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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個蘭庭小師弟，就曾經被其他師兄拿戲班的鬼故事嚇得高燒了好幾天，最後恕機半真半假地給他做了場「法事」，才把蘭庭給哄好了。用恕機的話說，心病還得心藥醫。

窗子灌進來的風一吹，書頁翻起，她又看到那一句話：

長廊終於走到盡頭，兩三間亮著燈光的房間出現在眼前。服務員輕叩左首那間最大的房門，叩了三下，將那扇繪著四季風物的拉門輕輕推開一個口子，讓余飛進去，然後在她身後把門拉上。

余飛心想她在Y市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家餐館叫枕草居。她用大眾點評搜了一下，發現沒有。她想難道白翡麗還會騙她嗎？又用地圖去搜，發現還真有，就在Y市市中心的一條街道里，標註是「日式餐廳」，但也沒有其他說明。

言佩玲告訴她，前月，省里突然空降了一個新省委書記，緊接著有一系列的人事變動。Y市在省里的經濟戰略地位很高，所以毫不意外，從市委書記到下面發改委、國土局、住建委等一系列要害部門的人都出現了大調動。

余飛點了一下頭，說：「他也是Y市人，回來有事。」

余飛「嗯」了一聲，心想情況是有點糟糕，但也沒有糟糕到需要他幫忙的地步。

白翡麗望著她：「你知道。」

她知道白翡麗對甜食非常挑剔，吃得也不太多，她覺得這個應該是合適的，主要是心意嘛。

余飛想那就晚一點吧，能見面也行。

廣播開始提醒乘客儘快上車，即將發車。余飛抓著白翡麗跑回車廂里去，然後坐在下鋪上傻笑。

姨父冷哼一聲說要真是上善第二了還有你這個原配什麼事。

她給白翡麗發微信，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吃晚飯，白翡麗說現在在開會，今天可能吃不了了。

關九回復說：「你就甭湊這個熱鬧了。關山被那個詛咒人偶嚇出了心理陰影，回家休養去了。」

言佩玲又氣哼哼地抱怨說，今年上善集團的單子也給得少了，她不得不每天起早貪黑出去和別人點頭哈腰談生意，現在的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

言佩玲走到的時候已經只看見白翡麗在大雨中一個模糊消失的背影。她問：「婉儀啊，你男朋友這麼大老遠送你回來？」

晚上ｍ.ｈeｔuboｏk•cｏｍ•ｃｏm余飛去床上躺著，和恕機東一句西一句地拉扯。

余飛掛了電話，又去刷了刷微博。之前關九幫她註冊了一個「鳩白風荷」的賬號，充了會員，還順便幫她關注了一大圈鳩白工作室的人，送給她用。

白翡麗沉默了一會，說，我爸爸和你爸爸不一樣，他有特別好的一面，又同時特別可憎，我很難形容對他的感覺。但他有事的時候，我不能放下他不管。

「知我說法，如筏喻者。」

愈往裡走，余飛愈覺得奇怪，Y市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而這種地方居然還是一個餐廳？

白翡麗：「……」

她至今為止，仍然懸浮其上，對其中的種種無法感同身受。例如小芾蝶她們對弱水究竟是男是女的永無止息的爭吵，她覺得毫無意義。

到底不是這個圈子的人。

她手頭一直很緊，靠著給余清診所幫工，和給鳩白唱了幾首歌的錢過日子。不過其實她除了房租水電也沒什麼花銷，除了早飯自己買，午飯和晚飯都在余清的診所吃。後來這段時間不在余清的診所幫忙了，飯菜也有白翡麗帶來的食材解決——他每次都帶很多，他自己也吃不完。

等到九十點，她直接問白翡麗在哪裡，白翡麗說他在一家餐館吃飯。她問是什麼餐館，過了一會，他回復說是枕草居。

大約有十來個，在榻榻米上圍坐著一個很長的桌子用餐和交談。

余飛去刷了刷關九的微博，發現關九在評論中回復了一些熟人。

後面還有兩句：「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這人啥也不說，估計是不想讓她有買禮物的壓力。他的生日，還是那天買火車票時，她從他身份證號上看出來的。

接下來，便是給母親物色新的墓地。言佩玲這段時間忙著出門談生意，姨父父子兩人在水電站仍脫不開身，拆遷房的相關手續也委託給余飛辦理。

姨父就說，你這個人就是不知足，單子少了就少做點唄，又不是活不下去。

她也挺能理解，那人偶確實可怖，要不是她火力壯，那人偶當時又已經倒了，大半夜裡見著那鬼玩意兒八成也得嚇出病來。白翡麗一個人跑去工作室的時候，估計那人偶還是站著的呢，怕死人了。

