無瓜葛了。把我弟弟給我交出來。」
見長寧不做聲，沈練就沉默了，他突然說：「我做大理寺少卿之前，在大理寺丞的位置上三年。你還不足半年。你日後小心一些……」他眼睛微微一眯，「別以為做了大理寺少卿就輕鬆了。」
「嗯。」長寧又放一子，大概知道陳昭是來幹什麼的了，她拿過軟帕擦手，對小廝說，「前面帶路吧。」
這可是他們陳家嫡出的少爺！倘若他一直在陳家長大，至少也該是個副指揮使，正四品，怎麼會是個伺候別人的。
她聽到有人喊她，才睜開眼睛。
陳昭站了會兒，冷風吹來才清醒一些，方才黃昏交織的夢境昏然散去。
陳蠻的眼神，絕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朕且問你，你說你夢裡要娶個人是誰？」朱明熾怎會簡單地放過她。
看了看陳昭的烏眼青，再看看陳蠻嘴角的血，長寧服氣了。這二人真不愧是兄弟。
鴻臚寺少卿唱：「授原大理寺少卿沈練職大理寺卿，授原大理寺丞趙長寧職大理寺少卿，上前覲見。」
「有什麼意思。」沈練反倒興趣缺缺的樣子，「我問你趙長寧，你十九歲中探花郎，想嫁給你的女子無數，不乏一些名門閨秀，你又為何不娶？」
趙長寧拿手略擋，一看全是金銀，整整三個黑漆大箱子全是金銀。足足五十兩重的金錠，一排排地擺著，甚是壯觀。另外兩個箱子里，竟還有整金打的佛像，金碗，整套的金器。
偏偏趙長寧是做不到的。除非他想讓兩人之間一點情分都沒有。
誰知道，造化弄人，這位指揮使大人竟然是他的親哥哥！
陳蠻的手臂才緩緩放鬆，笑了笑：「我自幼在通州長大，您不用擔心我。」
「說來話長。」沈練倒不忌諱這種話題，喝了酒他脾氣反而好些，搖著酒杯說，「我自幼家貧，自十五歲起四處趕考。十八歲中舉那年，還窮得揭不開鍋。我娘借遍全村，無人肯借，她只能將家裡唯一的兩畝薄田賣了，才湊夠我趕考的銀子。那時候本來說了親的，同村秀才的女兒，也就是在那年退親了，連田也沒了，人家如何肯嫁給你——」
長寧只好下令，誰再敢為些雞毛蒜皮的事來傳話的，罰棍二十。竹山居才清凈了些。
「明日你帶著人出門一趟。」長寧跟他說。
長寧抬起頭，似乎不可思議：「你……什麼？」
「沒有？」陳昭冷笑了一聲，語調冰涼，「那皇上為何力排眾議，非要推舉你當大理寺少卿？」
「大人但說無妨。」實際上趙長寧根本掙不開陳蠻的手。
陳昭沒料到陳蠻突然暴起打他，他怕傷著弟弟，躲閃
和*圖*書不及就被他揍了一拳。好傢夥，他的力道大得他都退了兩步，普通人要是挨了他這一拳，恐怕得皮開肉綻七竅流血。這樣一來陳昭倒是更想讓陳蠻回去了，如有天分，以後肯定了不得！
長寧昏沉了這麼片刻。已有有人到後院來找她了。
這是親兄弟還是仇人，下手都這麼狠啊？
長寧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朱明熾一眼，忍了忍道：「皇上，您發什麼瘋呢？」
沈練以為他有情傷，畢竟有傳言說，趙長寧最愛的女子早嫁了喬伯山為繼室，他黯然神傷，才數年不娶。
陳昭真有錢，這麼幾大箱子的金子，比得過自己的全部身家了。
長寧安靜地聽著，結果可想而知，沈大人十八歲中舉，次年就中了進士，第四名傳臚。如今以三十五的年紀，任大理寺少卿。
陳蠻半晌道：「大人可是想多了，你如何知道我便是你的弟弟。我自幼跟著母親在坊間長大，可從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哥哥！」
弟弟是狼崽，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唯一的問題是，他大概已經認主了。而且忠心無二，一看到人家就想搖尾巴的那種。
雪夜天冷，不覺又是鵝毛大雪。長寧起身揉著太陽穴。
沈練說：「不知道，當年在北直隸中的榜，中舉那年我就帶著我娘搬走了。」
只說了一個字，他就掐著了她的下巴：「朕告訴你，你可以小心說話。」
往來的官員都與她道賀，御道上紛紛同她見禮。不說他是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單說趙長寧這兩年大案要案破了不少，為人又淡泊，雖然驚訝他陞官神速，卻也覺得是他應得的。
