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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獅子

作者: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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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頑石

第五十一章 頑石

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看新的墓地上春草叢生,一片鬱鬱蔥蔥,余飛說:「媽,看來你在那邊過得挺好的,我現在過得也比以前好多了,有獎學金,跟著導師做項目,偶爾還有一些外快可以賺。對了,還有《鼎盛春秋》,老師們都對我很好。」
厲少言問,為什麼又不行啦?
因為一起學習的還有另外兩個年輕男老生。一個是京劇院的優秀演員,還有一個家中幾代人都是京劇人,算得上是家學淵源。余飛察言觀色,看得出無論是南懷明,還是整個團隊,都比較看好京劇院的那位名叫厲少言的人。
但她怎麼可能退出。何其有幸,她能得拜老生行的名家為師。她一個曾經一無所有的人,又怎麼可能退出。
她到底還是個女人,先天所限。
太陽神車是個大擺錘,最高能甩到四十二米的高度,相當於十五層樓,儼然會讓人有一種我與太陽肩並肩的感覺。余飛這段時間有點神經質,被厲少言忽悠著,排著隊就上了。上去之後才知道自己傻了,短短几分鐘坐下來,回到地上已經差點暈過去。
《鼎盛春秋》又名《伍子胥》,講的就是春秋末期伍子胥的故事!傳統的全本《鼎盛春秋》包含《戰樊城》《長亭會》《文昭關》《蘆中人》《浣紗河》《魚腸劍》《刺王僚》等多個摺子,人物多樣,極重唱功,其中伍子胥是絕對主角。
《不二大會》的導演組和余飛接觸后,對她非常滿意,認為無論形象、口才,還是思維、觀念、舞台表現力,她都很符合這個綜藝的要求。
如果是根稻草,她就會死死地抓著稻草,小心翼翼地呵護千萬別讓它斷了。
之前快速的提高,是技術層面的提高。南懷明說她差的那些東西,卻是聽不見摸不著更無法指明的。她反覆和師父探討,自己揣摩思考,卻始終參悟不透,更不用說去提高了。
聯絡人問:余飛老師,您看您對這位嘉賓還有什麼問題嗎?
白翡麗,你他媽什麼意思?