余飛說我爸爸m.heｔｕｂook.com.cｏm明明知道會失去一切，還是救了我一條小命啊，做人總是要有恩報恩，有債還債。

巷子中的積水已經漫到她的雨靴口，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又跑進這棟空房子里。進到母親的房間，在牆上的神龕下面，抽出了那一本被翻得古舊到張張頁面捲起的《金剛經》。

余飛很冷靜地看著言佩玲夫婦拌嘴，她早就習慣了，知道人間柴米油鹽的煙火幸福，其實也不過如此，只可惜很多人無福享受。飯吃完，便收拾了一家子的碗筷去廚房洗了。

第二天白天，拆遷房那邊又來了消息，讓補一堆的材料。余飛辦完這些事情，已經快下午四點。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昨晚上在網上訂的蛋糕剛剛好送到。這家網上蛋糕店是她精心物色的，口碑非常好，做得好看又好吃。當然，價格也是不一般的高。

余飛打斷他：「披馬甲很好玩嗎？弱水粉絲多了不起嗎？我也有大馬甲你信不信？」

所以她覺得白翡麗其實是弱水這件事情，實在不值得這樣驚詫。她覺得這就像是一隻貓和一隻狗在一起了，現在別人告訴這隻貓，你的狗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薩摩耶。這隻貓同樣會無動於衷——那又怎樣？那不還是它的狗嗎？

她扮老生，倪麟扮花旦，許多不熟悉他們的人也會弄混他們的性別。尤其餘飛這個名字，多少人以為她是個男生？她也從未去專門說明過。她將舞台與真實的生活分得很開。她覺得錢鍾書說得很對，吃了個雞蛋覺得不錯，何必要去認識那隻下蛋的老母雞？

白翡麗很快追了出來。

言佩玲說：「那估計跟我們情況差不多。唉，這天災人禍的，誰都躲不了。」

政府強制要求所有居民搬出那條老巷，並動員居民接受拆遷補償，搬進已經建好了挺長時間的拆遷房中。

她看見了白翡麗，他坐在一個穿著千鳥紋英式西裝的男人身邊，在很中間的位置。那男人很醒目，非常醒目，腮骨有力地收著，眼睛和白翡麗一樣如春|水般流麗，卻沒有白翡麗身上的那種柔軟。他的目光如電如梟，和余飛對上時，余飛感覺到一種未知的壓力，她知道自己出現錯了場合，飛快地轉身拉開門，退了出去。

余飛www.hetubook.com.com想這可能是一個迷信。風吹到這頁，並不是什麼冥冥中的安排，只是因為母親看這一頁看過太多次吧。

余飛進去就後悔了。

那間房裡好多人！

那條老巷積水太深，車都開不進去。姨媽言佩玲說拿雨靴出來接余飛，讓她在巷子口先等等。

余飛覺得，這次她應該主動一些了。

她問：「那你住在哪裡呀？」

言佩玲還是抱怨這麼多年住慣了獨棟的房子，住這火柴盒似的公寓覺得特別憋屈。

他嘆了口氣，指指自己的頭，說：「我這裡有兩個我……」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瞻園歷史悠久，是上世紀初留存下來的教師住宅區，新文化運動那一時代知識分子的風骨長存其中。到如今，大多數舊樓已經封存保護，只剩下一些年紀很大、聲望很高的老教授、老學者們還住在裏面，其中就包括尚、單二老。

末了的那天晚上，一家人聚在新房中吃飯。余飛跟言佩玲說，拆遷房的手續辦得比她想象的要快很多，以前沒覺得這些公職部門的辦事效率這麼高。

前幾天她驚喜地發現火車票的六百多退票費自己回到她賬戶上了，她便一分沒花，全拿來在那個網站上訂了一個最好的生日蛋糕——六百多塊都只能買到0.5磅。

最後一趟搬家的車離開，余飛撐著傘在滂沱大雨中看著那棟空蕩蕩的房子，心中到底有許多不舍。她在這棟房子中生，在這房子中長大，在這房子中與她生命中的那些人相遇，又與這些命中注定的人分別。這一棟老房子承載了她的許多記憶，但也終於要坍塌成一座廢墟。

對面兩個鋪的乘客下車了，新的客人還沒上來。白翡麗捏捏她的臉，問：「笑什麼？什麼事這麼好笑？」

「痴線。」

余飛登錄上去，看到一堆未讀消息，都是關於弱水和關山千重的，她隨便翻了翻，都是各種情感發泄，其中也不乏惡毒的言語攻擊，她覺得有點好笑，便不看了。

余飛頓時羞了個大紅臉，眼見著姨媽打著傘拎著一雙高筒雨靴過來了，忙推他：「你快走，快走快走快走！」

火車開進嶺南地區，果然鋪天蓋地的雨。抵達Y市時天色已經發黑，白翡麗在出站口的商店買了兩把傘，又叫了一輛車，送余飛回去。

還有www.hetubook.com.com兩個小時，白翡麗的生日就過去了。余飛覺得不能再等了，直接去找他吧，便坐了個末班公交，拎著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蛋糕，奔枕草居而去。