朱明熾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側臉，「趙長寧，你給朕醒醒。你說清楚你想娶誰？」
陳蠻雖然不願意回去，但他的身世卻在一天內傳遍了趙府，只因陳大人連帶來的幾箱金子都沒抬走，就這麼回去了。就連趙老太爺都驚動了，找陳蠻過去做思想動員。有這麼個勛貴世家的出身，他回去就會飛黃騰達，留在趙家做雜役？他們趙家廟小容不下他這尊大佛，哪裡還敢讓他幹活。
陳蠻見他來了，不想自己在大人面前太凶暴，恢復了一些冷靜，掙脫了陳昭的手。
畢竟是錦衣衛指揮使，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倘若陳昭想讓她不好過，這滿京城還真的混不下去。
長寧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低聲叮囑陳蠻。最後陳蠻還是鬆開手，長寧隨陳昭到了屋外。
喲，還知道誰在掐她臉呢，真能。
「你可是……」他自己又停頓了，勉強揚起了笑容，「你就是陳蠻吧？」
長寧道：「微臣不記得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夢，您恐怕是聽岔了。」
趙府前院花廳，趙長寧自夾道而來，身後跟著一眾護衛。
今日看到趙長寧穿著緋紅官袍跪在他面前，那瞬間他的想法並不純粹。其實朱明熾不喜歡她混跡官場，當然了，這是絕對自私的想法。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子，哪個男子沒有過荒謬的想法，想將她關在家裡只能自己一個人看，讓她從裡到外的屬於自己。
他坐在廡廊下，靜靜地看著鬧哄哄的人群，身著正三品官袍，懶散地看了趙長寧一眼。
謝恩起身，她看到身著袞冕龍袍的朱明熾高坐于上，隔得極遠，九旒冕微微晃動，便看不到他的神情。
所以他才要扶持自己的胞弟上位。
陳蠻的背影頓住了。
「哦？」朱明熾聽著覺得很新鮮，就問她，「你想娶誰？」
陳蠻立刻抬起了頭：「大人是有什麼事情吩咐，還是……」
然後，她發現自己睡在沈大人的躺椅上。
長寧順應他回答：「是，下官明白。」
「那家腸子都悔青了吧。」她接道。
看到陳蠻凝視自己的眼眸微黑，長寧嘆了口氣：「去通州收租子罷了，來回就兩天的事。」她有些欲言又止， 「陳蠻……」
長寧慢慢放下手笑道：「陳大人可能高看了在下，我實在是不知道陳大人為何而來。大人可是看上了我的哪個妹妹，想下聘求娶？還是有事囑託於我？」
趙長寧對此人無語了，這人成天想什麼？陳蠻對她分明跟認主人差不多，哪裡來這些幺蛾子。
他盯著趙長寧，突然道：「趙大人，我有事相告，可能借一步說話？」
他那張寶貝極了，庄大人碰都不能碰的躺椅，給她躺著。他拿著酒壺，站在旁邊倚和_圖_書著廊柱喝酒。
潑天的富貴陳蠻也不動心，非守著個趙長寧。是不是……也被這人給迷惑了？
他握著棋子的手臂已經有些緊繃，嘴唇緊抿。怕她要是隨便說點什麼話，就要爆發了。
皇帝暗中一喜，手略鬆開些：「你想娶朕？」雖然有些……嗯，大逆不道，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勉強不跟她計較了。
長寧一開始那年的確沒少罵他，就是現在，沈練對她也異常的嚴苛。不過她習慣了，懶得罵。
再加上兩人不常見，恐怕一月三四次而已。他積累的豐富精力，就是用來作弄她的。
其實聽了大人說過，再加上親眼看到此人的長相。陳蠻知道他說的不假，他不過是不想走罷了。聽到這裏卻是冷笑：「我在街上又餓又冷的時候，家人在哪裡？我受冤入獄，被屈打成招的時候，家人在哪裡？要不是大人救我出了那鬼地方，給我個安身之處，恐怕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你如今輕飄飄一句哥哥，就當我真能認你了不成！」