南懷明說:
團隊的聯絡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說,余飛老師,我給您發一下這位嘉賓的基本介紹。
導演很坦誠地告訴她,備選演員都算不上。南懷明覺得她還壓不住伍子胥這個角色,但是她身上有些特質又讓他覺得棄之可惜,所以讓她先跟著練,以後看要不要做別的安排;要是她覺得一邊學戲,一邊應對戲曲學院的學業很苦,她也可以選擇退出。
余飛直勾勾盯著他說,我想搶你的角色,伍子胥。
余飛一直跟著導師做的新課題就是京劇傳統文化在年輕群體中的傳播。這次是《不二大會》的團隊找到余飛的導師,表示他們想做一期關於主流文化與亞文化之爭的節目,這期節目的對戰嘉賓都是各類主流文化和亞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希望導師能推薦一位京劇方面的代表人物,藉此節目在年輕人群體中推廣一下京劇。
但余飛打死不從。
師父說她把自己逼得太緊,太過功利,讓她自己先放鬆下來,多做點別的事情,或許能換換腦子。
你可以想象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對機會的渴望嗎?
又或者,她只想對《不二大會》的團隊說兩句話:
三天之後,《不二大會》的團隊給出了與余飛辯論的對方嘉賓的名字——
厲少言二十八九歲,長相家庭人品均為上佳,為人自信而不失謙虛,但在擇偶上向來眼高於頂。
但余飛這塊頑石,不是一般的頑石,她是茅房裡的頑石,又臭又硬。
余飛沒有點開。她問:你們先找的我還是他?
如果是根點燃的火柴,她就會死死捏著不肯放,快燒到手了,就往後挪一點,挪無可挪了,那也要忍著疼。
導師說:「貴人相助,高人指點,你都佔了,剩下的,就看你自身努力夠不夠了。」
於是這半年,厲少言和余飛朝夕相對。
余飛想,她只有一個問題,一個帶髒字兒的問題——
她想都沒有想過。
她對《鼎盛春秋》就是這樣。
余飛說,你要是有一丁點放水,那就沒勁了。我就想「搶」你的角和*圖*書色,伍子胥。
她畢竟資歷還淺,又沒什麼家傳或者師從的渾厚背景,倪派雖然知名,到底是以旦行光大於梨園,並沒有什麼老生的代表作品。所以一開始工作人員讓她試戲,只是讓她試了一個配角姬光。
厲少言拿她沒轍,苦笑,好好好,不放水,不管你搶得過搶不過,咱們能在一塊兒不?
她於是垂下眼睛,抽出手來,說:不能。
細軟的風吹過來,拂起余飛的頭髮,像是言佩珊在回答她。余飛的眼睛中便微微地含起淚來,她知道她應該感謝言佩珊。
她記得有一次和導師吃飯,導師喝多了,和她直言道:「人一輩子,要成功,無非三點。」他掰著指頭數給她看:
這相當於委婉地否定了她出演伍子胥的可能性。
她當時宛如當頭一桶涼水潑下來。
厲少言說,這個不矛盾。
聯絡人說:先確定的您呀,不瞞您說,您不容易找,cosplay的代表就好找多了。
余飛說:「媽,你是在關心我的終身大事嗎?現在那個叫厲少言的是在追我,但我一點想法都沒有。我好像練老生練太多,現在都不分泌雌性激素了。我性冷淡,我對誰都一點想法都沒有。」
這部新編《鼎盛春秋》,全面啟用年輕演員。余飛試完伍子胥的戲之後,南懷明沒有任何讚賞,也沒說要用她。她回去之後,本來十分沮喪,然而一周之後,南懷明讓她去跟著《鼎盛春秋》的老師學戲。
余飛靜了一會,問:那這位嘉賓知道和他對戰的是我嗎?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些明白《金剛經》中那句偈的意思:
她去參加《鼎盛春秋》的角色選拔,走得一波三折,山重水複。
讓余飛去學的就是伍子胥的戲。
《不二大會》這名字看著俗,背後卻是一個有著文化深度的優質資深綜藝團隊在做。這個綜藝名為「不二」,基本的模式就是選取非常具有爭議的一些話題,選擇佔有不同立場的兩個人進行辯論,最終決出贏家。邀請的辯論嘉賓中有業界名人,也有網路紅人,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各行各業能說會道具有話題性的素人。這個網綜已經做了有兩三年,在網路上,尤其是年輕人中間,影響力非常大。
坐完雲霄飛車下來,余飛若無其事,她說,厲少言你打錯算盤了,我恐高也只對三層樓以上的高度恐高,二樓我都能爬,一個雲霄飛車算什麼?
余飛是體會過一無所有的感覺的。
關山千重。
如果有光,她就會死死追著光。
團隊回答:cosplay。
接下來的四個月,她幾乎毫無進展。
然而南懷明接下來說的話,卻像炸雷一樣炸在了她耳邊。
另外那個家學之人,進來本就是為了和于派的老師搭上關係,學了沒多久,覺得不是一個路數,就退出了。
她焦灼、煩惱、狂躁、低落、沮喪,眼看著南懷明說的一年之期已經過去三分之一,她幾乎都要發瘋。
她這是一種近乎失憶的狀態,厲少言去拉住她的手,她也沒像過去那樣拒絕。厲少言很高興,拉著她走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暈乎乎的,便開玩笑問她,能抱抱你嗎?
厲少言也不是輕易會放棄的人,他說,行,那咱們去太陽神車。
畢竟戲這個東西,唱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規則標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余飛抬起失神的眼睛,說:你一隻手抱得起我嗎?
她想白翡麗並不曾經歷過一無所有,她現在對《鼎盛春秋》的狂熱,這種目中無它的孤注一擲,他又如何能理解呢?