白翡麗說：「我應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余飛說，你爸爸聽起來好像一個特可憐又招人嫌的糟老頭子啊。白翡麗便笑了起來。

余飛說是。她忽的想起白翡麗的姥姥姥爺住的瞻園，那老式的民國風小樓雖然從來沒有給她富貴豪華的別墅的感覺，反而老而逼仄，但其實想想，在北京，能有多少人能住進瞻園？

余飛費了很大勁才找到這家名叫「枕草居」的餐館，門臉很小，什麼牌子都沒有寫，門看起來還很破。余飛心想這是做生意的地方嗎？進了門有穿和服的服務員來迎，普通話很怪，但勉強能聽懂，很顯然是個日本人。

余飛笑說你爸爸這麼壞的呀，那你為什麼還幫他。白翡麗說，你不也是嗎？

白翡麗撐傘把余飛送到巷子口的那棵木棉樹下，說：「我家裡也有事，不知道會在這邊待多久，可能……也會很忙，不能天天見你。但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

姨父就說，拿了這麼高的拆遷款你就別抱怨了，現在誰不是住這種公寓樓呢，你問問婉儀在北京是不是住這種房子？

余飛奇怪：「我怎麼知道？」

言佩玲捶胸長嘆說我們家怎麼攤上兩個人男人都這麼沒上進心，要是有上進心，說不定我這個廠子早就成上善第二了。當年人家那個老總，不就是靠著手裡頭的幾個廠子起家的嘛。

余飛好奇說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爸爸呀，白翡麗說他爸爸是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

白翡麗這段時間如他之前所說很忙，微信回復很慢。但到了晚上，都還是會給她打一個很長的電話，和她聊聊天。

余飛脫了鞋子，抱膝坐在鋪上，笑嘻嘻地看著白翡麗。她笑得很是璀璨：

余飛說：「帶著一個沒坐過火車的人坐車，就像帶著個傻子一樣，連廁所在哪裡都要找一下。」

新上任的領導班子雷厲風行，整改得非常厲害，方方面面的政策都有很大變化。市裡老舊房屋的拆遷工作一直是個老大難，拆遷房建好了沒人住，他們能不趁著這個機會趕緊解決問題么？

余飛他們這棟老房也好不到哪和圖書兒去，臨巷那邊的牆壁出現了巨大的裂縫。

余飛說我找白翡麗。那服務員笑容滿面地「哈伊」了一聲，請她脫了鞋，便挪著小步子引著她往深處走。

這是在告訴她割捨嗎？

這一奔走又是三四天。

白翡麗沒好氣地說：「你笑得才像個傻子。」

言佩玲一下就火起了說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壞心思？是不是早就想把我這個黃臉婆一腳踹了啊，啊？

誰知道最新的天氣預報稱這樣的大雨還將持續至少七天。余飛回來的第二個晚上，老巷地面塌陷，出現了一個大坑，有一棟房整個兒地塌掉了一半。

余飛問他都忙些什麼事情，他說是幫他爸爸打理一些公司的事。

余飛本以為回來兩三天就能把事情搞定，沒想到這一呆就呆了一周。

大雨不停，家裡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老舊物事也多，言佩玲啥也不捨得扔，結果余飛幫姨媽一家搬家就搬了三天，總算是把那棟老房子騰空了。

余飛心想原來是這樣么？看來他說那晚上吃安眠藥、後面三天不來找她，還抱怨她不在乎他，是被那個人偶嚇出毛病來了？看來他之前說怕身後有人還真不是瞎說，除了暈血，看來還怕鬼的。

這個地方竟然很深。完全是和式的內部裝飾，因為外面尚下著雨，服務員引她在竹木的長廊中行走。長廊只有半邊有牆，另外半邊，看得見一個清幽的院子：古榕蔽天，蒼苔滿地，清冷的燈光從地上的燈柱中散發出來，像放大的螢火。長廊的檐伸得很長，避免雨水飄入，檐角掛著日式的提燈，淡淡的燈光里只見清漣漣的雨水，落到地上發出空寂的聲音。

想到這些，余飛覺得對白翡麗多少有些誤解和愧疚。關了燈，躺在床上發了會呆，忽的想起白翡麗的生日馬上到了，就是明天。

言佩玲一家原本安土重遷，捨不得那棟外婆留下來的老房子和周圍的街坊鄰居。但這一回實在別無選擇，好在政府再一次提高了拆遷補償，他們也只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言佩玲叫余飛回來，本來只想讓她幫忙把這棟老樓修修補補，堅持到暴雨結束再重新翻修。

其中顧流眄問：「這幾天關山是消失了？聽說都不和你們一起排練了，你之前還答應帶我見他的呢。」

白翡麗說：「你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