他眉心重重一跳，陳蠻什麼情況他不知道，但趙長寧……天子之人，豈容他人染指。
這人倘若是想帶他離開大人身邊。他當然不喜歡。
「陳昭？」聽到這個名字，長寧微微抬頭，「可表明了來意？」
陳蠻走近了，低聲問：「那天是你傷了他？你打得他成那樣的？」
長寧看著各路來傳些雞毛蒜皮話的丫頭一撥一撥，深感頭疼，誰讓趙家陰盛陽衰，她的親妹堂妹能排一二十個來，她不好去管。畢竟她是長兄，又不是長姐，不能去管內宅女眷。她們就有恃無恐，拿自己的睜隻眼閉隻眼當許可了。
「我正是要走了，不過大人若是喝醉了，我叫人過來。」長寧道。
藻井雕鑿金龍騰雲，朱紅台階向上便是髹金雕龍椅，兩側金鶴挑燈，三足鏤空香爐。殿上掛匾額『正大光明』渾厚大氣。
他又沉默了起來，陳蠻方才對趙長寧又親近又尊敬，此刻他卻冷著臉十分的桀驁不馴，就知道弟弟與趙長寧感情不一般。弟弟終歸是親生的，數年未見，生分些也正常，他要做的就是讓弟弟漸漸接受。畢竟是陳家的血脈，如何能流落在外！他承諾過母親，他遲早會把弟弟找回去的。更何況如今的陳家，主支衰敗，旁支倒是繁衍無數，弟弟回去之後，主支方可更振興。
「你們這是做什麼？」長寧讓人上前拉架。
長寧察言觀色就可洞察人心，怎麼會不知道陳蠻在想什麼。她只能說：「雪路難走，你們小心一些。」
他怕自己給弟弟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又走近了一步，仍然帶著微笑：「你知道我是誰嗎？」
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陳蠻，卻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他與自己長得當真像，不過眉眼更像母親一些。
「趙大人，多行不義必自斃。你看看你的陞官路上，鋪著多少屍骸。」陳昭看著長寧清麗至極的側臉，便生出一股子殘忍，冷笑著說，「若你還有幾分良知，也別污了我弟弟的清白。趙大人不是一向喜歡這樣健壯的男子？」
長寧自己也不太清醒，跟沈練告辭了。路上靠著轎子的軟枕，酒意又上頭來，這下轎子一搖一搖的，更好昏然睡去。
內地里，保不齊是什麼機關算盡，籌謀權勢呢。
他說到這裏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沈練哼笑，整理官袍道：「我還不知道你，心裏早把我罵了八百遍了吧？」
「我挺想娶的啊。」長寧笑著說，「只可惜……」
沈練道：「老師走後他們便沒這麼高興過，隨他們鬧半日吧。」
只不過是陳昭告訴他的一件事，讓他不能忍耐而已。
陳昭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恨不得把趙長寧剮層皮。他早想好了把金子砸他面前，然後領弟弟回家。
他瞧著弟弟握趙長寧的手背上青筋隆起，想必是握得極緊。趙大人手都被他捏白了，卻也任他捏緊沒有吭聲，竟然是有些縱容他的意味在裏面。而弟弟盯著他的兇相就快要吃人了！
丫頭打了帘子，有小廝進來了跪在地上，輕聲道：「大少爺，錦衣衛指揮使陳昭來訪，因天下雪，大爺已讓他進了花廳。陳大人指名了是來找您的。」
陳昭逼近了趙長寧一分，長寧便退，幾乎被他抵在樑柱上。他自然也是身材健壯的男子。
陳昭知道他受過些苦，卻不知道他曾wｗｗ•hｅtubook.coｍ.ｃｏm過得這麼苦。
陳昭伸手想握住弟弟的肩，陳蠻卻後退了一步。此人衣著非富即貴，家世不凡，當初大人就告訴過他，他母家是鐘鳴鼎食的世家。此人身上更是有股煞氣，肯定是常年身居高位。他對於榮華富貴沒什麼看法，經歷生死後，那些東西於他不過是過眼煙雲，於他而言，此生不過是追隨大人而已。
「大人。」她隨之坐下來，「其實……大家一直有個問題，挺想問您的。您為什麼不娶親，您知不知道外面都傳咱們大理寺是和尚寺，便是因您而起的。」
這如何可能！大理寺少卿可是正四品大員，以她的資歷還差一大截。
陳昭冷冷地看他：「我弟弟怎麼回事？難不成你就這般放蕩，你身邊近侍長得俊俏些，你也要勾引不成？」
