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柔風撫住心口，他本以為死掉的心臟在那裡跳得很快。
他一慚愧便不再辯解求饒，抱雞娘娘也就不再打了。李柔風嗅到淡淡的血腥氣，道：「夫人，你的傷口裂了。」
「你一個陰間人，耳朵鼻子不好使還是怎的？離了拐棍就活不了還是怎的？再敢用拐棍，我打斷你的腿！」
李柔風跪在地上，將骨灰湮在那一片台基上，又細細地抹勻。
李柔風心想他跟著癱子的時候也沒這麼苦。
抱雞娘娘依然冷淡而扁平的聲音道：「隨你。」一如既往，寡淡無味，乾燥如枯草。
之前在馬上，抱雞娘娘坐在他前面，李柔風知曉她個子不高，現在來看，原來只到他胸口。
「我讓你用拐棍！我讓你用拐棍！」
他一直以為抱雞娘娘三十來歲，這般看來，也不過二十歲出頭，恐怕比他還小。
莫非是他看錯？
那團火焰移動著，房屋的形狀仍在延伸，越來越清晰。
「夫人。」李柔風強抑住心中的激動，懇求道：「可否容我在這院中拓碑？我夜半拓即可，決不讓
和圖書馮公公知曉，也不會耽誤工時。」
這座古舊老房，於他人如敝履，于李柔風如秘寶之藏。
李柔風隨著她往院內走去，問：「夫人要讓我做什麼？」
面前的火焰在熊熊燃燒，他不知道陽魃現在是什麼表情。他試圖從這一大團躍動的火焰揣摩陽魃的心情，結果卻令他失望。
李柔風猝不及防，被打得跪倒在地，聽見抱雞娘娘怒喝道：
生怕被抱雞娘娘發現了他此行的目的，他轉身道：「我，來看看門鎖好了沒。」他雙手背在身後，緊靠著門閂，心驚肉跳地指尖一抖，拔——出來半截的門閂又給塞了回去。
抱雞娘娘冷冷看向他：「為何？你年紀輕輕的，下不了力么？」
陽魃的火焰之中顯出了一個細膩的人形。
然而接下來一瞬，手中的木棍被奪走，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臀上——
李柔風不解地「啊」了一聲，抱雞娘娘邊走邊道：「修房子。你忘了我去鬼市買人是做什麼？」
李柔風不動，固執問道：「夫人，恕我無禮，你多大歲數？https://www.hetubook.com.com」
半空中的火焰里，不停地飛灑出螢火一般的塵埃，幽幽的藍綠色光輝，在漆黑的世界中極為顯眼。
李柔風忽然道：「等一下。」屋角的台基上，因為抱雞娘娘走下梯子，也漏了些骨灰，顯出斑駁的形貌。他向那團火焰伸手，摸到抱雞娘娘的手，從布袋裡抓了一把。
李柔風道：「我看不……」
李柔風全然不知抱雞娘娘為何對不讓他用拐棍這件事如此執著，過去癱子陽魃是不攔著他用的。但抱雞娘娘的話確實讓他羞愧，他如今耳鼻身觸靈敏非常，只要多費些精神，的確可以聽風辨向，只是他想省些事罷了。
宛如千萬點螢光匯聚，流光璀璨如天上星河。真正的瓊樓玉宇，或許便是這般模樣。
他以為，抱雞娘娘把他帶回來的最大目的，是為了去看楊燈的死期。
李柔風不是忘了，是根本沒往這方面想。
李柔風從她手中奪過布袋，又抓了好幾把往周圍的地面灑去，果然發現這座老屋的台基，俱是以古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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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李柔風眼中，這些渾然又是另外一幅圖景。
可李柔風分明看到那閃爍著微茫螢光的嘴唇上，掠過一縷笑意，他甚至感受到了那笑容中的克制和複雜。但再細看時，卻沒有了。
李柔風頭皮一麻。
一座形貌古樸的屋宇在眼前慢慢成形。瓦當、滴水、斗拱、卷殺，五脊六獸，狻猊、鬥牛、獬豸、鳳、押魚，也一點一點地顯露出它們的形貌。
上頭有些花紋，是塊殘碑。
火焰看起來和前一晚無甚區別。
兩刻之後，李柔風看到那一團艷麗的火焰升到了半空，宛如焰火綻放。
抱雞娘娘卻不似馮時，對他的求饒恍若未聞，反而打得更狠：
「你管我多少歲，就算我現在才三歲，你也得像狗一樣聽我使喚！」
抱雞娘娘道：「下苦力。」
抱雞娘娘轉頭，見他睜著一雙眼睛，正盯著她看。她心中一驚，摸了一下臉頰，忽的惱羞成怒，一杖擊在李柔風膝彎。
他轉身看著那一團漆黑中的冷火，卻發現方才他灑骨灰時，許多細微的灰塵被忽
和_圖_書起的微風迎面一吹，粘在了抱雞娘娘身上。
久違了的世界。
抱雞娘娘道：「你肯出力就好。」
那扁平纖細的聲音道：「看清了嗎？」
他目不能視，在馮宅中打打雜還成，修葺房頂、和泥補牆這種活計，做起來就困難了。
抱雞娘娘：「我已經代你想好了辦法。」
李柔風屏住呼吸，以骨灰細細研磨，一些字便依稀顯了出來，龍章鳳篆，抱雞娘娘也並不識得，只是李柔風卻越看越是驚喜，道：「這是孫仲謀當年遷都於此，改『秣陵』為『建業』的碑記。從字形和鐫刻技法來看，是真碑無誤！東吳流傳下來的碑刻極少，此碑價值極高！」
李柔風狼狽不堪地躲閃，學著抱雞娘娘求饒道：「夫人，別打了！我知錯了！」
抱雞娘娘背著一個大布袋，從梯子爬到了正房的房頂。她站到屋脊上，從布袋中掏出一把灰，順著風，均勻地灑在了屋頂的瓦面上，一把又一把，連垂脊的吻獸都灑上。
抱雞娘娘冷淡道：「不用你管。」她以木棍敲著紅磚地面：「隨我來。」
抱雞娘娘似是和圖書自言自語道：「我差點忘了，陰間人不用睡眠。既然如此，晚上也得給你找點事情做，省得你半夜起來操心房門鎖了沒有。」
抱雞娘娘以樟木棍敲著地面：「隨我來，我帶你去雜物房。這房子的樑柱和檁子什麼的都沒壞，修房頂和勾填磚縫之類的活計，你學學就會。」
這些發光的塵埃是什麼？是兩刻之前，抱雞娘娘帶他去到浮屠祠，聚斂起來的骨灰。浮屠祠中此前存放的骨灰罈堆砌成牆，抱雞娘娘也命他提了幾壇回來。
李柔風心中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就這麼個丫頭，這兩天把他使喚來使喚去？
但如此一來，他哪裡還有機會出去尋找那一人的魂魄？當下急切道：「夫人，這事情我做不來！」
敷藥時，他知曉她腰肢極細，這時才覺她整個人都很瘦弱，看起來就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身材。臉上依稀也能看到一些，長長的睫毛上沾了不少骨灰，濕潤的嘴唇上也沾了許多。
李柔風道：「夫人，不是我不肯出力，是……」
抱雞娘娘淡淡地「哦」了一聲。她冷漠道：「又不能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