厲少言問她為什麼。
她真的不能嗎?
偏偏余飛這種姑娘,對著她看久了,真是不喜歡她都難,更何況他這個年紀的男人?
她要離開鳩白工作室,他只給她兩個字:滾吧。
隨即一個PDF文檔發送了過來。
四月初清明節,余飛回到Y市,給母親掃墓。
「讓她試試伍子胥。」
教戲的老師來頭很大,半個多世紀前的于派將《鼎盛春秋》唱到紅極一時,南懷明請來的正是于派掌門的老先生。梨園行中的鬚生流派繁多,于派的老生,那是公認的一絕。
余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陷入了沉默。
更重要的是,她心底最深處,一線深刻壓抑的逆反之心不死。
余飛狂喜,然而去見到于派的老先生,她又感覺自己被懸到了半空。
法尚應舍,何況非法。
後面那半年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過的。人們總說時光如白駒過隙,她覺得她那頭白駒可能是個樹懶托生。
這六個月她過得很漫長,一天當做兩天來過。
她不能嗎?
無論當年言佩珊把她留在繕燈艇時想了些什麼,是不想讓她過早知道母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還是因為害怕帶不好她而將來被她怨恨,抑或是真的相信她有唱戲的才華而不希望她被浪費,她終究是給了她這樣一條路。
這倆人良性競爭,自然是整個《鼎盛春秋》上下樂見其成的。導演給厲少言出主意:余飛這姑娘腦後有反骨,她越是比不過你,越是不肯放手。這戲的改編和排練還得一年多時間,你就耗著她,時間長了,就算頑石也點頭呢。
厲少言笑著瞅她,余飛身材好,但並不瘦。他說,你得一百多斤吧,一隻手哪裡抱得起來?
導師慎重考慮之後,覺得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便嚮導演組推薦了余飛。
好,那她就滾。
余飛說,不行!
余飛去問導演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是因為將來會做巡演,所以需要一些應對突髮狀況的備選演員么?
厲少言矜持了三個月之後開始追她。整個《鼎盛春秋》的人,除了南懷明,都覺得這兩人珠聯璧合,天造地設,連導演都忍不住開始撮合。
余飛問,如果美少女偶像團體和虛擬歌姬對戰,傳統文學和網路小說對戰,那麼京劇和誰對戰?
「貴人相助,高人指點,自身努力。」
厲少言用一分的力,她就用十分的力。
厲少言深以為然。
余飛說,我想演伍子胥。
三月底,南懷明跟余飛說,你的唱功,現在能讓我滿意了。但你想演伍子胥這個角色,還差很多東西,你繼續練吧,再給你一年的時間,讓我看到你的變化。
余飛坐在言佩珊的墓邊,身邊「砰」地又砸下一朵木棉花。火紅的木棉花鋪www.hetubook.com.com了一地,但和小時候一樣,仍沒有一朵木棉花砸到她頭上。
然而南懷明聽她唱過之後,皺眉搖頭,說:「不適合。」
她連睡覺做夢都在揣摩唱法,咬字、氣口、歸韻、尺寸,她幾乎是一丁點一丁點地琢磨、嘗試和調整。反正吃住都在戲曲學院,她就算為戲痴狂,也沒人會把她趕出去。
這種時候她會想起白翡麗。
清明節后,余飛回到北京。
《鼎盛春秋》講什麼?
厲少言說,好好好,讓給你演。
她過去雖然學戲很刻苦,卻將生活與戲分得很開。但現在,她的生活里只有戲,或者說,她沒有了生活。
她開始進入一個漫長的瓶頸期。
余飛在微信上怔怔地看著這個名字許久。
知道的。我們先將您的簡介發給他看,他看過之後才做決定的。
人的期望不能被拔得太高,尤其是高出自己的能力範疇的時候,將將能看到希望然而伸手還夠不著,那種感覺,最是焦灼。
九月初,導師推薦余飛去一個很出名的網路綜藝《不二大會》。
這條路於她而言,現在來看,或許是最好的一條。因為就算她一窮二白,就算她一無所有,仍能憑著這身本事,橫衝直撞,硬是把這條路闖出來。
余飛瞪他一眼,揮了一把鬍子,走了。
厲少言知道余飛恐高,帶她去遊樂園坐雲霄飛車,想故意刺|激刺|激她,說不定能嚇得抱緊他。
余飛想,「高人指點」,說的是于派的師父,這個沒有疑問。「貴人相助」,這個「貴人」指的是誰?她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樓先生。那麼自身努力呢?她已經努力到了現在這個地方,但似乎還是不夠,她應該怎樣去做呢?
不瘋魔,不成活。
余飛這時候忽然就清醒了。她想是啊,那當時白翡麗是怎樣把她一隻手把她抱進去的呢?以她的性格,如果不是一隻手,她又哪裡會從了白翡麗。
從在老師面前第一次開嗓,余飛就看得出,這個厲少言的聲腔沉渾剛勁,在表現男性角色的陽剛之氣時,大開大合,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這是她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南懷明竟然讓她試伍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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