陳蠻看著他許久，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他回頭看大人，只見大人嘆了口氣：「他就是你的親哥哥。」旁邊那幾大箱子的金子，是他給的贖身費。
陳昭設想過無數遇到重逢弟弟的場景，大部分都是他拯救弟弟于危難之中。但是陳蠻的戒備和冷漠是他沒有想到的。他見陳蠻與自己長得相似，又想起那密信中說陳蠻：陳蠻六歲于把式班子學武，八歲讀書，至今無所成，亦無功名。
早知道這下屬姿色不俗，不然不會又這麼多閨秀要嫁，以前都不覺得，今天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陳昭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惱怒。
長寧大概察覺到有人靠近，便睜開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站起來：「大人，我要……」
誰知道和好沒聽到，倒是聽到裏面突然傳來打鬥聲。
「你知道什麼！」陳蠻冷冷道，「大人清正廉明，豈是你能污衊的！」
但又見他們高興得很，不好阻止。
「無事？」朱明熾語氣沉沉，然後他說，「朕其實每天都有事，只是顧及你的感受罷了。」
話還沒說完，腳踩著台階一滑。
花廳沉寂了很久。
長寧希望他能與陳昭好生談談。她走出來，對陳昭說：「好了，陳大人，玩笑歸玩笑。你弟弟在我這裏也未曾當牛做馬，你好生同他說說。他要是願意跟你回去，我自然也不會阻止。」長寧還是看了眼那堆金子，「我讓人都出去，你們兄弟二人好生聊聊。」
「陛下若無事，微臣自然要回去了。」
正事要緊，暫不跟他計較這些。陳昭淡淡道：「趙大人想必已經猜出我是為何而來的了。」說到這裏他拍了兩下掌。只見外頭抬進來幾個黑漆大箱子，抬東西的侍衛放下后打開，頓時花廳內被一陣珠光寶氣籠罩著。
陳昭腦中混沌，反應一會兒才意識到陳蠻指的是什麼，眼睛微眯：「你是說趙長寧，我打他又如何？他這樣的人，用盡手段往上爬，還讓你做他的僕從，我打他也不冤枉！」
這暴發戶在幹什麼，炫富嗎？
長寧本想阻止，趙長淮要是喝多了，還得她來處理，實在是划不來。
趙老太爺專門讓辟了幾間屋子給他住。
「大人恐怕……是不願意讓外人聽見的。」陳昭的話意外深長。
已經被請進花廳喝茶的陳昭抬頭，只見面容秀雅如美玉瑩瑩的趙大人緩步走進花廳，披著黑色狐裘，落了些許雪。拱手后他隨意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細長的手指擱在扶手上，指尖輕敲，緩緩地笑了：「陳大人突臨下官府邸，又如此陣仗，想必是有什麼要事吧？」
「大人，我放這裏。」陳蠻落下棋子。長寧一看就笑了：「你確定？」
藉著送東西、傳話來看他的丫頭絡繹不絕。這位未來可不一樣，這時候若是攀上了他，趕明兒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大人，我絕不會跟他回去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您就是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陳昭一開始的反應是叫侍衛進來，但當他看著陳蠻的臉時，慢慢地眼神就變了，緊緊盯著他的臉，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麼，眼眶竟開始泛紅。
聽到他聲音低沉，長寧就下意識地緊繃，想起這個男人怎麼把自己按在龍榻上折磨的。大抵因他的後宮不喜歡他，堂堂後宮團隊嬪妃眾人，除了個貴妃跋扈些，其餘相處和睦姐妹相稱，聽說摸葉子牌已經成了宮裡流行的活動，王侯公爵的夫人時常進宮陪各宮娘娘打葉子牌。一個個在牌桌上處得姐妹情深，對於爭寵興趣不大。hetubook.com.com當然也有皇上本身性子冷漠，不喜後宮的原因。
他本來是恨得入骨，想著哪天伺機報復。
趙承義倒是又驚訝又高興，請裁縫來給她做新官袍。一量身材，高了寸許，腰卻清減了半寸。第二天，長寧就穿著新做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進宮謝恩。
至於陳蠻，長寧沒有管他，等他自己想去。
自從上次長寧問過他家中之事後，陳蠻就有些敏感，似乎總覺得不知道哪天，趙長寧便會帶他去認親， 然後把他扔在外面似的。
她抓著他的手，強行掰開：「熾，臉疼……」是嫌棄他掐疼他了。
「自己擦一擦，別抹手上。」長寧遞他一張手帕，然後上前一步道，「陳大人，陳蠻這些年的確是受了許多苦的，我不知道您是怎麼打算的，我沒遇到他之前，他當真過得……」長寧心道，過得跟流浪狗差不多，「過得不太好，您若是想讓他過上好日子，我不反對，您這動輒上手打人是怎麼回事？」
「……先是因您。」
但自今天起，她便是大理寺少卿了。可進太和殿議政，可獨當一面了。
當長寧在文官列，隨著鴻臚寺少卿唱禮跨入太和殿後，這才生出些許真實感。
朱明熾換了衣裳，坐在她旁邊瞧她半天才說：「當真不該讓你入官場，還喝這麼多？」
過了會兒，沈練又道：「我前天就收到了庄肅的信，他說要提前賀我。他早猜到我會升任大理寺卿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對你們好，我倒是對你們嚴格得很。你可曾想過希望庄肅當這個大理寺卿，而不是我。」
趙長寧怕又偏好這口武官，身材健壯的那種，天子就是如此，聽說原來跟他糾纏不清的魏頤也如此，弟弟也如此……這兩人朝夕相處，陳蠻又是趙長寧的近侍。倘若哪天這兩人暗生情愫，意亂情迷。看弟弟的樣子……亦不是不可能的！
陳昭以為有用，於是又繼續說：「……你自己再有些軍功，過不了幾年就該是指揮使了。」
「大理寺卿董耘貶職，庄肅貶職，沈練升任大理寺卿，現大理寺無人可任大理寺少卿。」陳昭倒也不瞞她，反正趙長寧遲早要知道，「你盡可放心了，工部侍郎孫大人是你弟弟的老師，章首輔又看重你，再加皇上的私心，你這個大理寺少卿應該是當定了。」
下午大理寺為二人安排宴席，沈練一向嚴肅，大家不喜鬧他。長寧卻寬和，便不少人灌她喝酒。
「即便你暫時不想認我這個哥哥，你就不想做人上人嗎？」陳昭在他背後說，「只要你一回陳家，便可暫領千戶之職。哥哥好歹是錦衣衛指揮使，兩年之內，哥哥便能讓你成京衛副指揮使。你要是當真想對你們家大人好，何不妨領了這職位。」
他該不會是把自己庫房裡的金子都搬過來了吧？
當沈練的目光落在趙長寧的脖頸上時，不知道為何，他注意到了趙長寧完全平滑的脖頸，又細又白，露出在緋紅的官袍之外。那樣一截，宛如稀世的美玉雕鑿而成。
長寧跪著接旨，當她站起來的時候，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那天大人回家，渾身遍體鱗傷沒一塊好地的樣子。他看到時氣得手發抖，想把那個膽敢傷他至此的人碎屍萬段！後來，他知道那天是錦衣衛總指揮使大人，鎮守的都察院。
沈練想了想，提出了不同意見：「因我，不是因你嗎？」
少爺她們已經不敢想了，誰敢在趙家對少爺狐媚，那是不要命了。
她乾脆拿了壺酒，去敬沈練。
跟著一起來參加宴席的趙長淮坐立難安，見大理寺的人毫不客氣地灌上司喝酒，心道一群沒規矩的，若是落在他手上，非得好生折騰他們一番不可。大理寺以為他也是好灌酒的，由徐恭領著眾人拿酒壺來灌他。
「不必了，走吧。」他轉過身說，「我也要回去了。」
長寧與著正三品大員袍沈練出列跪於左側，正式宣讀聖旨。
長寧盯著他問：「您就沒有衣錦還鄉，好生揚眉吐氣？」
她就回答說：「我……」
「這倒沒有，不過帶著兩三百侍衛，小的瞧著來意不善。」
長寧看著陳昭，然後別過頭。她緩緩說：「陳大人要是真的想你弟弟跟你回去，還是不要再針對趙某了。別的不說，趙某至少為你弟弟洗清了冤屈，收養他幾年，不求陳大人知恩圖報，至少不要惡語相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